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南札記（組詩）

龔璇

宏村

壯碩的牛，賦形人間。宏村的畫趣

慢慢長進骨骼里。牛首、牛身、牛尾

讓一份尋覓，透出內(nèi)在的詩意

我慶幸，見到了世上最美的村莊

雷崗山、羊棧嶺、南湖，風景

就在眼前。畫橋下，蓮葉搖曳

對岸，微風攥緊垂柳，仿佛梳妝的女子

將秀發(fā)探入水鏡，蕩漾欲望的漣漪

宜靜觀、漫游、遐想。往來之道

詩人與畫匠，發(fā)現(xiàn)的靈感

研磨生命的敘事。牛的火爆脾氣

也在寂靜之地，偃旗息鼓

往村巷走。青苔的石板路上

誰，小心翼翼，生怕踩碎農(nóng)耕的影子？

不見撐紙傘的姑娘，又有誰魂不守舍？

抱怨愛的虛幻

木椅上，躺著搖蒲扇的老人

隱遁的守望，重于歲月

回應不可思議的信條。婆姨與大娘

刻意的嘮嗑，沒人能猜透深意

我，默不作聲。舉手投足之間

想把追憶的線索，擰成不易折斷的惦記

糯米糕、板栗餅，還有臭鱖魚，染指的異香

抑或如從前一樣，揪心難忘

一個村莊，骨子里的牛氣

讓我感觸到時間與內(nèi)心的距離

西遞

青山綠水之間，船的村莊

驚艷浮世。凌云閣的飛檐角上

無名的鳥鳴，沖入耳膜，已非幻聽

循道而往。刺史坊、胡家祠堂

東園與西園，讓禁錮的記憶

再生瞳仁間的光亮

月梁、額坊、斗拱，眼花繚亂

木雕、石雕、磚雕，冉冉升起憧憬

潺潺流溪，察驗內(nèi)心的行跡

不見共工與顓頊，沉寂的街燈

何以默然？我在此尋覓村巷的故事

年代的戳印，突然驚醒村族的夢想

說起各自的心事，愚蠢的語詞

如何挑開暗處的秘簾

定神凝視，終究不可抗拒凸現(xiàn)的美麗

秋色折疊的風景，有一種仰望的意義

曬場上，就能看到陽光的魅力

比如稻菽，金燦燦的，閃耀出豐收的色彩

比如辣椒，紅彤彤的，暢流火樣的熱情

比如牛羊、雞鴨，奔跑著、歡叫著

誰，走過村莊，還會趕路歸去？

呈坎

一旦傾心，呈坎的卦象

構畫的水墨村莊，盡顯麗質(zhì)

八峰、三街九十九巷，宏大的內(nèi)部

主導命理的通達。祠堂、更樓、民宅

隱匿的日常生活，遵循諄諄祖訓

迷宮式的記憶，告誡我：眾川河畔

最生動的部分，必須深情凝望

以水為魂。萬物鶯歌燕舞

古樹與秋荷，白脊鴨與山雀

蜻蜓，或蝴蝶，以舒緩的村景

早已把影子刻印池塘里

我，不敢輕言放棄。一瓣淺笑

修飾的愛意，藏著幾多本相？

秋天，行走呈坎，我該為誰停留？

生命的藥引，為誰點燃？

那一簇簇浪漫的火焰

有人欣賞，有人艷羨

終不會無緣無故消失殆盡

木梨

云端，霧影如黛。縹緲的村莊

不顯山，不露水。古樹、竹林、茶園

隱世的一切，孤獨至深

我在云中，無需理解，或絕望

八百級木臺階，獨立于矚目之外

山村小徑，落單的村翁，肩扛大包小箱

從山腳往上攀爬，一個小時的氣喘

意味著，只為休假的兒孫，釋放久違的欣喜

簡陋的石屋里，圍坐廳堂，打開話匣子

活著的記憶，滔滔不絕

用星光和月色鑄造的夜空

將發(fā)生什么，竟是不可預料

如果我能勾勒天上村落的輪廓

村翁的徽腔，就是最富有的寶藏

日出，雞鳴雀躍，油菜花飄香

日落，密林深幽，仿佛塵世已遠

飲酒喝茶，插科打諢

說出的那些話，令誰潸然淚下？

我在想，高山上的村莊

庇護萬物生靈，都是自然謙卑的感恩

我確定：關于木梨硔

世界的美，不會淪為墮落的境界

棠樾牌坊

七座牌坊，七個故事

將這個皖南小村

馴服成世界的唯一

什么樣的禮數(shù)，固執(zhí)己見

還在壓迫饑餓的靈魂

我，并不樂于接受這樣的訴說

不認識你，也不想認識你

關于棠樾的話題，有點沉悶

明清的人和事，題額，或牌坊

無從獲知現(xiàn)代的意義

我，更不在乎你做過些什么

以往的生活，毫無清晰的脈絡

答案也在落葉里翻轉

幾百年了，不能解釋的東西

應該保持警惕

我們活著。決定此生的靈魂無處不在

要一片明朗的天空，絕非意外

我想，穿過牌坊

遠處就是田野的輪廓

桃園與竹林，適合茁壯新鮮的思想

不必隱匿，總有哲學的光芒

屯溪老街

走街串巷。窗欞、門楣、馬頭墻

意識流的影像，稍縱即逝

未及細察，吆喝的商販，無孔不入

祁門紅茶、太平猴魁、黃山毛峰

用夜晚交疊的暮光，逼迫行者就范

我，無可奈何，被刺耳的喧鬧所暈眩

只是一個游客。我，在既定的時間里

走訪茶號、酒樓、錢莊，或典當

可以辨析的事物，雪藏歷史的魅影

他者的粲然，讓我有些失望

然后噤聲。印象不再虔誠，甚至強烈

想經(jīng)歷一次絕美的游歷

程氏三宅、醉墨山莊、蓮花書社

還是當初模樣？關于歙硯

跡象無處可尋。紅塵的銅臭

早已喪失美學的原則

枉為儒雅學士，雀斑、痘皰、銹跡

把古典的風骨棄之一旁

一種向往，排擠于感官之外

在屯溪老街，演化的欲望病入膏肓

初來乍到的人們

又怎么愛上神獸、石雕與巷弄

燒餅的酥香飄過，誰的手指間

繾綣的文氣，會敬獻最美的頌詞

落羽杉

一片落羽杉，構成皖南最美的視野

我，感覺著精彩絕倫的片刻

以及蒼穹下，生命慷慨的多姿

我，反復觀賞的風景，延伸廣闊的記憶

不經(jīng)意的涂鴉，赭紅與湛藍交會

讓心境的芥蒂，豁然釋懷

人在旅途?；米兊募竟?jié)不再虛空

我，看到你了

萃取生命密碼的林間，掠過的靈光

一切恰到好處。此刻，我用心鑰

打開過去的暗壑。用普照的光芒

讓寂寞黯淡失色

我，只想以筆記的形式

傾吐所愛，表明誠摯的贊美

誰，會遠離這片夢境般的幻象

甚至擺出無所謂的神態(tài)

這是大自然絕妙的報償。整個秋天

再不會留下半點傷感。我，領略的幸福

捕捉靈魂的詩句

水墨汀溪

宛如一幅畫。迤邐的汀溪

全神貫注流淌著，水草、卵石

漸行漸遠，溪魚也不知去向

茶園里、竹林間、淺灘邊

誰嘀咕快樂的話題

我，所憧憬的山山水水

謎一樣的笑容，袒露醉意

十萬畝原始森林，四點二公里的幽谷

隱藏著怎樣的魅力？樹靈、水神的讖語

蛻變浪漫的抒情。愛，并非虛構

我，聽到了自然的簫音，一種贊美

生長吉祥的謠曲，傳送千里

我是一個聆聽者。俯仰之間

獨愛深潛山林的樂趣

但我，并不想占有全部的風景

一座山峰、一條靜溪、一片晴空

足夠按捺平靜的心情

秋日，遇見水墨汀溪

我，必定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