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式成長：20歲那年媽媽瞞著我生下弟弟

秋水

20歲那年，來自山西省忻州市的女孩王樂樂突然有了一個小弟弟。這對她來說，是驚喜還是驚嚇？

驚喜還是驚嚇？媽媽悄悄生下二胎弟弟

2017年1月底，讀大一的王樂樂放寒假回到忻州市老家，下了火車，看見爸爸來接站，她問：“我媽呢？”爸爸故作神秘地說：“她要在家給你驚喜?！?/p>

王樂樂心想：“難道是美食？”然而，門打開的一剎那，她愣生生收到一份驚嚇——媽媽挺著大肚子站在面前！

在滿心驚詫中，爸媽道出了實情：媽媽已經(jīng)懷孕近九個月，馬上要生了，他們已經(jīng)在黑診所做了B超，是男孩！原來，自從去年國家放開了二胎政策，他們就有再生一個的計劃，結(jié)果還真懷上了?？紤]到當時王樂樂正在備戰(zhàn)高考，所以一直瞞著她。

王樂樂這才后知后覺想起了很多疑點——高考完的暑假，她從西安姑姑家玩到河北小姨家，爸媽不僅沒阻攔，還主動給她打錢讓她好好玩。敢情那會兒媽媽正安著胎呢！而幾個月前，她和媽媽視頻，媽媽的臉圓潤好多，還說是運動少吃得多，長胖了。再后來，王樂樂每次給媽媽打視頻通話，媽媽總找借口選擇語音模式。她是怕王樂樂知道實情?。?/p>

這件事，讓王樂樂極不舒服，爸媽要二胎，非但不問她的意見，還處心積慮瞞天過海。她跟同學抱怨：“他們想過我的感受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20歲了，突然間多出個弟弟，簡直可以給我當兒子了，多尷尬？再說，我媽都四十六歲了，大齡生產(chǎn)有多危險她不知道嗎？”同學勸她：“想開點，至少爸媽老了你還有個幫手。”王樂樂卻不這么想。

從小到大，王樂樂一直不是爸媽眼中的好孩子，不漂亮，性子直，最最關鍵的一點是成績不好。爸爸是工程師，媽媽是老師，以前都是學霸，可王樂樂一點都沒能繼承父母的優(yōu)良基因。小學四年級時，她數(shù)學考了67分，老師表揚她有進步。她高興得不得了，結(jié)果，爸爸告訴媽媽：“67分還覺得自己考好了，這孩子是不是缺心眼？”

高三那年，王樂樂被媽媽送去北京一家知名培訓機構(gòu)學習，然而，三個月集訓之后，換來王樂樂不到300分的高考成績。王樂樂說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媽媽不死心，堅持讓她復讀。2016年，王樂樂還是高考失利，爸媽掏了高昂學費送她上了天津一所三本院校。王樂樂知道，雖然爸媽沒說什么，但他們一定對自己很失望。

因為王爸爸平時在外地工作，每兩周才回家一次，而雙方的老人都年事已高，所以爸爸回去上班后，王樂樂淪為洗衣燒飯的全職小保姆。

她心里那個憋屈，欲訴無門。但媽媽對此毫無察覺，天天樂滋滋地跟王樂樂描繪兒女雙全的美好前景。有天晚上，王樂樂忽然被媽媽喊過去，她以為出了什么大事，結(jié)果媽媽說：“樂樂，弟弟在練拳呢，這鬧騰勁兒，將來準是個調(diào)皮的，你摸摸！”說著，媽媽抓過王樂樂的手放在肚子上，王樂樂摸到一坨硬東西突然動起來，嚇得尖叫撒手。媽媽哈哈大笑，王樂樂卻覺得驚悚又羞恥。

懷著復雜的心情，王樂樂終于在正月初六榮升為姐姐。第一眼看到這個皺巴巴的弟弟小軒，王樂樂有點失落。到底可愛在哪里呢？可是，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簇擁著他樂不可支，王樂樂更覺得自己多余。

有天晚上，王爸爸應酬回來。王樂樂跑出去給爸爸倒水，卻聽到爸爸趴到弟弟的嬰兒床前說：“兒子，老爸一定會給你創(chuàng)造最好的條件，你可得爭氣呀，別像你姐，好吃懶做……”

那一刻，王樂樂的心都碎了。那個假期，她沒等開學就提前離開了。此后的日子，王樂樂刻意不去打擾爸媽，很少打電話，只隱約聽說他們又有了新的人生規(guī)劃，在投資搞大生意，干勁十足呢。

撕裂式成長，爸爸破產(chǎn)弟弟重病

小軒一天天長大，他變得虎頭虎腦，成了王樂樂家族群、爸媽朋友圈雷打不動的主角。雖然王樂樂不喜歡弟弟，但血緣很神奇，每當看到弟弟和自己極其相像的長眼睛，她的心就不由地軟下來。

大二寒假前夕，王樂樂接到媽媽電話，媽媽讓她放假后直接回奶奶的農(nóng)村老家，先別問為啥。等王樂樂回去，才知道原來爸爸辦的公司只運營了大半年就倒閉了。不僅賠進了全部身家，還欠下巨債，縣城的樓房賣了，車也沒了，爸爸不見蹤影，媽媽被要債的連連圍堵，沒法正常上班，只得請了長假。

在王樂樂的一再追問下，媽媽告訴她，爸爸去年就辭了職，開始炒期貨，生意做得挺大，膽子也越來越大。為了周轉(zhuǎn)資金，他借遍親朋好友，還冒險辦了好幾筆貸款，結(jié)果因為判斷失誤賠得精光，借的錢逾期未還。那幫人天天威逼恐嚇，爸爸只好外出躲避，下落不明。王樂樂的爺爺奶奶已年逾古稀，身體一向不好。催債的人找不到她爸爸，便尋到了爺爺奶奶縣城的家。老兩口只好帶著王樂樂的媽媽和弟弟回了農(nóng)村。

眼瞅著年關臨近，家里卻是灰鍋冷灶。王樂樂的爺爺悶頭抽煙，媽媽抱著弟弟以淚洗面，王樂樂不得不笨手笨腳地幫著奶奶生火做飯。

因為是偷摸回來躲債的，一家人盡量減少外出。除夕那天清早，尚在睡夢中的王樂樂聽到院門被拍得咚咚響，剛要爬起來，媽媽做了個“噓”的動作。敲門聲持續(xù)了挺長時間，中間還夾雜著一個男人的喊叫，王樂樂心驚膽戰(zhàn)，縮在被子里。直到下午，確定院子外面沒人，媽媽才吩咐王樂樂給大家煮些掛面。那是王樂樂有生以來過得最凄惶的一個除夕。

愁云慘霧中，蜷在媽媽懷中的小軒忽然咯咯笑起來，還越笑越響，制止無效后，媽媽徑直一巴掌抽在弟弟屁股上，笑聲換作了哭聲。彼時情景，叫人啼笑皆非。王樂樂后來才知道，其實那天敲門的是爺爺在村里的一個發(fā)小，特地帶了年貨送來，沒承想，被驚弓之鳥的一家人拒在了門外。

春節(jié)過后，王樂樂被媽媽催著返校。媽媽哭著叮囑，要好好讀書，早日自食其力。望著媽媽紅腫的雙眼，王樂樂真想質(zhì)問她，當初想生二胎就生，還說對老大沒有任何影響，現(xiàn)在打臉了吧？但事已至此，她還是把這話咽在了肚子里。

王樂樂回到學校，把伙食標準一降再降。相比從前花錢大手大腳，她真想穿越回去把錢搶出來。

2019年2月，王樂樂的媽媽低聲下氣求遍親友，才勉強湊夠王樂樂的學費。

可開學前，又一輪厄運襲來，小軒身體頻發(fā)異常癥狀，不但情緒暴躁，手、腿、頭會奇怪地擺動，肚子也不停抽動，還時常發(fā)出怪叫。去醫(yī)院一查，被診斷為嚴重的抽動癥。醫(yī)生說，得去大醫(yī)院接受正規(guī)治療，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那天從醫(yī)院回來，王樂樂的媽媽哭到崩潰。原來她為了還債，早就把工資卡押給了最大的債主，平時全靠親友接濟。當初跟人家借了十多萬，以她不到四千的月工資，得還上三年！此外還有好幾個小債主，全在排隊等著她的工資。而丈夫此時躲在外地，家里沒有其他收入，拿什么去給小軒治病呢？

雖然王樂樂以前很討厭弟弟，可是，得知他生病，王樂樂的心竟是那樣疼！一夜未眠后，她咬著牙，做了一個決定：退學，去掙錢！

在王樂樂看來，自己從來不是讀書的料，所在大學也學不到什么東西，與其在學?；熘?，不如出去打工。她讓媽媽先拿借到的錢給弟弟治病，自己申請一下助學貸款，學費晚點交。

回到學校后，她去辦了退學手續(xù)。面對同學驚訝的詢問，王樂樂故作瀟灑地說：“我讀書早讀膩了，反正這學校也沒什么含金量，畢業(yè)找工作一樣受歧視，還不如早點出去學點技能。姐先走一步，祝福我吧！”牛皮吹完，一個室友還向她豎起了大拇指。室友哪里知道，笑著轉(zhuǎn)身的王樂樂為了管住即將決堤的眼淚，咬著牙一路狂奔的樣子有多狼狽。

風雨后見彩虹：我不再是失敗的女兒

那天，是2019年2月22日，王樂樂拖著行李箱在街上晃悠了很久，終于在一家酒店門口發(fā)現(xiàn)招聘服務員，底薪2500元，管吃管住。

王樂樂立馬去應聘，開始了人生第一份工作。王樂樂所在的是火鍋廳，客人點好了鍋底和菜品，她幫著把小料上齊、菜擺好，聽從招呼按需服務，客人走后再撤下餐具，收拾臺面打掃衛(wèi)生。這些活兒對于王樂樂來說，一點都不輕松。

有一次，王樂樂把兩張桌的菜搞混了，三號桌兩份188元的雪花牛肉上到了五號桌，等發(fā)現(xiàn)時，肉已經(jīng)涮到了鍋里。兩邊人都嚷嚷起來。王樂樂除了被客人和領導批評，還為出錯的菜品買了單。

這件事讓王樂樂第一次體會到了生活不易，更深深認識到，什么叫失去了才懂珍惜。第一個月的工資，來得格外艱難。王樂樂把兩千塊錢打給媽媽，自己只留下個零頭，告訴她這是做家教掙的。

聽著媽媽在電話里的哽咽聲，王樂樂的淚也在眼里打轉(zhuǎn)。媽媽說，弟弟在省兒童醫(yī)院治療，情況趨于穩(wěn)定，除了服藥，還要用一種儀器做理療，每小時收費500元。這2000元，也只夠弟弟做4次理療。王樂樂向媽媽保證：“以后我每個月都會給你轉(zhuǎn)錢，弟弟一定會好起來！”

窮則思變，對錢的渴求逼著王樂樂無時無刻不在琢磨生財之道?？臻e時間，她在網(wǎng)購平臺上做過刷單，嘗試過做新媒體發(fā)短視頻，每晚捧著手機忙活到頭暈眼花。王樂樂覺得，自己就像莫泊桑小說《項鏈》里的路瓦栽夫人一樣，一點一點攢著錢，再隔三岔五給媽媽打過去。她迫切地想治好弟弟的病，讓媽媽不再流淚，讓爸爸早點回家。

在飯店干了四個多月后，有一天，王樂樂聽到從一桌年輕顧客那里傳來熟悉的鄉(xiāng)音，上前詢問，發(fā)現(xiàn)真是同鄉(xiāng)。其中有個叫鐘揚的男生，還是高她兩屆的高中校友。鐘揚說，自己當年沒考上大學，自費去學了動漫制作，之后一直在北京從事這一行業(yè)，收入還不錯。聽說王樂樂會計算機，也有一些美術基礎，他建議王樂樂報個班系統(tǒng)學習一下，然后他可以幫忙介紹到他們公司。在鐘揚的幫助下，王樂樂邊打工邊學習，其中辛苦自不必說。經(jīng)過小半年的努力后，王樂樂順利進了那家公司。

從勤雜工干起，王樂樂漸漸成了能獨當一面的技術人員。在那里，平均工作時間超過十四個小時，每天都得在電腦上加班到凌晨，頭發(fā)掉得厲害不說，還三餐不定，鮮有休息日。但是，看到收入翻了好幾番，王樂樂還是開心不已。最讓她開心的是，媽媽告訴她：“小軒的狀況好多了，這里面你的功勞最大，現(xiàn)在，你是家里的頂梁柱了！”苦撐苦熬的日子里，王樂樂除了賺錢別無他好，日常生活標準之低，連她的頂頭上司鐘揚都看不下去了：“你真不像個女人，像個貔貅，只吃不拉?！?/p>

2020年春節(jié)，王樂樂沒有回家過年，選擇留在公司加班。孰料新冠疫情暴發(fā)，公司實行封閉管理。不過，她意外地收獲了鐘揚的表白。那天，在聽王樂樂說了自己的經(jīng)歷后，鐘揚一把抓住她的手，說：“以后你不要那么拼了，我們一起扛！”

原來，鐘揚也有一段慘痛的經(jīng)歷。他曾有慈愛的父母和一個年長兩歲的哥哥。哥哥非常優(yōu)秀，一直是全家人的驕傲。2011年8月，考上了重點大學的哥哥，騎自行車去取錄取通知書，途中遇到車禍，當場身亡！鐘揚的媽媽瘋了，爸爸病了，好好的家垮了，從此鐘揚一夜長大，成了家里的主心骨。

他告訴王樂樂，以前活在哥哥的光環(huán)下，他心里一直挺別扭。然而得知哥哥突然離開，那種痛，無法用語言形容。鐘揚從錢包里取出一張哥哥的照片。照片背面是哥哥抄的兩行小字：“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jié)來生未了因。”鐘揚說，他從前經(jīng)常和哥哥吵架，每次都是哥哥找他和解。這張照片，就是哥哥主動放進去的。遺憾的是，直到哥哥去世，他才發(fā)現(xiàn)照片背面的詩句。聽到這里，王樂樂和鐘揚相擁著哭到不能自已，鐘揚說：“這世上，什么關系都能人為斷絕，唯血緣斷不了，我們要好好珍惜！”

2021年底，王樂樂的弟弟基本恢復正常，能去上幼兒園了，家里的債務也還了大半。爸爸仍在省城打工，但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不必再隱藏身份。

弟弟好轉(zhuǎn)以后，王樂樂才把退學的事告訴了父母。得知真相，爸爸媽媽流淚向她道歉。王樂樂說：“我不后悔退學，正是這段經(jīng)歷，讓我懂得了生活的殘酷，也懂得了努力的意義。”

二胎家庭，可能有加倍的幸福，也可能有意想不到的苦惱。

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