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山城

張治凡

1943年的某個清晨，壁壘森嚴(yán)的重慶機場，陰云籠罩，天光黯淡。這時，影影綽綽的云層里，忽然傳來陣陣轟鳴聲，不一會兒，一架美制雙引擎軍用飛機神秘地在低空盤旋，徐徐著陸。艙門被打開了，一個西裝革履、風(fēng)度翩翩的美國佬，在隨從人員眾星拱月般的簇?fù)硐?，傲慢地走出來。此人正是大名鼎鼎受美國五角大樓派遣來華訪問的史迪爾將軍，他一臉春風(fēng)，滿口“OK，OK”，緩緩走下飛機。

在機場恭候多時的蔣介石精神一振，連忙臉露笑容，迎了上去。一鳥飛出，眾鳥即隨，高官要員緊緊相隨，鞍前馬后地把史迪爾圍得水泄不通。

記者們抄起“長槍短炮”，沖鋒陷陣，搶新聞拍鏡頭，忙得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一個記者模樣的中年男子，趁閃光燈頻頻閃爍，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史迪爾身邊擦肩而過，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上一部吉普車，悄然駛出機場側(cè)門。

史迪爾老奸巨猾，多年的政治生涯，讓他磨煉出比狗還敏感的嗅覺。剛才一陣微弱的冷風(fēng)，從他的耳邊拂過，他立即警惕起來。

“哎喲，我的……”突然，史迪爾像掉了魂似的大叫。然后，他從口袋里搜出一枝竹葉，指著即將消失的吉普車背影，歇斯底里大叫：“追，快給我追，我的金表沒了。”

等到他的警衛(wèi)反應(yīng)過來，那輛軍用吉普車早已黃鶴一去不復(fù)返。

這時，整個機場像炸開了鍋，亂糟糟的一片，隨從警衛(wèi)見狀，連推帶搡把史迪爾和蔣介石擁進(jìn)了防彈專車，車子風(fēng)馳電掣般駛出機場。

在車?yán)铮Y介石望著臉色鐵青的史迪爾似笑非笑地道：“將軍閣下，丟只金表，何必介意，泱泱中華，黃金遍地，賠你一塊金磚就是了，何須大驚小怪?！?/p>

史迪爾抹去額頭上的冷汗，連連搖頭道：“委員長先生，你有所不知，此表非同一般，價值豈止一塊金磚？”

蔣介石一聽，哈哈大笑道：“那就賠座金山吧?！?/p>

史迪爾聳著雙肩，道：“金表關(guān)系貴國存亡，里面藏著我國給閣下的密函和消滅共黨的作戰(zhàn)方案，萬一落到共軍手中，那……”他雙手一攤，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癱倒在座椅上。

蔣介石朝思暮想的就是這東西，現(xiàn)在被史迪爾丟了，簡直是要了他的命。此時，他的腦袋頓感嗡嗡作響，嘴里不停叫喊：“娘希匹，娘希匹?！?/p>

一回到官邸，蔣介石吩咐人安頓史迪爾后，就急不可待地?fù)u通了那臺紅色專用電話，令軍統(tǒng)局局長戴笠火速前來。

戴笠趕到蔣介石官邸已是凌晨三點，剛一進(jìn)門就被蔣介石劈頭蓋臉地臭罵了一頓，然后把一枝竹葉往桌上一丟，大聲道：“娘希匹，重慶治安糟透了，你這個局長是怎么當(dāng)?shù)?？?/p>

戴笠被訓(xùn)得面紅耳赤，呆呆地立在一邊，他知道此時蔣介石火氣正盛，他只好裝聾作啞，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任他訓(xùn)罵。

“娘希匹，啞了？！”蔣介石余怒難息，又發(fā)出沉悶的吼叫。

戴笠知道這時再不給蔣介石吃顆定心丸，后果就麻煩了，弄不好腦袋要搬家的。于是，戴笠雙腳并攏，恭恭敬敬地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軍禮，然后才諂媚道：“委座，雨農(nóng)無能，連累黨國，甘心受斥。金表一案，上刀山下油鍋，雨農(nóng)定義不容辭，保證完璧歸趙?！?/p>

次日，戴笠便把重慶的各路特務(wù)精英，召集到軍統(tǒng)局會議室，他坐在橢圓形的桌上方，神色嚴(yán)肅，聲音粗大，傳達(dá)委座的命令，布置偵破計劃，他滔滔不絕地反復(fù)交代。最后，他又下令封鎖各碼頭、車站等交通要塞嚴(yán)防死守，并令畫匠據(jù)機場人的介紹，模仿畫出了盜表賊的肖像，四處張貼通緝。從作案情況分析，此賊并非螻蟻之輩，青天白日能混入壁壘森嚴(yán)的機場，能在委座和洋人面前，施展竊技，確實身手不凡。

三天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戴笠派出去的各路人馬，不但讓案情毫無進(jìn)展，反而被干掉了兩個特工。

這時，戴笠方才吃驚不小，開始坐立不安，憂慮重重。

戴笠的三姨太見他臉色慘白，精神恍惚，才知是為金表一案。當(dāng)下三姨太靈機一動，對戴笠道：“區(qū)區(qū)小事，何足掛齒?！?/p>

戴笠一瞪眼，道：“女流之輩懂什么？”

三姨太不緊不慢地道：“你們男人看問題剛中藏柔，我們女人看問題柔中藏剛，先剛后柔不可取，先柔后剛為上策。孫子兵法云：攻城為下，攻心為上?！?/p>

戴笠一怔，道：“什么意思？”

三姨太一戳戴笠的腦袋，說：“你呀，笨得像一只熊。”接著她授計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此事可令你部下毛人鳳前來，若他破了此案，功勞自然少不了你，如他破不了，不正是你的替罪羊嗎？咱們坐收漁利，有何不可?！闭f罷，揚聲大笑。

戴笠一聽茅塞頓開，霍地從楠木椅子上蹦起，連連稱道：“妙！妙！想不到頭發(fā)長見識短，也能辦大事，居然能想出這錦囊妙計來?！?/p>

戴笠立即叫來副官，擬好電文，令貴州息烽毛人鳳火速趕來重慶。

毛人鳳收到電報，知道又有重案，他不敢怠慢，匆匆?guī)蟽擅ｇS，連夜啟程，直抵重慶戴公館。

戴笠一見到毛人鳳，就感到格外親切，迫不及待地傾訴心中苦衷，把金表被盜之事一一相告，并取出一枝竹葉放在毛人鳳面前，說：“毛兄，這就是盜賊作案時留下的東西。”

毛人鳳一聽，臉漸漸變色，呼吸也急促起來，看到一枝竹葉時，渾身不禁顫抖起來，米粒般大的汗珠從額頭上、鼻上不斷地沁出。

戴笠見毛人鳳臉色驟變，冷汗如注，不由得憂心忡忡地問道：“毛兄，你怎么啦？”

毛人鳳抹去汗水，望著戴笠道：“局座，不瞞你說，這盜表之賊，你知道是誰嗎？”

戴笠搖搖頭道：“我知道，還請你來干什么？”

毛人鳳把煙屁股往煙缸里一丟，說：“此人非等閑之輩，是貴州一帶有名的神偷，人稱‘快手一枝竹’。他神出鬼沒，來無影去無蹤，專門同我們黨國作對。聽說前些日子，那白崇禧得罪了他，險些被他砍了。后來，白崇禧懸賞大洋五萬塊，捉拿此人，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戴笠聽毛人鳳這么一講，心中頓冷。

毛人鳳見狀，忙安慰道：“局座，不必憂慮，自古車到山前必有路，‘一枝竹’雖然神通廣大，行蹤詭秘，刁詐如狐，只要我們齊心協(xié)力，料他也難逃出卑職的手心。局座，只要我在，金表定會物歸原主?！?/p>

“毛兄，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不過委座限期五天，不知你有何妙計？”

毛人鳳噴出淡淡的煙霧，道：“局座相信我，我自然愿意肝腦涂地報答局座，只要我化裝打入三流人中，定可摸個水落石出。重慶有一丐魁，曾與‘一枝竹’有八拜之交。只要找到他，就不愁找不到‘一枝竹’的下落?！?/p>

戴笠又興奮起來，仿佛看到了曙光，勝利在向他召喚。

殘月爬上窗欞，夜風(fēng)吹得院里梧桐樹葉沙沙作響，幾只癩皮蛤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有一聲沒一聲地聒噪。夜顯得深而靜，唯有戴公館里燈光仍然通明。雞叫過三遍，戴笠和毛人鳳才定出一個“敲山震虎”的妙計。

戴笠這才長呼一口氣，送走了毛人鳳便來到臥室。由于思想輕松，欲望自然接踵而來，他望著渾身白皙、晶瑩如玉的三姨太，不覺性欲大起，直撲到三姨太身上……

翌日，毛人鳳不顧疲勞，換上一身便裝，帶了兩個貼身保鏢，驅(qū)車來到城隍廟。

舊社會的城隍廟是一處十分熱鬧的娛樂場所，耍猴戲的、賣狗皮膏藥的、變魔術(shù)的等江湖藝人，全匯集在這里。

毛人鳳把車停在離廟較遠(yuǎn)的路邊，叫兩個保鏢在廟門口守候，自己獨自向城隍廟走去。

一路上，他無心觀看那些荒誕滑稽的賣藝，來到一座煙霧繚繞的廟前。此廟不大，紅磚綠瓦，頗為壯觀，門口的兩根大柱子上，貼著一副用甲骨文書寫的對聯(lián)。毛人鳳雖然出身書香門第，才高八斗，望著對聯(lián)仔細(xì)辨認(rèn)，也只能認(rèn)出其中四個字。他心中暗暗一笑，推門進(jìn)廟。

廟里燭光高照，青煙裊裊。人們絡(luò)繹不絕地?zé)惆莘穑蛟诿嫒莳b獰恐怖的菩薩下祈禱，毛人鳳也不例外，花錢買了香紙燒起來。

這時，一個小和尚拿著簽筒走過來，說：“施主，請抽個簽，保佑一生平安?！?/p>

毛人鳳本無抽簽之意，但一想何不碰碰運氣，于是他信手摸出一簽。不看倒罷，一看嚇得他魂飛魄散，簽牌竟是個“囚”字！這還了得，人關(guān)在里面不就成了犯人嗎？

小和尚一見，笑道：“施主，不必驚慌，人在口字中，豈不是有吃有喝嗎，看來施主日后定會大富大貴?！闭f畢，小和尚雙手一合，“阿彌陀佛”。

毛人鳳聽罷才稍稍寬心，賞了小和尚銀元，來到后院。

初春的陽光，明媚而宜人，照在地上暖烘烘的，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躺在地上曬太陽，捉虱子，臭氣熏天。

毛人鳳平日出入官府，玩樂舞廳，出入的大都是窗明幾凈、香氣四溢的場所，結(jié)交的都是衣冠楚楚、珠光寶氣的官員少爺。今日一見此景，他不由得翻腸倒胃，惡心不已。但為了金表一案，他只好強裝笑容走上去，朝一乞丐道：“小師傅，請問尊師李飛龍在嗎？”

那乞丐好不容易抓住一只虱子，往嘴里一送，只聽“啪”的一聲，虱子粉身碎骨，變成一團(tuán)肉丸，那乞丐才心滿意足地吐出一口唾沫。他望了望毛人鳳，懶洋洋地朝毛人鳳愛理不理道：“師傅剛才出去了。”然后又埋下頭專心地捉虱子。

“那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毛人鳳繼續(xù)問著。

那乞丐抓虱子興趣正濃，被毛人鳳打斷了他的雅興，不禁憤然道：“不知道?！币豢谕倌w向毛人鳳的臉上。

毛人鳳無法，只好從口袋里取出一塊銀元，塞到那乞丐手里，說：“請問他幾時能回來？”

乞丐一見銀元，頓時兩眼放光，把銀元拿在手中用嘴猛地一吹，銀元隨著風(fēng)發(fā)出悠揚悅耳的聲音。這時，乞丐才放心地道：“多則一月，少則十天八天?！?/p>

毛人鳳大驚失色，連忙喃喃自語道：“哎喲，我的媽呀，我來晚了一步。”

“哈哈哈。”那乞丐突然放聲大笑道，“果然不出師傅所料，你真的來了，哈哈哈……”

毛人鳳一聽，心里好生驚疑，心想：這就奇怪，莫非李飛龍未卜先知，知我今日會來，特意躲著我不成。他正要再問，那乞丐又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毛人鳳先生吧？”

毛人鳳吁口冷氣，說：“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乞丐洋洋得意道：“當(dāng)然知道，師傅出門時，告訴我說，今天必定有一位獐頭鼠目的人要來找他?！闭f罷，乞丐從地上一個“鯉魚打挺”躥起來，抖了抖衣服，一股腥臭味兒直撲毛人鳳的鼻孔。

毛人鳳不由得打個寒戰(zhàn)，肚里的佳肴美味統(tǒng)統(tǒng)向喉嚨涌來。他竭力忍住，欲要再問時，卻被地上一群乞丐團(tuán)團(tuán)圍住，伸出一雙雙烏黑臟手，向他擠眉弄眼，齜牙咧嘴。有兩個女乞丐居然翻起毛人鳳的口袋，吵吵鬧鬧地要他施舍錢。

城隍廟的乞丐向來就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凡是來廟里燒香拜佛問路叫人者，都得賞些問路錢，方才告知，不然休想出得這廟。

毛人鳳深知這兒黑道規(guī)矩，忙取出一把銅錢擲在地上，任憑乞丐去搶。

他們蜂擁而上，推推扯扯，你爭我奪。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搶到的揚聲大笑，沒搶到的繼續(xù)纏住毛人鳳，吵吵鬧鬧。

正在犯難之時，里面走出一位少婦喝道：“你們不得無禮?！?/p>

這一喊，乞丐們立刻住了手腳，站在一邊，曬起了太陽。

毛人鳳循聲望去，只見那少婦三十歲上下，一雙大眼嫵媚動人，那對眼珠子水靈透明，不管你站在什么地方，好像都在看著你似的，衣服雖然簡樸，但全身放射出一種迷人的魅力，莫說是男人，就是女人見了也動心。

毛人鳳暗想，雞窩里也藏有鳳凰，一個美貌絕色的女子，怎么會來到這種鬼地方。正當(dāng)他從乞丐嘴里得知這女人就是李飛龍的妻子時，不由得驚嘆不已，想不到李飛龍這老乞丐艷福不淺，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就在毛人鳳胡思亂想之際，那少婦雙手放在腰間，身子一側(cè)，道：“大人，請進(jìn)來坐?！?/p>

毛人鳳整整衣服，跟隨少婦來到廳堂。這是一座前后兩幢的老式住房，中間一個很大的天井，陽光從天井射進(jìn)來，照得屋里明亮寬敞。

毛人鳳剛剛坐定，少婦便沏來茶。久經(jīng)沙場的毛人鳳十分警惕，忙推開茶道：“嫂夫人，不必多禮，今天我特來拜會李飛龍仁兄，請多多指點，他何時才能回來？”

少婦哈哈一笑，端起茶杯高舉額頭，道：“龍無云不飛，水無魚不生?！边@是一句黑話，意思是說火到豬頭爛，有錢事好辦。

毛人鳳也是江湖之人，懂得這話，便接口道：“拉弓靠膀子，唱曲靠嗓子。”也是說沒有錢不會來。

少婦又道：“井水深似海，高山如云天?！笔钦f辦事要很多錢。

毛人鳳接口道：“麻繩千萬丈，高山自有路。”是說老子有的是錢。

少婦道：“一言為定。”

毛人鳳道：“駟馬難追。”

一場黑話迅速結(jié)束。毛人鳳才松一口氣，心想這錘子買賣總算敲定了，他摸出一支煙點起來，吞云吐霧。

這時，少婦一蹦，坐在桌子上一邊搶過毛人鳳的煙，叼在嘴角上，又一拱手道：“什么時見？”

毛人鳳單腳往椅子上一踩，抱拳道：“此時此刻。”

少婦一躍跳下桌子，把小指頭往嘴里一塞，吹出尖厲的口哨，這時，只見天井屋頂上忽然飄下一個人。

毛人鳳仔細(xì)一看，來者正是李飛龍。毛人鳳大喜，趕忙迎上去。

此人長形臉，高鼻子，小嘴巴，嘴唇上留著一撮漂亮的黑胡子，他長袍馬褂，手搖破羽毛扇，兩只烏黑的眸子咄咄逼人，走起路來一搖三擺，令人一看就知道他非等閑之輩，人稱“丐魁”，是重慶黑道一霸。

他一生無職無業(yè)，長期居住在城隍廟內(nèi)，手下乞丐無數(shù)，嘍啰遍地，浪跡官府，劫富救貧，養(yǎng)成了一種天馬行空，獨來獨往的狂驕之性，對達(dá)官貴人從不逆來順受，官府拿他無奈，只好退避三舍，敬而遠(yuǎn)之。對于重慶發(fā)生金表一案和毛人鳳奉令趕來破案一事，他早就知曉，憑著他的思維，斷定金表是仁兄“一枝竹”盜竊，官府要捉住他比登天還難，只有請他出山，方可一決雌雄。因此，他料定毛人鳳定會前來，故設(shè)下此把戲，給毛人鳳一個下馬威，讓他嘗嘗三教九流的苦頭。

毛人鳳雙手一拱，迎上去正要開口，殊不知李飛龍卻一個箭步躥上來，將毛人鳳一把抓住，臉露怒色道：“你到此何事？有屁就放?！?/p>

沒等毛人鳳開口，四周的乞丐轟地?fù)砩蟻戆阉麌盟共煌?，向他手舞足蹈，咧嘴大笑，扮著鬼臉?/p>

毛人鳳出身富家，今日突然受到這般侮辱，頓時感到胸膛一股熱血往腦門上沖，全身神經(jīng)都燃燒起來，怒不可遏地眼珠子一瞪。鎮(zhèn)定了一會兒，他滿臉笑意地道：“仁兄，何必發(fā)怒，你還記得嗎？”

李飛龍道：“記得什么？”

毛人鳳笑笑道：“真是貴人多忘事，那次我還救過你呢?！泵锁P提起舊情，緩和僵局。

很久以前，李飛龍羽翼未滿，流浪在城隍廟一帶，靠玩魔術(shù)為生。有一日，李飛龍在城隍廟拉起了場子，開始玩起魔術(shù)。只見他手中拿著一支香煙，猛地向空中一揚手，霎時變成兩支，再一揚又變成三支，直到五個手指夾滿香煙，方才住手，這時周圍圍觀的人，紛紛拍手叫好，不停地往地上擲銅錢。

李飛龍一時高興，又令人搬出一只大空木箱，反復(fù)抱拳向觀眾說：“諸位兄弟姐妹，出外靠朋友，在家靠父母，多謝各位捧場，在下感激不盡，今天我變個大魔術(shù)，讓你們開開眼界。”

李飛龍敲打木箱道：“這法戲兒叫空箱變美女?！?/p>

觀眾一片喧嘩，不信一只空箱能變出美女來。

李飛龍又抱拳大喊：“諸位，靜一靜，請來一位男士幫幫忙，蹲進(jìn)這空箱里，只要我口說一聲‘變’，他就會變成一位美女。”

觀眾嚇得瞠目結(jié)舌，誰也不敢前去，生怕自己真的變成美女了，正在犯難之時，忽然外面跑進(jìn)一個青年，滿頭鮮血淋淋，向李飛龍哀求道：“師傅，行行好，救我一命?！?/p>

原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毛人鳳，那時毛人鳳還是國民黨警察局的一名小頭目，他在執(zhí)行追捕地痞時，反遭幾個地痞追打，好不容易才逃到這里。

當(dāng)時，毛人鳳又沒有穿警衣，李飛龍誤認(rèn)為他是好人遭壞人追打，頓起同情之心，馬上把他裝進(jìn)空箱，然后關(guān)上蓋，又用麻繩捆了個結(jié)實。這時，一群彪形大漢追到場地，氣勢洶洶地對李飛龍道：“你這個混蛋，敢在老子的地盤窩藏壞人?！?/p>

李飛龍笑笑道：“哪個壞人？我沒有見到呀?！?/p>

“胡說，我親眼看見他鉆進(jìn)了這木箱?！?/p>

李飛龍道：“先生，你莫非是看花了眼吧？”

“放屁，你再不打開，叫你吃不了兜著走，有你好看的?！?/p>

李飛龍道：“好，好，我打開給你看看?！闭f罷，李飛龍令手下人開箱。不料，箱子一開，里面蹦出一位美女，那美女滿臉笑容，連連揮手向觀眾致意。觀眾大笑不止。

彪形大漢驚得呆若木雞，分明是親眼看見毛人鳳躲在這木箱里，怎么一下子變成了美女呢？

這時，李飛龍托著一空瓷盤，上面蓋著黑毛巾，走到大漢面前一掀毛巾，道：“請諸位嘗嘗這水果。”

果然，空盤變出一盤黃澄澄的橘子來。四周掌聲如雷，交口稱奇，一時，銅錢像雪花似的飛進(jìn)來。

彪形大漢惱怒了，打翻盤子，揚手一拳，打得李飛龍鼻青臉腫，鮮血直流。其他幾人也躥上去，把李飛龍按倒在地，拳腳相加。

毛人鳳被救后，立即逃到警察局，叫了幾個弟兄趕到城隍廟，救起李飛龍。

這時，一陣涼風(fēng)吹來，李飛龍眨眨眼，從回憶中醒來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救我一命，我也救你一命，咱們算是扯平了，再別提此事了。”

毛人鳳道：“仁兄俠肝義膽，有口皆碑，鄙人永生難忘?！?/p>

李飛龍揮揮手道：“好了，好了，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如今你身居要職，不馳騁抗日疆場卻來這里，是何道理？”李飛龍雙目一瞪問道。

毛人鳳道：“仁兄，你有所不知，今日我遇到一個麻煩，想請……”

“別說了，我知道?！崩铒w龍不屑地瞟他一眼，“是不是想知道那盜表之人，正在何處？”

毛人鳳連連點頭道：“仁兄，高瞻遠(yuǎn)矚，佩服！佩服！”

“嘿嘿?！崩铒w龍發(fā)出一陣?yán)湫Γ皯{你們這幫酒囊飯袋，想要抓住盜表人，難啦！”說罷又一拂袖，直朝內(nèi)走去。

“站住?！泵锁P跟上一步，繼續(xù)道，“你為何屢次羞辱我。”他望著李飛龍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態(tài)，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嘿嘿，念你我昔日的交情，若是換了別人，我恐怕連面都不見了。我抬舉你，你還不知好歹。”李飛龍淡淡一笑，目含殺機地說。

“李飛龍，你休得逞強，妄自尊大，給你臉皮你不要，到時別說我無情?！泵锁P終于攤牌了，臉沉得像密云不雨的天空，聲色俱厲道。

李飛龍反身躥回身來，道：“別嚇唬三歲小孩，你身為軍統(tǒng)局高官，拿著高薪俸祿，吃的山珍海味，連一個盜表賊都擒不住，反倒來哀求于我，要是老蔣知道了，看你如何交差?！?/p>

毛人鳳反唇相譏道：“寸有所長，尺有所短，你有本領(lǐng)為何躺在廟里當(dāng)乞丐？”

李飛龍仰天嘆道：“我李某是人能命不能，此乃天意也?！闭f完，頻搖手中的破扇。

門外的兩名保鏢聽到里面吵吵鬧鬧，不知出了什么事，沖了進(jìn)來，擺出一副擒斗的架勢，準(zhǔn)備動手捉拿李飛龍。

李飛龍一見，將手中的破扇“啪”地往外一丟，擺出嚴(yán)陣以待的架勢，拱手道：“我李飛龍闖蕩江湖數(shù)十載，風(fēng)吹浪打，走南闖北，什么場面沒見過。連你在內(nèi)，區(qū)區(qū)三人，豈是我的對手，來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

毛人鳳不過是想在言語上嚇嚇李飛龍而已，如今要是真的干起來，豈不誤了金表大事。所以，他忙對兩個保鏢斥道：“你們休得魯莽?！眱蓚€保鏢一聽，乖乖地退到門外。

“來人，送客?！崩铒w龍揮手一聲令下。一伙乞丐便走上來，對著毛人鳳推推搡搡。

毛人鳳大喝一聲道：“慢，我毛某平日愛才如命，慕你李飛龍性格豪爽，智勇雙全，特與你結(jié)識。如今你落魄于廟宇，得個丐魁之臭名，實在可惜，若肯隨我共破金表一案，保你不失高官厚祿，前途無量，不知你……”

“住口?！睕]等毛人鳳說完，李飛龍便大喝道，“我李某四海為家，不受無地之管，自由自在，我行我素，何等痛快。今日你雖然高官厚祿，平日卻是低三下四，看人臉色，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這次如果破不了金表案，你頭顱不知能在脖子上存放幾天呢？”

李飛龍的這一席話，說到毛人鳳心窩里去了，如果真的破不了此案，確實難以交差了。毛人鳳聽到這里口氣頓軟，道：“所以，愚弟特重金請仁兄出山相助?！?/p>

李飛龍一聽“重金”二字，頓時眼放金光，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呵呵大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李飛龍的身價？”

毛人鳳見情況有了好轉(zhuǎn)，忙湊上前去彎腰道：“你要多少？”

李飛龍笑而不答，嘴里哼起江湖上流行的一首歌謠：“銀子白，銀子圓，有了銀子辦事甜。若要請我李飛龍，除非銀子把坑填！”

毛人鳳道：“到底多少嘛，你出個數(shù)?！?/p>

李飛龍的三個指頭朝空中一揚，道：“三千塊大洋?！?/p>

毛人鳳一驚，說：“哇！你真是獅子大開口呀?！?/p>

李飛龍臉一沉，道：“嫌貴，那你另請高明吧?！?/p>

毛人鳳心里暗罵，臉上卻擠出笑，道：“好，三千就三千。明天我就派人給你送來，不過破案期只限五天，否則這銀元是不好拿的。”

李飛龍一拍胸膛，說：“好，痛快，我李飛龍說話從來都是算數(shù)的?！?/p>

毛人鳳雙手一拱，道：“好，一言為定。”他退到門口道，“仁兄，告辭了。”

李飛龍眉開眼笑道：“恕不遠(yuǎn)送。”

剛出大門，毛人鳳就“呸”的一聲罵道：“老東西，見錢眼開，看你怎樣吞下這三千塊大洋?！?/p>

一路無語，毛人鳳回到家里已是傍晚了，火紅的太陽已西沉。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戴笠公館，作了詳細(xì)匯報。

晚上，城隍廟里燈火輝煌，酒氣沖天。李飛龍和徒兒們正在狂歡豪飲，大有一醉方休之態(tài)。對于金表一案，他早就胸有成竹，定下請君入甕妙計，既要“一枝竹”束手就擒，又要毛人鳳人財兩空。

李飛龍的確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出生于鄱陽湖一個漁民家庭，年幼時父母葬身湖中，為了生計，他浪跡江湖，吃苦受難成為家常便飯。歲月的磨煉使他領(lǐng)略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后來，他曾被峨眉山的一位江湖藝人收為徒弟，傳授武藝和雜技。有一次，他野性興起，瞞著師傅偷偷下山，卻因打抱不平誤傷惡霸，而被官府四處捉拿。他東躲西藏，最終在四川重慶“安營扎寨”，偶然被著名魔術(shù)師張若松收為徒弟。由于他聰明過人，加上張若松精心傳教，許多大型魔法經(jīng)他表演得爐火純青，深受老百姓的喜愛，一時名聲大噪。后來，“九·一八”事變爆發(fā)，魔術(shù)班解，，李飛龍只好重操舊業(yè)，到城隍廟當(dāng)起了乞丐。

此時，李飛龍開心極了，他面紅耳赤地拿著一碗酒，搖搖晃晃向那些醉醺醺的乞丐敬酒道：“徒兒們，我……我的……小寶貝，來……來來，干一杯……”

四周立時掀起陣陣尖聲怪叫，乞丐們興奮地敲打桌碗，盡情歡騰。

李飛龍激情昂揚，把酒倒進(jìn)嘴里，只聽“咕咚”一聲，早已下肚。他搖搖晃晃地舉起空碗，抓起一根筷子，滿口噴著酒味，一邊敲打酒碗，一邊怪聲怪氣哼起小調(diào)：“手拿碗兒敲起來，三千大洋流進(jìn)來。分給徒兒買酒菜，吃瀉肚子不要怕。擰著褲子快趴下，定叫官府擦凈它?！?/p>

“哈哈哈，真過癮，再唱一首？”

李飛龍搖搖頭道：“不唱，不唱。”

“呵，那跳舞吧！”不知哪個乞丐大叫道。

“哎喲，我不會跳舞?！崩铒w龍臉紅脖子粗說著。

這時，一個乞丐趁人不備抓起旁邊桌上的烤雞，撕下一塊大腿肉，往嘴里一塞，大叫道：“怎么不會，你說你當(dāng)初還參加過高級舞會呢？”

李飛龍正要開口，旁邊一乞丐抓住偷雞的乞丐大喊：“你偷我的雞吃?！?/p>

兩人拉拉扯扯，互不相讓。

李飛龍道：“不要吵，不要吵，我替他賠給你就是了。”他手一揚，果然一只香噴噴的燒雞出現(xiàn)在他手中，眾人喝彩叫好。

這時，另一個乞丐又大喊：“哎喲，我的雞又被誰偷了？”說完，他疑惑地看著李飛龍手中的雞，“是師傅拿了，快還給我?！?/p>

李飛龍笑嘻嘻道：“誰拿了？你看看你桌上?！?/p>

那乞丐回頭一看，一只盤子反扣著，他掀開盤子一瞧，下面放著兩塊大洋。李飛龍道：“拿你一只雞，賠你兩塊大洋，還不夠嗎？”

那乞丐咯咯地笑了。

吃雞的乞丐大嚷道：“師傅，還是跳舞吧?！?/p>

“師傅，快跳吧。”徒兒們又在狂叫。

李飛龍乘著酒興道：“好！好！我跳，我……跳?！彼似鹌埔?，當(dāng)作女人，左旋右轉(zhuǎn)，乞丐們提起盆碗使勁敲打，為李飛龍助興助威。眾丐一直鬧到深夜方才罷休。

第二天，李飛龍醒來時，已是驕陽當(dāng)頂了。他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方才發(fā)現(xiàn)毛人鳳坐在床沿邊守候著，見他醒來，毛人鳳驚喜地道：“?。∧阈褋砹死?？”

李飛龍揉揉惺忪的眼皮，發(fā)現(xiàn)毛人鳳坐在他的 身邊，忙一翻身想坐起來，毛人鳳連忙緊緊地把他按住，說：“仁兄，你喝醉了，多休息一會兒吧?！闭f畢，他朝門口一招手，“把東西抬進(jìn)來?！?/p>

兩個粗大漢子抬著一只沉甸甸的大紅箱子，走進(jìn)大殿放在李飛龍床前，毛人鳳又令他們打開，里面盡是白花花的“袁大頭”。

李飛龍一見銀元，全身來勁，醉意全消，倏地披起衣服坐起來，哈哈笑道：“毛大人，麻煩讓你破費了，真不好意思。”說罷，他頭一昂，雙手一拱道，“謝謝毛大人，我就不客氣了?！?/p>

毛人鳳淡淡一笑道：“仁兄，不必客氣，這些薄禮談不上謝，何況我毛某視金錢如糞土，講究的是‘義氣’二字，只要破了金表案，我定將再謝。”為了表示親熱，他又拍拍李飛龍的肩頭，“金表一事，就拜托你仁兄了。”說完，他起身就走。

“慢。”李飛龍一把抓住毛人鳳道，“毛大人，俗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捉拿‘一枝竹’，我不便出馬。五年前，我同‘一枝竹’結(jié)拜，是稱兄道弟的好朋友，若我親自上陣，豈不是背信棄義，讓天下人罵我是卑鄙小人?！?/p>

毛人鳳一聽，吃驚道：“你這該死的老滑頭，莫非是拿了我的大洋，你吃瀉了，還得叫我替你擦屁股？哼，想得美，我的大洋是一塊燙手的山芋，既然收下了，也得燙你個半死?！?/p>

“哈哈哈?！崩铒w龍似乎看透了毛人鳳的心事，“毛大人，你不必?fù)?dān)憂，我李飛龍有多大的量，就敢喝多大的酒。俗話說，舌頭捅的婁子，用手填不平。我拿了你的錢財，定會給你消災(zāi)?！?/p>

毛人鳳半信半疑，把怒氣壓到心底，不言語。

李飛龍接著道：“毛大人，我授你一計，保證三天之內(nèi)，‘一枝竹’定會自投羅網(wǎng)?！闭f著，他把嘴附到毛人鳳的耳邊低聲嘀咕了一陣子。

這是一個“引蛇出洞”之計。毛人鳳聽罷，滿心歡喜，像雞吃米似的點頭，嘖嘖稱贊。

隨即，毛人鳳便按照李飛龍的計謀，在一個燈火輝煌的老式公館二樓，舉行了規(guī)模盛大的記者招待會。他對兩百余名中外記者和社會名流，滔滔不絕道：“盜金表的蟊賊，不過是個偷雞摸狗的無名鼠輩，我毛某保證不出三天，定叫‘一枝竹’這小小蟊賊自動歸案?！?/p>

毛人鳳扶了扶快要滑下來的眼鏡，繼續(xù)道：“先生們、女士們：我今天若有半句狂言，愿接受軍法處置……”

這一席話說得與會者無不咋舌，就連戴笠也毛骨悚然，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其實毛人鳳說這話，也是硬著頭皮說的，心里也沒有半點兒譜，潑出去的水，說出去的話，要收也收不回，只好以靜制動，等待結(jié)果。

毛人鳳開完記者招待會，已經(jīng)很晚了，天上沒有月亮，只有稀稀朗朗的星星。大地一片寧靜，夜顯得更深更濃。

這時，毛人鳳匆匆趕到軍統(tǒng)局，同戴笠一起調(diào)兵遣將，篩選出數(shù)十名精壯特警，埋伏在軍統(tǒng)局的周圍，并交代他們只要“一枝竹”出現(xiàn)，務(wù)必活捉，否則，格殺勿論。

眾特警不敢怠慢，都埋伏在陰暗角落嚴(yán)防死守。

毛人鳳一一布置妥當(dāng)后，才松口氣，摸出香煙同戴笠狠抽著。雞叫三遍，外面卻沒有絲毫動靜。

戴笠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問毛人鳳道：“你怎么知道‘一枝竹’今晚會來這里？”

毛人鳳道：“李飛龍說‘一枝竹’，生性膽大魯莽，吃硬不吃軟，是個有勇無謀的硬漢子。我在記者招待會上大罵了他一通，準(zhǔn)會惹得他渾身冒火。他肯定會來報復(fù)的?！?/p>

戴笠低頭一想，道：“這也有點兒道理。”然后又不放心地問，“如果他今天不來呢？”

毛人鳳道：“這……這個……我還真未想到?！?/p>

戴笠道：“你這人呀，剿共時，你挺聰明機智，可是在這個問題上，你腦子就少根弦。”

毛人鳳道：“再等會兒，萬一不來，明天我去找那老家伙算賬。”

兩人無話，又抽起悶煙來。突然，桌上電話響了，毛人鳳急忙拿起來一聽，臉上立即露出笑容，轉(zhuǎn)身對戴笠討好道：“局座，大功告成，‘一枝竹’被拿住了?！?/p>

戴笠也喜形于色，把煙屁股一丟，道：“好，想不到那李飛龍還真有兩下子，料事如神，要是肯為黨國效力該有多好?！彼樕下冻鼋z絲惋惜之情。

原來，雞叫三遍之時，軍統(tǒng)局外面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特警們立即撲上去，很輕巧就將黑影拿獲，押到戴笠和毛人鳳面前。

燈光下，戴笠和毛人鳳從未見過“一枝竹”，只好拿來模擬畫像對照，頓時氣得肝火上躥——來人哪是“一枝竹”。只見他身高不足五尺，其丑無比，口沫一直流到胸前，說話顛三倒四，原來是個精神病人。

此刻時近五更，戴笠和毛人鳳只好作罷。各自回去休息。

毛人鳳回到公寓，一頭栽進(jìn)臥室，正要解衣睡覺，突然門“吱呀”一聲，慢慢地開了。毛人鳳以為是夜風(fēng)吹開的，毫不在意地將門隨手關(guān)上。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嗖”的一聲，一只帶紙條的匕首從他的頭皮上掠過，緊緊地釘在房門上。毛人鳳一見嚇得大叫，雙腿一軟，險些癱倒在地上，他眼睜睜地望著一條黑影“嗖”地躥上房頂，消失在夜色中。

幾個保鏢聞聲趕到，扶起毛人鳳，拔出門上的匕首，取下紙條交給毛人鳳。

毛人鳳瑟瑟發(fā)抖，打開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著：

毛先生：

今日，我本想取你狗頭，但不妨讓它暫時寄放在你的脖子上，等過了三天，我再來提取，絕不食言。

特告！

一枝竹

×月×日

不看也罷，一看氣得毛人鳳七竅生煙，一股無名怒火直躥心田，他把紙條撕得粉碎，咬牙切齒地大罵：“不法刁民，十分可惡，不捉住‘一枝竹’，我誓不為人……”

李飛龍雖然坐在廟里，可外面的消息卻頻頻傳來，真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昨天發(fā)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不由得連連叫好。

毛人鳳昨夜上了一當(dāng)，經(jīng)過縝密思索，也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視，他怕李飛龍再拿他當(dāng)猴耍，于是他下令手下人馬對李飛龍嚴(yán)加看管，不得擅自離開城隍廟半步，并派人送話過去，說：“若到期破不了金表案，就將你的老巢一鍋端了。”

李飛龍聽罷，嘿嘿一笑，全不在乎，整天坐在廟里曬太陽，喝酒玩牌，過起花天酒地的生活，有時高興了還哼起幾句小調(diào)，好像金表一案與他無關(guān)。

李飛龍的舉動，卻把毛人鳳搞得忐忑不安，不知他耍什么鬼花招。

轉(zhuǎn)眼到了第三天中午時分，毛人鳳接到報告，說李飛龍仍然和前幾天一樣，無憂無慮，吃喝玩樂，有時鬧個通宵。

這樣一來，毛人鳳慌了手腳，萬一這個“丐魁”耍起賴皮，豈不誤了大事，這擔(dān)子我如何挑得起，就算把他抓起來，開膛破肚又能怎樣？殺他無血，剮他無肉，他破罐破摔，充其量不就是一條討飯的命？再說我堂堂毛人鳳，如此大動干戈殺個乞丐玷污了我的槍。他眉頭一皺，吩咐隨從備車，準(zhǔn)備去城隍廟一趟，看他演的什么戲。

這時，戴笠正好來到毛人鳳的公館，焦急異常地詢問案情進(jìn)展。

毛人鳳把雙眉擰成“一”字形，足足沉思了十多分鐘，才結(jié)結(jié)巴巴開口道：“局座，我馬上去城隍廟，萬一不成，先把他千刀萬剮，再另想對策?！?/p>

“呸，殺只毛毛鳥有個屁用，委座和史迪爾對這事正在發(fā)火呢，若再破不了此案，你我便成刀下之鬼了?！贝黧艺f完，在房里來回走動。

毛人鳳一時無話可說，只是狂抽著煙。

房里沉靜得像地球停止了轉(zhuǎn)動。只有戴笠的皮鞋碰擊著地面，發(fā)出陣陣清脆的聲音。

突然，天空傳來一陣?yán)坐Q，打破了寂靜，電閃過后，密密匝匝的大雨像野馬似的橫沖過來，落在地上啪啪作響。

這時，兩個派出去監(jiān)視李飛龍的偵探，又匆匆回來報告說：“報告局座，李飛龍行動反常?！?/p>

毛人鳳急問道：“怎么反常？”

“剛才我發(fā)現(xiàn)，李飛龍穿上了長袍馬褂，有潛逃之兆，特來稟告?！?/p>

毛人鳳心頭一震，說：“好呀，你這個老東西，終于按捺不住了，想溜，哼！沒那么容易?！闭f畢，轉(zhuǎn)身朝戴笠道，“局座，請你稍等，我去城隍廟拿人?！彼笫忠粨]，一群打手緊緊相隨，殺氣騰騰地來到城隍廟。

毛人鳳剛一進(jìn)門，李飛龍就欣喜地迎上來拱手道：“毛大人，你來得正好，我等急了，準(zhǔn)備上你處去一趟。”

毛人鳳一瞧他那副打扮，頭戴氈毛禮帽，腳穿尖頭皮鞋，身著藍(lán)色長袍，鼻梁上架起一副蛤蟆眼鏡，一手拄一根文明手杖，一手挽著少婦，后面一群乞丐前呼后擁。

李飛龍這副樣子，毛人鳳心想，八九不離十，他想逃跑，便沒好氣地道：“有何大事，還得你親自勞駕？”

李飛龍道：“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

毛人鳳道：“什么東風(fēng)、西風(fēng)？我真不明白?！?/p>

李飛龍哈哈一笑道：“后天凌晨三點鐘，金表和‘一枝竹’同時歸案?！?/p>

毛人鳳一聽，心中怒火頓時消去一大半，不冷不熱地道：“此話當(dāng)真？”

李飛龍臉一沉，說：“毛大人，我什么時候騙過你，昨晚你錯失良機，非我之錯也，險些誤了我的大事，現(xiàn)在我已精心設(shè)計了關(guān)門打狗之計，如毛大人不信，那就另請高明吧?！闭f著，他把手一抬，轉(zhuǎn)身朝廟里走去。

毛人鳳抓人心切，見李飛龍說得頭頭是道，不由得馬上轉(zhuǎn)怒為喜，拉住李飛龍道：“仁兄，什么東風(fēng)西風(fēng)，你只管說，只要金表到手，我什么事都依你，天塌下來我也撐著?！?/p>

李飛龍道：“毛大人，言重了?！蓖Ａ送＃p眉一揚道，“只是我們兄弟手頭太緊，請毛大人?！闭f到這里，他笑嘻嘻地伸出兩個指頭一搓，“再弄點兒……”

“這個老東西真貪得無厭?！泵锁P嘴里沒說，心中卻在暗暗咒罵，壓住火氣繼續(xù)問，“多少？”

“不多，不多，再來三千塊大洋?！?/p>

“哇，仁兄真是獅子大開口啊。”毛人鳳抽口冷氣說著。

李飛龍道：“周瑜打黃蓋——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兩廂情愿，嫌多嗎？那就分道揚鑣吧！說實在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為了大洋，我可是‘老虎口里奪脆骨，蛟龍背上揭生鱗’，撕下臉皮擒親人?！?/p>

“好，仁兄既然說到這里，夠朋友。”毛人鳳擺手對隨從道，“給我取三千塊大洋來?！?/p>

“是?！彪S從應(yīng)聲而去。

“毛大人，你講義，我講情，今天我你喝個痛快?！毖援?，吩咐乞丐們拿來好酒好菜。

毛人鳳連忙推辭道：“仁兄，我不會喝酒，改日再喝吧?！?/p>

“別瞧不起人，你戎馬一生，豈能不會喝酒?！崩铒w龍邊說邊斟酒兩大杯，不容分說地遞給毛人鳳一杯，“來，為我們合作勝利干！”說完，帶頭喝了個底朝天。

毛人鳳無奈，只好勉強地道：“好，我舍命陪君子?！币哺闪藗€一干二凈，然后兩人又扯了幾句。

這時，隨從已取來三千塊大洋交給李飛龍。李飛龍毫不客氣地吩咐左右收下，又附在毛人鳳耳邊竊竊耳語一番。

聽完這些話，毛人鳳臉一沉，拔出勃朗寧手槍，吩咐道：“來人……”幾個保鏢頓時都用烏黑的槍口，從不同的角度對準(zhǔn)李飛龍。毛人鳳是個挺精明之人，上次險誤大事，差點兒丟了腦袋，自然不會輕易放過李飛龍。

李飛龍?zhí)谷灰恍Φ溃骸懊笕?，你要拿我做人質(zhì)？”

毛人鳳看著他，不言語。

李飛龍一抖長袍道：“你看，我早就料到你會來這一手，瞧！什么我都早準(zhǔn)備好了。只等你一聲令下?！闭f罷，他轉(zhuǎn)身朝眾乞丐道，“徒兒們，好生看守家屋，待我回來重賞你們?！彼駪B(tài)自若地朝毛人鳳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道：“毛大人，請吧?！?/p>

毛人鳳被他這異常鎮(zhèn)靜的舉動弄得發(fā)愣，暗道：真他媽的見鬼，我毛某久經(jīng)沙場，遇到的高手異人不知多少，今天卻被丐賊玩慘了。要不是為了金表，老子早把你這廟宇夷為平地。但他也毫不懷疑廟小妖風(fēng)大，池淺王八多，這李飛龍在重慶川貴一帶確是屈指可數(shù)的人物，就像一個帶刺的板栗果，惹他不得，為了確保安全，只好將計就計地說：“好！那就委屈你了。”

李飛龍被毛人鳳帶到軍統(tǒng)局，關(guān)押在一間密室里，毛人鳳令人嚴(yán)加把守，每日三餐酒肉款待。

當(dāng)夜，毛人鳳又同戴笠商議李飛龍的“關(guān)門打狗”之計，經(jīng)過兩人仔細(xì)推敲，都點頭認(rèn)可。于是，他們開始分頭安排，這次連每個芝麻小節(jié)都不放過。

這天清晨，天空晴朗，涼風(fēng)微吹。大小報社的記者紛紛擁到毛人鳳的公館門前，把鏡頭、麥克風(fēng)統(tǒng)統(tǒng)對準(zhǔn)門里，只等著毛人鳳出來接受采訪。等到日升中天，還沒見到一個人影，記者們開始騷動起來。

這時，幾個保鏢走出來了，其中一位是毛人鳳的貼身隨從。他當(dāng)眾宣布道：“毛大人患了急病，昨夜已住進(jìn)太和醫(yī)院，病房是104號。”

當(dāng)記者問及金表一案，那隨從一籌莫展，抱拳道：“無可奉告。”

頓時，人群中流言四起，有的說毛人鳳嚇病了，有的說毛人鳳裝病不出，有的說毛人鳳累病了……一時眾說紛紜。

許多機靈的記者懷著種種質(zhì)疑，火速趕到了太和醫(yī)院104號病房，探個虛實。當(dāng)看到毛人鳳面容憔悴、臉色鐵青地躺在病床上打點滴時，他們不由得大吃一驚。有的人還想刨根問底，被醫(yī)生擋了出去，有的見撬不開毛人鳳的嘴，就搶拍幾個鏡頭，視如珍寶，趕回報社，添油加醋地做文章，配上照片，向各地宣傳報道這一新聞。

且說那盜竊金表之人，正是重慶有名的快手神偷“一枝竹”。此人姓陳名達(dá)勇，年方四十有二，生得虎背熊腰，方臉劍眉，身材彪悍魁梧，言談舉止十分瀟灑英武，是著名小刀會頭目陳炯亮之孫。少年時，他跟隨父親學(xué)得一身爐火純青的武藝，又兼得輕功要旨，行蹤神出鬼沒，專愛抱打不平、劫富濟(jì)貧，經(jīng)常出沒在川陜貴一帶。他作案后，都會在作案現(xiàn)場留下一枝竹葉，以示自己光明磊落，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決不連累別人，日子一久，便名震四海。十歲那年，他的父親陳啟明因反對軍閥，被北洋軍閥殺害，“一枝竹”便浪跡在鬧市，乞討為生。一次，他饑餓難耐，偷了包子鋪的包子，被警察當(dāng)場打得鼻青臉腫，流血如注，躺在路邊奄奄一息，恰好被路過的一位黑道大哥救起，收留在門下為徒，專門培養(yǎng)他行竊。

“一枝竹”入道后，苦練本領(lǐng)，有一次，他一日竟偷了二十四個包，包內(nèi)盡是老爺小姐的貴重物品，項鏈、手表、戒指、美鈔應(yīng)有盡有。黑道大哥一看，搖頭道：“這些都是浮光掠影之作，只能小打小鬧，成不了大氣候?！?/p>

“一枝竹”不服地噘起小嘴，黑道大哥瞧見，把他帶到滾燙的油鍋前，望著炸得翻騰的油條，道：“你伸手把它撈上來?！?/p>

“一枝竹”卷起袖子，兩指一伸，一個“蜻蜓點水”，便飛速將油條撈上來，得意地交給黑道大哥。

黑道大哥不屑一顧，將一枚銅錢丟入油鍋里道：“再把它撈起來?！?/p>

“一枝竹”一看，只見銅錢沉入鍋底渺渺無蹤，那鍋里的油被烈火煮得沸騰，莫說是用手，就是用鐵鉗也難夾上來。

黑道大哥二話沒說，兩指快如閃電，眨眼之間，那銅錢就被撈上來放在桌上，那油漬迎著陽光熠熠閃光。

“一枝竹”看得瞠目結(jié)舌，說不出話來。黑道大哥若無其事地道：“這叫二龍戲珠，又叫海底撈針，學(xué)會這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此功夫要穩(wěn)、準(zhǔn)、狠、快，四者合一。”繼而拍拍發(fā)呆的“一枝竹”，“其實要學(xué)會這一招并不很難，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明天你就開始練吧。”喜得“一枝竹”納頭就拜。

第二天，黑道大哥端來一盆溫水，把銅錢放入其中，令“一枝竹”撈起，這樣反復(fù)練，反復(fù)加溫，日復(fù)一日，“一枝竹”的手練準(zhǔn)了，快了，穩(wěn)了，狠了，終成了重慶有名的快手神偷，把官府鬧得翻天覆地，雞犬不寧。警察局的頭頭惱怒了，決定開展一次捉扒行動，振重慶治安之威。

這時，“一枝竹”已經(jīng)羽翼豐滿，收留了很多徒弟，聽說警察局要開展捉扒行動，不由得捂嘴一笑道：“好呀，我也成立一個反捉行動組織，咱們較量較量吧！”

經(jīng)過周密考慮，“一枝竹”決定聯(lián)絡(luò)全國扒手，為反捉行動而奮戰(zhàn)，他把帖子發(fā)往北平、上海等地，邀請各路高手，匯集到重慶，迎接這場大戰(zhàn)斗。不到幾天，各地行竊大師、神偷、魁偷風(fēng)塵仆仆地趕來。

“一枝竹”作為東道主，自然要講幾句客套話，可話剛出口，就被上海女大師截住道：“來這兒的都是身懷絕技的頂尖高手，冒風(fēng)險拼死活，在這次反捉行動中，各顯英雄本色，所以來的都是賊，全憑手一雙，咱們論年齡差不多，論技術(shù)各有千秋，論資格都屬慣竊名將，我看這把頭兒的椅子，應(yīng)按道上規(guī)矩，比技坐椅?！?/p>

眾人一看，此女生得柳眉小眼，身段苗條，皮膚嫩白，一雙手指修長細(xì)尖，天生一副“鉗工”料子。

“一枝竹”笑道：“怎么個比法？”

女大師道：“人將試心，火將試金，就在此地比試?！?/p>

“一枝竹”道：“好，公平競爭，公正享受，合情合理?！?/p>

女大師不說話，繞眾人一周，然后把一只亮晶晶的“霸王表”往桌上一放，道：“客來主不顧，搶先一步了?！?/p>

這時，河南的神偷大叫：“哎喲，是我的表?！?/p>

眾人哈哈大笑，贊嘆不止，女大師得意地點燃一支煙，叼在嘴上，道：“借花獻(xiàn)佛，小菜一碟。見笑見笑?！?/p>

就在哄笑混亂之中，北平的神偷一拱手，道：“諸位，小弟獻(xiàn)丑了。請多多指教。”

那只“霸王表”已回到了那失表主人手中，眾人驚訝不已，如此出手迅速，真是樓外有樓。原來那北平高手趁眾人在哄笑之中，就悄悄使個“借尸還魂”，把表送到那人之手，所以眾人還沒見他出手，就結(jié)束了這場高深莫測的表演，確實高人一籌。

“一枝竹”默默不語地抽著煙，心想，今日不使出兩招絕活，難以鎮(zhèn)住這些互不服氣的大師們。

突然電燈黑了，廳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那上海女大師憤憤罵道：“真他媽的，這鬼地方也停電?！蓖蝗桓械角靶赜悬c兒異樣。

“電”字剛落音，電燈倏地亮了。這一亮幾乎把各路高手驚得快暈倒了，只見一只乳罩吊在燈泡上，迎風(fēng)擺動。上海女大師卻羞得捂住高聳的乳峰大叫：“誰偷了我的乳罩。”

眾人左右盼顧，只見“一枝竹”笑盈盈地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解下來看看嘛。”

江西的神偷使個“旱地拔蔥”一把將乳罩扯下來，隨著一陣清風(fēng)，乳罩里一枝竹葉飄飄而落，眾人五體投地齊聲朝“一枝竹”道：“兄臺藝高膽大，我們服了?！?/p>

就這樣，眾多高手會聚重慶，警察的捉扒行動可想而知，結(jié)果只抓了幾個小蟊賊，而損失的槍支彈藥、貴重物資卻不計其數(shù)。警察局無法，只好找借口草草收場。

時光似箭，一晃好多年了，“一枝竹”仍然領(lǐng)著徒弟奮戰(zhàn)在盜竊戰(zhàn)線上。就在史迪爾金表被盜之前，“一枝竹”正在閑游，看見機場小車如梭，一打聽才知美國將軍史迪爾來華幫助國民黨屠殺愛國同胞，不由得怒火中燒，故偽裝成中央社記者，混入機場，使出看家本領(lǐng)，盜走史迪爾的金表。他本想溜出重慶，在啟程之時，獲知蔣介石下令戴笠三天之內(nèi)破案?！耙恢χ瘛笔莻€犟脾氣，便在家駐足不出，讓他牛皮不攻自破，后又聽戴笠請來毛人鳳，“一枝竹”更是賭氣留下，要瞧瞧毛人鳳如何破法。

很早之前，“一枝竹”就得知毛人鳳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是一個破案高手。今日遇到這良好機會，“一枝竹”當(dāng)然不會輕易放過，古人說，高手對高手，才叫棋逢對手，所以決心要討教討教毛人鳳的手段。三天前，毛人鳳在記者會上，口出狂言，大膽恣意辱罵他，氣得他七竅生煙，當(dāng)夜，他就潛入毛人鳳臥室，用飛刀給了毛人鳳一個不大不小的挑釁，然后躲到一個川貴交界的山區(qū)，玩起了隔岸觀火。

這日，“一枝竹”閑得沒事，站在巖石上舉目眺望遠(yuǎn)峰的旭日美景，晨風(fēng)含著野草芬芳迎面吹來，令人心曠神怡。他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心中好不愜意，心想，毛人鳳呀毛人鳳，你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我可在這里賞心悅目，自由自在！想到這里，他掐指一算，今天正是毛人鳳破案的最后一天，不由得想下山探探情況。他來到山下的一家酒鋪里，要了一桌好菜，痛飲一番之后，準(zhǔn)備一早進(jìn)城，找毛人鳳決個雌雄。

三杯燒酒下肚，突然，“一枝竹”從同桌人的手里，看到報紙上一則消息：毛人鳳病了，住在太和醫(yī)院104號病房?！耙恢χ瘛毕仁且徽蠼鑱韴蠹?，仔細(xì)一看，果真如此。轉(zhuǎn)念一想，我陳某做事光明正大，闖蕩江湖半輩子，誰不稱我是一條硬漢。今晚何不進(jìn)城，教訓(xùn)他一頓，要那幫酒囊飯袋知道我不是好惹的。主意一打定，他舉杯大飲，然后付了錢，沿著彎彎曲曲的山道，趕赴重慶的太和醫(yī)院。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涼風(fēng)瑟瑟地吹著，樹上枯枝黃葉不斷地飄落下來，太和醫(yī)院周圍闐無人跡。

“一枝竹”一個“倒掛金鉤”，雙腳掛在樹枝上，透過樹葉向病房值班室望去，只見值班室內(nèi)燈光昏暗，值班護(hù)士坐在桌邊打瞌睡。

“一枝竹”心頭大喜，心想：真乃天助我也！他輕輕從樹上跳下來，躡手躡腳，像跳芭蕾舞似的踮著腳尖，一步步摸到104號病房。門半掩半開，“一枝竹”貼著身子走進(jìn)去，病房不大，燈光昏黃，窗戶緊閉，一頂圓形蚊帳籠罩著病床，透過青紗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個人正在床上躺著，墻上的衣鉤，掛著一件軍裝和一支小手槍。

“一枝竹”斷定此人定是毛人鳳，并正在沉睡之中。這時，走廊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一枝竹”趕忙藏在門后。一位穿白衣服的女護(hù)士走進(jìn)來，望望床上病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毛大人?！卑肷挝匆妱屿o，女護(hù)士才輕輕退出。

“一枝竹”從門后走出來，瞧瞧周圍，然后拔出鬼頭鋼刀，大步流星地躥到床前，掀開被子正舉手抬刀，結(jié)果毛人鳳性命，但手中鋼刀卻很快凝固了，眼珠子也定了格，原來被窩里躺著的不是毛人鳳，是一個用棉衣做好的假人。

“一枝竹”如夢初醒，方知中計，連說：“不好，中奸計了?！彼焖僬聣ι系氖謽專o握在手中，轉(zhuǎn)身就走。

說時遲，那時快，埋伏在黑暗處的特工們一齊圍上來，其中一個戴鴨舌帽的特工沖上來大聲喝道：“‘一枝竹’，我們恭候多時了。”他一馬當(dāng)先搶先出手，飛快地向“一枝竹”撲去，用槍口對準(zhǔn)他的前胸。

“一枝竹”抬手舉槍，瞄準(zhǔn)那人腦袋摳動扳機，只聽“咔嚓”一聲，槍中無彈。子彈早被他們拿掉了，戴鴨舌帽的特工哈哈一笑，大手一揮道：“上！”

“一枝竹”急忙將手中的槍猛丟出去，走在前面的特工腦袋開了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后面持槍的特工正欲開槍，戴鴨舌帽的特工忙用手一擋，輕聲道：“別開槍，毛站長吩咐過，不要開過‘閻王票’的?！边@是他們的黑話，意思是說不要死的，要捉活的。

這句話殊不知被“一枝竹”聽到，反壯了他的膽子，于是他把鬼頭刀一擺，邊往墻角退邊吼道：“一齊來吧。”

不料，這幫特工毫不畏懼，果真不要命似的撲上來?！耙恢χ瘛卑压眍^刀掄得呼呼作響，針插不入，水潑不進(jìn)，寒風(fēng)颼颼，白光一團(tuán)，特工無法近他身。

這時，“一枝竹”猛然使個“魚躍龍門”飛躍起來，只聽“砰”的一聲，把吊在天花板上的燈泡，打了個稀巴爛，房里頓時漆黑一團(tuán)，“一枝竹”趁機殺開一條血路奪門而逃。

“一枝竹”剛到大院又被一伙特工攔住。他們前堵后截，把“一枝竹”困在中心，個個如狼似虎地拼命廝殺。

不知斗了多久，東方才漸漸露出曙光，朦朦朧朧的大院明亮起來。

“一枝竹”由于寡不敵眾，漸漸地力不從心，一個趔趄，被特工們打倒在地，生擒活捉。

這時，毛人鳳大搖大擺地走出來，得意地咯咯大笑道：“‘一枝竹’，你也有今天，快把金表交出來，免你一死?！?/p>

“一枝竹”把頭一揚，道：“什么金表銀表，我從來沒見過。”

“呸，你死到臨頭了還嘴硬，今天若不把史迪爾的金表交出來，就扒你的皮抽你的筋?！?/p>

“一枝竹”鄙夷地一笑道：“不就是那只破表嗎，老子賣了?！?/p>

毛人鳳一聽當(dāng)賣了，嚇得全身哆嗦，暗想，金表沒了，先把“一枝竹”交給戴笠，也好完成我的事兒，他喝令特工道：“將‘一枝竹’押往軍統(tǒng)局，聽候發(fā)落?！?/p>

軍統(tǒng)局里，戴笠一聽金表賣了，急得抓耳撓腮，頓了一會兒，他笑瞇瞇地朝“一枝竹”道：“大俠，受驚了。”說畢，他令左右為他取下手銬，讓座倒茶道，“只要大俠說出金表的下落，我包你平安無事?！?/p>

“一枝竹”道：“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p>

戴笠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俠，這是什么時候？你還有心開玩笑?！?/p>

“一枝竹”又道：“好，既不開玩笑，那你告訴我，這陷阱是誰出的主意?！?/p>

戴笠道：“只要交出金表，我馬上告知。”

“一枝竹”倒也爽直，把典當(dāng)金表一事說得明明白白，當(dāng)下戴笠立即派人從那典當(dāng)鋪贖回金表，拿在手中好不歡喜。

當(dāng)“一枝竹”正要問那設(shè)陷阱之人時，戴笠臉一沉，喝道：“你這賊骨頭，誰不知道我戴某足智多謀，區(qū)區(qū)雕蟲小技，就得讓你們賊丐自相殘殺，這叫以毒攻毒?！彼忠粨]，“好吧，讓你在臨死之前知個明白?！?/p>

“一枝竹”正欲罵戴笠，卻見拜把兄弟李飛龍走了出來，方知是他出賣了朋友，氣得“一枝竹”鋼牙直咬，“啐”的一聲向李飛龍飛去一口痰。

李飛龍卻笑聲不斷，走上來道：“仁兄，我也是混口飯吃，才不得不……”

“一枝竹”怒罵道：“你這忘恩負(fù)義的東西，算我認(rèn)錯人了，沒處死你這狗崽子。今日我生不能吃你的肉，死也要追你的魂?！?/p>

李飛龍并不惱怒，仍然嬉皮笑臉地說：“別發(fā)火嘛，我們之間的八拜之交，我是永生忘不了的?！?/p>

“一枝竹”鄙視地冷冷一笑道：“你他媽的，狗娘養(yǎng)的，油腔滑調(diào)，事到如今還來騙我，你他媽的，快去做戴笠的哈巴狗，舔他的屁股去?！?/p>

李飛龍面不改色道：“仁兄，在你臨死前，請受我三拜，到了閻王殿，莫說我是忘恩負(fù)義之賊哦?！?/p>

“一枝竹”氣得無話可說，只好閉上眼睛，往事就像電影里的鏡頭，一幕幕在腦海中旋轉(zhuǎn)，飛舞……

那天，“一枝竹”在成都的“怡和園”玩夠了，才走出來登上有軌電車。此時，他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絲綢襯衫，下身穿著一條淡咖啡色長褲，戴著一副深墨色眼鏡，在電車上慢悠悠地?fù)u著折扇。車過環(huán)城路，剛一停穩(wěn)，李飛龍便跳上來，目光四射尋找獵物。一見“一枝竹”如此打扮，誤認(rèn)為是個闊老板。于是，他眼珠子一轉(zhuǎn)，擠到他身邊，趁車上的旅客上下車擁擠紛亂之際，使了個“仙猴摘桃”，兩指快如電輕似風(fēng)，插入“一枝竹”的口袋，欲要夾出錢包。

高手對決，勝負(fù)即在眨眼間，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李飛龍的雙指被“一枝竹”粗大的手，緊緊鉗住，痛得欲叫無聲，全身癱軟，像霜打了的茄子蜷縮成一團(tuán)，他的額頭大汗如注，臉色如蠟，驚愕地望著“一枝竹”。

“怎么樣？不舒服吧？”“一枝竹”神態(tài)平靜地說話，剛中藏柔。

“?。∈?，是，肚子有點兒疼。”李飛龍生怕張揚出聲驚動乘客，只好連連點頭。

“下車吧，我送你去醫(yī)院。”“一枝竹”緊緊地鉗著他的手，往前一推，“走吧?！?/p>

李飛龍無奈，只好乖乖地跟著“一枝竹”走下車。

剛到興華路口，李飛龍突然收住腳步，哆嗦地說：“啊，你要送我上警察局？”

“一枝竹”搖搖頭道：“很抱歉，那鬼地方我很不感興趣。”

李飛龍犯疑了，不知“一枝竹”是什么人，便道：“那要上哪兒去？”

“上西天?！薄耙恢χ瘛被卮鸬酶纱嗬?，似乎沒有回旋余地。

“啊。”一聽西天李飛龍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在地上，如小雞啄米似的磕頭道：“老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冒犯老爺龍威，我該死，我該死，求老爺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彼莺莸剡B打自己幾個耳光，“小的有罪，小的該死?！?/p>

“嘿嘿?！薄耙恢χ瘛庇昧σ煌?，把李飛龍推出一丈多遠(yuǎn)，拍拍手道，“原來是個貪生怕死、茍且偷安的東西，殺了你，別臟了我‘一枝竹’的手?！?/p>

“?。∧憔褪恰恢χ瘛??！崩铒w龍一聽連滾帶爬地抱住他雙腳，“老爺，我早知你大名鼎鼎，義氣沖天。老爺，請恕我無知，今日有幸一見，我李飛龍死也甘心?！?/p>

“一枝竹”一驚道：“你是李飛龍？”心道，這家伙我也聽江湖人說過，此人多才多藝，嫉惡如仇，流浪街頭，以丐為生，不由同情起來。

“好，念你也是川貴一帶的好漢，小有名氣的丐王，”“一枝竹”扶起李飛龍，“俗話說，賊有賊頭，丐有丐魁，咱們都視同路人，今天我暫且饒了你，起來吧，往后咱們就是兄弟了?！?/p>

“老爺，小人不敢?！?/p>

“一枝竹”哈哈大笑道：“什么老爺少爺，老子的老婆還不知在哪里吃奶？”

李飛龍這才放心，趕緊把“一枝竹”按在路邊的石凳上，跪下就拜道：“老爺，既是兄弟，請受我三拜，咱今后聽老爺?shù)?，有福同享，有難同當(dāng)，若有半句謊言，蒼天在上，我李飛龍將不得好死?！?/p>

“好，我陳某為人一貫爽直好義，就交了你這朋友吧！”

……

這事情雖然過了許多年，“一枝竹”回憶起來仍是記憶猶新，歷歷在目。

“呸！當(dāng)初我有眼無珠，沒有宰了你這個狗東西?！薄耙恢χ瘛睓M眉冷對道。

“我……”

“別跟他啰唆，來人?！泵锁P沒等李飛龍說話，就命人給“一枝竹”銬上鋼銬。

李飛龍站在一邊笑而不語，口叼一支香煙，吞云吐霧。

這時，兩個特工拿來手銬，正要將“一枝竹”的手銬上，明天一早拉去槍斃了。

李飛龍一見，忙向毛人鳳道：“毛大人，此人是靠不住的，我同他相交多年，深知他有一門絕技——脫鎖法。莫說這些鐵銬銅鎖，就是鋼銬鐵枷，只要他略施小技，全會自己脫落。”

毛人鳳大驚道：“依你之見呢？”

“小的有一計，包他插翅難飛?！?/p>

“講吧?！?/p>

“可用粗壯麻繩把他捆在柱子上，他縱有飛天之術(shù)也無用了?！?/p>

毛人鳳也曾見過不少江湖之人，確實有不少人善使脫鎖法，覺得此話有理，立馬吩咐人取來麻繩，交給李飛龍。

李飛龍毫不客氣地把“一枝竹”扎扎實實地捆在一根柱子上，痛得“一枝竹”大罵不止。

第二天，蔣介石聽說金表案如期破獲，十分高興，立馬讓人交給史迪爾。

史迪爾摸著金表，先是一陣興奮，但當(dāng)他撬開表蓋時，頓時傻了眼，表里空蕩蕩的，藏在表內(nèi)的絕密情報已不知去向。史迪爾大驚失色，感到頭暈?zāi)垦?，頹然癱在椅子上，金表也隨之滾在地上。

蔣介石一見此情形，反共之計已泄露，氣得嘴唇發(fā)抖，吼叫道：“娘希匹，全是飯桶，全是飯桶，還不給我叫戴笠?！鄙砼缘男l(wèi)士嚇得滾出大門，去叫戴笠。

戴笠接到命令不敢怠慢，火速趕到蔣介石的官邸，挨了一陣不明不白的臭罵。當(dāng)即，他連忙派小車去接毛人鳳，并指令要把“一枝竹”帶來。

一刻鐘后，小車開到了毛人鳳的住處，此時，毛人鳳正在熟睡，聽到蔣委員長召見，驚喜地從被窩里呼地爬起來，準(zhǔn)備前去領(lǐng)賞。他對著鏡子整了整軍裝，然后喜滋滋地等保鏢押來“一枝竹”，以便一道驅(qū)車前往。

不一會兒，保鏢慌忙地跑來報告：“‘一枝竹’早已逃之夭夭了?！?/p>

“什么，逃了？”毛人鳳氣得狠狠地打了保鏢兩個大耳光，剛才的那股高興勁兒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細(xì)細(xì)地推敲昨夜之事，不覺追悔莫及道：“中計，中計了！”他急忙派人到城隍廟去抓丐魁李飛龍。

不多時，有人來報，李飛龍也不知去向。毛人鳳頓時氣得暈死過去……

昨晚，“一枝竹”利用武功輕松解開麻繩，趁機逃出監(jiān)禁室，一口氣跑到城隍廟，要找李飛龍問問這場把戲的前因后果。

“一枝竹”剛踏進(jìn)廟內(nèi)，李飛龍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仁兄，你受苦了！請恕我沖撞了，出于無法，才設(shè)下此計，一是為了拿到金表里的情報，粉碎他們消滅共產(chǎn)黨的企圖;二是拿些狗官的大洋，養(yǎng)活這些徒兒們?！?/p>

“嗯，你我多年未見面，你怎知我會去太和醫(yī)院？”“一枝竹”奇地問，“既然設(shè)計擒我，又為何趁機松綁麻繩放我？”

“我雖然是丐魁，平日也圖錢財，但圖的是那些貪官污吏的不義之財，為戲弄那些狗特務(wù)，為你我出口怨氣，我才佯做出賣朋友，設(shè)下圈套引毛人鳳去鉆，再則我也要拿到金表中的情報。讓你委屈受驚了，實在不好意思！”

“這次懲治了那伙狗特務(wù)，吃點兒苦受點兒累，我也心甘情愿。何況我也辱罵了你，小弟也有過錯啊！”“一枝竹”不解地問道，“你要那情報又有何用呢？難道……”

“嗯，是的，情報我早已取出交給中共地下戰(zhàn)線的同志了。我還給你備好了一份賠禮！”李飛龍說罷，朝乞丐們道，“徒兒們，把大洋抬進(jìn)來！”

不一會兒，兩個乞丐把一箱大洋抬到“一枝竹”面前。

“仁兄，這是你的一份，望收下。”李飛龍真心實意地說。

“不，不！我陳某一貫視金錢如糞土，你還是自己留下用吧！”

“不，這些貪官污吏，平日里欺壓百姓，搜刮民財，花天酒地，為非作歹。我們今日要了他們的錢財，是給他們一個教訓(xùn)，讓他們知道，我們這些窮要飯的小蟊賊也不是好惹的?！?/p>

“好吧，你把我的一份，分給你的弟兄們，現(xiàn)在時候不早，我要走了?！闭f罷，“一枝竹”轉(zhuǎn)身欲走。

李飛龍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道：“這兒不是久留之地。你看——”李飛龍指著桌子上的一個包袱，“都給你準(zhǔn)備好了，咱們一塊走吧！”

“一枝竹”大喜，連忙緊緊地抱住他，說：“好！我們一起去闖江湖，一起去懲惡揚善，一起為天下窮人報仇雪恨！”

東方一輪太陽冉冉升起，山城薄霧漸漸消散。這一偷一丐向遠(yuǎn)處紅色根據(jù)地走去，身影融入霞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