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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極有可能已經(jīng)死了。她的死因多數(shù)是因為我,為此我痛苦、悲戚而憤懣,幾欲隨她而去。我已在冥冥中感知到她從遙不可及的天宇對我給予關(guān)懷,以及不能撫養(yǎng)我的愧疚與歉意。是的,我確定是她。
她死了以后才有機會仔細(xì)端詳我。
叫那仁克和尕巴斯的兩個牧人在天色即將拉下黑幕的時候繃著一張臭臉驅(qū)趕著已消耗完體能卻只能玩命地堅持的我的同胞們?nèi)ヒ粋€我未知的地方。我被裝置在一頭大犍牛背上的籃筐里,筐口被那仁克用牛皮繩封成一張網(wǎng),我連頭都鉆不出來,而且我一旦有這種意圖,那仁克手中的石子就會準(zhǔn)確無誤地砸到我頭上,我一方面對此恨得咬牙切齒一方面卻不由得佩服他飛石的準(zhǔn)確勁頭。我蜷曲在籃筐里,時間長了身體從麻木漸漸地就僵硬了,后來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
雖然吃盡了苦頭,但路上還算順利。過河的時候我全身都濕透了。那感覺當(dāng)真美妙地?zé)o法形容。如果硬要說的話,像是重新回到了母親的身體里一樣。
尕巴斯特意跑來看我有沒有被淹死。見我目光炯炯他皺著眉躲閃了一下,又滿意地?fù)P揚眉頭,扯出一絲笑意。尕巴斯看起來不年輕,但也不老,但如果認(rèn)為他是中年也大大不妥。我強烈地感知到他好似隨意穿梭于歲月之中,多年如一日的他本身就已對年齡不在意了,就像他不在意生死一樣。無論如何,他和那仁克一比就顯示出優(yōu)越來了,他溫柔,到目前為止對我們絕對不胡亂打罵。他對我不錯,我從他的眼神里沒有體會到一星半點兒刻意的惡毒(我相信白天從他手中朝我飛來的石頭不是他的本意)。后來我就想,像那仁克那樣明目張膽地宣告“我對你不懷好意”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被訓(xùn)練得像個多棱鏡一樣,只有適合的時候才會出現(xiàn)適合的一面。那仁克無恥且張狂,他完全沒有把我當(dāng)成一個生命來對待,再加上像扔垃圾一樣丟掉了我的母親,我發(fā)誓一定要讓他不得好死。長大了我踩死他!
天色一黑到底,我們終于停下來。尕巴斯和那仁克開始卸下氈包和其他馱在犍牛背上的東西。他們在一片盲目中摸索,褡褳里有手電,可誰也不去拿;他們更可以利用營地周邊的干牛糞升起一堆火,但他們誰也不管,他們像瞎子一樣亂撞。不過欣慰的是兩人還算有那么一點小小的默契,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把氈包搞起來了。我在不遠(yuǎn)處側(cè)耳傾聽,似乎感受到氈包像受傷的牛痛苦地呻吟。我再次淌下眼淚,又想起母親來。不知道她死了后是不是輕松了一點?
我突然決定等夜深人靜,喧囂遠(yuǎn)去后去尋找母親。即便她死了,她的生氣殘破流散于荒野中,但她那存在過的證據(jù)就是我需要祭奠的,精神的寄托但愿能令我安心。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仁克卸去最后一個牛鞍,整個牛群邁動著僵硬的步伐朝氈包背后的大山坡走去,在剛剛冒出山澗的月光中,他們像一具具似真似幻的雕像,于銀鍍的冷輝中攝入了生命。生命黯淡地泛光,宛如宇宙中的螢火蟲。
氈包旁邊剩下的幾頭牛都拴在一條臨時的牛擋里,這幾頭格外壯實的同胞現(xiàn)在疲憊異常。自后半段路程以來他們再也沒有耍過脾氣,現(xiàn)在就更別說了,站在牛擋里一動不動。要不是偶爾反芻,還真以為他們死了呢。我在離他們不遠(yuǎn)的地方,仔細(xì)觀察著他們。說實話我挺羨慕他們強壯的身體,也挺渴望以后能夠擁有這樣棒棒的一副軀體。可同時我也明白,我若真的心想事成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我雖無遠(yuǎn)大理想,但也不想成為一頭被用來馱東西的犍牛。所以我看著他們累得要死要活,毫無威風(fēng)可言,頓時就覺得作為一頭牛,長得壯碩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
那仁克和尕巴斯做完了事。六頭馱牛被解開脖扣,他們在尕巴斯幾聲短促的哨聲中混入牛群。這時候月亮全部跳出來,亮晃晃地照射群山,夜在這霧靄朦朧的色調(diào)下柔和優(yōu)雅,寧靜的草原無聲勝有聲。
尕巴斯和那仁克進氈包去了,他們一直都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氈包里一束跳動的弱不禁風(fēng)的橘黃燈光碰撞了月亮一剎那,然后融進月光中。我趴在草地上,聞著青草的清香,漸漸地有了力氣。我一直眺望著來時的埡口,期望能奇跡閃現(xiàn)而看到母親的身影。母親是我的心頭肉,我不能割舍……
月上中天。萬籟寂靜。
氈包里的燈光仿佛隨時會被風(fēng)泯滅。
我先輕輕地走,走得暈暈乎乎,腳不著調(diào),身子搖搖擺擺,仿佛隨時會倒下去。在氈包前面幾十米的地方突地出現(xiàn)一道斷坎,我來時沒有注意,眼下猝不及防滾了下去,被摔得頭痛腚痛。我弄出來的響動挺大,老遠(yuǎn)也能聽得見。我怕他們追過來,但世界安詳,并無不妥。
我重新站起來,奇怪的是這么一摔,走起來倒順溜了。我打一泉眼頂頭經(jīng)過,一時好奇喝了兩口。肚子里就啪啦啦地響個不停,過河時我擔(dān)心亂響的肚子,竟然沒注意是怎么過去的。我登上埡口,肚子還在響,雖然不覺得累卻還是渾身發(fā)軟,有幾次口中無知覺地吐出白沫。我看見白沫像鈴鐺一樣掛在我的嘴角,格外好看。我在埡口上舉目四望,只見天地間混沌一片,哪里還有我母親的影子。她怎么還不來?難道她真的死了嗎?我呆立良久,不由悲從中來,眼淚溢過睫毛,滾滾而落。我真想嚎啕大哭一場,但幾度張嘴都難以出聲,最后只能澀澀地哞叫幾聲。
我靜靜地站著,眼睛極力穿透茫茫夜色,在每一個疑似母親的黑影上停留。我的眼睛疼痛異常,再也看不清遠(yuǎn)處的動靜了。我下了埡口,進入了那條長長的并且很不好走的小霄興溝。這條溝里現(xiàn)在沒有一戶人家。在今天經(jīng)過的時候我看見了好幾處扎過氈包的窩子,這就說明是有人家住的。我沿著從小霄興山深處流出來的河水堅持前行。我不斷地喝水,以此來抵抗越來越饑餓的痛苦感覺。河面上的冰厚實笨重,潔白無瑕,在月光下宛如一大面鏡子。河的兩岸邊沿處鬼鬼祟祟地冒出一縷一縷的水線,我的嘴要用力吸好久才能攢一口。我在喝水上面也花了不少時間和力氣,懷疑這樣做究竟值不值得。月光逐漸變得白熾賊亮。月光和玉鏡的冰面相互照應(yīng),一時間竟使我睜不開眼睛。我不得不稍稍地遠(yuǎn)離冰河,在一片高低起伏的草地間行走。草地里并不適合走路,為此我只得加倍付出力氣,還沒走出去我就累得癱倒在地上了。渾身猶如被抽筋扒皮,我真想舒服地睡上一覺。但理智告訴我,假如我就此放棄,那我也許就真的再也站不起來了,而我卻有群山一樣多的理由需要活下去。
我用不短的時間再次積攢力量,當(dāng)感覺到可以站起來走一段路時,我立馬行動了。好不容易出了草地,前面地毯一樣的大地平緩延伸而去,在目力所及之處,我看見了一個移動的黑影,我高興壞了,不知是從哪兒涌出來的力氣,讓我飛快地朝黑影奔跑過去。
我以為我的母親,她來了。
2
黑影很快就接近了我,不是我的母親。
黑影是一匹馬,以及一個人:馬是黑馬,人是吉雅。
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羊群就在她前面走動,如同一片融入月夜游蕩于原野的幽魂?!吧成场钡哪Σ谅曤s亂地碰撞在冷冰冰的氣流中,他們集體噤聲,宛如啞巴。
吉雅看見我非常驚訝,她跳下馬來,忽左忽右地歪著腦袋瞅我,仿佛在看一件美妙的藝術(shù)品。她的目光富有侵略性,和不能輕易察覺的得意。得意?她為什么得意?我本來膽小,如今體弱,不由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臥倒。剛才神秘出現(xiàn)的力量不翼而飛,我?guī)缀跆撁摿恕?/p>
吉雅蹲下來,她輕輕地?fù)崦翌^頂?shù)囊淮殂y白色的毛發(fā)。那是我渾身上下唯一的也是最長的一撮毛,光滑油亮,飄逸不凡。她不斷地玩弄著,眼簾垂下,目光冷峻。她時而皺眉時而切齒,而后她干脆揪住我的那一撮毛,使勁地?fù)u動我的頭。我努力地堅持了一會兒,便暈過去了。
在我暈過去的那一剎那,如泣如訴的悲憤出現(xiàn)了,假如可以的話,我一定會咬爛她的屁股。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位看起來是最順眼的漂亮女人,也有不為人知的邪惡的一面。她身上的香味一度使我產(chǎn)生了依賴感,可我的這個閃動的念頭還沒結(jié)束,她就把一股本不該屬于我的怨氣發(fā)泄在我的身上。我又承受了一次無妄之災(zāi)。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以后,我時運不濟,倒霉透頂。我渴望母親是因為我恨不能重新回到它的肚子里去……
我被吉雅馱在馬上。她摟著我,就像摟著她的情人。這是我第一次被一個女人摟住,也是唯一一次騎在馬上。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享受到如此待遇,反而是我經(jīng)常被人騎。尤其是那仁克,他在我不到三歲的時候就整天整天地騎著我到處跑。那時我多小啊,累得生無可戀,但他美其名曰在趁早調(diào)教我。他說他從我的眼睛里看到了我將來的桀驁不馴,所以他早早地未雨綢繆。
這是后話不提,在當(dāng)時,我醒來后,聽著吉雅一路絮絮叨叨地罵著那仁克。我聽得津津有味。覺得她突然又不那么可怕了。我一邊偷偷地笑,一邊可勁地聞著她身上的一種令我迷失的香味。自降世以來還不曾聞到過如此不可思議的味道。我打量吉雅,頭回發(fā)現(xiàn)她居然長得這么好看,不可思議的好看。我從她的身上幻想到了我未來的女伴,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也應(yīng)著這突如其來的想法開始在腦海里勾勒“女人”。吉雅突然在我的頭上扇了一巴掌,她怒喝道:“看你那色迷迷的表情就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跟那仁克都他媽的一樣?!闭f完她還顯得不解氣,又拽著我的耳朵揪了又揪。我欲哭無淚,又無可奈何,又覺得她原來還是一如既往地恐怖。
羊群過了冰面,纏到一道山坡上,繼續(xù)默默趕路。他們一心就想趕到窩子上,臥在去年臥過的營地上,以沉睡和嘆息來緩解乏氣。
吉雅跟著羊群也穿過一大片鞭麻叢,而后打馬渡過冰面。相比鞭麻叢,冰河對面的斜坡就好走多了。馬蹄在冰面上“嘚嘚”地脆響。馬步邁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摔倒。已是后半夜,空氣冷顫如刺。光禿禿的山坡被慘白的月亮照耀著,仿佛一面不知邊界的瀑布,無聲,卻有大音撲面而來。我們都在其前面戰(zhàn)戰(zhàn)兢兢。冷不丁從山頂?shù)母呱焦嗄玖掷飩鞒觥按汤钡捻憚?,接著又毫無征兆地消失了。我的本能告訴我里面有著可以對我造成致命威脅的東西。我的心肝在顫動,腦袋一片空白。我扭頭看見吉雅好似什么都不知道。她身子在馬上坐立得筆直,目不斜視看著清粼粼的前方。她的一只手按著我,防止我掉下去,另一只手扯緊韁繩。馬在一條只有一尺來寬卻超過一尺深,長長的幾乎望不到盡頭的羊腸小道里一步一步地穩(wěn)步前進。她好像已經(jīng)沉浸在了一種遐想之中,一種誘惑之中,因此對外界事物一無所知。
我越來越害怕,便故意哼哼了兩聲,又扭動身子,試圖引起她的注意,讓她同我一起面對這段叫我瘆得慌的夜路。我的動靜果然有效,卻惹得她大發(fā)火氣。她尖銳地大啐一口,用半截韁繩狠抽了我七八下。我大聲地哼哼,疼得渾身抖動起來,遂即就從馬上摔下去。吉雅在我掉下去的那一刻放開了手,她沒有勒住馬,馬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人和馬都不看我一眼,徑直走了。仿佛我已經(jīng)在掉下去的瞬間就從世界上抹除了,仿佛再也沒了這么一頭剛出生的倒霉無比的小牛了。對此我并不怎么在意,這正合我意。我還要去找母親呢,當(dāng)然不愿意讓吉雅把我搭回去。我知道機會只有這一次,之后我就得乖乖地和來找我的那仁克或者尕巴斯回去。所以我?guī)缀跏菓c幸她把我忘了。但世上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我的念頭不及在腦海里多轉(zhuǎn)幾圈,吉雅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回來了。我明明看見她在青色的煙霧中消失,可一轉(zhuǎn)眼她已站在我面前。正好我迷迷糊糊地抬起頭來,張望著魔鬼般的吉雅。她甩動婀娜多姿的瘦腰下馬,輕捋柔發(fā)。她用有力的小腳踩斷了我鼻子跟前的一束枯草,在枯草徹底死亡的聲音中蹲下來,她拿輕佻的目光再一次打量著我,好像我永遠(yuǎn)不可避免地成了打開她心扉的心上人!
吉雅纖細(xì)而紅潤的手指輕輕地刮動我的鼻子,她不厭其煩地重復(fù)這一個動作,手法老道,輕重始終如一。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起先我在如此執(zhí)著的目光中心跳如雷,大冷夜的鼻尖冒汗??珊髞韰s發(fā)現(xiàn)異常,她的目光變得癡癡呆呆,已經(jīng)穿越了我,投向某個不知所蹤的地方。
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好長一段時間。我不敢有絲毫的動彈,生怕引起她的不滿,再把我毒打一頓。由于長時間地仰著頭顱,我的脖子又酸又痛,都快堅持不住了。要不是她的反復(fù)無常讓我印象深刻,我早就放棄了。好在她的馬關(guān)鍵時刻幫了我一把,馬的后腿碰到了吉雅后背,她在猝不及防下猛地?fù)涞轿业纳砩?,我被毫不客氣地壓倒,不由自主地發(fā)出怪怪的呻吟聲。
我以為她會對馬做一番懲罰,可她卻什么也沒做。她忽然站起來,再次把我放到馬背上,和剛才的位置姿勢一般無二。我們?nèi)齻€繼續(xù)上路了。她始終沒說一句話,沉默使我心頭壓抑,四周寂靜讓我呼吸不暢,我張著嘴,用鼻子和嘴巴同時努力,為生存的艱辛而悲傷不已。我們走完了一條我以為永遠(yuǎn)也不會有盡頭的小道,又踏上了另外一條小道。這條小道和前面的那條沒有多大的區(qū)別,只是再次稍微地深陷了一點,延伸的也不那么筆直,而是慢慢地斜入到了河邊,然后看不清楚了。我們剛走了不久,山谷里就傳來一陣?yán)坐Q般的馬蹄聲,聲聲敲擊在我心上。這股聲音簡直太猛烈太肆無忌憚,以至于吉雅渾身一抖,眨巴眨巴眼睛,一張臉戲劇化地迅速變得陰沉而冷漠,剛才平和的表情只殘留了一點點的痕跡。她看了我一眼,我分明從那眼神里看出了強烈的警告。如果我膽子大一點的話,我滿可以做一些讓她添堵的事兒。然而我一動也沒有動,我甚至閉上了眼睛。我被她的決絕嚇壞了。
來人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仁克。說的這么肯定只有一個原因——他的膽子還沒大到對妻子不管不顧的那個份兒上。雖然他為了報復(fù)吉雅,故意把吉雅一個人扔在路上,讓她在黑夜中一個人驅(qū)趕羊群。但如果他一直都不管不顧,那吉雅非得鬧出個動靜來不可。
那仁克和吉雅在小霄興的一條斜坡小道上馬頭對馬頭,人面對人面地碰上了。
那仁克努力讓自己做到面無表情。我看見他的臉在幾乎已經(jīng)躲進云霧而微弱不堪的月光中變成了薄薄的一片,如同一枚干枯的樹葉。他蹬直了腿,身子在馬上欠起。他的屁股懸在離馬鞍三公分左右的空中輕輕搖晃著。他對著吉雅齜牙而笑。
“你怎么走得這么慢?”他不看吉雅,他看著我,眼睛里似乎要閃出刀子把我捅死?!斑@個狗屎大點兒的東西,連屁都夾不緊就開始學(xué)會跑了?扔掉算了!”他對我橫眉瞪眼的一會兒,才把目光挪到吉雅身上,又輕笑幾聲。忽而又對我咋咋呼呼,“等回去了再收拾你?!?/p>
吉雅面無表情,她輕提馬韁,讓馬橫跨一步來到下一條小道上,很快就走遠(yuǎn)了。那仁克跟上來,跟在吉雅后面。我的頭被迫朝后,剛好和他對目而視。他時不時地對我露出殘暴的一張面孔,一直到家,他都拿那雙死魚一樣的眼珠瞪著我……
3
大霄興的太陽從兩座陡峰之間升起,第一時間就照到了這片營地上,照到我身上。我在睡夢里感受到了溫度,暖洋洋猶如回到了母親肚子里。我不愿意睜開眼睛。我想讓這種感覺在我的身上多停留一會兒。
氈包里稀稀拉拉地出現(xiàn)動靜,很快,尕巴斯第一個掀開門簾走了出來。他披著衣服深深地咳嗽兩聲,吐出一口濃痰。我聞聲睜眼,便看到那口痰向我飛來,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那痰便死乞白賴地粘到我的身上。我的胃里頓時一陣陣擰巴,差點把滿肚子的清水吐出來。我激蕩地“嗷”一聲站起來。我恨不得回敬他一口痰。尕巴斯被我嚇了一下,驚奇地看了我一會兒。
尕巴斯幾秒鐘后對我失去了興趣,他轉(zhuǎn)而眺望氈包后面的山坡,那里一頭牛也沒有。牛都去了大山的深垴里,隱隱約約有一兩個黑點閃現(xiàn)。尕巴斯拉來攬在遠(yuǎn)處的馬,備上馬鞍。他拉著馬找來一根大約有我高的木橛子釘在一處牛皮大小的微微凸起的硬草皮上。他抬著一塊大石塊吃力地把橛子砸下去一半,跪在地上,回頭瞥氈包一眼,嘴里不清不楚地罵著。他把馬拴在已釘牢的馬樁上,韁繩在馬樁上繞了兩個圈。馬是一匹大青馬,高大當(dāng)然是高大的,但以我看來,還是缺了一點馬應(yīng)有的傲氣,勢不可擋的雄姿。大青馬的四只蹄子全是泥,看不見蹄子原本的面貌。它無精打采,這一點我很不喜歡,我覺得作為一匹大馬,起碼的精神面貌是要維護的。就算昨天它累得要死,今天也不是緩過來了嘛!大青馬的眼睛也不怎么靈活,死氣沉沉的不好看。
說起眼睛,尤其是我的眼睛……那仁克他們說起我的眼睛來驚嘆個沒完沒了(甚至更多的是害怕),我倒覺得沒什么大不了。人的眼睛我已見識好過幾對,說實話和別的動物的沒有太大的區(qū)別。所以我唯一有些奇怪的是我的眼睛居然和人的眼睛一模一樣,我喝水的時候沒顧得上觀察,后來才回憶起來的。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淳痛硕φ艉舻夭幌?,難道這件事真有那么不可思議嗎?
尕巴斯在馬樁旁坐了會兒。他叫那仁克出來。畜生!他好端端地對著大青馬罵,畜生!他又對我罵。
那仁克磨磨蹭蹭地從氈包里出來,緊接著吉雅也出來了。他倆的氣色都不錯。吉雅捋一捋頭發(fā),忙著去燒茶了。
尕巴斯去了泉水頭,他在那里洗了臉和手。我看見他還喝了幾口。那泉水我昨天晚上同樣喝過。水質(zhì)甘甜香醇,至今讓我回味無窮。泉水在一定程度上頂替了我所缺欠的乳汁,說不定也是我能活著看到第二次陽光的關(guān)鍵。
那仁克第一件要干的事居然是來欺負(fù)我。我雖然已餓得渾身酸軟,但我仍然保持著應(yīng)有的自尊。從尕巴斯出來發(fā)怒我一直都站著。我撇著柳枝似的四條腿站得四平八穩(wěn)。眼睜睜看著那仁克走過來一腳踹翻了我,然后罵了一句畜生。我這才想起他昨晚說過要跟我算賬的話,于是我索性就不起來了,反正他已不是第一次打我了。有一句話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得學(xué)著察言觀色,我趴在草地上,他又踢了我兩腳。大概覺得無趣,所以便不再理我了。他向四處瞭望,不斷地發(fā)出感嘆,仿佛發(fā)現(xiàn)了令他驚詫的東西,其實他什么也沒有注意到。他沒看見沿埡口山梁往西走,陡然高凸起來的幾個峰中的一座上出現(xiàn)了幾頭鹿,在峰頂悠閑地轉(zhuǎn)了一圈就重新躥進灌木林里,仔細(xì)看的話還能看得見若隱若現(xiàn)的腦袋和犄角;他沒看見氈包斜對面紅石崖上飛進飛出的老鷹,一群野鴿子悄無聲息從氈包頭頂劃去,進入石崖的某個縫隙;他沒看見一群從山谷最深處的山鼻梁上冒出來的灰白的宛如一大片殘雪的石羊群……這些他都沒看見。我順著他的目光游走在山澗林中,也是頭一次發(fā)現(xiàn)這里的景色居然如此令我心曠神怡。想到以后要生活在這樣美妙的世界里,拋開其他的不愉快,我覺得還是蠻不錯的,至少我總算有一處可以治療創(chuàng)傷的地方。
那仁克也走到泉頭,在尕巴斯剛才洗過臉的地方蹲下去,他的雙手不去觸碰泉水,只是含情脈脈地看著泉水,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寶,或者一個比吉雅更令他心動的女子。尕巴斯順著河流往上走了一會兒,他頻頻地朝牛群隱沒的山旮旯里張望。他終于在一處地方停下來,像一根木樁似的矗立良久。那仁克還在凝視著慢慢變色的泉水。我餓得眼前發(fā)昏,想起泉水的力量,就努力地慢慢地也來到泉頭,站在依稀記得就是昨晚停住的地方。我顫顫巍巍地一口氣喝了一肚子的水,頓時就覺得不那么餓了。這時尕巴斯突然大吼一聲,我看見他朝那仁克揮手。那仁克還在凝視著泉水,他沒看見。我看見了。
“那仁克——那仁克——”尕巴斯大聲地叫他,聲音極其難聽,就像兩片銹跡斑斑的鐵皮在一起摩擦一樣。
那仁克其實早就聽見了,我看見了他眼睛在閃爍。尕巴斯不停地喊,一聲比一聲急切和憤怒。那仁克很不情愿地回過頭,他的脖子毫無征兆地陡然伸長了一節(jié)。他伸著脖子靜等了片刻,見尕巴斯不再喊,他不說話,又把脖子伸了伸,似乎在提示,我聽著呢!
“快點拉著馬走哇?!辨匕退购埃骸耙话肱]有,快點哇!”
尕巴斯又矗立著不動,唯一的變化是他的右手在空中微微地擺動著……
那仁克狠狠地罵了一聲娘。他猶不解氣,朝泉水里吐了一口唾沫。但他隨即就意識到這樣做十分不妥,一直都坦然不動的手飛快地伸進泉水里,把那攤還不及化開的唾沫撈了出來。他把帶水的唾沫摔在一旁的草從里。
他看著我,不出所料地罵了一句“畜生”。我感覺到他是很想再揍我一頓的,但距離著實有些不便,最起碼要繞半個泉頭才能夠得著,他悻悻地瞪了我一眼,扭頭走了。
尕巴斯和那仁克連早飯也沒吃,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騎著馬朝山里奔去,不一會兒便不見蹤跡。我期間一直都呆在泉水邊,冷眼注視他倆離去。我不時地要喝上幾口泉水,以此來對付饑餓的折磨。雖然我嘴上不說,但實際上眼看他們離去我著實松了一口氣。那仁克在不到兩天的時間里成功地在我心里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我真希望他們能一去不回,那么我就不用再提心吊膽了。
我又喝了一口水,發(fā)現(xiàn)泉水已經(jīng)不起什么作用了。這時吉雅提著兩個小水桶來舀水。我盯著木桶上包裹著的灰噗噗的皮子,不僅想到自己這一身好皮囊有一天也是不是會被釘?shù)剿吧显谒吇斡啤?/p>
吉雅顯然對我的表現(xiàn)格外吃驚,她覺得出生不到三十個小時的牛犢居然能夠自己找到水喝真是一個奇跡??此粲兴己蟾芋@訝的樣子我敢肯定她到現(xiàn)在才想到昨晚我的確是獨自往回跑的,不是那仁克胡說八道。吉雅的眼睛如剛才刺眼的陽光,她丟下皮水桶湊到我跟前,小心翼翼地蹲下,像昨晚那樣再次用右手輕輕地?fù)崦业哪X袋。盡管她撫摸得很輕很溫柔,但我還是驚悸地倒下了。我已經(jīng)精疲力竭,再無力氣自己站起來。吉雅抱起我,她像在呵護自己的孩子一樣將我緊緊地?fù)г谛厍盎氐綒职?。她把我放在一條厚厚的毯子上,從氈包一角的黑鍋里取出一個飲料瓶子,里面不是飲料,憑著對乳汁的渴望,我一眼就覺察出那是乳汁。難道她是要給我喝嗎……我既激動又感動,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溢出眼眶……在毯子上打濕了一片。我淚眼朦朧地搐動耳朵向吉雅這個可愛的女人表示感謝。
吉雅忽而消失了,又忽而出現(xiàn)了,她的手里拿著一個奶瓶跪到我跟前,她用奶瓶的奶頭輕輕地觸碰我的嘴唇,輕輕地安慰我。她叫我不要怕,快快吃奶,快快長大……
我狼吞虎咽,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那一瓶奶水全部喝光,然后靜靜地凝視吉雅,飽含感激與哀求,她果然不負(fù)期望,又灌了滿滿的一瓶來。
我連著吃了四瓶,還想要吃,但吉雅嚇壞了。她死活不再給我吃奶,她打著我的屁股把我推出了氈包。她露出潔白閃亮的牙齒對我笑,雙手捧著我的腦袋,在我的額頭上,也就是那塊三角形的白毛上親了一口。她叫我不要亂跑,自己轉(zhuǎn)身收拾氈包去了。
我終于不用餓死了。
我看著她充滿活力的身姿不禁喜上眉梢,她良好的態(tài)度讓我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我打算以后就跟在她的身邊。每天都見到她。
尕巴斯和那仁克去了大半天便回來了。
他們同時也把牛群給逐了回來,所有的牛都拉著長長的鮮紅的大舌頭,從舌頭的深處不斷冒出腥熱之氣。不一會兒整個牛群的頭頂便形成了一團淡淡的云霧,越來越高地升上天去。顯然他們是累壞了。
我敏銳地發(fā)現(xiàn)最后縮在一起的幾頭牛明顯不對勁,他們的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身子在微微地打擺,同時他們也比別的牛更警惕。他們真是可憐,一看就知道是挨了打。
尕巴斯和那仁克把牛群收攏在營地中央。那里因為常年臥著牛和羊而毀去了草皮,袒露褐色的泥土,和黑糊糊牛羊糞攪合在一起,下雨或者暴曬的時候總是散發(fā)出濃烈的難聞的氣味。
牛群被收攏之后異常安靜,幾乎一動不動。尕巴斯和那仁克的兩匹馬渾身大汗淋漓,被拴在馬柱上垂著頭一個勁地喘息。按照后來我的經(jīng)驗來看,他們那會兒是徹底乏了,沒有個二三個月根本緩不過來。那兩個家伙沒有多看馬一眼,急匆匆鉆進了氈包,里面那仁克的聲音立刻就出現(xiàn)了:“趕緊弄點吃的,我快餓死了,這點畜生一會兒也不讓人消?!ァ辛辣牟鑶??我渴死了……”
“鄰居們還沒搬來,這幾天要小心,狼很快就會像聞到了糞臭的蒼蠅一樣圍過來的。從今晚開始把牛趕回窩子來?!辨匕退拱““×似?,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接著說:“等會兒我倆把鐵絲網(wǎng)拉起來。昨晚運氣還真好!居然一頭也沒損失。”
我聽到那仁克哼哼唧唧著算是應(yīng)答。然后他又大聲地對吉雅嚷嚷:“你干什么,能不能快點?吃完了還有事兒呢……冰茶沒有嗎?給我一碗涼水……”
我沒聽到吉雅的回應(yīng)。她一直在沉默,她受了委屈,可能想哭吧?我更加恨那仁克了。
為了聽不見心不煩,我遠(yuǎn)遠(yuǎn)走開,混入牛群里面。
我剛一進去就有兩三個不長眼的小家伙晃悠悠地走過來,不懷好意地把我圍住。其中一頭憨憨地站在我正前方,對我擠眉弄眼,仿佛在發(fā)情一般。我心情本來就不好,一看到如此惡心的同胞頓時便怒氣沖天了。我挺胸抬頭,渾身仿佛鼓起來般的大吼一嗓子,幾個小家伙被嚇壞了,蹦跳著逃之夭夭,不知躲到牛群哪個地方去了。
我喊了一聲,感覺舒服了很多。心思也活絡(luò)起來。我打量了整個牛群,憑著超牛一等的敏銳毫不費力地將牝牛全部剔出來,又從中揀出散發(fā)著非同一般乳香的奶牛。我朝一頭看起來挺和氣的奶牛走去,她的身邊依偎了一頭比我還小的小不點。我覺得跟這個小家伙奪食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關(guān)鍵要看奶牛的態(tài)度。大多數(shù)牛都會保護自己的孩子不受傷害。如果我貿(mào)然把頭伸到它的胯下去有極大危險。不過也有同情心泛濫的牝牛,她會把我當(dāng)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樣對待。這就要看我的運氣了,假如我的運氣好,那么這頭奶牛一定是一頭慈愛的母親,我就會成為她的兒子。我的確渴望能夠成為她的兒子,那樣我天天都有奶吃。
我慢慢地摸索到他的身后,小家伙好奇地看著我,一點也不害怕。我并列和他站在一起,努力做出親昵的動作:我在他的腦袋上用我的腦袋蹭,他舒服地閉上眼睛。我用這會兒工夫偷眼打量了一下奶牛,他果然歪著頭看,似乎很滿意。我看見他瞇著眼點了點頭。我大喜,更加賣力地幫他在全身撓起癢癢來。我撓著撓著自己也癢癢得不行,于是我們真正地開始相互幫助了。
等到他完全舒服了以后,左一晃右一晃地踱步到母親身邊,懶散地把身子放心地靠在母親堅實的大腿上。它瞥了一眼母親碩大的奶龐,似乎提不起一點兒吃兩口的興致,它干脆閉上了眼。我痛苦極了,恨不能頂替它上場去吸吮那甘甜的乳汁。我雖然激動,但不露于表??此茻o意卻又眷戀地也來到她身下站住,奶龐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眼前,偶爾微微地抽動著,我已經(jīng)聞到了令我蠢蠢欲動的味道。我死死盯著右邊的兩只奶頭,有一個奶頭尖上積聚了一滴晶瑩剔透的米黃色的奶珠。奶珠凝聚飽滿后便脫離奶頭,亮閃閃地沒入草叢里,然后接著再次開始積聚……我使勁咽了口水,多么希望奶珠是掉進了我的嘴里。奶牛伸著脖子有韻律地擺動著牙齒,悠閑地反芻著。我又往前挪了兩小步,正好擋住了小家伙的頭。我低下頭,我的嘴唇已經(jīng)碰到了奶牛的大腿內(nèi)側(cè),離奶頭只有幾寸之遙。她還是無動于衷。我的膽子再次放大了一些——我直接把嘴巴頂?shù)侥填^上,但我并沒有張開。奶牛還是動都不動,我張開嘴,接了一滴奶珠。接著,我含住了一只奶頭,她突然回過頭來,她在我的屁股上聞了許久。我嚇得立馬放開了奶頭,將頭縮在奶龐底下,靜靜地等待著結(jié)果。
奶牛三番五次地聞我的屁股,但她并沒有拿起蹄子來踢我,也沒用犄角頂我,這讓我感激不盡。她在我和她的孩子的身上聞來聞去,最后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仿佛已經(jīng)默認(rèn)了我的舉動。我毫不猶豫地再次噙住奶頭,等了片刻,輕輕地吸吮了兩下,立刻就有一股暖暖的無比香甜的汁水流進了我的喉嚨里。我全身都?xì)g快地顫動起來,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大口大口地吸吮著乳汁。奶牛的乳汁真多?。≌媸翘嗔耍叶佳什贿^來。乳汁順著我的嘴角一直流到胸脯上,又繼續(xù)往下流,流到草地里。乳汁一發(fā)不可收拾,流起來簡直沒完沒了。我只吃了一個奶頭的奶水就飽了,等停下的時候,奶水還在使勁地流,像一條銀線。
4
按照我原本的打算,騙吃一頓奶之后再另想辦法,但當(dāng)我吃得飽飽的,像小家伙一樣靠在她堅實的大腿上曬起太陽的時候,我突然放棄了之前的想法。既然她對我這么好,我又有了這樣一個看起來還算可愛的兄弟,重要的是她的奶水簡直源源不斷,無窮無盡的仿佛一條河流,那我為何不干干脆脆留在她身邊,給她當(dāng)一個乖巧的兒子呢?
我被自己的想法歡喜得搖頭晃腦,并用兒子的眼光不斷地打量她,也許從此以后她就是我的第二個母親了。我得好好的瞧瞧她。我仔細(xì)觀察她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確很強壯。即使是站在一群牛里,旁邊也有很多大公牛,但她依然不失風(fēng)采,在我看來她甚至是最好看的牛。我很快進入了一個乖巧的兒子的角色:我邁著小步移到她的眼前,好讓她能夠全面地審視到我,我一點也不害怕,說實話我對自己的身體那真是充滿了盲目的信心,拿我和小家伙一比,不知情的以為我才是她的兒子呢。盡管是這樣想,但我還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最好的舉動展示給她看。她的眼睛如我所料睜大了一些,時而慈祥時而疑惑地看著我。我也及時抬起頭來,盡量以楚楚動人的姿態(tài)回望著她……我覺得我天生就極具表演天賦,我大概從一出生便知道自己該干一些什么事情,相對于長大后的猶豫不定婆婆媽媽,小時候的我就顯得果斷多了,簡直就像一頭大牛。慈愛的母親沒能經(jīng)得住我的誘惑。我成功地?fù)u身一變,成了她第二個兒子,與小家伙一同分享她的四個奶頭。由于母親的乳汁多得無法計算,我和小家伙也就不用為了多爭一個奶頭的吸吮權(quán)而打架。所以我倆在牛群里算得上是惹牛羨慕的一對好兄弟。
我天生體健,如今又有了充足的營養(yǎng),所以優(yōu)勢就顯現(xiàn)出來了。沒過一個月,長得更大更結(jié)實了。當(dāng)我們站在一起,誰都說我才是哥哥,他像弟弟。對此他氣得夠嗆,時常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嘮嘮叨叨地讓我說清楚,到底誰才是哥哥……
我總是安慰說你是哥哥,你是哥哥,但在心里,我覺得我才是哥哥。我要像太陽一樣,用一生去照顧他和我的母親。
【作者簡介】索南才讓,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34屆高研班學(xué)員。在《收獲》《十月》《花城》《青年作家》《作品》《山花》《民族文學(xué)》等雜志發(fā)表作品,入選《小說選刊》《中華文學(xué)選刊》等選刊及年度選本。曾獲第六屆青海青年文學(xué)獎,青海省政府文藝獎,2020年《收獲》文學(xué)中篇小說排行榜,《鐘山》之星文學(xué)獎年度佳作獎,《紅豆》文學(xué)獎優(yōu)秀作品獎,青銅葵花兒童文學(xué)獎金葵花獎,華語青年作家獎等。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野色失痕》《哈桑的島嶼》,小說集《荒原上》《巡山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