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同發(fā)
老記給客人道別,并把兩提禮盒遞給對方,微笑著說:“這是你倆的綠茶,這茶可是我們省的佳茗,回去一定要好好嘗嘗?!?/p>
二人各自接了禮盒,不約而同把目光掃過老記手里剩下那一提,尤其女客人更是大膽地把目光釘在他手里,足足有幾秒鐘才收回去。
老記此時才意識到什么,想解釋卻不便開口。二人說著“歡迎到北京玩兒”,扭身,進賓館旋轉(zhuǎn)大門了……
其實,那天老記的身份既是客人又是主人。說是客人,因為他也是受活動主辦方所邀,他的任務(wù)是出活動新聞;說是主人,因為他是當?shù)厝耍矊懶≌f,活動結(jié)束后,主辦方便留他陪客人一起用餐。
二位客人,一位是當天活動的主講嘉賓,作家許,另一位是許的新書《要了你,我很快樂》的女編輯。順便解釋一下,此處的“要”是豫中方言,比如:我剛才打電話要你了,你沒接;又比如:是我要的你,你在哪兒?這里的“要”,其意一目了然。
酒宴上,相聊甚歡。老記沒喝酒,但與作家許聊得像喝了酒似的相見恨晚。老記這么老的記者,早都拿到新聞出版部門頒發(fā)的那枚從業(yè)三十年的紀念獎?wù)铝?。他心里清楚,興許人家到了哪兒都是這些說辭,見了誰都一副一見如故的樣子,自己千萬別自作多情。當然,老記還明白,餐后,他還有個任務(wù)——順道把二位客人送回酒店。
賓主道別時,主人提了三個禮盒說:“這是今年的新茶,鳳凰山的,其實產(chǎn)地就巴掌大一小塊地兒,街上的大多是冒牌?!?/p>
老記趕忙替客人接了。
三個禮盒,兩個同款,長方形,盒外系紅色提帶;另一個方盒,像個大蛋糕,金色提帶。老記馬上明白了,這是有區(qū)別的,作家許是主客,方盒應(yīng)該是給他的了。
客人眼望禮盒,也紛紛表示謝意:“瞧,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臨走還拿著,多不好意思??!”
主人笑道:“沒啥特別準備,不過一盒茶,雖然量少但品質(zhì)還行,不過是茶嘛?!?/p>
主人言語很有分寸,且說明白了禮物的貴重。雙方該說的都說了,那就拜拜吧!
老記給客人關(guān)好門,準備上車時,主人又拉著他的手握了握,大聲說:“老記辛苦了。今天本來是貴賓,瞧,這還成了司機?!?/p>
老記笑道:“這玩笑開大了!順道,順道,舉手之勞……”
“辛苦,辛苦。”主人又說。
老記回:“客氣了不是?咱倆誰跟誰呀!”事后,老記反省,最不該說的就是這句話,卻常常說,而且一喝酒,跟誰好像都這樣說。當天,他沒喝酒,這話卻像喝了酒以后從嘴里溜出來的。
老記就是這時察覺主人握著他的手稍用力拉了一下,他便向主人靠近。果然,主人對他輕聲且快速地耳語了幾句。他一笑說:“明白,沒事,沒事?!?/p>
發(fā)動了車的老記搖下車窗,大家又是一陣道別,這邊說:“沒喝好,回頭再續(xù)上?!蹦沁叴穑骸澳睦锇?,都超了,再喝就倒了?!?/p>
途中,為了避免靜默造成尷尬,大家都在交口稱贊主人是好人,說今天的活動多么成功。客人后來轉(zhuǎn)移了話題:“你們這里的夜景不錯??!”
老記便說:“那我?guī)銈冊俟涔湟钩?。”雖然客人都有些疲憊,時間也不早了,但老記又忘乎所以地折騰了一個多小時,算是熱情到家了?;氐劫e館,老記特意把車開上酒店前面的門廊。
客人下來,老記還一再提醒檢查一下別把啥東西忘到車上。說著,他從副駕駛座上拿出兩提茶,一盒長形一盒方形,突然又躬身回去把另一盒長形的拿出來,將左手兩提長形的遞向二位,而方盒則在他右手里晃悠。兩位客人各自接了禮盒,便有了異樣的目光。
老記坐回車上還在回味那目光,這事弄的,當時解釋一下就好了。不過,一解釋,更有些“此地無銀”的感覺。
事后,每每與哥兒幾個喝酒,老記常提此事。尤其女編輯的目光,與作家許明顯不同,似乎帶著鉤子樣的問號。哥兒幾個就笑他:“一件陳年小事,怎么就放不下呢?”老記有一次說了句后來常說的話:“有些事說出來太輕,擱心里太重?!备鐑簬讉€就說:“老記這話說得很有禪意!”
老記慨嘆,其實大事倒容易放下。小事于小人物身上,就是大事,所以放下很難。
“一個芝麻,就那樣含嘴里,你快成祥林嫂了,哪像個爺們兒?”哥兒幾個一撇嘴。
老記也一撇嘴:“擱誰身上誰知道?!?/p>
當年主人準備了三份禮物,少一份包裝禮盒,便用了一個使用過的方盒子,茶都一樣,因為沒把老記當外人,便讓老記自己留下方盒子。為此,主人還特意給老記耳語叮囑。
這件事成了老記的陳年心病。
有一天,老記正在寫稿,想起此事,聯(lián)想到一句宋詞“多情卻被無情惱”,老記恍然大悟:自己這心病,都是自己內(nèi)心的造作。老記放下筆,釋然而笑。
后來幾次喝酒,哥兒幾個見他不再提耳語之事,覺得莫名其妙,就問他。
老記笑:“你們知道老和尚背大姑娘過河的故事吧?老和尚過了河就把這事兒放下了,小和尚過了河走出好遠還在問老和尚為什么出家人卻背一個女施主過河。你們不就是那小和尚嗎?”
[責任編輯 晨 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