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入村記

祁建青

雪線上雪藏時久，雪豹要下山一趟。

“雪藏”一詞，契合著雪域物質界視域之所見——對面達坂山，率先發(fā)現(xiàn)端倪：一頭雪豹，起初沿峭壁陡坡走走停停踅摸而下，之后便沒了蹤影。山底外多河汊，沙柳黑刺灌木叢叢，偶見那一條花尾巴尖兒，沒錯就是它。繡服錦衣，曉行晝伏，達坂山，驚呆了。

而冷龍嶺這廂，始終不露聲色。為野生動物們提供可靠庇護，乃是莽莽山巒的天職與強項。豹自警覺，拿定主意不回頭。它照例趕緊飲足水。冰河水，寒冽滲涼，卻不致冰倒豹的牙。這時候，它要先駐足看一看，稍作停頓略加思索。它通體帶有巔峰冰雪之寒色冷香，環(huán)顧而雄視的威儀，且按下不表。

“金門源”縣府浩門鎮(zhèn)東郊在望，那是一片廣袤通透益農(nóng)宜牧的田野村陌。農(nóng)業(yè)和牧業(yè)并生的博大氣象交錯流轉——夏季草原上耕種莊稼，冬天農(nóng)田里放牧牛羊，外鄉(xiāng)人盛贊的世外桃源，該就是它理想中的去處。

豹的行進速度可謂飛快。不一時辰，便飄然來到西灘鄉(xiāng)西馬廠村。昔日的養(yǎng)馬之地，曾經(jīng)綠草如茵，馬兒撒野地跑。豹慕名而來，欲走個親、訪個友，還是尋吃找喝？或就是漫無目的一游，再溜達一會兒，即可悄悄反身轉回去，一如它悄悄地來。

縣域出現(xiàn)雪豹，前年有過一回。端的還是冷龍嶺上，監(jiān)控記錄雪豹匆忙穿過。一瞬間的事兒猶如千載難逢，引發(fā)萬般關注。人還沒親眼見著，就興奮成那樣子。這回大不同，雪豹特地上得門來。這頭雪豹和那頭雪豹，必存有某種特定關聯(lián)？抑或，它就是那一頭？猜測盡可再大膽些。

這些年雪豹本事見長了。庚子鼠年過后，辛丑正月二十八大清早，中國祁連山的雪豹活動記錄，今兒要有個改寫刷新的“王炸”。

雪豹蒞臨，村莊作何反應，冥冥中村莊派出了使者——晨曦里，一位早起的村民探頭張望，猶如約好，豹就停候在那兒，四目對接一時驚悸！確實，這并不是豹與人想要的。

縝密的獨行，局促，窘迫，藏是再藏不下去了。其實，你不必躲躲藏藏，大大方方來就好了。以純潔白雪冠名的豹，體態(tài)雍容，毛色富麗，名聲高貴，索性你翹起那條又粗又長的無與倫比的大花尾，讓世界美美欣賞看個夠，就好了。

牛年果真牛。事件突發(fā)，過程揪心，結局可慰。我的“中國作家定點深入生活地”有這等奇事，哪還坐得??？翌日上午，便趕到這個一夜揚名的高原村莊。

去秋收割的青稞田野，土壤仍凍結著。不曾耕翻而留存著的青稞秸稈等，羊的寶貴過冬食材之一。豹乃謀羊而來？也不是。牧人抬手指出，山嶺內(nèi)巖羊增多，獵物不缺。不缺還有高超捕獵的手段。田里頭和村邊上，隨處有羊群裸放，夜幕籠罩不乏下手好機會。然而，羊兒們一夜熟睡無恙，啥事兒沒有。

我運氣好，遇熱心村民引路。轉彎抹角至現(xiàn)地，勘察該位置，僻背而草木叢生，圍墻圈起，藏身果然最佳。時隔僅日余，那氣味兒殘留，和那花紋身影似乎還在?！暗谝滑F(xiàn)場”，豹初來乍到的打尖兒客棧，我得知本人乃第一個探訪者，好生榮幸。

外圍地勢空曠平坦，水到渠成的“雪豹通道”由此橫穿。太平坦空闊了，變故的節(jié)點顯然出在這里。天色要大亮，一切將完全暴露于眾目睽睽之下，該多危險？豹的心情，我一下讀懂了（注意我說的是昨兒個，不是現(xiàn)在）。

索性說破，豹沒辦法原路打道回府了。而且，它要面臨一次從未有過的“裸奔”，這極其有傷大雅和自尊，如此狼狽逃竄，雪豹萬難接受。

雪豹進村，序幕拉開。雪豹有故事。

威武凌厲的豹，縱身一躍，對壘界限頃刻瓦解。妖冶優(yōu)雅的豹，意象英姿俊逸，突襲攻擊的性質悠然之間消弭淡化。

巷道莊廓，人類久居的城堡，恍若迷宮何以進出？豹左右奔突。約八時許，它越過一道矮墻，進入村民馬生財家院子。妻先看見的，說有個像貓、比貓大多了的東西進來了。要緊處的講述活靈活現(xiàn)：它瞅見我們，“一蹦子”又越上矮墻，猶豫再三回轉跳進院子。生財語氣里，豹的旁若無人，人的目瞪口呆，緊湊、緊迫。

接下來情勢急轉，但見豹顛著小跑朝向他倆奔來！哦，雪豹你要做什么，手無寸鐵的人手足無措！這個狹路相逢來得太快，獸與人如何勇者勝，平地一襲雪旋風，周遭不寒而栗！

說時遲那時快，豹又“一蹦子”躍上一側高墻，去往隔壁鄰居家了。危機轉瞬即逝，謝天謝地！

豹真君子，讓人多步，仗義仁義！佑護慈悲的身姿瞬間定格于半空，“一蹦子”峰回路轉，解脫了相互，讓出了活路。

方言“一蹦子”，“猛然跳起”之意。連著兩個“一蹦子”，起承轉合，鮮衣俠客，就此別過。茶沒喝一口，話沒多說半句，雪豹兄弟，抱拳作揖，咱后會有期。

夫妻倆著實嚇蒙。急中生智的丈夫卻沒忘抬起手機，搶拍雪豹。分秒間，豹、人和手機達成了配合。豹沒發(fā)怒猛撲上來，手機未操作失靈。共得兩幅：矮墻上的那幅，遠而有些模糊;院中行走這幅，體態(tài)行姿及周圍建筑，一副閑逛串門模樣，要素完整清晰。此照隨后廣為傳用，成為祁連山雪豹進村入戶的唯一影像留存。

可是，不要高興太早，豹會不會殺一個“回馬槍”？誰也沒想這個，因為壓根兒沒有發(fā)生?？墒沁€有，危情與懸念只是暫時轉移而未解除，剛那個謝天謝地，還有待下一個謝天謝地，方為謝天謝地。

飛檐走壁如履平地。豹的肢體語言，輕捷、迅疾。眼力犀利，筋骨強韌，身法路徑不可思議。說這就是“無障礙通過”“無規(guī)則通過”，太文縐謙虛。壁與墻，門與戶，窗與鎖，在它眼里勞什子都多余。

“第二現(xiàn)場”有驚無險，“第三現(xiàn)場”急遽升級。大貓光臨的這戶人家，全封閉玻璃廂廊，迎頭隔擋。豹進不去，扭頭便走，非進不可？豹的“圍城之惑”，如何揭曉收場。

玻璃廂廊采光保暖，明凈又美觀，門源縣新農(nóng)村住宅的裝修模式，家家戶戶的必設。豹肯定頭回見玻璃這稀罕物，透明不得過。能不煩躁急眼，不再那么客氣了。先一頭將左面一扇玻璃撞爛，破窗而入;到了里面，意識到此路不通，又折回一掌將右面一扇玻璃拍倒，奪路而出。

此處精彩！豹與人不謀而合，一出“空城計”不能一筆帶過。不可思議的接二連三，家人都外出了，連一個留守看門的也不在。按邏輯推演，又神乎其神難以置信，先一個是：冥冥中預感大貓要來，哪一天、哪一時？朦朧無知，三十六計走為上;后一個是：曉得了家里沒人，于是放心大膽，膽大妄為而為所欲為。所見毫無對手，強悍敏捷的豹，居然受傷，如是一家人開了一個過火的玩笑？證明所謂空城之計，并非空空如也啥也沒有。

雪豹出門的神操作，西馬廠村神奇。行云流水無巧不成書——在剛才那家，豹免除放下了暴力;在這家，豹使用發(fā)揮了暴力。天使兇煞，溫文爾雅，猙獰發(fā)怒的兩面，雪山上至純至白的天性天意，有好幾個意思，依豹這脾氣，說沒有啥也沒有，說有就很大。

它真掛了彩，在山中哪有這等事。村莊的特殊紀念，傷痛不好受，令人開始擔憂。這一時段，雪豹展現(xiàn)了天生兇猛的攻擊力和破壞性?！暗诙F(xiàn)場”和“第三現(xiàn)場”，雪豹進村故事的中心段落，馬生財夫婦，全村唯一的雪豹迎送者，村莊度過了一個驚人的歷史時刻。

這下我搞清楚了。九時之后，進出莊戶人家的“串門活動”結束，雪豹由北至南，穿過了整座村莊。這期間，未發(fā)生傷人和殃及家畜家禽這等事，豹頗是謹慎自律。依然那樣從容踱步，村莊與村民，多少讓它有了一點適應和安全感。雪豹你大膽地往前走，出了村不遠，就是鄉(xiāng)寄宿制學校。富有新意的校園之旅，此處應該給予點贊。

聽到了孩子們的讀書聲，豹的聽覺，超靈敏;看見了孩子們窺望的面孔，豹的視覺，同樣超靈敏;聞到了孩子們的氣味兒，有三百多孩子在里面，豹超靈敏的嗅覺，指令得到飛快整合。可以舒口氣，這里也不存在危險。這是一個好玩的地方，看得出，這里大人極少而小孩很多，很多很多。人類的小孩兒和豹的幼崽，同樣是心疼可親可愛的——雪豹，是不是在這樣感覺到。

我所說的搞清楚了的是，雪豹進了校園，馬上又“一蹦子”，反身跳回圍墻，臨了，它也沒有走進校園，沒有到廣場和操場，沒有走近教室和宿舍。不錯，它要進來溜一圈兒，不是一小圈兒是一大圈兒，誰能攔得??？驚嚇得娃們吱哇亂叫哭媽叫爸，可真讓人后怕呀。

這應屬于本故事的另一單元，即緊張有序展開的“救援篇”。地點是學校圍墻南側（非學校院內(nèi)）;新上場的是火速趕到的省、縣野生動物救護中心的專家隊伍;現(xiàn)場是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紛紛圍攏;主人公還是不速之客雪豹;情節(jié)是事情到此得到扭轉控制——雪豹轉而放棄抵抗和敵對，它停止行走而伏身臥地，如一個貌似屈服暫且告饒的孩子。

那句話說得好，這是它一生作出的最正確的決定。一個聰明機智的雪豹，它明白了自身處境，人們的意思，好像也懂了。是，如若它不作罷，遭遇變沖突，人與雪豹兩敗俱傷，誰也不愿意充當這樣的角色與看客。牛年正月里這一天，由人與雪豹聯(lián)手主導的驚險劇，主題脈絡“遭遇”“對峙”“跟蹤”“施救”環(huán)環(huán)相扣，戛然而止塵埃落定。

人群里竊竊私語，雪豹是不是該餓了？一定也很口渴。給雪豹喂些肉，它吃不吃？我去家里取一點新鮮羊肉，剛宰的，應該可以？別，這是添亂。它不可能吃的，寧肯餓著，不會隨便接受，這在它就是那種憐憫式的“嗟來之食”。也沒辦法給它喂水，開什么玩笑，野生動物的共同準則與底線，就是遠離人類拒絕接觸。你去討好必適得其反，會碰一鼻子灰，甚至要傷及你的命。

空氣中彌漫著敬畏和珍惜的心緒意味。都屬于第一次、近距離、長時間觀看雪豹，人們飽嘗眼福。在高原牧區(qū)，這一講究篤信深得人心：若能親眼看到野生雪豹，吉利;而若能親手摸到雪豹，大吉大利。天賜良機，看到與摸到，該有的都有。救護隊員們深知這一刻的意義，很教人羨慕嫉妒。我得以跟蹤紀實書寫，也算一份，也有一份。

因此，焦灼揪心的“第四現(xiàn)場”，甚是感人催人淚下。是誰都會進入角色而心軟。與雪豹的對視既驚悸又溫柔。懼怕的防線漸漸融化，在怕與不怕之間，人心心念的祈禱禱告不約而同，每個人眼里和心間，都臥著這一頭雪豹。

真的是一個眾望所歸求之不得的轉折，小半天折騰的峰回路轉轉危為安。雪豹與人，罷手言和，一個城下之盟，一個發(fā)生在祁連山冷龍嶺下的罕見場景。救治順利推進，在小心翼翼進行中。吹管麻醉躡手躡腳，須得找到最近距離和最佳角度。猛獸雪豹，像你的情人，說給雪豹的掏心話語，句句發(fā)乎軟軟那顆心，有些顫顫巍?。骸把┍覀兪莵砭饶愕?。”“不要害怕，不會傷害你的?！薄澳闶俏覀兊暮门笥?，最好的好朋友?！薄把┍?，聽話，聽話······”

施救關鍵環(huán)節(jié)，展示技術，考驗膽量，成敗在此一舉。

回顧一下前面馬生財家，就是一次教科書級的危機處置范例：站定別動，莫去招惹。莫要驚慌失措、大呼小叫，莫要手持家伙、招架恐嚇，尤其莫要拔腿就跑。唯一擺弄手機的樣子，是一個緩沖姿態(tài)。薄薄的手機，不會被視之為殺傷性武器。

麻醉，就是給它打一針“瞇一會兒”?！澳繙y雪豹體重配置麻醉藥物進行吹管麻醉”，《中國新聞網(wǎng)》發(fā)布，“在救護人員接近麻醉過程中未表現(xiàn)明顯的敵視行為;麻醉針注射疼痛會在麻藥起效前，未表現(xiàn)出明顯的逃離行為”。一段專業(yè)表述，析出感情色彩，結局效果非常滿意，保持冷靜客觀，沒有喜形于色，因為這還不是最后的結局。

一個重要決定作出，“根據(jù)保護中心慣例，該雪豹呼名暫定為凌蟄?！边@標志著，從此它不再是一頭空泛抽象的雪豹，它是一頭進入人類世界的雪豹，一頭走進了我們生活，給力我們從未有過的驚喜的雪豹。它是客人和貴賓，我們無不善待它。

外圍的隔離警戒，鄉(xiāng)人武部奉命派出民兵小分隊，部長范尖措記得細節(jié)：一次次口令是壓低嗓門喊出來的。在全過程中，人群里有一個無聲的提醒，一直保持著低聲傳話或手勢交流的安靜默契。

全然想不到，此次入村情況會是這樣。諸多疑問來了：它是第一次來村子的雪豹嗎？那么第一個來村子的，還不一定是它？但迄今為止，它無疑是公開拋頭露面的第一個，應該重申：是帥氣十足血性滿滿，贏得了喜歡與尊重的那一個，是雪豹里能讓我們目睹的，唯一的應該獻花喝彩的那一個。一頭雄性成年雪豹。公元2021年3月11日，早春。祁連山青海雪豹日。天降祥瑞。

“生態(tài)屏障，綠色豐碑”，門源回族自治縣西大門前一尊巨石刻文，稱頌的自然是不遠的一南一北相望的祁連山脈。南達坂山，北冷龍嶺，城鄉(xiāng)村落，環(huán)抱懷中，格局身世得天獨厚。雪豹闖村，凸顯了它們寶石般的存在。凸顯的還有它們珍藏的共生性和天然融合之樣態(tài)，豹和人，有時僅隔一層窗戶紙。這便很容易打破，維系維護艱巨漫長無所不在。然而，只有在這里，它強盛而不脆弱，眼見為實，很難打破。

花開夏季，草原上種莊稼，雪落冬天，農(nóng)田里放牛羊，野生動植物種群，是這樣交叉重疊富集多樣。每日每時會遇到點什么，奇花異草，以及珍禽異獸，就看你的福氣。

青海昆侖地，自古瑞獸出。雪豹，你一定負有使命，不經(jīng)意伸出了橄欖枝，激動人心的牛年伊始，雪豹、人與時令，讓這個早春喜上眉梢，瑞氣臨門。

采訪至此，幾個結論浮出腦海：1.雪豹并不偷襲和主動攻擊人類;2.它必定對人類居住環(huán)境幾無適應感，一旦誤入，恐慌萬分;3.遭遇到雪豹必須保持鎮(zhèn)靜和安全距離，如專家所言：這非常重要;4.青海門源的雪豹之友們特別值得信賴，應該給予滿分;5.雪豹驚現(xiàn)只是一個縮影。驚喜的是，一個野生動物樂園，秘境已為常態(tài)。野雉在麥田筑巢，狼狐出現(xiàn)于城郭，狍鹿群和羊群相伴，人與飛禽走獸，友善為鄰絕無傷及，祁連山保護區(qū)形成的深厚環(huán)保人文風尚，堪稱全國典范······

雪豹后來去了哪里？凍結硬實的裸露待耕的大田野里，三位牧羊人和我一起探討這個不能省略的問題。他們每人都放有二三百只羊，羊吃著青稞麥茬草，不用多管。話題折合了情理，一說，當日就馬不停蹄送往了西寧野生動物園;一說，為避免輾轉折騰，已被安置在達坂山下一個叫“頭塘”的救助站將息。當時就是這樣兩個版本，具體就不需要我再去一探究竟了吧？

故事本該結束。沒想到第五天，雪豹放歸。人們動作神速，施救效果快而快。

要數(shù)雪豹爭氣。哪知道，雪豹先在村子里兜圈小半天，后來還到了省會西寧，連住了數(shù)日。雪豹沒有想到，受邀進城，查體療傷，調理將息。它的春天之旅，分享了人類文明，見了些世面。雪豹到大都市，認識了這么多人，這么多人把它視為朋友、兄弟、孩子。

無獨有偶，在此前幾日的北京，全國兩會期間，人大代表、門源縣教育局教研室副主任孔慶菊，匯報過程中向習近平總書記和全國網(wǎng)友，展示了祁連山雪豹的照片。這個舉動簡直就太有意思了，她這一展示，可以說也預約了雪豹，甚至干脆就是直接發(fā)出了邀請，雪豹這就來了？毫無疑問，這是在北京，在最高廟堂上，應該就是這么個理兒。

一只雪豹，驚動了多少人。至少是百年不遇的事，人們高度的高度重視。青海省救護中心，北京專家聞訊趕來。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動物醫(yī)學院、北京動物園獸醫(yī)院、北京林業(yè)大學野生動物研究所，廢寢忘食為雪豹齊聚晝夜忙碌。

經(jīng)專項檢測，“確認凌蟄未攜帶六種貓科常見病原?！焙煤煤?！要的就是這個結果。這應該是關于祁連山雪豹種群的第一手權威結論，振奮人心，表明個體與環(huán)境綜合指數(shù)，優(yōu)質又穩(wěn)定?！暗渥陨砜贵w水平較低，存在感染風險”，還不能高興太早，雪豹遭此變故折騰，風險承受評估當不容樂觀掉以輕心（以上引文引自海北新媒3月16日《誤闖青海門源農(nóng)戶家的雪豹，回來了》）。

前后共5天，創(chuàng)傷痊愈，低血鈣回升，謝天謝地，因為竭誠一心，所以如愿以償，雪豹不敗，村莊勝利，放歸可以了。

2021年3月16日，雪豹放歸組趕早出發(fā)翻山越嶺，8點40分準時趕至放歸點。

雪豹老弟，氣色不錯。脾氣穩(wěn)多了，城市歸去來，暴怒之怒暫歇住。途中偶有顛簸，但不影響睜一睜眼，復閉目養(yǎng)神。風馳電掣之舟車，籠廂堅固，瑞獸一尊，蹲臥雄踞，王者之風不減絲毫。晨起洗把臉，捋捋胡須，貓科動物的衛(wèi)生好習慣。與啄理羽毛的鳥相似，也像要出門的人。只是，雪豹多著一樣，身后粗長的大花尾，像大姑娘的垂腰大辮兒，要精心梳理呵護。而它并非是什么姑娘家，它是一位小伙子。很好啊，動物世界里的雄性，往往是最美的，雪豹凌蟄，雪豹姑娘們的心頭之愛。放歸越早越好，此舉有極大人性光輝閃爍。

先從西寧西山下來，途經(jīng)大通老爺山，穿過達坂山群峰與公路隧道——在這里，能夠平視祁連山主脈冷龍嶺。車隊迎著朝陽，一路之上，雪豹愈來愈了然于心。是的，留心一下便明白，選定這個放歸時辰及地點，大致就是它五天前到村入戶那個時刻，具有準確無誤的銜接契合性，所謂從哪兒結束，再從哪兒開始。

雪豹會回頭望望我們嗎？一點心盼，輕也重。大家無不有所期待。而如果，它愣頭愣腦不回頭，一溜煙離去消失于茫茫視野，怎么辦？沒什么怎么辦，那不也是一種千好萬好。

哦，你們看、你們看，雪豹回頭看我們了！它回頭看我們了！

“雪豹凌蟄深情回眸4秒。”4秒，有注視，有心動，有傳情。告別的4秒，致謝的4秒，是銘記再銘記的4秒……

大家頓時淚涌了。望著雪豹，流下淚水，與雪豹作感情的割舍。割舍，才知道感情與柔軟的物質牽連，切割生疼，而舍不得。

一騎絕塵，你是誰的坐騎？踏雪騰空，你馭何而上？雪豹雪豹，一路珍重。

閱讀手機報道的我，亦已淚目。此時雪豹早到家了。雪豹回家，老虎溝夾道歡迎，冷龍嶺張開懷抱，眾雪豹恭候多時。眾雪豹，小別如久別重逢，晚餐食物十分豐富，迎歸場面非常隆重。請讓我猜一猜，莫非，你是一位至尊至貴的雪豹王子？自小豹媽豹爸慣著，長大后家族上下寵著，驕縱有余，不免任性。我一時無法證實，但我相信，世事一切皆有可能。

雪山雪線積雪很厚，冰層碩大，極寒酷冷，氧氣稀薄，紫外光飽和，沒有春天，更沒有夏天。豹的家園挨近高天，巢穴構筑于極限險地，那是地球生命的前沿。雪豹上到那里，日日夜夜做什么？和大風大雪相處多么親密、痛快而鎮(zhèn)定、深切？

我大悟：雪豹，披裹雪山之寒澈氣流與萬丈光芒，它在那里守衛(wèi)世界。

特約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