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也尚節(jié)儉

君懿

中華民族素有崇尚節(jié)儉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崇儉抑奢是古人一直秉持的理念。兩宋之際，中國封建社會邁入新的巔峰，社會生產(chǎn)力顯著提升，物資供給頗為豐盈，特別是日常所需的糧食、蔬果、肉類等物資的品類及數(shù)量遠勝于前代。此外，宋代是少有不倡導“重農(nóng)抑商”的朝代，商業(yè)的興隆與海外貿(mào)易的勃興，使商品流通空前繁盛。這一時期，市民階層逐步形成，由此產(chǎn)生了多樣化的消費文化。特別是在食品、器物、服飾及文化藝術等領域，市民階層開始追求較高的生活品質，由此也產(chǎn)生了奢靡浪費的現(xiàn)象。一面是戒奢從簡的文化傳統(tǒng)，一面是發(fā)達商品經(jīng)濟下的豪奢之風，宋人究竟會做出何種選擇呢？

北宋立國之初，面對五代末年因長期戰(zhàn)亂所導致的社會物資匱乏的窘?jīng)r，上至君臣，下至平民，大多力主“戒奢從簡”。宋太祖趙匡胤和宋太宗趙光義汲取歷史興亡的教訓，倡導臣民應當節(jié)制消費，反對奢華之風。即便是富賈仕宦，日常也很少使用金銀器物，更不用說尋常百姓之家了。當時的文獻記載中亦鮮有以奢靡為榮、相互夸耀逞勝的事例，人們大多主張勤儉持家。南宋文士王栐在《燕翼詒謀錄》一書中，就對北宋初年崇尚儉樸的社會風尚大加褒揚。

然而，這一境況并未持續(xù)很久。北宋中期，隨著國家承平日久，社會風氣為之一變，奢侈浪費成風，市民的消費觀念日趨尚奢。尤其是“澶淵之盟”簽訂后，宋遼兩國迎來了長達百年的和平時期，戰(zhàn)事消弭，百姓得以休養(yǎng)生息，社會財富積累也日趨增多，民間消費力愈加旺盛，人們對物質生活的理念追求也發(fā)生著變化。宋真宗時，宮廷就開始大量積斂錢財和奢侈品，尤其在舉行盛大祭祀活動之時，朝廷浪費嚴重。宋神宗時，社會上開始彌散追求飲食豐盛和器物奢華的不良之風。當時就有不少人罔顧謹身節(jié)用之道，“以惰為樂，以侈相驕”，日常飲食講究精致細膩，“一人而兼數(shù)人之食，飲酒宴樂，游蕩無度”，奢侈之風日熾。

當時的人們還極力推崇食物的鮮香味美及視覺感官享受。譬如，每逢盛大節(jié)日或舉行宴會之際，不僅要有珍饈美饌，還要以歌舞助興?！稏|京夢華錄》中就記載汴京有不少高檔酒樓出售野味，如獾兒、野狐、獐子、狍子等。此外，還有用野味腌制而成的各式肉脯。

北宋年間，還流行看菜之風。看菜作為一種飲食風尚，古已有之，宋代的看菜之風則極為興盛。據(jù)《宋朝諸臣奏議》記載，宋人飲宴聚會之時，席面上往往陳設一些裝飾物，或是食品，或是器物，謂之看菜。作為一種飲食禮儀，所設的看菜之物是不可食用的，由此造成了食物的極大浪費。譬如，宮廷宴飲群臣之時，就會準備各式精美的裝飾性菜品。此外，還要分列環(huán)餅、油餅、棗塔、時令果蔬為看盤，以顯示皇家的氣派與奢華。

在禮遇遼國使臣之時，宋廷還要額外增加豬、羊、雞、鵝、兔及連骨熟肉等，以小繩束縛，作為看盤。民間也盛行此風，宴請賓客時，于佳肴之外，或別具盛饌，或饋以生餼，或代以緡錢，皆不食之物，以示看菜。

北宋末年，特別是徽宗臨朝、蔡京擅權之時，朝廷消費無度。據(jù)記載，當時汴京城里有個權宦名為童貫，他特別愛吃包子，聘請眾多仆役為他制作包子，每道工序都分工明確，包子皮、包子餡、包子料等，都有專人制作。其中，有位侍女是專門負責包子餡里蔥絲這道工序的。出嫁以后，夫君想吃她做的包子，她卻無奈地感嘆，自己向來只會切蔥絲，竟然從沒有做過包子。

宋徽宗也是極盡奢華。盡管他在治國方面毫無建樹，卻是一位難得的藝術家，對工筆、音律等頗為熟稔。他創(chuàng)作的《聽琴圖》是一幅絹本設色的工筆畫，堪稱經(jīng)典之作。《聽琴圖》描繪了宋徽宗在蒼松勁風下焚香撫琴的優(yōu)雅姿態(tài)，畫中的金盤玉爐、古鼎名花及所穿的玄袖深衣，盡顯奢華之感。

南宋初年，宋、金長期處于對峙交戰(zhàn)的狀態(tài)，致使國力羸弱。因此，宋高宗大力提倡節(jié)儉，并要求臣下不可鋪張浪費。然而，“紹興議和”后不久，南宋朝野就耽于天下太平的美夢之中，崇尚奢侈的觀念又大行其道，“競尚華居，競服靡衣，競嗜珍饌，競用美器”。南宋文士周密在《武林舊事》中記載了紹興二十一年（1151年）張俊宴請宋高宗的菜譜，菜品分兩輪上，僅涼菜和開胃小吃就多達106道。南宋詩人林升在《題臨安邸》一詩中也感嘆：“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可見，臨安城內(nèi)的達官顯貴早已將亡國之恨拋諸腦后了。

商家為了招徠顧客，不僅熱衷裝飾雕刻食物，構筑奇巧造型，而且費盡心力，制作精美奢華的包裝。北宋著名文士司馬光對這一浪費行為大加韃伐，認為世人取果餌而刻鏤之、朱綠之，以為盤案之玩，乃“以目食者”，深以為恥。他還指出“近歲風俗尤為侈靡”，官僚士大夫宴請賓客，酒必要國家內(nèi)酒庫所供，果肴追求遠方珍異品種，食物講究品類豐富，飲食器皿擺滿席案，競相以奢華相勝，以新奇相夸。

可以說，當時的人們在婚喪、奉養(yǎng)、服飾、食物、器用等方面毫無節(jié)制?！稏|京夢華錄》 “會仙酒樓”篇中就記載了汴京城內(nèi)普通市民的豪闊，說酒店中的食客不論何人，哪怕只是兩人對坐飲酒，也須用“注碗（一種溫酒具）一副，盤盞兩副，果菜碟各五片，水菜碗三五只，即銀近百兩矣”。

面對日益嚴重的奢侈浪費現(xiàn)象，一些文士竭力呼吁節(jié)儉飲食，倡導清儉食風者不斷涌現(xiàn)。尤其是士大夫群體，他們以筆為器、以文為據(jù)，對此類不良的飲食風氣予以勸誡和警示，力圖使節(jié)儉飲食成為一種社會風尚，同時也成為社會各階層共同遵守的價值觀。北宋政治家、文學家王安石就指出，一旦天下以奢為榮，以儉為恥，則“富者貪而不知止，貧者則強勉其不足以追之”，以致相互效仿，奢侈浪費積習難改。

南宋文士羅大經(jīng)在《鶴林玉露》一書中也指出“節(jié)儉之益非止一端”，并從節(jié)儉“養(yǎng)德”“養(yǎng)壽”“養(yǎng)神”“養(yǎng)氣”等幾個方面進行闡述，強調(diào)“儉則不貪不淫，是可以養(yǎng)德也”，大力倡導“戒奢從簡”的生活理念。在他看來，“以儉立名，以奢自敗”，節(jié)儉是立德的根本，是評判個人德行的重要標準。

士大夫們除了慎獨慎微之外，還利用各種機會規(guī)諫帝王提倡節(jié)儉。北宋文臣范祖禹認為，“古之圣帝明王莫不以儉為美德，侈為大惡”，規(guī)勸帝王儉以養(yǎng)德，避免奢侈浪費。文士韓琦多次規(guī)諫宋仁宗提防“內(nèi)患”，其中就涉及“浮費靡節(jié)，橫賜無常”。南宋紹熙初年，宋光宗即位。彭龜年上疏分析宋室南遷以來朝廷所面臨的諸多困境，強調(diào)國家之所以困乏、軍民之所以窮悴、士大夫之所以驕墮，皆由一個“侈”字而起，“侈生于逸，逸生于豫，日益滋長，恐致蠱敗”，規(guī)勸君王應當“戒奢從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