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二

◇韋舟朝

功夫二，大名梁啟功，曾在眾目睽睽下只用兩根手指，將一棵碗口粗的芭蕉樹戳斷，故得此別號。據(jù)說他曾拜高人為師，深得真?zhèn)?，可一掌劈斷苦楝木，一腳踢倒大水牛，放倒三兩個壯漢更是不在話下。高手自然不會輕易出手，人們對其功夫大多只是耳聞，無緣見識他施展絕招，但并不影響功夫二的赫赫威名，十里八村有誰被欺負了，只要說認識上林村的功夫二，對方必定忌憚三分，立即止戈。

我自小便夢想拜功夫二為師，擁有他那樣俊的身手，做懲惡揚善的大俠，將惡人打得鼻血直流，落荒而逃，那是多么快意的人生！只可惜從小體質羸弱，瘦得像根豆芽菜，母親看護得緊，離家出走偷偷拜師什么的，都是癡妄。

功夫二不缺追隨者，身邊總是聚集著一大幫信徒，很是風光了些年，行為愈發(fā)驕縱。鎮(zhèn)辦糖廠沒及時發(fā)放甘蔗款，功夫二召集信徒們前往鬧事，工廠一度被迫停工。一輛滿載水果的貨車路過上林村，碾死了一條狗，功夫二帶人把一車水果都卸了下來。后來，就連進村收破爛的叮當公、載客的摩托佬，功夫二的徒子徒孫也敲詐勒索。更甚者，有次鎮(zhèn)派出所查扣了功夫二兒子的摩托車，功夫二帶著一大群徒子徒孫，砸壞了派出所門窗，扇了所長幾巴掌，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

我考上縣一中那年，功夫二被列為黑惡勢力，抓捕入獄了。

那場圍捕行動，是在一個天剛蒙蒙亮的早晨。據(jù)說附近的村民都聞訊趕去看熱鬧。然而，眾所期待的精彩功夫大戰(zhàn)并沒有發(fā)生。據(jù)現(xiàn)場圍觀者說，抓捕功夫二時，他不甘束手就擒，抄起了一根木棒，沒來得及舉起，一個年輕的小武警飛起一腳，功夫二當即倒地。整個抓捕過程，不超過二十分鐘。

功夫二在監(jiān)獄里呆了三年，出來后那幫信徒早已樹倒猢猻散，再沒有一呼百應的場面，但還是一群做著俠客夢的小孩們的精神偶像。在“偶像濾鏡”下，一個人功夫再好，也難敵眾，反抗失敗再正常不過。至于功夫二被小武警一腳制服，那是傳言，不能當真。

有年嶺頭節(jié)，應同學邀請，我去上林村看跳嶺頭，吃嶺頭。席間，一個年約五十，個子不是很高的男人端著酒杯，轉到我們這桌敬酒，然后就坐下來閑談。同學介紹說，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功夫二。已經(jīng)工作幾年了，首次近距離接觸這位兒時的功夫偶像，我還是有些激動。眼前的功夫二，精瘦精瘦，蓄著山羊胡子，黑色的中山裝，人顯得很精神，頗有小說和影視劇中武林高手的范兒。功夫二很健談，三國水滸樣樣熟，紅樓西游都精通，一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樣子。說到興奮處，功夫二手舞足蹈，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我是不敢吭聲的，只能悄悄地擦掉，生怕惹惱了他，運氣施展“二指禪”什么的在我身上戳兩個洞。

喝著聊著，意想不到的一幕發(fā)生了。席間有個愣頭青，估計是喝高了，對功夫二的言行頗有微詞。我們勸他收斂一些，自己身板又不壯實，何苦去惹功夫二。愣頭青卻借著酒勁兒越發(fā)逞強，當場嗆聲功夫二，還爆了粗口。功夫二下不了臺，沉著臉一拍桌，小子莫猖狂，咱們改日約一戰(zhàn)！愣頭青不接話，騰地起身走過去，抓住功夫二的右臂，一個過肩摔，“啪”的一聲，干脆利落地把功夫二摔倒在地。

所有人都愣住了，好不容易反應過來，趕緊隔開還想大打出手的愣頭青。功夫二被人拉起來，一身銳氣全沒了，紅漲著臉，訕訕地說：“地太窄……人太擠……卸……卸不開馬，卸不開馬，不然……今天真有你小子好看……”

不遠處柜臺上的電視正播放電視劇《射雕英雄傳》，屏幕中，那個冒牌裘千仞正踏浪而來。

那天，一貫酒量極佳的我，竟然喝醉了，回到家后吐得天昏地暗，幾天都沒有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