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民主研究的發(fā)展脈絡、核心議題與反思展望
——基于改革開放以來相關文獻的知識圖譜可視化分析

張 昕 張喜紅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開啟改革開放進程，提出了“必須有充分的民主，才能做到正確的集中”，“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社會主義法制”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三中全會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 年，第9 頁。等關于民主的重要論斷，將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作為改革開放的重要任務。隨著改革開放恢復重建的中國政治學一開始就面臨民主政治建設的重大課題，人民民主逐漸成為政治學研究的重要議題。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民主政治建設取得了矚目成就，人民民主研究也相應地不斷豐富和完善。隨著全過程人民民主概念的提出，當下人民民主理論研究也邁向了新高度。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人民民主發(fā)展的新階段和新提法，對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研究離不開對人民民主的理論溯源。目前國內關于人民民主研究的文獻數(shù)量雖較為豐富，而運用文獻計量方法對其進行文獻檢視的成果則明顯不足。本文借助CiteSpace 軟件對國內人民民主研究進行文獻計量分析，旨在以可視化的方式呈現(xiàn)其發(fā)展脈絡的演變，以期把握人民民主研究的核心議題，明晰未來研究走向。

一、人民民主研究的發(fā)展脈絡

改革開放以來國內人民民主研究的文獻數(shù)量整體而言非常豐富。通過對文獻數(shù)量的年份梳理和研究議題的內容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人民民主研究與國家建設的歷史背景和現(xiàn)實需求密切相關，其研究內容和議題也隨著中國民主政治建設的時代發(fā)展呈現(xiàn)出階段性特征。

（一）人民民主研究的文獻總體檢視

有學者對21 世紀以來的國內人民民主相關研究進行文獻述評，但由于文獻選擇的時間跨度相對較短，未能對改革開放以來人民民主研究的全貌和階段特征進行總體性把握。本文擴大文獻檢索的時間范疇，借助CiteSpace 軟件對改革開放以來國內人民民主研究進行基于關鍵詞的知識圖譜分析，力圖更為詳盡地呈現(xiàn)各個階段的研究主題，更為全面地分析人民民主研究的內容框架。本文所選取的文獻樣本均來自中國知網文獻檢索網站，并經過了兩次文獻篩檢：首先以“人民民主”作為關鍵詞在知網進行精確搜索，時間范圍為1979—2022 年，期刊的來源類別不限，檢索時間為2022 年3 月25 日，共得到2524 篇中文學術期刊；然后對初檢文獻進行二次篩查，即過濾掉內容重復、主題無關、書評文摘、論點摘編、新聞講話等文章，最終確定出2333 篇有效文獻作為本文的分析樣本。

文獻數(shù)量的年度分布圖有助于從整體上把握人民民主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及基本態(tài)勢。改革開放以來黨和國家歷經四代領導集體，從文獻數(shù)量的整體變化及年度波動情況（見圖1），可以看出人民民主研究的熱度轉變與黨和國家領導集體的代際交替存在較為明顯的契合，同時與黨和國家重要政治事件特別是黨的全國代表大會的召開關聯(lián)緊密。由此，可以按照上述四個時期對改革開放以來的人民民主研究進行階段劃分。國內人民民主研究在四個階段的文獻數(shù)量分別為68 篇、237 篇、1128 篇以及900 篇，年度新增數(shù)量整體呈上升趨勢；具體而言，第三階段和第四階段的文獻數(shù)量年度間波動較大，且每個階段都出現(xiàn)了兩處較為明顯的峰值。在第三階段，兩次研究峰值分別出現(xiàn)在2003 年和2008 年。結合歷史背景來看，2003 年的文獻激增與2002 年黨的十六大圍繞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和黨內民主所做出的決定密切相關；2008年的研究峰值則對應2007 年黨的十七大的召開，其研究主要圍繞“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生命”①《胡錦濤文選》（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634 頁。和“以擴大黨內民主帶動人民民主”②《胡錦濤文選》（第2 卷），第653 頁。這兩個主題展開。在第四階段，兩次研究峰值分別出現(xiàn)于2013 年和2021 年。2013 年的研究熱潮直接源自2012 年黨的十八大的召開，會議對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的重要論斷使得相關研究迅速增多；2021 年的研究議題多與全過程人民民主相關，其研究熱潮源于2019 年11 月習近平總書記在上?？疾鞎r提出的“全過程的民主”，始于2021 年7 月“全過程人民民主”概念的正式提出。

圖1 國內人民民主研究領域文獻數(shù)量的年度分布

（二）人民民主研究的階段性特點

借助CiteSpace 軟件對上述四個階段進行文獻檢視和知識圖譜的可視化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人民民主研究在各個階段的主題重點不盡相同，同時呈現(xiàn)出一些階段性特征。圖2 是人民民主研究的關鍵詞共現(xiàn)圖譜，圖中關鍵詞的字體越大則該詞的出現(xiàn)頻次越高?？傮w而言，國內人民民主研究的主題越來越多元，此外關鍵詞共現(xiàn)圖譜較為直觀地呈現(xiàn)了各個階段的高頻關鍵詞及熱點議題，明確體現(xiàn)出人民民主研究重點的階段性轉變。

圖2 國內人民民主研究的關鍵詞共現(xiàn)圖譜

第一階段人民民主研究的高頻關鍵詞有無產階級、社會主義、民主化、對敵專政等。此階段的研究內容主要著眼于如何正確看待和系統(tǒng)闡釋“人民民主專政”這一概念，探討毛澤東人民民主專政思想，辨析民主與專政、民主與法制的關系。1978 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對民主與法制問題的重要論斷引發(fā)了研究熱潮，學界也逐漸開始將人民民主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聯(lián)系起來進行研究。當時一個共識性看法是“拿我國民主的現(xiàn)狀同現(xiàn)代化建設的需要相比，還是很不適應的”①沈林：《民主和社會主義聯(lián)系在一起才有意義》，《甘肅社會科學》1979 年第2 期。，因此這一階段人民民主研究特別注重民主政治建設的現(xiàn)實需要，學者們普遍認為應該加強黨的領導，大力推進社會主義法制建設；同時明確了政治體制改革的基本方向即社會主義政治民主化②黃宗良：《政治體制改革的幾個理論問題》，《國際政治研究》1987 年第1 期。，具體涉及機構、制度、人員、決策等要素。此外，學界還圍繞社會主義民主建設展開了多維度探討，認為社會主義民主的存在和發(fā)展受外在矛盾、內在矛盾以及基本條件的影響和制約③潘峰：《社會主義民主過程論》，《理論探索》1989 年第1 期。，民主建設具有漸進性、階段性、層次性等特點④馬鄭剛：《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民主建設的幾個特點》，《新疆社會科學》1988 年第3 期。。因而，社會主義民主建設必須堅持黨的領導，積極推動政治體制改革，加快社會主義民主的制度化和法律化。整體而言，這一階段的文獻研究注重對人民民主進行理論探討和概念辨析，同時對社會主義民主建設面臨的現(xiàn)實問題進行實踐層面的理論構想。

第二階段人民民主研究的高頻關鍵詞有依法治國、法律化、黨內民主等。從1990 年開始，相關研究主要是梳理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民主思想和毛澤東、鄧小平社會主義民主理論，探討社會主義民主的優(yōu)越性，深化人民民主理論認知。1997 年黨的十五大提出了依法治國的基本方略，由此引發(fā)了民主與法治關系的研究熱潮。學者們著力梳理了依法治國基本方略對于鄧小平民主法制思想的承襲和發(fā)展，同時重視黨的領導與依法治國的關系論證，即黨的領導是依法治國的方向引領，依法治國是黨領導方式改進的重要體現(xiàn)。⑤高全仁：《依法治國與黨的領導》，《黨建研究》1998 年第3 期。20 世紀90 年代，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城市居民委員會組織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相繼施行，基層民主逐步走向規(guī)范化法制化，也逐漸成為政治學研究的熱點話題。相比城市居民自治，學者們在這一階段更多關注農村基層民主，聚焦于村務公開、村民代表會議以及村委會選舉中的基層民主實踐。2001 年，江澤民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八十周年大會上指出要“通過發(fā)展黨內民主，積極推動人民民主的發(fā)展”①《江澤民文選》（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年，第288 頁。，學界開始重視黨內民主研究的重要性，探索黨內民主的發(fā)展路徑；在黨內民主與人民民主的關系方面，學者們區(qū)分了二者的概念性質并初步探討了內在關聯(lián)，即黨內民主與人民民主相互影響相互帶動，黨內民主對人民民主的實現(xiàn)具有關鍵性示范作用，人民民主反過來也會推動黨內民主的發(fā)展。

第三階段人民民主研究的高頻關鍵詞主要有民主政治、政治文明、基層民主、協(xié)商民主等。2002 年，黨的十六大報告指出要“發(fā)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社會主義政治文明”②《江澤民文選》（第3 卷），第553 頁。，學界逐漸開始了對于政治文明的研究，且多認同社會主義政治文明建設要以人民民主為核心，同時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統(tǒng)一。此外，報告關于黨內民主的重要論述再次引起學界關注，大大深化了前一階段對于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互動關系的理論探究。2006 年，《中共中央關于加強人民政協(xié)工作的意見》總結了社會主義民主的兩種重要形式即選舉民主和協(xié)商民主，此后協(xié)商民主的相關研究開始出現(xiàn)，其內容多是探討協(xié)商民主的政治優(yōu)勢以及政治協(xié)商的民主價值。學者們還探討了選舉民主與協(xié)商民主的互動性，認為只有充分發(fā)揮好兩種民主形式的優(yōu)越性，中國的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才能健康良性運轉。2007 年，黨的十七大首次將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納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制度，并與人民代表大會制度、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以及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一起構成了人民民主的基本制度體系，確立了國家形態(tài)的間接民主與社會形態(tài)的直接民主相結合的雙層政治架構③徐勇：《基層民主：社會主義民主的基礎性工程——改革開放30 年來中國基層民主的發(fā)展》，《學習與探索》2008年第4 期。，國內基礎民主研究自此走向了新高度。

第四階段人民民主研究的高頻關鍵詞主要有國家治理、全過程、民生實事等。2012 年，黨的十八大強調政治體制改革的持續(xù)推進以及制度建設的重要性，同時指出“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是我國人民民主的重要形式”④《胡錦濤文選》（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633 頁。，協(xié)商民主尤其是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的研究熱潮由此開啟。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民主政治建設，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提出了系列重要論斷，指引并推動了人民民主研究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2013 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⑤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 年，第512 頁。這一重大命題，學界開始將人民民主置于國家治理的視野下進行研究，探討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與人民民主的契合關系。2019 年11 月，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人民民主是一種全過程的民主”⑥習近平：《論堅持人民當家作主》，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21 年，第303 頁。，全過程（人民）民主因而成為近兩年的研究熱點。學界召開系列會議以豐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理論體系，相關研究多圍繞制度優(yōu)勢及治理實踐等展開，也更加重視公民進行政治參與的環(huán)節(jié)，即民主選舉、民主協(xié)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jiān)督。此外，也有研究對新時代人民民主話語進行歷史維度的梳理與思考。⑦參見彭沖、王炳權：《百年來中國共產黨人民民主話語結構的流變》，《探索》2022 年第2 期；等等。

從以上四個階段的文獻梳理可以看出，人民民主研究從注重宏觀層面的理論探討到強調中觀層面的制度構建再到聚焦于微觀層面的民主實踐，主題越來越多元，也越來越貼近人民民主的現(xiàn)實運作。

二、人民民主研究的核心議題

借助CiteSpace 軟件的關鍵詞聚類分析功能，根據(jù)主題相近及內容相關性原則對聚類名稱進行初步的領域劃分，同時參考相關文獻的人民民主理論框架對聚類分析結果進行補充調整，最終將人民民主的研究主題歸納為理論內涵、制度體系以及政治實踐三個層面（見下頁表1）。

表1 國內人民民主研究的主題分類

（一）人民民主的理論內涵

理論內涵是人民民主研究的基礎范疇，也是人民民主研究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的基本前提。毛澤東把馬克思主義關于國家和無產階級專政的一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發(fā)展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學說，提出了人民民主專政思想。改革開放以來，有關人民民主理論內涵的探討是多維度的：第一，人民民主的價值內核是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就是貫徹落實“以人民為中心”的價值理念。這一價值理念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時代產物，也融合了中國傳統(tǒng)的民本思想?！懊駷閲?；同時，民為國之主。古代中國，只強調前者；現(xiàn)代中國，則強調兩者，并力圖將其有機結合。為此，創(chuàng)立了人民民主?！雹倭稚辛ⅲ骸睹裰髋c民生：人民民主的中國邏輯》，《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 年第1 期。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我們必須堅持國家一切權力屬于人民，堅持人民主體地位”②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 年，第55 頁。。這一提法有力彰顯了人民的權力主體地位，憲法明確規(guī)定國家權力由人民賦予也充分印證了這一點。③肖貴清、田橋：《人民主體地位：習近平治國理政思想的核心理念》，《思想理論教育》2016 年第12 期。第二，人民當家作主是人民民主的本質和核心。人民民主主要解決兩大問題即“何謂人民”和“人民如何當家作主”，前者對一個國家的政治狀況起決定性作用，后者則是決定民主實現(xiàn)程度的主要因素。④王宗禮：《論人民民主的實現(xiàn)形式》，《甘肅社會科學》2008 年第1 期。在中國，人民當家作主充分體現(xiàn)了國家權力為全體人民所共有，鼓勵人民以各種途徑和形式依法有序地參與國家治理，切實保障人民民主權利，繼而將民主的價值、民主的過程、民主的績效以及民主的發(fā)展道路有機統(tǒng)一于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進程中。⑤唐亞林：《社會主義民主就是人民當家作主》，《紅旗文稿》2020 年第13 期。第三，發(fā)展人民民主離不開法治保障。法治作為民主規(guī)范化與制度化的表現(xiàn)形式，既是民主的現(xiàn)實保障又是民主的內在要求，健全法治保障是推動人民民主發(fā)展的重要前提。人民民主與法治建設相輔相成不可分割，二者有機統(tǒng)一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發(fā)展實踐。因此我國要大力推動民主政治的制度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確保制度民主、程序民主、法治民主目標的盡快實現(xiàn)。⑥何增科：《論中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民主政治的制度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政治學研究》2015 年第2 期。第四，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生命。黨和國家高度重視人民民主的政治價值，將人民民主視作社會主義的生命及共產黨的偉大旗幟，“沒有民主就沒有社會主義，就沒有社會主義的現(xiàn)代化，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⑦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第55 頁。。人民民主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形態(tài)，是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為民的本質要求和治國理政的核心價值取向，學界也普遍認同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規(guī)定和根本特征，是社會主義事業(yè)的政治目標和力量之源。

（二）人民民主的制度體系

制度體系是人民民主研究的核心內容，旨在為人民民主的實現(xiàn)提供制度架構與機制保障。因此，社會主義民主的發(fā)展離不開政治制度的完善與保障，制度現(xiàn)代化的本質特征亦即人民民主。人民民主制度體系的相關研究主要圍繞以下三點展開：第一，人民民主制度體系的主要構成要素。人民民主制度體系主要由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一根本政治制度，以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和基層群眾自治制度這三項基本政治制度構成。其中學界對于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政治協(xié)商制度以及基層群眾自治制度的關注度較高。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始終堅持民主集中制原則，兼顧了民主決策的質量和效率，是保障人民民主權利、實現(xiàn)人民當家作主的重要載體；此外，人大代表比例結構的不斷調整，也包容了不同階層行業(yè)、不同地域民族的多元利益訴求，最大限度地凝聚眾意，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當家作主。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是政黨制度與民主制度的結合①程竹汝：《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和政治協(xié)商制度基本理論問題思考》，《政治學研究》2011 年第2 期。，其政治協(xié)商制度本質上是一種民主參與制度，也是協(xié)商民主的重要體現(xiàn)；基層群眾自治制度則是廣大人民群眾直接進行政治參與、行使民主權利的重要制度保障，是基層民主的主要體現(xiàn)。第二，人民民主制度體系各要素間的相互關系。一方面，人民民主制度體系有著內在統(tǒng)一性。各項民主制度均以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為根基，在實現(xiàn)人民當家作主方面互相支撐協(xié)調并舉；同時，以實現(xiàn)人民當家作主為根本遵循，以維護人民群眾根本利益為價值取向。②趙永紅：《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的由來、構成、優(yōu)勢與發(fā)展》，《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 年第3 期。另一方面，人民民主制度體系除了包含一項根本政治制度和三項基本政治制度，還包含人民信訪制度、職工代表大會制度等重要制度③徐勇、趙雙龍：《單一制與中國的民主結構形式》，《山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2 期。，以及政府信息公開制度、人大代表票決制、輿論監(jiān)督制度、責任追究制度等多項具體制度，體現(xiàn)了根本制度、基本制度、重要制度與具體制度的復雜辯證關系。根本制度居于宏觀層次，對制度體系建設起決定性作用；基本制度和重要制度居于中觀層次，對制度體系建設起支撐性作用；具體制度居于微觀層次，是制度體系建設的基礎。④齊衛(wèi)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系：框架建構和結構層次——兼論根本制度、基本制度、重要制度的關系》，《思想理論教育》2020 年第3 期。這四種制度共同構筑起人民民主制度體系框架，各層次的制度要素各司其職又相互配合，共同確保人民當家作主的順利實現(xiàn)。第三，人民民主制度體系的內在運行邏輯與保障機制，即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統(tǒng)一。堅持黨的領導，人民民主的本質屬性和發(fā)展方向才能得到堅強保障；堅持人民當家作主、鼓勵人民群眾以各種形式進行政治參與，社會主義事業(yè)才能健康蓬勃發(fā)展；堅持依法治國、規(guī)范國家權力的行使，人民群眾才能依法享有和行使各項民主權利。只有堅持三者的有機統(tǒng)一，黨和國家政策方針的制定才能充分體現(xiàn)最廣大人民的根本意志，同時以社會主義法治的形式加以確定，繼而在黨的領導下真正將人民民主這一政治理想依法有序地轉化為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治理實踐。

（三）人民民主的政治實踐

政治實踐是人民民主研究的切入點和著力點，涵蓋了民主運作的不同形態(tài)、國家層面的民主治理以及社會層面的民主參與，相關研究也圍繞這三個方面展開。第一，人民民主運作形態(tài)及關系探究。一是黨內民主與人民民主的關系研究。學者們普遍認同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是雙向良性互動關系，二者相輔相成、相互促進。中國共產黨是領導黨和執(zhí)政黨，只有堅持民主集中制、充分發(fā)揮黨內民主，公共政策的制定與執(zhí)行才會更加符合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人民民主才能得到充分實現(xiàn)；同樣地，人民民主的發(fā)展完善也會使得公眾對政治參與的要求不斷提升，繼而倒逼黨內民主的規(guī)范與進步。二是選舉民主與協(xié)商民主的關系研究。選舉民主和協(xié)商民主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的兩大形態(tài)，分別對應民主的兩個本源性問題，即公權力的授權和公共政策的選擇⑤程竹汝：《論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制度之基》，《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21 年第6 期。；只有兩種民主形態(tài)相互配合良性互動，公權力的行使才不會脫離人民群眾的控制，公共政策的制定與施行才能更好地滿足人民群眾多元的利益訴求。近年來學界更加重視協(xié)商民主在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中的重要作用，甚至有學者認為協(xié)商民主是對選舉民主的超越，是民主發(fā)展的更高形態(tài)。⑥馬德普：《協(xié)商民主是選舉民主的補充嗎》，《政治學研究》2014 年第4 期。三是基層民主的相關研究?；鶎用裰魇菑V大基層群眾有序參與政治生活的民主形式，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最廣泛、最基礎的群眾實踐，也是社會治理層面直接民主的重要體現(xiàn)。中國基層民主經歷了從農村到城市、從基層社會到基層政權、從民主選舉到民主治理的多維變化，在國家治理中的作用日益顯著。①黃衛(wèi)平：《中國基層民主發(fā)展40 年》，《社會科學研究》2018 年第6 期。第二，全過程人民民主環(huán)節(jié)與機制的研究。全過程人民民主是人民民主的價值與制度框架在操作層面的具體運用②唐亞林：《“全過程民主”：運作形態(tài)與實現(xiàn)機制》，《江淮論壇》2021 年第1 期。，是對黨內民主、基層民主、選舉民主、協(xié)商民主等不同民主形態(tài)的優(yōu)化整合，是集縱向維度的代議民主與橫向維度的直接民主為一體的民主形態(tài)，呈現(xiàn)了縱橫交織的民主政治結構。③徐勇、趙雙龍：《單一制與中國的民主結構形式》。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制度載體，只有在人大履職實踐中不斷保障人民當家作主，全過程人民民主才可能真正實現(xiàn)。在人大履職實踐中，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政策鏈條包括議題設定、政策方案形成、政策實施反饋和監(jiān)督三大階段④程竹汝：《人大制度內涵的充分展現(xiàn)構成全過程民主的實踐基礎》，《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12 期。，充分涵蓋了決策前、中、后諸環(huán)節(jié)，反映了完整的政策鏈條，構成了民主運作閉環(huán)⑤張賢明：《全過程民主的責任政治邏輯》，《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12 期。，繼而將民主選舉、民主協(xié)商、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jiān)督有機統(tǒng)一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始終。第三，人民民主與國家治理的關聯(lián)。在國家建設層面，人民民主集中體現(xiàn)為國家治理，二者相互融合共同發(fā)展。推動和實現(xiàn)人民民主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應有之義，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內在包含著人民民主的要求和目標，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過程本質上也是人民民主的實現(xiàn)過程。⑥王浦劬：《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fā)展思想論析》，《政治學研究》2018 年第3 期。因此，中國共產黨的治國理政應始終堅持以人民群眾為中心，憂民之所憂、解民之所需；同時，保持憂患意識，充分挖掘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有益成分，汲取歷史發(fā)展的寶貴經驗和智慧，確保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道路的先進性和優(yōu)越性。

三、人民民主研究的反思展望

回顧人民民主研究的發(fā)展歷程及核心議題，可以看到人民民主研究的主題更加多維、方法更加多元，理論體系也不斷健全。此外，在反思既有研究的基礎上把握人民民主的發(fā)展方向和研究趨勢，將有助于提升人民民主研究的質量與水平、構建更加完善的人民民主理論體系，繼而推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不斷發(fā)展。

（一）人民民主研究的總體反思

改革開放以來國內人民民主研究取得了突出成就、形成了較為完善的框架體系，尤為重要的是，人民民主理論研究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實踐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具體來看，人民民主研究的數(shù)量變化與黨和國家重要會議的召開以及重大政治事件的發(fā)生有一定關聯(lián)，研究主題也與民主政治建設的實際需求密切相關。改革開放初期，中國的民主政治建設亟待規(guī)范化與法制化，這一時期的相關研究高度重視人民民主法制建設，關注民主與法制的辯證關系，探索政治體制改革的基本方向。20 世紀90年代，受國內政治風波和蘇東劇變的國際影響，黨和國家強調要堅守社會主義民主發(fā)展道路不動搖⑦李?。骸陡母镩_放以來的民主理論：歷程、議題及趨勢》，《政治學研究》2020 年第6 期。，學界也開始反思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屬性，肯定社會主義民主的制度優(yōu)越性，同時強調中國共產黨對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領導。進入21 世紀以后，隨著“三統(tǒng)一”“四制度”等民主體系的逐步完善，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不斷健全，人民民主理論也趨于成熟。黨的十八大以來，黨和國家越來越重視人民民主的治理效果，強調將社會主義制度優(yōu)勢轉化為治理效能，先后提出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重要論斷，繼而使相關研究成為人民民主領域的熱點議題。簡言之，改革開放以來人民民主研究力圖回答中國民主政治建設面臨的重大理論與實踐問題，不斷拓展研究領域、豐富研究方法，有力推動了人民民主理論體系、話語體系和學術體系的完善與發(fā)展，也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提供了較為可靠的理論與智力支持。

同時，國內人民民主研究仍存在一定不足。如人民民主理論研究落后于政治實踐。人民民主理論研究盡管面向了民主政治建設的現(xiàn)實需要，但也存在政策號召先行、理論研究滯后的現(xiàn)象，一些研究不同程度地停留在政策號召和價值倡導層面，“宣傳闡釋性成果要多于研究性成果，文件政策等一般性材料的使用要多于專業(yè)性的理論和經驗資源”①陳家剛、曲政：《全過程人民民主：時代價值、制度基礎與實踐空間》，《中共天津市委黨校學報》2022 年第1 期。，對民主政治建設的理論支撐和實踐推動作用有限。又如，研究方法存在一定欠缺。人民民主研究既要有價值層面的理論探討，更要有工具層面的治理實踐探究，然而現(xiàn)有文獻仍以規(guī)范性研究居多，實證分析和定量分析運用較少，在一定程度上不利于推動人民民主從政治理想到治理效能的有效轉化，也難以很好地適應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現(xiàn)實需要。此外，既有研究還或多或少地存在離開中國國情，以西方民主理論評判中國人民民主發(fā)展的問題。

（二）人民民主研究的未來發(fā)展

人民民主的理論研究與民主政治建設相互依存、融合并進，民主政治建設的順利推進離不開人民民主理論研究的支撐和指引。因此，人民民主研究的未來發(fā)展，應著重把握以下幾點：

一是加強全過程人民民主研究。全過程人民民主是習近平總書記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實踐的高度肯定和全新概括，對民主政治建設進程的推動具有重大歷史和現(xiàn)實意義。囿于民主發(fā)展的時代局限和階段任務，學界之前的研究更多關注黨內民主、協(xié)商民主、基層民主等單個的民主形態(tài)，而習近平總書記所提倡的全過程民主是相對于非全過程民主而言的②桑玉成：《拓展全過程民主的發(fā)展空間》，《探索與爭鳴》2020 年第12 期。，兼顧了民主主體的廣泛性、民主生活的全域性、民主過程的持續(xù)性、民主流程的閉合性以及民主方式的多元性，新時代中國人民民主的建設重點正逐漸從強調民主發(fā)展的先后次序轉向追求民主的全覆蓋、全方位、全過程，努力關注國家治理的各大領域、各種階層、各個方面、各項環(huán)節(jié)。全過程人民民主既是對當下中國式民主的形象概括，又是對民主發(fā)展的未來期許。未來有關人民民主的理論與實踐探究一定會更加聚焦于人民民主的“全過程”性，圍繞全過程人民民主進行制度體系的建構與治理實踐的反思，不斷探索覆蓋全體人民、涵蓋民生全域、強調參與式治理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道路。

二是將人民民主研究與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研究深度融合。人民民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價值遵循，也是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應有之義。未來人民民主研究需要更加聚焦于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重視人民民主與國家治理的有機統(tǒng)一，實現(xiàn)人民民主研究與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研究的深度融合。人民民主的實現(xiàn)離不開人民當家作主的支持和保障，人民當家作主則必須切實有效地貫穿到黨治國理政的各個領域。無論是黨和國家機關各方面各層級的工作，還是人民群眾對自身利益的追求，社會主義各項事業(yè)的建設均離不開對人民民主價值理念的根本遵循?？傊嗣衩裰餮芯俊凹纫P注治國理政的‘大問題’，又要著眼于人民群眾在日常生活中所關心的‘小問題’”③張賢明：《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視域中的人民政協(xié)：結構、過程與功能》，《協(xié)商治理研究》2022 年第1 期。，國家治理必須以人民群眾的實際需求為依托，切實保障人民群眾的民生訴求和民主權利。事實上，“民生實事”也正是當前階段人民民主研究的高頻關鍵詞和全過程人民民主研究的熱點議題。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均是圍繞解決民生問題展開的，民生議題是全過程人民民主的目標導引。④王江偉：《“全過程人民民主”的實踐形態(tài)：結構要素與生成機制》，《求實》2021 年第5 期。

三是強化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的研究。“政治制度對一個國家長治久安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⑤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習近平關于社會主義政治建設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7 年，第18 頁。，以制度體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基礎和前提，也是人民民主研究必然的路徑遵循。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涵蓋一項根本制度、三項基本制度以及多項重要制度和具體制度，由此構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體系框架。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以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為統(tǒng)領，以三項基本政治制度和人民信訪制度、職工代表大會制度等重要制度為支撐，同時以一系列具體制度作為制度執(zhí)行的補充。國內人民民主的未來研究需要立足于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根本要求和本質屬性，著眼于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的系統(tǒng)性、整體性和協(xié)同性，研究制度體系的構成要素和不同制度要素的銜接與配合，推動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有效傾聽人民聲音、遵循人民意志、回應人民訴求，確保人民依法通過各種途徑和形式參與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建設，把人民當家作主真正落到實處。

四是增強人民民主研究的國情意識與現(xiàn)實針對性。人民民主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民主政治理論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時代產物，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不可否認，西方政治學研究有其特色與先進的一面，學界的確要學會批判性借鑒，但任何企圖用西方的民主概念和理論嫁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闡釋中國民主政治建設的路都是行不通的。人民民主研究應立足中國國情，探索適宜本國土壤的民主發(fā)展道路，切實將人民民主原則落實到政治實踐中?！懊裰鞑皇茄b飾品，不是用來做擺設的，而是要用來解決人民要解決的問題的”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中），第76 頁。，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要不斷回應人民群眾的利益訴求，兼顧人民民主的廣泛性、真實性和實用性。在此意義上，人民民主研究絕不能僅停留在理念與口號上，而要努力增強研究的現(xiàn)實針對性與實踐指導性。未來相關研究應立足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建設的現(xiàn)實需求，強化民主理論研究的國情意識和問題意識，重視人民民主理論研究對民主政治建設的實踐引導性，推動人民當家作主制度體系的現(xiàn)實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