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帕特里克·莫迪亞諾
一個作家的出生時間和那個年份是他永久的標記。如果他寫詩,詩句就表明著他所處的時代,也永遠不可能在其他的時代里寫成。葉芝的詩就是這個道理,我總是被《柯爾莊園的天鵝》所打動。19世紀的詩歌里常常有天鵝——波德萊爾或馬拉美的詩里都有。但這首詩不可能是在19世紀寫的,它有著20世紀才出現的特定的節(jié)奏和憂郁。
20世紀的作家偶爾也會被他們的時代所禁錮。閱讀19世紀的偉大小說家——巴爾扎克、狄更斯、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許會帶來一種特定的戀舊之情。在那些年歲,時間慢慢地流逝。那樣的節(jié)奏與小說家的作品相得益彰,因為“緩慢”讓作家的能量和精力凝聚。也是從那時開始,時間加速,斷斷續(xù)續(xù)地前行。從這個角度來說,我就是過渡的一代。我好奇著下一代,在互聯(lián)網、手機、電子郵件和微博時代出生的人,他們如何通過文學來表達這個注定每個人都會“相連”,而且“社交網絡”侵蝕了一部分親密和私密的東西。直到最近,私密被賦予了更多的深度,也可能成為小說的主題。
除此之外,作家總要在作品里試圖表達一些永恒的東西,閱讀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時,盡管已經過了一個多世紀,盡管安娜穿著1870年代的裙子,我們依然覺得她離我們很近。還有諸如愛德加·愛倫·坡、梅爾維爾、司湯達這樣的作家,他們的作品在他們離世兩個多世紀后,遠比他們在世時更受歡迎。
那么,小說家要和生活保持怎樣的距離?他們需要與生活保持一點兒距離,因為如果一直沉浸其中反而會看不清生活本來的樣子。但是這樣的距離不會限制作者將書中人物和現實中的人物建立某種聯(lián)系。福樓拜說“包法利夫人就是我”,托爾斯泰一下就從一個臥軌自殺的女人身上找到了小說人物的影子。宏觀到托爾斯泰描寫天空和風光,微觀到他描寫安娜·卡列尼娜睫毛的忽閃,這種寫作者將生活寫入作品的天分隨處可見。這種狀態(tài)不是自戀,因為這種狀態(tài)需要同時忽視自我,并高度集中注意力,才能不錯過每一個細節(jié);還需要保持一定程度上的孤立。也不是需要完全將注意力投入個人的寫作,而是要達到一種澄澈的境界來觀察外界,才能最終寫成一部小說。
(摘自作者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題目為編者所加)
帕特里克·莫迪亞諾(1945— ),法國當代著名作家。1968年,發(fā)表小說處女作《星形廣場》。1972年出版《環(huán)城大道》,獲法蘭西學院小說大獎。1978年出版《暗店街》,獲龔古爾文學獎。2014年獲諾貝爾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