沈壽作品若干史實新證

◎趙明遠

（江蘇南通 226018）

沈壽是清末民初享譽世界的刺繡藝術(shù)家。對沈壽及其作品的敘述與研究從她在世時就已經(jīng)開始，100多年來成果已非常豐富。然而在眾多的著論中，諸多史實的表述一直有模糊、錯漏之處。本文利用新搜集的史料對沈壽生平及作品問題作若干探討辨析，以期對以往的沈壽研究作補充和豐富。

一、《治家全書》中的沈壽資料

1919年6月1日，（上海）交通圖書館出版一部由高劍華主編、張謇題寫書名的大型女性百科全書《治家全書》，該書共八冊，分圖像、傳記、詩文、婚姻、交際、家政、醫(yī)藥、妊娠、育兒、烹調(diào)、工藝、美術(shù)、園藝、畜養(yǎng)、法律、游戲16篇，銅版、鋅版圖像千余幅，包羅內(nèi)容極為豐富。主編高劍華，杭州人，約生于1890年，畢業(yè)于京師女子師范學(xué)校，是民國時期相當(dāng)活躍的女通俗作家、出版家和書法家。

張謇、沈壽分別為《治家全書》題詞

《治家全書》保存了清末民初豐富和珍貴的社會史料，其中直接涉及沈壽的有：1.沈壽為該書的題詞，這是目前所見沈壽的唯一手跡；2.余沈壽女士肖像、“意皇后贈沈女士之鉆石表、清皇帝獎沈女士之寶星”合影，以“針神”二字為頁首；3.慈禧書贈“?！薄皦邸倍郑坝嗌驂叟恐C”《耶穌像》《意皇像》《意后像》；4.《余沈壽女士小傳》，此為沈壽最早的傳記；5.沈壽作《耶穌繡像記》《耶穌繡像說明書》；6.《意大利公使斯茀而扎代表義君后致謝余沈壽女士繡像之公函》《民國外交部嘉慰余沈壽女士之公函》。作為女性百科全書的《治家全書》，書中有關(guān)沈壽材料是該書所收女性個人材料中最多的，由此可說明沈壽在當(dāng)時婦女界的地位，也可推斷她與高劍華個人有較多的交往。

這六個方面的材料，除去2、3及6中的民國外交部公函外，其余未見被完整研究過。先將高劍華所撰《余沈壽女士小傳》錄于下：

余沈壽女士小傳

《治家全書》上有關(guān)沈壽的圖照

張季直先生序《繡譜》之文曰:“伊古以來，凡能成一藝之名，孰不有其獨運之深心與不可磨之精氣?”于以見女士之得享大名于今日，初非偶然也。女士沈氏，名雪君，蘇之吳縣人也，適同邑余兆熊孝廉冰臣。我詩卿繡，閨房靜好，實足為人間伉儷之模范。顧女士之繡，髫而習(xí)之，笄而神之。清光緒三十年，當(dāng)?shù)酪耘坷C品呈西太后，后驚其神，報以擘窠書“?！薄皦邸倍?。女士因更名曰“壽”，所以志知遇之隆也。明年更頒四等商勛于余夫婦，派往日本考察美術(shù)，歸而任女士為農(nóng)工商部繡工科總教習(xí)，授冰臣先生本科總理之職。旋創(chuàng)辦福壽夫妻公司于珂里。宣統(tǒng)元年，南洋勸業(yè)會成立于金陵，女士復(fù)被聘為繡品審查官，張所繡意后像于會，精絕為世所未有。繼有意帝像。其代價為英金三千鎊，清室取為國際贈品。此西歷一千九百十一年事也。翌歲以像赴意大利國都朗賽會，得最高級之卓絕獎。同時得意帝親筆謝函，并以最高級之圣瑪利寶星答贈清政府，以嵌有意國皇家徽章之金剛鉆金表一事，專酬女士刺繡之勞。此西歷一千九百十三年事也。南通張殿撰謇，今之有心人也，知實業(yè)之足以救國，深慨夫今日農(nóng)工之窮敗，乃以農(nóng)工業(yè)振其鄉(xiāng)，鄉(xiāng)富救國，而國人翕從。南洋之會，張先生任審查之長，因識女士，深慮夫絕藝之失其緒也，乃于西歷一千九百十四年，設(shè)女工傳習(xí)所于南通，即聘女士主任所務(wù)而掌刺繡之教。會巴拿馬運河工竣，美人舉辦太平洋萬國巴拿馬博覽會于運河之濱，民國政府征女士預(yù)會考察美術(shù)，其時余君覺（冰臣先生之近名）已被任為赴美報聘實業(yè)團團員。海天遼闊，伉儷攜手期間，實占盡人間韻事也。但女士念念不忘其學(xué)，此行也，篋中攜有南北女弟子精繡之品，并女士自制之耶穌繡像，懸諸會場，彼國人士，交口譽頌，終得最高級之大獎?wù)拢谑恰按汤C大王”之尊號，女士自海外襲之矣。嗚呼！女士一繡事足以光美術(shù)、榮宗邦也如此，明哲君子可以興矣!

這個小傳寫于沈壽在世時，文筆流暢，評點準(zhǔn)確。起首就引用了1918年底出版的《雪宧繡譜》張謇序文，說明該書能收集到最新資料。然而，該傳訛誤也不少，如將南洋勸業(yè)會、都靈博覽會及意大利王室答謝的時間都寫錯了，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巴拿馬博覽會舉辦于“運河之濱”，特別是演繹出一段余沈“伉儷攜手”赴美考察的生動情景，暴露了暢銷作家憑空想象編造細節(jié)的特點。

二、沈壽作品參展都靈博覽會及對意大利皇帝像的考辨

一般認(rèn)為，沈壽的第一幅仿真繡作品是《意大利皇后像》（史料中也簡稱為《意后像》《義后像》），這幅繡品在1910年舉辦的南洋勸業(yè)會上獲得巨大成功，好評如潮。當(dāng)時張謇組織的南洋勸業(yè)會研究會對該作品就有過不少研究。不過，據(jù)《南洋勸業(yè)會奏獎（一等獎）題名錄》，女子繡工科總教習(xí)余沈壽獲一等獎作品“摹繡意國皇后及山水獅子繡件”[1]看來，沈壽在南洋勸業(yè)會上的作品不只《意大利皇后像》一件，當(dāng)然最具開創(chuàng)意義的是《意大利皇后像》。

1911年意大利為慶祝統(tǒng)一50周年，在羅馬和都靈（時譯為都朗）舉行世界博覽會。在駐意公使吳宗濂的努力下，清政府決定組織參加。羅馬的博覽會以美術(shù)為主題，都靈博覽會則以工藝制造為主題?！兑獯罄屎笙瘛穮⒓恿硕检`博覽會，并獲取最高獎——“卓絕獎”。清政府將此繡像贈送意大利皇室，得到意國君后的激賞。后來意大利公使代表皇室向沈壽發(fā)出致謝函，并回贈了有皇家徽號的鉆石金表，由于此時清室已退位，民國臨時政府成立，民國外交部也向沈壽發(fā)出致謝公函。

前人對《意大利皇后像》藝術(shù)價值、社會影響、外交意義已做過不少研究。然而，關(guān)于沈壽參展意大利都靈博覽會作品，除了《意大利皇后像》，一直以來有意大利皇帝、皇后兩幅繡像的說法。如前錄高劍華《余沈壽女士小傳》中即有此說，沈壽的丈夫余覺1926年出版的《余覺沈壽夫婦痛史》與高劍華的說法一致，且描述更為具體：“吾妻曾為義君后繡肖像，頒贈此品，時義皇親筆函致清政府贊表中國美術(shù)，并贈政府以最高級圣瑪利寶星……時嘉定吳公為義國欽使，余請吳公索寄義君義后最近之?dāng)z影肖像，繡遂成。由清政府作國際贈品，乃得是頒贈?！盵2]查中國在該次博覽會獲獎情況，唯一見到報道的是《東方雜志》第八卷第十期中《意大利會場之中國出品》一文，其中記載都靈世博會中國獲“卓絕獎”計4項，其中有“北京農(nóng)工商部繡工科總教習(xí)余沈壽夫人出品意王意后繡像”，[3]至此似乎“意大利皇帝像”存在無疑。然而與時人對“意后像”的追捧形成反差的是，除了高、余二人，“意皇像”在當(dāng)時從未得到人們的關(guān)注和記錄，包括《雪宧繡譜》以及張謇等與他們夫婦聯(lián)系較多的人均未提及，這使我們有理由懷疑這幅作品的存在。因此，小說家高劍華的說法本不能完全采信，余覺也只確認(rèn)了“義君后繡肖像”贈送意皇室的事實，對“義君像”卻語焉不詳。由于都靈博覽會舉辦期間，正值清王朝風(fēng)雨飄搖之時，與前后幾次中國參加世博會的情形相比，此次留下的記載最為稀缺。即便是《東方雜志》刊載的獎項也出現(xiàn)錯誤，例如，在這篇報道中，關(guān)于獎項的7個獎次，第二等即有“最優(yōu)獎”“超等獎”兩種說法。而中國前后參加的幾次世界博覽會關(guān)于獎項的記錄都有矛盾訛錯之處。這就給史實的認(rèn)定帶來了困難。

《治家全書》收錄的兩封公函是時間最早、可以作為確證的資料，其中民國外交部的公函早已公開，并為很多研究者采用過，而意大利公使信函未見有人采用，現(xiàn)抄錄予下以供研究。

意大利公使斯茀而扎代表義君后致謝余沈壽女士繡像之公函

啟者：

前因貴夫人繡制本國皇后御容進呈本大臣，傾奉本國朝廷來文，內(nèi)稱：因該繡像深蒙兩宮嘉悅，特贈嵌金剛石圈之金表一枚，并上貼皇家之徽號，用表格外珍重之意，令本大臣特寄貴夫人以作兩宮賞鑒歡洽之表記。本大臣曷勝欣謝，特此備函奉達貴夫人。本大臣于今日即前往外交部面交御賜之件，以便由部轉(zhuǎn)行妥交，并請貴夫人俟收領(lǐng)時即行繕具回照，以便本大臣轉(zhuǎn)送本國內(nèi)務(wù)府存案。專此

順頌金安并賀榮喜！

斯茀而扎啟 十一月二十六日

在民國外交部致沈壽的公函文中，有一些表達如“本國御容”不能確定送達禮品是否包括“意皇像”，而意大利公使函只提到“繡制本國皇后御容”，因此可以確定禮品中沒有“意皇像”。也就是說，清政府作為國禮贈送意大利王室的只有“意后像”。那么，如果沈壽有“意皇像”的作品，并與“意后像”一同獲得“卓絕獎”，卻不作為國禮贈送皇室，這本身就不合常理。

民國建立后，余覺向農(nóng)商部申請“意后像”作品制作經(jīng)費，此事陳佐先生的《沈壽》有專章敘述。[4]而在此過程中，曾有一份1913年以“余沈壽女士”名義呈送的《呈前農(nóng)商部請償還政府持贈義國皇后繡像代價文》，此文后來作為應(yīng)用文的范文保留下來。[5]從沈壽的為人來判斷，此文不可能出自她的手筆，而只能是余覺的作為，此后作為農(nóng)商總長的張謇在協(xié)調(diào)此事時均與余覺聯(lián)系。雖然作為國禮待遇已經(jīng)給了沈繡巨大的廣告效應(yīng)，但精于計算的余覺仍然不愿放棄“此項價值”。呈文中反復(fù)強調(diào)的是“義國皇后繡像”的繡制是沈壽的個人行為而非擔(dān)任繡工科總教習(xí)的職務(wù)行為，因此，政府應(yīng)該提供作為國禮的制作經(jīng)費。文中雖提到了“義君后兩繡像”，但沒有交代“義君繡像”的價值、參展情況和后來的蹤跡。

至于《治家全書》以及一些當(dāng)代出版物刊載過“意皇像”的照片，是無法從照片本身辨別是否為刺繡的。

總之，通過對上述資料的辨析，筆者認(rèn)為，一幅由沈壽繡制、并在世界博覽會獲得最高獎的作品，是不可能不為人見、不知所終的，所以“意皇像”的真實存在仍不能得到證實?！耙饣氏瘛崩C制很可能只是余覺、沈壽的計劃，并未完成；《東方雜志》的報道有誤，而高劍華的說法只是來源于余覺而已。

三、沈壽對《耶穌像》的記述

《治家全書》中收錄的沈壽所作《耶穌繡像記》《耶穌繡像說明書》，是研究沈壽創(chuàng)作歷史和藝術(shù)思想極有價值的資料。《耶穌像》是沈壽最為杰出的代表作，以往關(guān)于這幅作品的研究，除了依據(jù)《雪宧繡譜》《余覺沈壽夫婦痛史》外，多是后人的解讀。而《治家全書》中收錄沈壽本人的直接敘述甚為重要。

耶穌繡像記

此繡像 中國江蘇南通州開展覽會，由中國發(fā)起 實業(yè)家、現(xiàn)任農(nóng)商總長張謇邀請有學(xué)問之西賓評論價值。據(jù)云，此繡精神能顯出救主受刑時面上痛苦，從痛苦中現(xiàn)出來救主代世人受苦之無窮愛心。此繡像實為世界空前之美術(shù)，較原畫更難能可貴，其價值至少在十萬元云。惟制作人敬愛耶穌為世界救主，因思數(shù)百年前德國都士多城名畫家（士敦保）亦因敬愛耶穌，畫一受苦之像，從廉收價。敢援斯義，亦從廉定價美金一萬三千元。嗟乎！士敦保之名畫于數(shù)十年前因公堂遭火隨上帝去矣。此繡像出現(xiàn)于二十世紀(jì)之中國，不能不自有或能永永保存于歐美大教堂乎？后之瞻斯像者感受圣靈，當(dāng)不乏（森省多）其人也，而制作人后（森省多）君之生才百余年，殆亦圣靈有所默感歟？

耶穌降生一九一四年 制作出品人中國余沈壽女士記

耶穌繡像說明書

（一）此世界救世主耶穌在耶路撒冷頭戴蒺藜、血漬胸面，受苦將死之繡像，制作人系中國蘇州余沈壽女士。

（二）此繡像始于一九一三年七月，成于一九一四年八月。

（三）此繡像面部之絲共一百一十色，其各色之符號附繡十字架，于繡像上端表明之。

（四）十字架上之絲，每一橫條為一色，共一百一十條，即一百一十色之符號。初看似有同色，細審實無一同色。

（五）此繡像完全系絲之真色，決不與繡成之后用筆加色描染，細審自知。

（六）此繡像連裝飾木架共高五十四英寸，共寬四十英寸，繡地高二十一英寸半，寬十六英寸，橢圓形系從美術(shù)明信片上印花之耶穌像摹繡。其原像高五英寸，寬三英寸。

（七）制作法：先用毛筆在綢料上用淡墨畫一放大之像，然后用各色絲線繡之。絲色大半自染，小半購自商店。

（八）此繡像懸掛處如無特別之損害，永不變壞，且歷時愈久其色愈雅。

（九）此繡針法，處處旋轉(zhuǎn)，如中國名畫之筆有意，惟畫筆易旋，針線難旋。故名繡實較名畫尤難。

（十）裝飾此繡之架，系中國最上等之木。黑色者為檀木，紫色者為楠木。水浸不腐，日曬不裂。架面所嵌花紋，均系真金銀絲。

（十一）架上嵌金銀絲處每月用蠟布拂拭一度，永久光彩煥發(fā)。

《耶穌繡像記》《耶穌繡像說明書》，寫于1914年，是作品赴美參加舊金山萬國博覽會之前而作。對于此作品的價值，沈壽借以“有學(xué)問之西賓評論”來闡述作品所創(chuàng)作動機、精神表達，以及其在全世界空前藝術(shù)價值、甚至經(jīng)濟價值。有意思的是，文中表達了愿意仿效數(shù)百年前的德國畫家士敦保，士敦保因敬愛耶穌，其所畫耶穌像均從廉售價，因此《耶穌像》也從廉定價為1.3萬美元，同時希望該繡像能夠永久保存在歐美大教堂。聯(lián)系后附的《耶穌繡像說明書》，顯然是希望《耶穌像》能夠在世博會參展時售出。雖然該作品獲得了舊金山博覽會的最高獎，其銷售計劃并沒有實現(xiàn)，其原因應(yīng)是價格太高。據(jù)曾親臨巴拿馬博覽會的屠坤華《萬國博覽會游記》中記載：“其特色者則有上海余沈壽女士繡耶穌荊冠之像，神采如生。聞女士自染色絲一百余種，年余方竣，談藝家頗與好評。惜定價太昂，為一萬三千元美金，見者咂舌無語?！盵6]《耶穌像》因價高難以出售最終留在國內(nèi)，實不失為一個好的結(jié)果。

《耶穌繡像記》是以沈壽名義發(fā)表的第一份刺繡文字，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從該文內(nèi)容來看，該作品更多的是為參展、出售而作。遺憾的是，文中并沒有提到《耶穌像》繡稿的來源。

《耶穌繡像說明書》則是按照主辦方要求提供的一份完整的展品說明書，簡明扼要地對這幅作品說明：包括繡像圖案解釋、制作人、繡制時間、用絲用色數(shù)、繡品材料品質(zhì)、各種尺寸數(shù)據(jù)、基本繡制方法以及保養(yǎng)方法。作品的基本要素、數(shù)據(jù)均含在這份說明書中。由于此為《耶穌像》繡成后對作品基本要素的第一份完整說明，因此對作品的敘述、研究應(yīng)以此為基準(zhǔn)，以往的研究與之不一、矛盾之處均應(yīng)以此文來糾正。

四、沈壽贈張孝若作品繡稿所本及定名

1917年6月，張謇之子張孝若出國留學(xué)，沈壽以刺繡作品相贈，沈壽研究專家陳佐先生在其專著《沈壽》以及論文《傳習(xí)所留畫繡攝影小記》中對此事曾經(jīng)做過深入研究。由于沈壽相贈的刺繡作品是在女紅傳習(xí)所中教學(xué)用作品，“為不妨礙教學(xué)，特請人為刺繡照了相，再將照片放大置在相框中，掛在原來的位置上讓學(xué)生觀摩學(xué)習(xí)?！盵7]然而黑白照片替代原物用于教學(xué)，其效果必然大打折扣，為此沈壽特地寫了《傳習(xí)所留畫繡攝影小記》對該繡品作了專業(yè)說明，供教學(xué)用。此《傳習(xí)所留畫繡攝影小記》還由張謇小楷謄錄，沈壽繡成，成為又一幅張沈合作的作品。該作品現(xiàn)收藏于沈壽侄孫沈慰祖處。

上圖：《南通實業(yè)教育慈善圖冊》刊載的沈壽贈張孝若作品

下圖：龐培奧·巴托尼的油畫《懺悔的抹大拉》

沈壽贈送張孝若的繡品在1917年即離開了南通，其攝影照片曾在1920年12月出版的《南通實業(yè)教育慈善圖冊》中發(fā)表，并有文字說明：“此為余沈女士所繡，三年方竣之圖。民國六年張孝若公子赴美游學(xué)，余女士以贈?！盵8]

無論是《傳習(xí)所留畫繡攝影小記》還是《南通實業(yè)教育慈善圖冊》都沒有給出這幅作品圖稿來源以及名稱。根據(jù)《傳習(xí)所留畫繡攝影小記》文中“繡本意大利油畫，蓋彼小說家所志，某女士覺悟世情，攜髑髏入山修道之事狀。”以及張謇有關(guān)此繡的詩“巖壑佳人悟道堅，髑髏繡罷一凄然。贈兒敘別饒深意，苦道生平刻楮年”[9]，陳佐先生為此繡定名為《意女悟道圖》。

筆者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檢索，發(fā)現(xiàn)了沈壽這幅作品所依據(jù)圖稿的源頭，經(jīng)比照，圖稿來自意大利畫家龐培奧·巴托尼（pompeobatoni1708—1787）的布面油畫《懺悔的抹大拉》（ThePenitentMagdalene，尺寸：121cm×188cm）。[10]

抹大拉即“抹大拉的瑪利亞”，是《圣經(jīng)》中僅次于圣母瑪利亞的重要女性。在《圣經(jīng)·新約》中，她被描寫為耶穌的女追隨者，以一個被耶穌拯救的妓女形象出現(xiàn)在基督教的傳說里，還曾陪同圣母瑪利亞一起見證了耶穌的死亡與復(fù)活。羅馬天主教、東正教和圣公會教會都把她作為圣人。后還有說法說她可能是耶穌在世間最親密的信仰伴侶，或者說她是未被正史記載的最受耶穌教誨、最得其神髓的門徒，著名小說《達·芬奇密碼》據(jù)此而作。正因為抹大拉的瑪利亞在基督教中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有關(guān)她的作品是極為豐富的。其中一個題材即是“懺悔的抹大拉”，提香、拉圖爾、尼維亞羅維奇等諸多著名畫家均有此題材作品，畫面中除了抹大拉，骷髏、圣書等是主要象征符號。傳說耶穌辭世后，瑪利亞逃到了法國，在一個幽靜的小山洞度過余生。龐培奧·巴托尼應(yīng)是據(jù)此傳說創(chuàng)作了這幅作品。該作品現(xiàn)收藏于德國德累斯頓歷代大師畫廊。

繡稿的來源清楚了，作品名用“悟道圖”雖然可以體現(xiàn)出沈壽、張謇對此畫的理解，而用原畫名《懺悔的抹大拉》也未嘗不可。

遺憾的是，沈壽繡品被張孝若帶到美國后的蹤跡已無從知曉。今天，我們還能看到一些當(dāng)代仿制品，由于沒有原作品可參照，其人物、畫面、色彩、技藝已與原作相去甚遠。同時，當(dāng)代對此繡品命名各異，南通工藝美術(shù)研究所編印的《神針》中將仿制品稱為《女優(yōu)圖》，沈壽藝術(shù)館編《中國沈繡》稱之為《維納斯》，則說明了今人已遠不能理解當(dāng)年的畫意與內(nèi)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