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傳承

中華民族是一個有五千年文明傳承的民族，姓氏和家族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中重要的、最具核心意義的文化，“家”是人之于這個世界的出處，也會是人在這個世界最后的留言，這個留言就是“傳承”。“忠厚傳家久，詩書濟世長。”在我看來，“傳承”是家族文化的核心，但其所傳承的并非財富、名望，而是通過言傳身教、代代相傳沿襲下來的體現(xiàn)家族成員精神氣質、道德品質、審美格調的家族風貌，是給后輩樹立的價值準則，也就是“家風”。

每個人都來自多個家族的組合，我也不例外，我的祖父出自川南鄉(xiāng)紳家族，民國時期祖父曾在南虹藝術?？茖W校學習“圖工科”，后長期從事鄉(xiāng)村教育工作，并堅持繪畫。我的祖母出自川南革命家庭，民國時期她的寡母帶著年僅14歲的祖母，在鄉(xiāng)村開設私塾，是當時為數(shù)不多的“女先生”，新中國成立后祖母又前往師范學校進修，也一生從事鄉(xiāng)村教育工作。我的外祖父是解放軍南下干部，我的外祖母曾是大學生地下黨員，解放后他們由組織介紹組合為家庭，外祖母也一直在教育戰(zhàn)線工作。因此我的家庭氛圍是嚴肅而浪漫的，尊重知識、尊重文化，同時也注重人的自由與天性，我就是在這樣的“家風”中長大的。

當然對我的職業(yè)選擇影響最大的，還是我的父親。因為曾祖父習畫的緣故，我的父親也從小習畫，這為他能在文革后期考入四川美院奠定了基礎。后來父親不僅繼續(xù)堅持繪畫，又在西南大學（當時叫西南師范大學）學習了中文，我出生后，他又前往中國藝術研究院進修了文藝理論。他不斷擴寬專業(yè)廣度、加深學術厚度的行為，對我有很深的影響。我從小也喜歡藝術，不僅是創(chuàng)作本身，對于藝術欣賞、藝術活動等也有濃厚的興趣。我的學術背景是藝術學，后又對人類學、民族學、文化傳播與交流等領域有過興趣，對視覺藝術設計也曾有所涉獵。而我現(xiàn)在所從事的策展人工作，是藝術行業(yè)中最“泛”的工作，需要承擔展覽的學術定位、策劃與實施等諸多職能，這一崗位與藝術家不同，更注重在創(chuàng)意、研究的基礎上有足夠的落地能力，同時也需要與藝術家、觀眾有良好的溝通能力。策展人也從來不是個體的創(chuàng)作，他需要仰仗于整個工作團隊的并肩作戰(zhàn)。因此我常要求自己，要做一個博覽的人，要對所有未知的領域保持好奇和學習的動力，這或許是父親傳承給我最重要的品質之一。

除了博覽，父親還是一個理想主義的人，他從事過很多領域的工作，但都圍繞藝術與文化展開，他的職業(yè)選擇幾乎與金錢無關，更多的是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在我?guī)状沃匾娜松駬駮r，他都會鼓勵我遵照內心而非關乎外物的限制，他常說他可以做我的退路和靠山，這讓我能以更堅定的信念去做出更獨立的選擇。但其實父親從不干涉我的發(fā)展，也不會以一個長者的身份對我進行“規(guī)勸”。我們常常保持一種平等的交流方式，互相為對方的藝術事業(yè)指出不足、提供建議，甚至互相交流對當下熱點問題的態(tài)度和見解。獨立清醒的人生觀與價值觀，這也是父親傳承給我最重要的品質之一。

我所感受到的“家風”是豐富的，所傳承的不是族譜中的家訓，也不是祠堂上的警句，而是長輩用他們的人生，為我書寫的生命燈塔。在我未來的人生中，或許會有非常多的選擇，得失取舍全在一念之間，而此般家風，將為我每一次的抉擇、每一次的迷茫指引方向。

對? 話

M=現(xiàn)代藝術? F=曹念? D=曹箏琪娜

M：請問您的藝術啟蒙源自于誰？您的父母對您有著怎樣的影響？

F：我的藝術啟蒙來自我的父親。他是成都南虹藝術?？茖W校最后一屆畢業(yè)生，據(jù)說學校任教的老師是當年四川省最優(yōu)秀的藝術教師群。隨著新中國的成立，父親也學成畢業(yè)，回到老家后，他從一個老鄉(xiāng)紳家庭走出來，投身鄉(xiāng)村教育工作。他的時代，經歷了很多政治運動，但無論周遭如何變化，他從沒有放棄對藝術的熱愛。在最困難的時候，父親帶我們去田地里挖泥巴，教我們做泥塑;帶我們在鄉(xiāng)間寫生，畫農民勞作和田園風光。五歲時，我畫了一些輪船、飛機以及鄉(xiāng)村田間的畫，父親把這些稚嫩的畫作貼在學校的墻上，辦了我最早的“畫展”。從此，藝術的種子在我心中開始生根發(fā)芽。文革初始，他突然把珍藏了多年的書畫作品拿給我（有他讀書時的任教老師羅文謨、鐘道泉、周倫園、張采芹及一些書法家的作品），讓我偷偷地、認真地看了兩天，然后便把這些畫燒了，讓我至今十分惋惜遺憾。但是這些作品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有一幅對聯(lián)：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父親還專門給我講，做人不能做那樣的人，給了我很大的啟發(fā)，讓我至今記憶猶新。我母親的先祖是四川辛亥革命著名領導人龍鳴劍，外婆是榮縣有名的中共老黨員，因此母親從小便受到良好的教育。我父母親的相愛在當時是十分不易的。母親本來是組織培養(yǎng)的優(yōu)秀苗子，因為堅持自己的婚姻選擇，放棄了城鎮(zhèn)中心校校長的職務，跟隨父親到偏遠的鄉(xiāng)村從事平民教育，直到退休。他們對事業(yè)的堅守、對愛情的選擇、對家庭的付出對我有著極大的影響。

M：您的子女和您的創(chuàng)作差距大嗎？能談談她的“繼承”和“反叛”分別是什么嗎？

F：在文藝評論創(chuàng)作中，我們有時候會因為“當代藝術”與“傳統(tǒng)藝術”的問題發(fā)生分歧（主要是我不懂當代藝術）。至于“繼承”和“反叛”，倒也沒有特別突出的體現(xiàn)。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只要她行進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上，有想法是好事。并且她對當代藝術進行探索的同時，也沒有放棄對傳統(tǒng)藝術的研究。而就所從事的工作而言，她的“策展”和我的“策劃”雖有差別，但也能經常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M：在您的眼中，自己的父親是什么樣子的？他在從藝和為人方面都給您帶來了哪些影響？

D：在我看來我的父親是一個“雜家”，他在繪畫、文藝評論、視覺設計、工藝美術、策劃、文史研究等很多方面都有所涉獵，并獲得了不錯的成績。而且他還非常“新潮”，無論是90年代的計算機技術還是現(xiàn)在的微信公眾號或新媒體技術，他都樂于嘗試，并能有效用于自我的“輸出”。從小，父親就有意培養(yǎng)我對博物館和美術館的興趣，他陪伴我參觀了上千座博物館和美術館，為我今天的職業(yè)選擇奠定了基礎。還在高中時期，他就有意地引導我學會了PS等設計軟件，后來又鼓勵我用開放的態(tài)度去探究各種學科，大學時期在藝術學科之外我還喜歡人類學和民族學，他就盡可能支持我去進行田野調查。工作后他也鼓勵我不要只專注于工作所劃定的方向，業(yè)余時間我們會共同打理研究地方文化的公眾號，還一起對自貢桓侯宮進行了調研并形成專著。他的這些態(tài)度對我影響很大，讓我能在學習和生活中，用更開闊的視野去看待問題并做出行動。

M：您認為“家學”是什么？您將如何傳承和弘揚？

D：在我看來，家學是一種氛圍，是對人生和所從事的職業(yè)所持有的態(tài)度。我記得小時候，爺爺就經常教導我要尊重知識，還給我講過“字紙簍”的由來，和“焚字塔”的意義，以此來傳遞家中對文字的尊重。再大一點，就經?？吹綘敔攲⑷甑摹睹佬g報》《書畫報》等裝訂成冊，并妥善編目存放。而父親更是愛書如命，家中存書足有上萬冊，以至于兒時的我以為每個人的家里都會有一面墻是存放書籍的。但是無論是爺爺還是父親，從未要求我必須從事藝術行業(yè)，也從未對我所閱讀的書籍內容有所要求，父親常說閱讀可以只“隨便翻翻”，但要用一生去做這樣的功課。在這樣的家庭氛圍影響下，我一直把“博觀而約取”作為我的治學態(tài)度，我也相信，只有廣見博識，才能取其精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