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農歷丙申年,并非歷史上無關緊要的一年。
很久以后,當人們提起這一年時,也許還會記得這三個“黑天鵝事件”。
3月,代表人工智能的阿爾法狗(AlphaGo)完勝圍棋世界冠軍李世石。人工智能攻破了人類智力游戲領域引以為傲的最后一個堡壘。
6月,通過全民公投,老牌帝國英國決定脫歐。這一冷戰(zhàn)后重大地緣政治事件,讓英國重拾“光榮獨立”傳統(tǒng),對歐洲一體化格局和全球化進程產生深刻影響。
11月,沒有任何從政經歷的美國地產商特朗普,擊敗了教科書般的政界強人希拉里,當選美國總統(tǒng)。國際格局和國際體系隨之發(fā)生深刻調整。
2016年,也許真是個神奇的年份。
仿佛從那一年開始,世界發(fā)生了一些人們已經很久都沒有看到的變化:美國“退群”、英國脫歐,冷戰(zhàn)后高歌猛進的全球化驟然降溫,逆全球化現象開始抬頭;世界經濟中心,逐漸從大西洋兩岸向太平洋兩岸移動;G20杭州峰會在2016年9月舉行,傳統(tǒng)的G7領導世界的格局,正在發(fā)生變化,G20發(fā)揮的影響越來越大;新科技革命浪潮催生了很多新的產業(yè)。幾年后的新冠肺炎疫情,只不過進一步加深了這種業(yè)已發(fā)生的世界之變,讓時代的天空顯得更加波詭云譎。
后來,中國人管這幾年的變化叫“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這一說法,不禁讓人想起近150年前一個中國人說過的話。1874年,李鴻章在一封奏折里提到“數千年未有之變局”。當然,在這兩場相隔一個半世紀的“變局”中,中國在“時局圖”里扮演的角色,已然云泥之別。
與大變局中的那些大事件相比,共享單車在2016年的中國驟然火爆,也許并沒有那么讓人訝異。但是,小小單車,卻也是風云變幻大時代的見證者。
有的創(chuàng)業(yè)者,靠著共享單車平步青云,實現財富自由;有的創(chuàng)業(yè)者,歷經波折,最終跌落塵埃;有的平臺,把共享單車看成低成本獲利的方式;有的巨頭,將它當作整體業(yè)務布局的一環(huán)。
在政府的引導規(guī)范下,共享單車為人們提供了一種可以選擇的出行方式。在疫情期間,缺乏公共交通工具的時候,共享單車解了很多人的燃眉之急。
在走進共享單車的世界之前,我們不妨把它與其他幾件發(fā)生在2016年的大事作一對比。
和政界“門外漢”特朗普相似,共享單車最重要的兩個先行者,無論胡瑋煒,還是戴威,此前都與傳統(tǒng)自行車行業(yè)沒有交集,不過是騎行愛好者的他們,偶然成為傳統(tǒng)自行車領域的攪局者。與英國脫歐的主動選擇不同,傳統(tǒng)老牌自行車,如飛鴿、永久等,在這場關于自行車的社會運動中,一度被動遭遇邊緣化。
真正的對手往往來自你想不到的地方。百度公司創(chuàng)始人李彥宏說:“互聯網的下一幕就是人工智能的時代?!比斯ぶ悄芗訃澹寕鹘y(tǒng)圍棋冠軍毫無招架之力。智能鎖加自行車,讓傳統(tǒng)自行車行業(yè)淪為裝配工廠。曾經蟄伏在地鐵口的黑摩的,一度讓管理者頭疼不已,竟被小小的共享單車一掃而光,不少開黑摩的師傅還被“收編”,走上共享單車線下運維工作崗位。
西方有句諺語,叫“不要反復發(fā)明輪子”?!熬拖衩绹奶厮估匦掳l(fā)明電動汽車一樣,中國正在重新發(fā)明自行車。我們不是反復發(fā)明輪子,而是重新發(fā)明了兩個輪子?!?017年7月,中國工程院院士、中星微集團董事局主席鄧中翰充滿智慧的話語,讓美國喬治·華盛頓大學的聽眾發(fā)出會心微笑。
美國作家何偉(PeterHessler)在紀實文學作品《江城》(River Town)中描述了這樣一個場景:1997年的成都,一些年輕人把“內置英特爾處理器”幾個漢字當作流行元素,寫在自行車車架和擋泥板上。他們也許不理解什么是“英特爾”,但覺得它代表著先進、尖端、國際化,而這些是他們所渴望和向往的。
20年后,共享單車讓這個場景成為現實。把智能芯片置于車內,讓單車擁有了定位、控制和數據傳輸的功能。于是,冰冷的自行車似乎有了溫度,有了思考和溝通的能力。
自行車的智能程度已經遠超當年的“英特爾”,光是電子鎖,里面就有芯片、軟件、電池、天線、CPS、藍牙、移動通信芯片組,就像一個完整的計算機。
據統(tǒng)計,2016年,全國共享單車騎行總距離超過25億公里,相當于往返月球3300次;累計節(jié)約4.6億升汽油,減少了45億微克導致北京霧霾的PM2.5的物質排放,減少碳排放54萬噸。
這無疑順應了習近平總書記在一年前提出的一個重要理念——“新發(fā)展理念”。2015年10月29日,習近平在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第二次全體會議上的講話中,鮮明提出了“創(chuàng)新、協(xié)調、綠色、開放、共享”的發(fā)展理念。
2016年,似乎萬事俱備。
當“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生態(tài)發(fā)展理念如春風拂面;當改革開放近四十年積累的財富,讓中國GDP超越日本,逼近美國;當“大眾創(chuàng)業(yè)、萬眾創(chuàng)新”成為時代潮流;當網約車解決了打車難問題,出行領域只剩下“最后一公里”這個難啃的骨頭。不必說,物聯網、云計算、數據庫和移動支付系統(tǒng)等各種先進科技和基礎設施早已備好,似乎就等一兩個聰明的腦袋,把它們與自行車連接起來。
當所有的條件都已成熟,共享單車的出現,也許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是你掃我,還是我掃你?”
二維碼的出現,讓每個人的存在抽象成了一個碼。現在,有了某個人的電話號碼,并不算真認識,有了微信,才算是點頭之交。于是,點頭之交逐漸變成了掃碼之交。二維碼也讓每個物變成了碼。自行車還是那個自行車,但是要開鎖,你就得掃碼。
80后的王肖是時代的落伍者。他從不網購,也不點外賣。對于任何需要把手機與錢連接在一起的東西,都懷有幾分小心。
這一切,因為共享單車的出現而悄然發(fā)生改變。王肖在北京的一所高校就讀。有一段時間,他在校外的一處公寓居住,居住地距離學校有三公里路程。走路有點遠;坐公交車,等車沒準點,有時半個小時也不來一趟??粗苓叺耐瑢W都騎起了自行車,他也心動了。
可是,自行車還是那個自行車,鎖不是那個鎖了?!芭f船票登不上現在的客船。”打開車鎖的已經不是那把鑰匙,而是手機。確切地說,是手機上的一個應用,光有應用還不行,要想用手機開鎖,還得綁定銀行卡。
任何頑固的習慣,在舒適便利面前,往往不堪一擊。
終于,他在一些同學鄙夷的目光下和另一些同學的慫恿下,下定決心,綁定了手機,體會到了現代社會才有的便利。畢業(yè)后,王肖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出去參加活動,遇到同行,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掃我還是我掃你?這個“掃”不是“打掃”的“掃”,而是“scan”,用手機掃描二維碼的意思。
說起來,王肖與自行車的緣分不淺。王肖從小愛看電影,他記得在電影《末代皇帝》里,少年溥儀把皇宮里的門檻鋸掉,就是為了能夠實現騎車自由。
這情節(jié)確有現實依據。溥儀在回憶錄《我的前半生》中說:“我們祖先在幾百年間沒有感到不方便的宮門門檻,叫人統(tǒng)統(tǒng)鋸掉?!蓖砟曛赜喂蕦m時,溥儀還指著沒有門檻的宮門說,這是我的成績。
其實溥儀并非第一個在宮中騎車的皇帝。他的前任光緒才是,只是當時的自行車太難騎,在練習階段,光緒的長辮子就被卷入自行車后轱轆里,從車上重重摔下,大失體統(tǒng)。從此再也不騎自行車了。
還是溥儀騎車最為人熟知。他的這一舉動頗有象征意味。作為東方帝國最后一個皇帝,溥儀也許是最應該留戀和維護傳統(tǒng)的人,竟為了方便騎代表西方文明的自行車,鋸掉了象征森嚴等級的宮殿門檻,這是何等意味深長的事情。
如今,“自行車分時租賃”是一個時髦詞語。其實,廣義上的“自行車分時租賃”,在一百多年前就有。
大概在1874年,鏈式傳動自行車就已傳入上海。
1901年,上海南京路的“同昌車行”成為英租界上第一家由中國人辦的腳踏車行。不久之后,上海幾乎每條馬路上都有一兩家車行提供租賃服務。
如果說,摩拜(如今的美團單車)是最成功的共享單車之一這句話成立,那么以下這句話便也成立:
一百年前,自行車從上海走向中國;一百年后,共享單車從上海走向世界。
當然,不可否認,由于種種原因,后來共享單車紛紛退出海外市場。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多數城市的郵政局、警察局、電報局、電話公司等為方便執(zhí)行公務,都配備了自行車。作家蕭乾在《腳踏車哲學》(原題為《路人》)中曾生動刻畫了不同部門騎行人員的形象:“稅局科員的‘鷹牌,如果他由你身邊騎過時,你會想到這人整天的時間都花費在自行車上了。講快,要算電報局的科員了,只要登上車,他便飛下去了?!?/p>
戰(zhàn)爭期間,上海下層民眾有出行之需,對自行車卻無力購買。這使得自行車出租業(yè)務興盛起來。那時的許多自行車行有專供人學車的出租車,“一只角子(相當于一毛錢)一個鐘點”。上海老電影人沈寂回憶:“出租這個行業(yè),在上海30年代末汪偽時期已見有……剛開始,車行租賃有論小時和天數計算,后也有包月租賃,所付押金不等,逐漸形成一個規(guī)模很大的行業(yè)?!?/p>
那個時候的上海,若哪里有個愣頭小伙騎車跌了個“狗吃屎”,常會引來一些報紙在重要版面以社會新聞方式加以報道。共享單車剛出現那兩年,與之相關的交通事故時而見諸媒體,牽動著公眾的神經。
王肖出生在80年代。以上那些陳年舊事他并不清楚。但在他有生以來短短三十多年的時間里,也足夠感覺到自行車在人們生活中地位變化之大了。王肖還記得,小時候自行車是家里的大件。意大利有一部經典老電影《偷自行車的人》,講的是二戰(zhàn)后意大利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失業(yè)的主人公為了得到一份貼廣告的工作,必須有一輛自行車。但是這輛寄托全家希望的自行車,在他第一天工作時就被人偷走了。
王肖雖然是在大學里看的這部電影,但是很能對主人公的遭遇感同身受。他的童年和少年時光都在一個北方小鎮(zhèn)度過。當時,“三轉一響”(自行車、手表、縫紉機和收音機)是品質生活的標配。擁有一輛自行車,是一個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小時候,王肖最喜歡在爸爸擦拭那輛二八大杠時站在旁邊,看爸爸把車把和車身擦得锃亮,騎上去威風凜凜。有一次,爸爸在修自行車的一個腳蹬時,王肖在旁邊搗亂,拿走了螺絲,被爸爸逮著踢了屁股一腳。爸爸很少動粗,所以那次挨打讓他記憶深刻。也側面說明了自行車在那個年代的重要性。
一則陳年舊聞可以佐證當時自行車的地位。1981年湖北運城農民楊小運超額出售公糧兩萬斤,政府問他要什么獎勵時,楊小運回答想要一輛“永久”自行車。當時的自行車一般農民別說想騎,就是連見都不容易見到。楊小運的要求被寫成了一百多字的新聞稿刊登在了《孝感報》上,隨后《人民日報》又給予轉載,引起了強烈的社會反響。
還有一個關于自行車的記憶在王肖腦中磨滅不去。那是一部有關改革開放的紀錄片。講到80年代的北京,有一個場景,天安門前上下班高峰時,長安街上熙熙攘攘??催^去,密密麻麻全是自行車。這幅畫面定格在王肖腦中,成為他對一個時代的標簽。王肖記得,初中地理老師曾經說,澳大利亞是“騎在羊背上的國家”,中國是“自行車王國”。
不過,好像沒過多少年,自行車變得不再稀奇。隨著社會的快速發(fā)展,小汽車飛速轉動的車輪,早已把自行車的榮光碾得粉碎。曾經引領交通出行潮流的自行車,成了時代落伍的標志。只有競速自行車,讓一些人在小圈子里自娛自樂,成為某種身份的標志。
在王肖的大學時代,自行車和校園愛情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有多少愛情故事與自行車有關。在20世紀90年代中期香港電影《甜蜜蜜》里,黎明飾演的黎小軍,騎著一輛高高大大的自行車,后座載著張曼玉飾演的李翹,配上鄧麗君《甜蜜蜜》的歌聲。美了,醉了,那畫面,定格了一種只會發(fā)生在自行車上的浪漫。
還是在大學時,王肖看了一個很火的相親節(jié)目,里面一位女嘉賓說了一句名言,“寧愿坐在寶馬車里哭,也不要坐在單車上笑”。輿論嘩然,女嘉賓因為公然宣揚拜金主義而被大加撻伐,被罵太勢利。不過,這句話確也從側面道出了一個不爭的事實:自行車確實早已走下歷史舞臺的中央,不是任何意義上財富和地位的象征了。
在紀錄片《國貨的前世今生——自行車王國》中,有一句話這樣描述自行車時代的風光:“那時候,在很多人眼中,坐著自行車出嫁絕對是一件非常風光的事?!迸臄z了30多年自行車的王文瀾(中國攝影家協(xié)會顧問)在21世紀初出版了一部《自行車的日子》。他在談論自行車騎行時說:“你看我們那會兒,凡是交女友都是拿車騎著,帶著去兜風。女朋友把腰一摟,走了,去哪兒都沒問題?!?/p>
花轎、黃包車、自行車,這就是在小汽車作為婚車前的三種迎親交通工具。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自行車是迎親的主力交通工具。
風水輪流轉。有趣的是,在共享單車最火爆的2017年,有不少情侶選擇用共享單車作為婚車,登上新聞。這樣的迎親儀式低碳、環(huán)保、時髦。就像20世紀80年代末,肯德基剛在北京營業(yè)時,有人把婚禮放在肯德基快餐店里舉行,感覺倍兒有面。
橙色的摩拜單車被認為寓意好,“有情人終成眷屬”,最受情侶們青睞。被人們調侃的ofo小黃車,雖然有個“黃”字,但并非沒有情侶選擇。據新聞報道,有數個城市都有情侶選擇小黃車作為婚車,其中不乏一些因為共同的騎行愛好而走到一起的伴侶。當然,這更像是一種靈光乍現的選擇,一個短暫流行的時尚。隨著共享單車的火熱逐漸降溫,就很難再看到誰用它來做婚車了。
雖然如此,自行車所代表的舊時光,以及自行車帶給人們的舊日溫存,那種朦朧的美感,還存在于王肖的心里,以及許多青年、中年和老年心中。
就像木心的詩《從前慢》里說的,“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自行車慢,但似乎慢得很有美感。
一支碩大的溫度計立在黃浦江邊,165米的高度,任誰也無法忽視。這是黃浦江邊最醒目的地標。這個龐然大物現在屬于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這家博物館的英文很有意思,叫Power Station of Modern Arts,一語雙關地透露出它的前世今生。一百多年前,它是上海第一家民族資本發(fā)電廠;如今,它是中國大陸首家公立當代藝術博物館,退役的發(fā)電廠還在為現代藝術“發(fā)電”。
莊驥是這家博物館的市場部主管、館長助理。與北京的王肖不同,莊驥是新事物的擁抱者。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前身是上海美術館,原來位于繁華的南京路上,2012年遷到較為偏遠的黃浦區(qū),并更名為中華藝術宮和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
莊驥發(fā)現,原來美術館舉行展覽時,經常熙熙攘攘,尤其是趕上舉行上海雙年展時,往往人流如織,門庭若市。待遷到黃埔江畔的新址后,場地大了,來的人卻變少了。“作品還是那些作品,就是沒人來了”。
酒香也怕巷子深。博物館對觀眾來說不是剛需。遷到新址后,離市中心遠了。從最近的地鐵站出來,走到博物館,也需要一刻鐘,甚至更長的時間。對于沒有那么熱愛藝術的人來說,肯定就不來了。怎么辦?莊驥自己想了幾個方案,并作了實地調研。
他先是想買一部校車級別的車,大概四五十萬,然后請兩三位司機,一年花銷就得75萬到90萬。還不能收費,不能停公交站,如果發(fā)生交通事故,就更麻煩了。第二方案是請交管局在這兒開一條線,每20分鐘一班車,經測試,最高峰時每趟車也沒有拉到五個人,運營一年,需要90萬。第三方案是找有樁自行車,溝通了兩三年,辦理自行車入駐博物館手續(xù)實在繁多,最后莊驥只好作罷。
這短短的兩公里,成了橫在莊驥心中的一根刺。
就在莊驥徘徊于黃浦江畔,為解決短距離出行難題而一籌莫展時,遠在北京西北郊的燕園,一個叫戴威的年輕人,也在為一件和出行有關的事苦惱不已。
大學四年間,他與室友每人平均丟了五輛自行車。
他甚至想親手抓住偷車賊。戴威和室友商量,大家輪流在夜里巡邏。顯然,這是句玩笑話,但玩笑話里透著幾分無奈。
很快,他們把目光從偷車人身上轉到自行車本身——如何解決騎車難,讓人人有車騎,成了他們研究的焦點。
兩篇富有鼓動性的文章橫空出世——《我們有一個夢想:讓北大人隨時隨地有車騎!》《這2000名北大人要干一票大的!》。他們采購來一些車,同時號召北大師生把自己的自行車共享出來,用所有權換使用權,沒有貢獻車的同學只需交納很少的租車費,就能實現隨時隨地有車騎。
不過,這只是ofo起源故事的冰山一角。
2015年春天,一個比丟車更嚴峻的事擺在戴威面前。他和薛鼎、張巳丁、楊品杰、于信五個ofo聯合創(chuàng)始人關于騎行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即將告吹。
這是來自北大不同專業(yè)的幾個自行車愛好者的第一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
當時,滴滴和快的掀起的天價補貼大戰(zhàn)剛過去沒多久,不用花錢就能坐車的事人們還記憶猶新。受此啟發(fā),戴威等人在推廣他們的騎行項目時也采取了砸錢策略。
2014年底,剛從北大師兄唯獵資本的肖常興那兒拿到100萬元融資的戴威躊躇滿志,開始效仿滴滴搞補貼。
當時他們做的是ofo騎游,希望引領人們深度體驗騎行的快樂。當做了環(huán)臺灣島、環(huán)海南島幾個團之后,他們準備規(guī)?;l(fā)展,就在廣州、深圳、廈門等旅游城市做地推。
他們與租車行合作。為了拉客戶注冊,人家贈送純凈水,他們就贈送價格三倍的脈動飲料。發(fā)展一個用戶送一瓶脈動。沒承想,地推團隊不到一個月談了三四百家店,每天補貼就要三四萬塊錢,100萬很快就沒了。
他們一度頗為自得,“當時想,照這個燒錢速度,再給我們500萬元,就能做出100萬用戶來,那就是挺厲害的公司了”。
但資本給他們上了一課。
那段時間,戴威每天見好幾個投資人,居然連一個感興趣的都沒有。一開始他們想A輪融2000萬,兩周之后,覺得不行,就說融1500萬,然后再降到800萬、400萬,還是不行?!澳隳妹}動換了幾千個注冊用戶,資本一眼就看明白了,現實把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給澆滅了?!?/p>
2015年4月底,賬面上只剩400元。可還有2個程序員、5個運營眼巴巴等著發(fā)工資。
那個五一,是戴威他們最難熬的時候。ofo第一次走到生死存亡的關頭。這時,北大考古專業(yè)的張巳丁即將畢業(yè),創(chuàng)業(yè)還是擇業(yè)的問題,再次擺到了他面前。
剛開始與北大自行車協(xié)會的好友戴威創(chuàng)業(yè)時,張巳丁的室友就打趣他:“兩個月后你肯定得放棄,散伙的時候記得請我們吃飯?!睆埶榷〉母改该恐芙o他打電話,必問的一個問題是公司什么時候倒閉,催他快點找一份工作。這回眼看創(chuàng)業(yè)即將失敗,大家馬上勸他,博物館才是你最好的歸宿,不要再折騰了。
包括戴威,那段時間也在承受來自家人的壓力。畢業(yè)后到底是就業(yè)還是創(chuàng)業(yè),他與家人討論了一年半。直到2016年底,ofo已經做得有聲有色了,在國企擔任負責人的父親才開始全力支持戴威創(chuàng)業(yè)。
“那是2015年上半年,是中國A股的風口期,VC圈(風險投資)也瘋了。隨便一個天使輪都能融一兩千萬。”戴威說,即便這樣,他們也只有吃閉門羹的份兒。
是沿著騎行的路繼續(xù)走,還是轉換方向再創(chuàng)業(yè),抑或就此打住,各回各家,趕緊去找工作?
在北京五道口的辦公室里,戴威等人苦思冥想。想不出答案,他們就去騎車。從五道口到成府路,再到北四環(huán)。深夜里,如果你在北京街頭看見幾個漫無目的騎著自行車的年輕人。他們也許并不是買醉歸來,而是創(chuàng)業(yè)遇到了坎兒。
“人生像騎自行車,如果你想掌握平衡,就要一直向前騎?!闭f起那時,張巳丁總愛引用愛因斯坦的這句名言。
“只要思想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贝魍伋鲆痪湓?,里面有著超出他年齡的老成,把大家鎮(zhèn)了一下。這也許是他多年擔任學生干部熏染出來的氣質。至少在那個時候,他把幾個ofo創(chuàng)始人的心聚到了一起。
這時,孫陶然的《創(chuàng)業(yè)36條軍規(guī)》給了他們啟發(fā),作者是一個北大師兄,還是戴威在北大經濟管理系的本院師兄。書里說:創(chuàng)業(yè)一定要解決真需求,不要做偽需求。偽需求是want,真需求是need。want的東西,用戶不一定會掏錢;need的東西,用戶一定會掏錢。
現在看,騎行旅游就是個偽需求。那么,什么是真需求呢?
戴威與創(chuàng)始團隊“死磕”的精神起了作用。
他們想到自己大學期間丟了的好幾輛自行車。他們還發(fā)現,在北大校園里有一個地方,每年都有好多車爛在那里。新生入校買一輛自行車,畢業(yè)又留在那里。學校里有這么多閑置的自行車。如果將閑置資源盤活,給更多的人提供便利,那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個點子似乎沒有什么創(chuàng)新含量。戴威則看得很遠,“如果復制到全國乃至全世界的高校,那就是很大的生意了”。
找到新方向后,戴威硬著頭皮又一次找到天使投資人肖常興。肖常興說:“雖然我不太看好你這個自行車共享,但經歷了失敗,你們的團隊也有了成長,我給你錢!”
2015年5月,拿到第二個100萬的戴威,又開始躊躇滿志地和同伴醞釀“干一票大的”。張巳丁先試水發(fā)了一篇《我們有一個夢想:讓北大人隨時隨地有車騎!》。
2015年6月16日,一篇“標題黨”味兒很濃的文章在北大傳開了——《這2000名北大人要干一票大的!》。這兩篇文章標題都以感嘆號結尾,很多媒體后來在引用時把感嘆號丟了,標題的鼓動性仿佛也減了幾分。這是戴威、張巳丁等ofo創(chuàng)始團隊成員熬夜寫出來的一份宣言。
這里有他們對ofo共享單車最初的構想:“在北大招募2000名勇士把自行車共享出來,這2000個人就共同擁有了2000輛車的免費使用權,其他同學要用需要付費?!?/p>
文末寫道,“100多年來,有很多北大人改變北大,也改變了世界,這次輪到你了!”
一邊熱血沸騰,一邊冷眼旁觀。
一邊躊躇滿志,一邊質疑連連。
創(chuàng)業(yè)者們本以為北大師生會很有情懷地力挺他們。結果,在北大未名BBS上,最火的討論是這樣的畫風:“一萬種搞死ofo的方法”“這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要完”“這個創(chuàng)業(yè)團隊根本不靠譜,他們根本做不起來”。ofo內部開玩笑說,世界上只有兩種產品,一種沒人理,一種被人罵,ofo寧愿做后者。
在此之前的一兩個月,他們就開始在校園里發(fā)傳單、貼海報,到處宣傳他們的“自行車共享計劃”。
轉機出現在6月6日。北大物理學院的一名大四學生,即將讀研的胡彪言,推著一輛藍色山地自行車找來。他從海報上看到了戴威他們的宏偉計劃,也知道了一些他們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很受感動,愿意把自己的自行車共享出來。
戴威說:“創(chuàng)業(y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一個很長的賽道,在這個賽道上舍命狂奔。”這時,他們仿佛看到了這個賽道的起點。
張巳丁等人以最快的速度給胡彪言的車上了車牌,車牌號是8808。陸續(xù),他們收到了幾百輛車。到8月底收到了一千多輛車。后來擔任ofo深圳城市總經理的紀拓,當時專門負責裝車牌、上鎖、噴漆。不管走到哪兒,他包里總裝著鐵絲、鉗子、車牌和鎖。高峰期他一天要接三四十個電話。不僅要上門給車上牌,還要給同學講解什么是共享計劃。那段時間,他覺得把一輩子的話都說了。
9月7日,當北大新生入學時,ofo的微信公眾號上已經有了2000名新用戶。兩千輛自行車,承載的是兩千名北大師生沉甸甸的信任。
頭一天晚上大家干了個通宵。第二天他們一直盯著后臺的數字,有200多個訂單。“之前哪怕10個用戶,都是‘求爺爺告奶奶似的拉來的。這是我們第一次隱約覺得,終于做出了一個有生命力的產品,它是能長大的。”戴威說。
隨后幾個月的事實證明了戴威的判斷,這個校園共享計劃可行。
在戴威丟第四或第五輛自行車的時候,當了十年記者的胡瑋煒也遇到了一點麻煩。
結束一天的工作后,胡瑋煒想去杭州西湖旁的虎跑公園散步。她打算租一輛公共自行車騎過去。她認為,在城市里騎自行車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胡瑋煒對自行車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小學三年級時,她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重要禮物,一輛紫色車架、白色車座的自行車。當時香港TVB的電視劇《倚天屠龍記》正在熱播,里面有個穿紫色長衫的女性人物,綽號“紫衫龍王”,給胡瑋煒留下深刻印象,于是她把新自行車取名為“紫衫龍王”。
那時,杭州的公共自行車堪稱業(yè)界標桿,發(fā)展水平全國領先。2016年,來杭州參加G20峰會的各國貴賓試騎的就是杭州公共自行車。
但這次租車過程還是讓胡瑋煒失望了。租賃公共自行車需要辦卡。她好不容易找到辦卡的小亭子,卻發(fā)現已經關門,只得放棄。后來,胡瑋煒在瑞典哥德堡也遭遇煩瑣的租車流程,再次租車失敗。這時的胡瑋煒已經在創(chuàng)業(yè)路上,創(chuàng)辦了“極客汽車”,一家專注智能電動汽車的新媒體。
那是2014年,支付寶和微信錢包通過紅包大戰(zhàn),深刻改變了中國人的支付習慣。人們已經習慣了出門不帶錢包。胡瑋煒想,既然移動互聯網支付已經這么方便了,為什么租一輛公共自行車還是那么麻煩?
那時,一顆種子開始在胡瑋煒的心里萌芽。“我希望像機器貓一樣,當我想要一輛自行車的時候,我就能從口袋里掏出一輛自行車騎走。”
2014年11月,戴威通過游說肖常興,贏得了他創(chuàng)業(yè)的第一桶金。就在同一個月,在北京國貿附近的一個咖啡館,發(fā)生了一場當時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聚會。
在那個咖啡館里,胡瑋煒與李斌進行了一次富有成果的談話。事后看來,這是一場可以載入共享單車發(fā)展史冊的聚會,重要性不亞于ofo的那篇充滿雄心壯志的文章。
起初本來沒有胡瑋煒什么事。她是一個牽線搭橋的人。多年的汽車媒體從業(yè)經歷,讓她認識了不少業(yè)界知名人士。這次聚會,她主要負責把汽車設計師陳騰蛟介紹給投資人李斌。
陳騰蛟想做一款高顏值、高智能的自行車。當時,以 iWatch為代表的個人可穿戴智能硬件是很熱門的創(chuàng)業(yè)概念。很多人設想個人自行車也可以有監(jiān)測心率等功能,成為下一個創(chuàng)業(yè)賽道。百度、樂視、小米、700Bike都宣布要造類似的自行車。但李斌對個人自行車不感興趣。他有自己的想法。
路邊擺放凌亂的共享單車問題亟待解決
李斌想打造一輛“隨停隨取,掃碼開鎖,GPS定位,四年不壞”的自行車。他給這樣的自行車取名Mobike,就是把mobile和bike合在一起,中文叫摩拜,是頂禮膜拜的諧音。這是一個被李斌妻子王屹芝稱為“wild idea”的想法。
因為李斌主要精力放在蔚來汽車上,沒時間去實現他關于自行車的構想。
后來,李斌的朋友愉悅資本創(chuàng)始合伙人劉二海說,李斌在創(chuàng)辦蔚來時,幾乎投入所有存款,還在北京租房,為的是給自己營造一個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
李斌這個大膽的想法靠譜嗎?陳騰蛟未置可否。他聽過不少類似的思路,產品免費,賣服務,但沒見過哪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這么干賺錢了。
胡瑋煒則有一種“被擊中的感覺”。
李斌還估算了營收難度,認為只要一輛車四年沒有維護費用,就能回本。他把錢也準備好了。還說,實在不行就當做公益了?!白龉娴耐瑫r順便把錢賺了,這才是商業(yè)的最高境界?!?/p>
當時,胡瑋煒還是汽車科技新媒體網站GeekCar極客汽車的老板。雖然做了10年汽車行業(yè)記者,但胡瑋煒對手動擋、百公里加速絲毫不感興趣,內心里只想做一個“廣場上畫畫的閑散女青年”,或者跟《天生殺人狂》里的女主角一樣,當一回奪命女賊。
記者身份讓她有機會結識汽車行業(yè)的大佬,而她身上的文藝氣質,日后也為摩拜注入了一種精神感召力。有人說,“摩拜就是胡瑋煒個人氣質的衍生”。
李斌為何選中了既沒有經驗,又沒有后臺的胡瑋煒?也許是看中了她身上所特有的感召力。在創(chuàng)辦極客汽車時,胡瑋煒租了一個四合院作為辦公地點,白天辦公,晚上讓房東開酒吧。
夏夜,胡瑋煒和朋友們在小院的槐樹下辦沙龍。就著啤酒毛豆,圈內大佬、工程師和科技愛好者一起討論智能汽車的未來。大家高談闊論,推杯換盞間,空氣中激蕩著科技思維的火花。
當胡瑋煒把共享單車的構想告訴前老板、極客創(chuàng)始人張鵬時,張鵬看著她說,你瘋了吧,這是一個太大的坑。
胡瑋煒說,不是你教我,要相信“相信”的力量嗎?張鵬說,姑娘,我其實還有一句話沒有跟你說,除了要相信“相信”的力量,你還要學會計算的力量。張鵬開始在大腦里推演胡瑋煒即將遇到的各種困難,認為這將需要很大一筆錢。
他當時提出的主要異議,與戴威在北大提出自行車共享計劃時人們的反應一樣,那就是自行車很快會被全部偷光。
但胡瑋煒覺得沒有那么難,“又不是造火箭”。
幸虧,戴威和胡瑋煒在創(chuàng)業(yè)之初都沒有聽信周圍人的反對意見,否則共享單車的出現,或許會推遲若干年。
2015年1月,摩拜公司在北京注冊。拿著李斌的138萬元,胡瑋煒來到位于天津的北方最大自行車市場。發(fā)現里面什么配件都能找到,但就是找不到一家愿意跟摩拜深度合作的公司。
最后,她被迫下定決心,自己成立一家工廠來生產自行車。
2015年初,當胡瑋煒下定決心自己造車的時候,戴威正在忙活他的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手里握著100萬元融資的ofo核心團隊,搞的是騎行旅游,雖然當時就叫ofo,但可以說,跟后來的共享單車幾乎沒有關系。
轉眼到了2017年。陽光下,北京街頭一排排ofo小黃車,顯得十分耀眼。七月,在戴威和其他聯合創(chuàng)始人的母校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和ofo小黃車宣布成立北大光華-ofo小黃車共享經濟研究中心,開啟院企合作新模式。
這是屬于戴威的高光時刻。不過,在一片鮮花和掌聲中,也有人質疑,這樣的風光能持續(xù)多久。
當很多人從ofo粗放式增長、單車不夠智能化、開鎖成功率不高等方面來懷疑小黃車究竟能走多遠時,楊瀅則從她所學習的企業(yè)戰(zhàn)略知識中,窺出了繁華背后的危機。
楊瀅曾是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博士后研究員,那時剛剛回國不久。五年后,她的微博有了近兩百萬粉絲。在微博上,她回憶起五年前的場景。
那時,她經常聽到身邊有人盛贊共享單車是個大創(chuàng)新,認為ofo解決了最后一公里難題。夜晚,下班路過ofo總部大樓時,楊瀅發(fā)現,里面燈火通明,人頭攢動。她則感到十分困惑。
楊瀅認為,這個生意有點違反常識。根據她讀到的理論,生意根據進入門檻和退出門檻的高低,分成四種。
第一種生意最好做,進入門檻高,退出門檻低;第二種生意比較好做,進入門檻高,退出門檻也高;第三種生意比較難做,進入門檻低,退出門檻也低;第四種生意最難做,進入門檻低,退出門檻高。
在楊瀅看來,小黃車ofo做的就是最難的第四種生意。從當時進入這個賽道的企業(yè)之多就可看出,共享單車進入門檻確實不高。但這卻是個實打實的重資產生意,車多,雇傭的人也多,一旦難以為繼,遣散難度極高。更為致命的是,戴威還動用了用戶的押金。
2018年下半年,ofo陸續(xù)被曝出資金鏈斷裂、退押金難等負面消息,盡快創(chuàng)始人矢口否認挪用了押金,但現實的耳光總是來得及時而響亮。從那時起到現在,ofo的“押金問題”持續(xù)了近四年。
2018年底,人們對ofo的印象,就從一排排閃亮的小黃車,變成了ofo總部樓下一眼望不到頭的退押金用戶。
目前,還有一千萬以上的人還在等待自己的小黃車押金。
這幾年,心有不甘的ofo還經常推出花式操作,被網友罵上熱搜。與網貸平臺合作,將用戶押金轉化為理財產品;與折扣商城合作,用戶每購買一次商品,會獲得一定數額押金返現;“拉好友幫退押金”,邀請一個好友充值10元錢,用戶就能退押金2.5元……網友表示: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2019年,當ofo眾多創(chuàng)始人陸續(xù)退出之際,戴威曾豪言:“就算跪著也要走到最后?!比缃瘢粗约焊哌_數十次的限制高消費記錄,戴威不知作何感想?
按照《紅樓夢》的描述,一個大家族表面上“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時,內部可能已經蘊藏著巨大的危機。
“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無論是對國家,還是對企業(yè),這句古語都有深刻的警示意義。當然,這都是后話。
回到戴威的大學時代,那時,北大光華管理學院的很多學生把創(chuàng)業(yè)當作生活的一部分。作為學院職業(yè)發(fā)展協(xié)會副會長,戴威不僅自己琢磨創(chuàng)業(yè),也經常鼓動別人創(chuàng)業(yè):“兩個一樣的人,一個曾經創(chuàng)業(yè)失敗,一個沒有創(chuàng)業(yè)過,企業(yè)會要哪個?”有一句話戴威沒說,也可能是沒有意識到。那就是,嘗過創(chuàng)業(yè)滋味的人,也許很難再甘居人下,安安分分地就業(yè)了。
開始做共享單車時的戴威正在讀研二,雖然只有24歲,他的創(chuàng)業(yè)史差不多已有五年,先后做了三四個創(chuàng)業(yè)項目。
早在大二時,他就成了同學口中的“戴老板”。
那時,北大校內外都沒有可供同學通宵學習的地方。很多人有小組討論、寫論文、備考需求時,往往要到附近的肯德基,或五道口的清華。但肯德基沒電源,環(huán)境嘈雜;清華有點遠,也不是自己的地盤??倸w是麻煩。
北大南門海淀橋南有個金和茶餐廳,開業(yè)一年了,但生意比較冷清。戴威找到老板,把晚9點到早9點這段時間包了下來。
成為茶餐廳合伙人之后,戴威為每張桌子安上臺燈,接上插線板,把自己的路由器拿來建無線網。
那是2010年。北大學生來刷夜需花12元,提供免費茶水,餓了還能點小吃。一到晚上,這家小店常常賓客盈門,尤其是期末考試前、提交論文前,“去戴老板那兒”成了北大學生間的一句流行語。
兩個月時間,茶餐廳銷售額翻了3倍。直到戴威經營小黃車很長一段時間了,還不時會收到有人向他預訂茶餐廳晚上座位的信息。
在那之后不久,戴威接連贏得了北大光華管理學院學生會主席和北大學生會主席的競選。他常以過來人的口吻說:“如果你下鋪的同學創(chuàng)業(yè)成功了,那么你也不會覺得創(chuàng)新與創(chuàng)業(yè)是一件多么難的事情?!?/p>
有來自北大的ofo員工評價他,“是好學生,但骨子里叛逆,有很強的證明自己的欲望”——當年別人說他考不上北大,他考上了;別人說他競選不上校學生會主席,他選上了。
戴威最愛看的書是《哈利·波特》,一套七本書,平均每本看了三遍左右。在這個故事中,會魔法的哈利·波特總能取得最后的勝利。閱讀時,戴威自然把自己代入主人公的角色。
在學生生涯中,戴威習慣了拿主角劇本。他從小到大都是學生干部。視C羅為偶像,在足球場上,戴威踢的是指揮全場的中鋒位置。為了參加新生杯足球比賽決賽,他放棄了當天的托福考試。他說:“如果可以過純理想的生活,我愿意做一名足球運動員?!痹诒本┐髮W交響樂團,戴威還是單簧管首席。
2012年8月,已經取得保送讀研資格的戴威在校園里轉悠時,看到北大學生社團愛心社在辦活動,他們把回收的軍訓服等捐到西藏、青海等地。戴威心頭一動,作出一個“先斬后奏”的決定,畢業(yè)后不馬上讀碩士研究生,先去西部支教一年。雖然遭到家人的強烈反對,戴威還是堅持了自己的選擇。
2013年8月26日,戴威和北大國際關系學院楊品杰等三個同伴來到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縣。
在這里的一年,戴威飽嘗生活的艱辛。沒有自來水,每天早上得自己拿桶打水;沒有暖氣,冬天零下20多度,得蓋三床被子、穿三雙襪子,和衣而睡;上廁所,得走很遠的夜路;晚上沒有電,他們就看天上的星星。這是他和同學們頭一次實地了解西部和農村的情況。
來支教的物理老師讓學生算火車過山洞的時間,班上竟沒有一個算對。他們都漏掉了火車的長度。原來,孩子們沒有見過火車長什么樣。
2014年春天,在支教快結束的時候,戴威想跟同學通過NGO(非政府組織)的方式幫助當地人。他們聯系到真格資本的徐小平。徐小平經常請年輕的創(chuàng)業(yè)者到家里做客,因此很受青年學生的喜歡。徐小平建議他們先不要想著四處拉錢來資助當地困難群眾。只有他們把自己的事業(yè)真正做大了,才能影響到更多人來關注當地的發(fā)展。
那段時間,最讓戴威受不了的就是吃飯問題。“整天就是土豆蘸鹽”。到了周末,戴威和幾天沒吃到葷腥的支教同學一起進城改善伙食。山路崎嶇坎坷,沒有便捷的交通工具,騎車是最好的選擇。
從東峽鎮(zhèn)到縣城,大概17公里,要騎一個小時,再騎兩個小時,就能到西寧市區(qū)。
在縣城里有一家德克士,雖然這不是中國最知名的西式快餐,但卻在許多二三四線城市分布廣泛,堪稱快餐界“縣城頂流”之一。
21世紀初,德克士因為在一線城市敵不過麥當勞、肯德基等快餐界杠把子而“揮別北上廣”。彼時的肯德基和麥當勞還并未注意到中國的縣城和農村市場。德克士成了許多小鎮(zhèn)青年的“第一口洋快餐”。
就在戴威飽餐了德克士的雞腿幾年后,共享單車巨頭ofo和摩拜迅速占領了一線市場,大有麥當勞肯德基二分天下之勢。許多共享單車的后起之秀,也采取了德克士氏占領下沉市場的打法。
不過,按照孫陶然的《創(chuàng)業(yè)36條軍規(guī)》,比起西式快餐,在許多非一二線城市,共享單車更像是“偽需求”。所以共享單車的“農村包圍城市”戰(zhàn)術往往較難奏效。
第一次去德克士,戴威自己就吃掉150元。日后,這成為朋友們打趣他時經常提到的一個“?!?。對這些90后而言,饑餓是一種新鮮的體驗。在這個質樸的小鎮(zhèn),他們依稀找到了想象中舊時光里的生活方式。
戴威感嘆,“騎行是了解世界最好的方式”。2014年春節(jié)期間,舍友薛鼎跑到青??创魍?,為他們想做的租車網站想一個名字。在眾多繁雜的品牌標志中,如何凸顯與眾不同?困擾了他們很久。
一個講述蘋果設計理念的短片點撥了他們:“設計事物必須專注,我們必須清楚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想要使人們感受的什么?”
他們試圖通過字母的組合,來傳遞一種讓所有人過目不忘的理念。于是,他們放棄了之前“風火輪”“騎百客”之類的名字,那太不國際化了。oco、cfc、oto……突然,戴威寫下了“ofo”三個字母,無論從形狀到發(fā)音,都與他們構想中的產品完美匹配。
至于黃色,則與戴威從小看到的最醒目的麥當勞標志有關。他希望日后ofo會像那個大M一樣,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都能讓人眼前一亮。
在青海,他們以ofo的名字注冊了公司。這段支教經歷被戴威反復提到。后來,ofo的運營主體公司就叫東峽大通(北京)管理咨詢有限公司,這也許是創(chuàng)始團隊表示“不忘初心”的一種方式。
2013年冬,在從西寧返回支教學校的大巴車上,戴威和同學聊起支教結束后的規(guī)劃。有人拋出一個問題,如果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做省委書記,一個是當BAT老大,你選哪個?
戴威果斷選擇后者。
支教結束回到北京后,戴威感覺一切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當他與老同學聚餐敘舊后,依然習慣在路口抬起手打車。結果沒有車停下。這時,他才猛然意識到,有些事情變了。
在青海的這一年,出行領域發(fā)生了一場大戰(zhàn)。滴滴和快的激戰(zhàn)正酣。站在滴滴和快的背后的是騰訊和阿里巴巴。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通過補貼,兩家公司燒錢超過20億元。
這場聲勢浩大的商業(yè)大酬賓活動,從側面教會了全國人民什么是移動支付。
實際上,掃碼支付在幾年前就已存在。 2011年,支付寶推出條碼付業(yè)務,標志線下掃碼支付時代來臨。在滴滴與快的大戰(zhàn)中,為應對快的背后的支付寶,滴滴背后的微信推出了微信支付功能。2013年8月9日,微信5.0版本發(fā)布。
也就是在那之后十幾天的8月26日,戴威與同伴坐上了從北京開往青海的火車。他們在生活節(jié)奏比較緩慢的青海鄉(xiāng)村待了一年,從而完美地錯過了近距離觀察這場商界大戰(zhàn)的機會。
隨后便是令人印象深刻的2014年春節(jié)紅包大戰(zhàn)。憑此一役,微信支付份額迅速逼近支付寶。而打車要通過手機軟件支付。這意味著,阿里和騰訊爭奪的不僅是打車市場的份額,更是搶占背后移動支付入口和培養(yǎng)用戶的移動支付習慣。
兩三年后,快的和滴滴的大戰(zhàn)已經塵埃落定。2016年ofo和摩拜的出現,讓資本嗅到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氣味。
當盈利模式還沒有搞清楚的時候,資本就如餓虎撲食般地涌向這兩家初創(chuàng)的公司。不能不說,共享單車背后的巨大用戶量,是資本關注的一大重點。
在青海支教一年后,回到北京的戴威最先感受到的沖擊就是那次打車。當他抬手打車時,發(fā)現那些車根本不停。原來,它們早已經被人通過手機預約了。程維這個名字連同滴滴打車,深深印在了戴威的腦海中。那時,他也許不會想到,日后會與程維上演一場刻骨銘心的恩怨情仇。
2014年國慶,回歸大學校園不久的戴威,因為山地車壞了,無法去西藏騎行。留在學校里百無聊賴,便與考古專業(yè)的張巳丁和舍友薛鼎開始琢磨搞自行車騎行旅游。
幾天后,一個在唯獵資本實習的同學告訴戴威,“唯獵資本的肖常興是北大90級師兄,剛募資到1.5億美金,想投資青年創(chuàng)業(yè)項目”。
為了說服肖常興,戴威連夜做了20頁PPT,他和ofo的另外兩位聯合創(chuàng)始人薛鼎和張巳丁反復演練,并商量好策略。肖常興見到他們后,聽戴威說了40分鐘支教的故事,剛聊到實際項目3分鐘,就打斷他們說:“行了,就這樣,我們投你100萬元,我后面還有個會?!本瓦@樣,戴威拿到了他的天使輪融資。其后,唯獵資本還參與了ofo的Pre-A輪和B輪融資。
肖常興成了站在戴威背后的第一個男人。
值得一提的是,被稱為站在胡瑋煒背后的男人李斌,也是戴威北大91級的師兄,大學學的是社會學,與戴威還是安徽老鄉(xiāng)。
隨后的2015年,戴威先是做了騎行出游。失敗后痛定思痛,轉向了北大校內的自行車共享實驗。
2015年9月初,北大開學,迎接新生的,除了老師和學長,還有一排排整齊亮麗的黃色自行車,它們出現在校內宿舍樓下、教學樓旁。
同學們發(fā)現,只要交99元押金,對著車上二維碼掃一掃,再輸入車牌號,就能獲得密碼解鎖這些小黃車。抵達目的地后,單車隨停隨放,無須停在指定的停車樁。
ofo對學生收費是1小時5角,非學生則1小時1元。
從第一天的200筆訂單,第二天300單,第三天500單……到9月中旬,ofo共享單車計劃開放第10天的時候,訂單一天達到1500單。
“這事兒能成!”
看到北大校園的ofo小黃車發(fā)展如火如荼,戴威信心倍增。他們迅速將車輛投放到北京其他高校。到2016年1月,ofo在北大、人大、北航、北師大等15所高校同時運營,獲得40余萬注冊用戶,服務近100萬高校師生,日訂單量達到1萬。
看到不斷增長的訂單量,戴威感覺自己就像擁有魔法的哈利·波特。在童話里,騎著飛天掃帚的哈利·波特所向披靡。不知戴威是否想過,飛天掃帚一旦失去魔法,騎在上面的人會怎樣。
隨著單量大增,購車、開發(fā)、技術、運營等高額成本隨之而來。100萬很快就用光了,戴威又開始四處借錢。
“整個2015年幾乎都是在借錢中度過的?!贝魍@樣回憶那段時光。艱難的2015年終于過去,一個人的出現,給即將陷入困境的戴威和ofo帶來了曙光。
共享單車在2016年的崛起并非偶然。
事實證明,共享單車既需要天才的創(chuàng)意,也需要天量資本的加持。改革開放四十年,中國積累了豐富的物質財富,民間有了大量可用資本。
2016年1月底,中國有25461支私募股權投資基金,可投資規(guī)模4.29萬億元。這數萬億資金,像餓狼盯著肥肉一般,盯著每一個投資風口。
2016年,全球智能機銷量近15億部,龐大數字下是僅2.3%的增長率,市場迎來停滯。這一年7月,美團大眾點評CEO王興在就公司上半年工作所做的內部講話中提出,中國互聯網已經進入“下半場”?!爸爸袊ヂ摼W的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靠的是人口紅利,因為用戶在快速增長,每年賣幾億部智能手機,大家的業(yè)務跟著水漲船高。但是現在,這個時代已經過去了,智能手機的年銷量已經不增長了,總體網民的增長也大幅趨緩。”
移動互聯網紅利幾乎消失殆盡,再出現一個獨角獸企業(yè)越發(fā)困難,資本對投資也越發(fā)謹慎。
隨著由外賣、打車為代表的O2O模式掀起的短暫狂歡逐漸落幕,資本相繼盯上了大數據、無人機、虛擬現實、人工智能、區(qū)塊鏈、生物醫(yī)學工程及新材料等,但是這些領域的技術變革何時發(fā)生尚屬未知數,變現不易。任何能夠帶來用戶流量和現金流的項目,都可能受到資本瘋狂追捧。
由滴滴出行和第一財經商業(yè)數據中心、無界智庫聯合發(fā)布的《中國智能出行2015大數據報告》顯示,北京每年因交通擁堵導致的人均成本超過7972元,居全國第一;在高峰期開車出行,每分鐘僅能挪動333米。
另有數據顯示,僅在2016年的上半年,北京擁堵損失分攤到每個人身上已達5056元。全國400個城市平均擁堵延時指數達到1.58小時,平均時速為24.8km。一個病人要治療因空氣污染等原因造成的疾病,平均需要7500元。
2013年,“霧霾”成為年度關鍵詞。這一年1月,4次霧霾過程籠罩30個省區(qū)市。在北京,僅有5天不是霧霾。從2013年到2017年的五次記者會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4次談到霧霾。2017年,在撰寫政府工作報告過程中,李克強親自將“堅決打好藍天保衛(wèi)戰(zhàn)”寫進報告。霧霾的源頭多種多樣,但汽車尾氣被認為對霧霾有重大“貢獻”。
在這些令人焦慮的數據和事實之下,打造與健康城市密切相關的綠色出行,被很多人認為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共享單車的故事,就是從2016年的春天開始變得眉目清晰起來。
這個春天,無論是對ofo還是摩拜,都是意味深長的。
5月26日,ofo獲得了經緯中國領投的B輪融資?!叭绻€是2萬單,肯定拿不到B輪。”戴威很篤定。
2017年初ofo年會上,戴威頒給紀拓一輛五十萬元的牧馬人,他的夢想就是開著牧馬人去拉薩。戴威對他說:“我記得你的這個夢想,我今天就告訴你,你的這個夢想實現了?!痹谀莻€800人的年會上,酒至酣處,現場有人帶頭背詩。一位員工當場背了《滕王閣序》,戴威獎勵1萬元。
那時的戴威還經常和員工一起喝酒。有員工能惟妙惟肖模仿戴威喝多了時的神情話語。他會站起來,右手拿煙,左手舉過頭頂說:“Everyone,have my word!(大家聽好了,我向你們保證!)”不過通常是,喝多了的戴威什么也沒說出來。
相比于戴威,這個春天,對胡瑋煒來說有點晚,但是“好飯不怕晚”。
2016年4月,當戴威拍板決定“封?!?,不讓自行車走出學校時,一輛橙色的自行車正在滬上登陸。
一年前,手握李斌的146萬元,32歲的胡瑋煒在北京成立了摩拜科技有限公司。
摩拜成立后,針對李斌對共享單車的設想,胡瑋煒開始著手設計一種新型自行車。她提出了幾個要求:實心輪胎,不用打氣,不擔心爆胎;沒有鏈條,不用擔心掉鏈子;車身要全鋁,不用擔心生銹;智能鎖一直能聯網定位開鎖。
這幾個要求相當于革新了自行車。在設計完成后,沒有制造商愿意生產,因為這意味著要重新調整生產線、培訓工人、重構供應鏈和質量標準。
于是,胡瑋煒在無錫找了一所荒置的工業(yè)園區(qū),一點點買設備、建生產線、招工人。
后來,當ofo和摩拜在北京等城市正面遭遇,兩家車不免被人拿來對比。有網友評論,摩拜的設計是基于人性的惡。實心輪胎,不用鏈條,無須好騎,要耐騎;二維碼開鎖,GPS定位,隨時可以找到;舉報機制,互相監(jiān)督。雖然還是有破壞的行為,但是會好很多。而ofo設計的初衷則基于人性的善。創(chuàng)始人是學生,用車場景是學校,車子要好騎,要大家都愿意分享,騎車的人都在一個熟悉的社交圈里,不會有人把車占為己有。
當ofo追隨摩拜的腳步進入城市,一開始,有不少人認為,ofo的車比摩拜好騎。當ofo簽下當紅明星鹿晗當騎行大使時,就用了“騎時可以更輕松”這句宣傳語。“輕松”兩字直戳競爭對手摩拜第一代經典款單車的軟肋。第一代摩拜將近50斤的重量,是一般單車的二倍,被一些人認為是“不可承受之重”。
但似乎好景不長。逐漸,人們發(fā)現,ofo的密碼是固定的。用戶在ofo的App上手動輸入單車號碼牌,獲得單車密碼開鎖,單車歸還時“旋轉式”機械鎖,須由用戶把密碼打散。如果沒有打散,下一位用戶可以直接按鎖頭解鎖。更有甚者,記住該單車專屬密碼,把車據為己有。記住密碼、免費蹭車成為公開的秘密。有媒體曝光,正是由于機械鎖的bug以及學生免押金、騎行補貼等優(yōu)惠,滋生了共享密碼的“羊毛黨”。
沒有GPS跟蹤,無法精準定位車輛,ofo運維人員也很難發(fā)現需要維修的車輛。當共享單車面臨較高的破壞率和私藏率時,摩拜相對穩(wěn)定的品質就顯示出優(yōu)勢了。有人抱怨,十輛ofo車里面有八輛是壞的。雖然ofo不斷增加投放量,但用戶的耐心和好感,在一次次的開鎖不成功中被不斷消磨。
后來,共享單車堆積成山的新聞時有發(fā)生,摩拜一方也信心滿滿,認為自家的車是被損壞和丟棄最少的。
“路遙知馬力”,一輛四年不用維修的車,在一開始也許看不出什么優(yōu)勢,但共享單車跑的不是百米,而是馬拉松。
要制造一輛四年不用維修的車,胡瑋煒調動了她全部的人脈。她找到了做極客汽車時,在“小院聚會”上分享創(chuàng)意時的卷發(fā)青年王超。他是一家新能源汽車的CEO。
雖然從沒設計過自行車,但王超對這件事足夠上心。他用轉動軸取代了鏈條,還解決了單擺臂的問題。拿著設計圖給不懂技術的胡瑋煒仔細講解。
王超還考慮到摩拜日后換胎的長遠問題。如果有一天摩拜同時又幾十萬輛車在街上,可能得找上萬個師傅來伺候換胎。因此他借用汽車輪胎的設計,讓含特制橡膠的實心車胎套在堅固的輪轂上,輪轂中心擰上五枚螺絲,就能扣到自行車的一側。于是就造出了兩只輪子全靠在車身右側的自行車。
這些獨特設計讓摩拜避免了傳統(tǒng)自行車常見的掉鏈子、扎破胎、輻條折斷等損壞,為后來的競爭占據了技術上的先天優(yōu)勢。
2016年秋天,摩拜投放的一批車車輪不圓,確定位置后,都不用專門修車的經驗,運營人員靠著特制的螺絲刀,每二三十秒就換完了一個輪子。
一邊做著董事長,一邊花費半年時間為別人的企業(yè)設計一臺自行車。這是一種什么精神?
“我沒有想著從這掙多少錢。自行車行業(yè)已經死氣沉沉了,我作為一個自行車行業(yè)外的人,叫高手、叫大俠,順手就把你這個行業(yè)給攪得亂七八糟,我覺得也是挺好玩的一個事情……就像武俠小說里寫的,扔片樹葉就能殺人?!蓖醭f。
參加過胡瑋煒極客汽車沙龍的人,幾乎都難以忘記海報上的那句話:“所有偉大的事情其實都是從一次party開始的?!边@也許是胡瑋煒想出的最棒的宣傳語。雖然不是為摩拜而想的,但無意中催生了摩拜。
王超說得雖然輕描淡寫,但實際上要克服的困難很多。他覺得比做自己公司的事還耗時勞神。但胡瑋煒的淡泊功利、當年小院的簡單有趣,是他真正向往的,這種在創(chuàng)業(yè)圈少有的氛圍,正是胡瑋煒能打動王超幫她的地方。
胡瑋煒一直沒有擦掉王超在白板上給她畫的第一幅草圖,還讓王超在右下角簽了名字。
2015年夏天,胡瑋煒想要的智能鎖經歷了不同工程師、設計師參與的五代設計,功能還是不穩(wěn)定??恐醭?,胡瑋煒還吸引了前摩托羅拉工程師楊眾杰。后者開始帶領團隊研發(fā)智能鎖。兩個月后,摩拜低能耗電能回收管理技術面世。
王超的設計完成后,胡瑋煒發(fā)現沒有廠家愿意導入他設計的車,摩拜量產的計劃無法實現。
胡瑋煒三顧茅廬,請到一個從日本回國的自行車工程師徐洪軍。徐洪軍為了讓這個獨特的車具有可制造性,重新設計了王超方案里的部分零件,又為這些零件,設計了生產它們的銑刀。
沒日沒夜的加班趕工中,徐洪軍突發(fā)了心臟病。
這天正是平安夜,胡瑋煒溜進嚴加看管的病房,把一個圣誕老人放在徐洪軍床頭。她覺得徐洪軍就像圣誕老人,別人說不可能的東西,他能給她變出來。
同病房有老人在做透析,不時發(fā)出呻吟。胡瑋煒哭了,徐洪軍安慰她:“你不要哭,我不害怕這個事。你放心,我會把這個車造出來的?!贝撕?,徐洪軍覺得胡瑋煒從他的甲方變成了他的朋友。術后醫(yī)生要他休養(yǎng)一年,但他在家老是閑不住,總要去關心摩拜的車造得怎么樣。
2015年11月,當ofo的模式在北京大學校園里被驗證成功時,摩拜單車終于也誕生了最初版本。與眾不同的是,這輛橙色自行車使用了帶有定位功能的智能鎖和免充氣輪胎。
在摩拜團隊看來,一輛扔在馬路上的自行車起碼得能使用50個月,因此摩拜單車重達48斤,比普通單車重出一倍多。原本計劃800元成本的自行車,結果造價高達2000元。加上前期的花銷,公司賬戶沒什么錢了。
李斌又及時拉來了愉悅資本A輪300萬元投資。愉悅資本董事總經理劉二海是李斌的朋友。他當時并不信任胡瑋煒的能力,主要是看李斌的面子投了這筆錢。
經過大量嘗試和實驗,胡瑋煒團隊采用接近手機的原理設計了智能鎖,插進 SIM 卡,聯進中國移動的通信網絡。這樣單車就能接收后臺指令開鎖,也可以向后臺報告自己的定位、電池電量,是否被人鎖上作為借用的結束。智能鎖還連接著在軸傳動裝置里隱藏的發(fā)電機,可以在騎行時得到充電。
因為資金緊張,第一批200把智能鎖,是胡瑋煒和同事手工做出來的。大家用小刀給網購來的零件銼形狀,然后涂膠水,再給塑料外殼噴上黑油漆。油漆干了之后,再擰上外殼螺絲。
車輛試投放后,他們在后臺定位里看到了這些車鎖報告的位置。隨著產品量產、投放增加,如果連貫演示這些車的定位,它們就像布朗運動中的顆粒,從集聚的投放點散開、回旋、擴張,成為城市交通的管道里流動的新物質。創(chuàng)造出的大量數據,也給未來更好的綠色出行提供了堅實基礎。
CEO王曉峰說,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大規(guī)模地把自行車出行軌跡畫出來了。
技術也帶來當下更現實的優(yōu)勢。2017年4月,北京出臺共享單車試行意見,提出共享單車需安裝衛(wèi)星定位,而ofo還沒有研制出他們的定位系統(tǒng)。
2016年初,摩拜正式在上海試運營。投放市場十幾個小時后,所有車都被騎走了。但問題來了,最后停的地方哪兒都有,大家反映客服電話打不通,無法退款。
這些管理上的漏洞,恰好是胡瑋煒的弱項。
2015年底,摩拜產品即將成型的關鍵時候,胡瑋煒急需物色一個運營能力非常強的CEO。正好優(yōu)步上??偨浝硗鯐苑遛o職,打算回加拿大發(fā)展,看到新聞后,胡瑋煒立即聯系王曉峰加入團隊。
在寶潔、谷歌、騰訊、優(yōu)步等互聯網及消費品公司有著近20年高管經驗的王曉峰,為摩拜這個新生企業(yè)注入了強大的管理經驗。
胡瑋煒說:“我們就溝通了不到兩個小時,他是一個很直接和干脆的人,而且非常專業(yè)、職業(yè),執(zhí)行力和行動力超強。在寶潔接受過系統(tǒng)的管理訓練,在優(yōu)步帶領團隊打過很多仗。他身上有很多我完全沒有的東西?!?/p>
加入摩拜后,王曉峰開始推動摩拜進駐一個個城市,同時兼顧摩拜車迭代,跟不同勢力談判,以及公司管理。
2016年4月,經過幾個月的試運營和調整后,摩拜單車正式投放市場。用戶在App上實名注冊,并繳納299元保障金,即可租用。
沒過多久,位于黃浦江畔的上海藝術中心周圍就出現了許多橙色的自行車。這是莊驥夢寐以求的一種交通工具。
從地鐵口到博物館的2公里距離,有了這輛智能的自行車代步,就不算遠了。那感覺就仿佛孫悟空有了筋斗云,十萬八千里也不在話下了。
莊驥通過共同好友找到了王曉峰,說服摩拜在博物館附近投放了單車。此后,博物館客流量開始顯著增加。
同樣感到興奮的還有諸大建,他是同濟大學可持續(xù)發(fā)展與管理研究所所長。
2016年5月初的一天,他的兒子下班后興奮地告訴他,早上從小區(qū)騎了一輛摩拜到地鐵,兩公里左右的路程,只花了1元錢,幾分鐘就到了。以前,從小區(qū)到地鐵,住戶們要么花二十多分鐘走路,要么花幾元錢打黑摩的,要么花十幾元叫網約車。
一輛小小的自行車,既解決了安全問題,又節(jié)省了時間和金錢。諸大建聽后很興奮。他是國內研究分享經濟和循環(huán)經濟的權威專家。經常到國外交流訪問,因為找不到合適的中國本土案例,他研究的往往是國外的案例。他經常提到一個瑞典的洗衣機公司,他們把洗衣機安裝到很多小區(qū)里,供用戶按次數租賃使用。這次他看到摩拜共享單車,感到中國分享經濟終于有了值得一說的案例了。
2016年9月,全國各大高校開學,ofo的日訂單數一下漲到日均40萬單,收入也隨之“水漲船高”,從每月100多萬元漲到1000多萬元。10月,ofo獲得滴滴出行等1.3億美元C輪融資。
但是,戴威團隊已經很難再對幾個月前的“封校”決定感到得意了。
就在一個月前,摩拜單車宣布進入北京市場。ofo的聯合創(chuàng)始人有些坐不住了。他們跑到街頭觀察,發(fā)現騎著橙色自行車的人越來越多了。
緊接著,媒體上先后傳出小鳴單車、優(yōu)拜單車融資的消息。市政公租車永安行的負責人也公開表示,將啟動無樁車計劃。
從9月底到國慶節(jié)后,幾乎平均每天都有一家公司宣稱進軍共享單車行業(yè)。摩拜單車 CEO 王曉峰說,選個顏色,三百塊買輛自行車,買個密碼鎖,三百萬可以買一萬輛車,十天后交貨投放到街上,你就加入了這場“百車大戰(zhàn)”。
馬路上單車的顏色越來越多,不少沒怎么聽過名字的單車,都已經從投資機構獲得了上億元的A輪融資。甚至有“億元入場券”的說法,來形容共享單車入行門檻水漲船高。有不少投資人表示,“寧可站隊選錯對象,也不能錯失風口”。五彩繽紛的共享單車大戰(zhàn)硝煙正濃。
有美團中層到ofo面試。他告訴戴威,餓了么做了幾年的江山,美團只用半年就打下來了。戴威有點脊背發(fā)冷,他意識到,自己還是走慢了,忽視了城市市場的巨大潛力。
他開始反思當初的“封?!保骸俺鞘芯褪遣环庑5男@,如果5月就直接選擇進入城市,那肯定就不一樣了。”人們更愿意待在自己的舒適區(qū),他們當時計劃用兩年時間把全國2000個大學都做完。如果沒有摩拜出現,也許他們的計劃有實現的可能。
但沒有如果。
喜歡足球的戴威愛用足球舉例:“看球的時候我有一個體會,要是有個隊得了點球卻沒罰進,多半會被對手進球反超——給了你這樣的機會你都沒抓住。創(chuàng)業(yè)也一樣,在機會面前要謹慎冷靜,但更要篤定地去把握機會?!?/p>
錢鐘書有一句名言:“我們對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象它酸,也很有可能想象它是分外地甜。”
對于晚進城幾個月,戴威和團隊一直耿耿于懷,一度認為,如果提前幾個月進城,也許“就沒有摩拜什么事了”。
2016年9月1日,摩拜單車正式進軍北京。胡瑋煒將新品發(fā)布會地點選在箭廠胡同里的翰林書院,主題是“讓單車回歸城市”。
隨意停放在小區(qū)居民樓下的共享單車
如果說,此前為“閉門造車”延攬人才,發(fā)揮了胡瑋煒廣交人脈的技能。那么,自從摩拜單車上路后,胡瑋煒就開始發(fā)揮她在公關方面的才能。十年的媒體從業(yè)經歷,讓胡瑋煒更加善于把握人的心理。
那個秋天,確實是摩拜單車最浪漫的時光。
就是在那場發(fā)布會上,摩拜團隊的一個員工說出了一句耐人尋味的話:“摩拜就是胡瑋煒個人氣質的衍生。”這個員工一邊說,一邊指了指木墻木地板和自然采光的玻璃屋頂,“這就是胡瑋煒的氣質”。
在點評網站上,翰林書院是一家人均消費超一千元的京味菜高檔餐廳。與國子監(jiān)一墻之隔,東鄰孔廟、國子監(jiān)博物館,與雍和宮相望,北接網紅文藝打卡地五道營胡同。在這座標準的三進四合院,胡瑋煒團隊將發(fā)布會的文藝范兒和格調直接拉滿,讓那些參加過無數場發(fā)布會的老記者眼前一亮。
一個參加過發(fā)布會的記者回憶,他完全想不起來胡瑋煒在發(fā)布會上講了什么,但他對體驗騎車的感覺記憶猶新:“那天是北京最美的秋天,在靜謐的老胡同騎上一圈,厚厚的落葉咔咔作響?!?/p>
在摩拜團隊的巧妙營造下,“摩拜”和“文藝”“格調”“簡單生活”等城市青年和知識階層所喜歡的詞匯緊密聯系在一起。
隨著共享單車成為全民討論的熱門話題,胡瑋煒開始頻繁出現在一些節(jié)目上,用她特有的方式講述與情懷有關的故事。
在《一席》演講欄目上,胡瑋煒列舉了摩拜在北京、廣州、深圳三個城市的可視化案例。她不像一個有著十年從業(yè)經歷的資深記者,更不像一個成功的創(chuàng)業(yè)者,目光如炬,不時拋出金句或鼓動人心的話語,而像是你的一個女同學,絮絮叨叨給你講她的故事,你自然放下戒備心理,不知不覺走進她的故事之中:
“在上海的時候,我常常跟同事一起去那些有樹陰的小道騎行。有一次,我們一邊騎一邊討論,陳奕迅有一首歌叫《單車》,其實它是一首粵語歌,我一直不知道《單車》講的是什么。剛好那個同事他是廣州人,他跟我說,那首歌是講陳奕迅跟爸爸唯一的擁抱,就是他坐在后座的時候能夠抱著爸爸的腰,爸爸總是對他很嚴格、很嚴苛,他所有溫暖的記憶都是在那輛自行車上?!?/p>
胡瑋煒播放了《摩拜在北京的15天》視頻。最開始摩拜在中關村投了一百多輛車,后來加大投放量。他們發(fā)現,這15天的變化很神奇。每一個亮點代表每一次開關鎖。通過視頻,可以看到,摩拜用了15天,用自行車點亮了一座城市。從最初零星的不起眼的小亮點,到最后群星璀璨,人們仿佛看到了摩拜人在城市奔波的點點滴滴,也感受到胡瑋煒夢想被點亮后的激動。
在央視財經節(jié)目《對話》上,胡瑋煒說,公司的人不叫她胡總,也不叫瑋煒?!八麄兌冀形液ⅰ??!彼蛔忠活D,有點呆萌。
有人質疑胡瑋煒在摩拜中的地位和作用。甚至戲稱,胡瑋煒把拉不來的投資扔給李斌,把完不成的設計交給王超,把搞不定的管理甩給王曉峰。她只用戴著創(chuàng)始人的光環(huán)四處演講、公關。
不過話說回來,胡瑋煒的公關能力非同小可。
當ofo斥巨資請“小鮮肉”鹿晗當代言人的時候,胡瑋煒不花一分一毫,自己就是摩拜的代言人,是許多城市青年追求的生活方式的代言人。
無可置疑,在擅長的領域里,她做到了極致。
曾有外國媒體試圖打聽摩拜在市場營銷上花了多少錢。他了解到似乎非常少。通常在進入一個城市時,摩拜會舉辦發(fā)布會,邀請媒體報道,然后投放車輛。這種模式的營銷成本極低,但非常有效。
雖然共享單車品牌越來越多,但競爭主要發(fā)生在兩家之間。
10月10日,ofo 宣布完成了八個月里的第五次融資,1.3億美元的 C 輪融資。三天后,摩拜也公布了超過1億美元的 C 輪。
“我們只是在做一件很酷的事情,party 剛剛開始。非要問怎么盈利,就像問 party 是不是8點結束一樣無聊。”胡瑋煒在微信朋友圈化用了那個 Facebook 不盈利的典故,回應人們對巨額融資的關注。
2016年10月16日深夜,數百輛小黃車被從貨車上搬下,整齊地碼放在北京西二旗和中關村兩個地鐵站的出站口?!拔覀儧]有準備好,但我們進城了?!贝魍f,一周前,ofo剛獲得1.3億美元的C輪融資。
一位ofo公關部人士解釋,ofo和摩拜是兩種發(fā)展模式。ofo始終認為自己是互聯網公司,商業(yè)模式、訂單增長和速度為第一位,車和鎖不過是完成目標的手段;摩拜從一開始認為自己是物聯網公司,因而更看重硬件。
2016年11月,ofo召開城市戰(zhàn)略發(fā)布會,推出新一代小黃車ofo3.0,并啟動“城市大共享”戰(zhàn)略。巧的是,11月的前后兩天,共享單車行業(yè)的兩家巨頭摩拜和ofo分別召開了新品發(fā)布會。
有媒體對比了摩拜和ofo在品牌氣質上的差別:
“ofo設置了創(chuàng)業(yè)公司典型的會場,燈束四射的舞臺,巨大的LED屏幕,而摩拜的場地是胡同里的一座木屋。
“正是摩拜的心機之處。發(fā)布會場地的選擇,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媒體和大眾對商業(yè)品牌的認知。
“你可能不知道的是,除了小木屋,小橙車的亮相場地,還有上海別墅的院子,北京雍和宮天臺,廣州濕地公園湖岸邊……清一色的奇葩場地?!?/p>
從這段描述中,我們確實能夠感受到,摩拜和ofo是兩家氣質迥異的企業(yè)。一個更像講求生活格調的文藝青年,一個更像具有直男審美的大叔。有人把這歸結為兩家公司創(chuàng)始人的氣質。
另外一家媒體則觀察了兩個發(fā)布會上對于共享單車是否盈利這個問題,兩種完全不同的答案。
“創(chuàng)投圈熱議著摩拜單車的盈利模式、上億美元融資、針對 ofo 的競爭策略。但胡瑋煒幾次三番回答媒體,都說不知道摩拜能否盈利。她有個財務模型,估算他們在幾年后是能盈利的,但這些是估算。她說要是他們失敗了,這些共享單車就留給社會當做公益了。
“一天后,ofo 則在發(fā)布會上宣布,已在超過一半的運營區(qū)域實現盈利,ofo 的投資人則在更早前稱,戰(zhàn)爭必將在九十天內結束?!?/p>
戴威在公眾場合永遠樂觀自信,甚至有點咄咄逼人的姿態(tài),胡瑋煒似乎顯得有些猶疑,或者說灑脫。她說:“對于那些看起來一定會成功的事兒而言,我更喜歡可能會失敗的?!?/p>
一個曾在戴威身邊工作一年多的女士透露,戴威給她的感覺是不講究穿戴,工牌永遠掛在脖子上,穿的T恤一看就是水洗過好多遍的,黑色雙肩包里有個ThinkPad?!按魍且粋€比較沉穩(wěn),甚至比較無聊的、老干部型的人。他喝茶,講話很慢,從來不跟別人生氣,這個形象放在單車生意上不sexy。”
她認為,胡瑋煒文藝青年的形象跟摩拜的形象很搭,“失敗了就當是做公益”,這種情懷路線很吸引中產消費者。
為了讓品牌更加具有吸引力,ofo的宣傳人員做了很多工作,包括“跟明星做捆綁,在國際上搞事情,和小黃人合作”,就是為了讓ofo的形象變得年輕、有活力,和摩拜打一個差異化。
走文藝范兒情懷路線,是摩拜一直沒有丟棄的品格。2017年9月22日,摩拜新品發(fā)布會上,推出一款由日本設計大師、無印良品設計總監(jiān)深澤直人親自設計的高顏值白色自行車,這是他首次為中國設計自行車。
青春氣、學生氣則是從校園走出來的ofo最鮮明的特質。ofo剛走出校園時,公司領導層還未擺脫學生社團的氣質。那也是戴威比較懷念的一段時光?!肮編资畟€人的時候,大家一塊兒出去吃個串兒喝個酒就把會開了,現在我們光總部就有600多人,不能再憑熱情憑感情就讓它以最高效運轉,只有組織制度的建立才能提供基礎的安全。不過現在因為擴張速度,制度設計上還是會落后。這是非常痛苦的,就像長個兒的時候腿疼一樣,因為你長得太快了?!痹趏fo不斷擴張時,戴威顯得比較清醒。
短兵相接以后,很多問題都擺到了臺面上。
人們質疑ofo的機械鎖密碼簡單易猜到,抱怨摩拜的單車重押金貴。有人大贊ofo的打氣輪胎輕便好騎,有人支持摩拜的智能鎖開鎖快。兩邊各有相當數量的支持者。
而關于共享單車無序投放、用戶亂停放,增加城市擁堵、制造垃圾的聲音也不少。
截止到2017年7月,全國互聯網租賃自行車運營企業(yè)數量接近70家,累計投放的車輛超過1600萬輛,注冊人數超過1.3億人次,累計服務超過15億人次。這說明共享單車有效滿足了公眾短距離出行需求,在解決群眾“最后一公里”問題、緩解城市交通擁堵等方面發(fā)揮了積極作用。
但由共享單車而衍生的亂象也不可忽視。車輛亂停亂放、車輛運營維護不到位、企業(yè)競爭無序、企業(yè)主體責任不落實、用戶資金和信息安全風險等,不時引發(fā)群眾不滿。
據統(tǒng)計,僅2016年,全國交警查處了非機動車交通違法87.7萬起,比2015年上升50.4%。這其中就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人們不規(guī)范騎行共享單車造成的。
在共享單車呈爆炸式增長時,政府出手了。
2016年12月,深圳市交通委等相關部門開始起草《關于鼓勵規(guī)范互聯網自行車發(fā)展的若干意見(征求意見稿)》,為共享單車營造良好環(huán)境,同時對文明用車等問題作出引導規(guī)范。4月6日,《關于鼓勵規(guī)范互聯網自行車發(fā)展的若干意見》正式發(fā)布。這份意見稿對后來許多城市出臺的相關意見起到參考作用。
2017年3月,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著手制定關于共享單車的管理規(guī)范和行業(yè)標準,并針對各種問題約談相關企業(yè)。
2017年3月14日深夜,上海市交通委約談6家共享單車企業(yè),考慮到中心城區(qū)停放點容量趨于飽和,要求“即日起暫停投放”。3月20日,北京市西城區(qū)交通委約談摩拜、ofo,要求控制西城區(qū)共享單車數量,在長安街沿線等10條大街禁停共享單車。4月24日,因亂停車占道現象嚴重,浙江省紹興市叫停所有共享單車,需審批后才能進駐紹興市場。
8月2日,經國務院同意,在交通運輸部的牽頭下十部委聯合發(fā)布了《關于鼓勵和規(guī)范網絡租賃自行車發(fā)展的指導意見》,以互聯網租賃重新定位共享單車,自行車路權回歸,投放量的問題,屬地管理,地方政府要結合“承載能力、停放資源、公眾出行需求”來充分考慮具體總量。
隨著《指導意見》正式實施,共享單車的“野蠻生長”受到限制。共享單車在為人們提供出行便利的同時暴露出的問題,正在被一一解決。
在國內攻城略地的同時,幾家共享單車頭部企業(yè)還跑到海外開疆擴土。2016年11月,摩拜宣布將在新加坡試運營。12月,戴威宣布ofo的出海計劃,選定硅谷和倫敦兩處,并搶在摩拜之前正式落地新加坡。
2017年5月,在北京外國語大學絲綢之路研究院發(fā)起的一次針對留學生的調查問卷結果顯示,來自“一帶一路”沿線的20國青年評選出他們心目中中國的“新四大發(fā)明”:高鐵、支付寶、共享單車和網購。
共享單車,在2017年似乎越走越遠。
對ofo而言,所有的問題,都伴隨著投資的狂飆突進而得到解決。戴威引用程維的話,“開著飛機換引擎”。
面對鏡頭時,戴威意氣風發(fā):“Uber在全球每天提供700萬次出行服務,而ofo現在是2500萬。我們的目標就是在世界每一個角落,都可以騎小黃車?!绷硪贿叄趦炔繒h上的戴威則表情凝重,“我們的車始終被摩拜牽著走”,“速度太快很難把控”。
2019年初上映的電影《燃點》是一部歷經14個月跟蹤拍攝,記錄了14位當時最具有話題性的互聯網創(chuàng)業(yè)者。其中就包括ofo創(chuàng)始人戴威。紀錄片中真實記錄了2017年戴威心境的變化。
“其實,一年前的時候,ofo的用戶體驗是最好的。雖然那時候我們還沒有智能鎖,APP也沒有多少人用。但是車好騎啊?,F在來看,摩拜是全行業(yè)第一的。bluegogo第二,我們第三。這是從用戶的凈推薦指數來看。那我們的產品,我們的體驗就是落后,我們首先要認清楚這個事實?!痹谝淮蝺炔繒希魍仁侵赋鰋fo面臨的困境。
“我們車輛原因引起的事故一共984起,剎車有問題的占47.8%,車把有問題的占14.2%,腳蹬有問題的占11.7%?!币晃黄房刎撠熑藲v數ofo造成交通事故和人員受傷的原因。
“產品決定公司成敗?!贝魍f,然后馬上修正,“產品決定公司生死,都不是成敗。”戴威想讓ofo能夠“往前走一大步”?!氨热?8年,明年的10月份,我們去發(fā)布一個讓世人震驚的最好的一個產品。這個屋子里就是決定公司未來能不能活下去最重要的一群人。”
最后,戴威以一句“希望大家擁抱變化”結束了會議。
2016年11月,ofo和摩拜分別在前后兩天發(fā)布新品,橙黃之戰(zhàn)愈發(fā)激烈,吸引了媒體和大眾的關注。很少有人注意到,就在同一個月,在改革開放前沿深圳,一輛藍色的共享單車也已登陸。
深圳成為小藍單車全國首發(fā)的“第一城”。所謂小藍單車,就是在2017年上半年力壓ofo,被戴威在內部會議上稱為用戶凈推薦指數超過ofo,位居行業(yè)第二的bluegogo。
同月,bluegogo母公司野獸騎行宣布完成了B輪1.5億元融資。
在深圳的發(fā)布會上,野獸騎行和小藍單車創(chuàng)始人、CEO李剛表示:“在用戶經過了不好騎不好找車的共享單車初級階段,我們希望在小藍單車推出后能改變這一局面,真正為用戶提供更好騎更便利的共享單車體驗?!?/p>
毋庸置疑,小藍單車確實提供了“更好騎”的車。說起來,共享單車的兩個頭部公司“畫風”都有點奇怪。ofo是一家號稱“不生產車,只連接車”的公司,說白了,設計生產車本就不是他們的核心業(yè)務,甚至可以說是被邊緣化的業(yè)務,設計智能鎖和接入GPS等,都是競爭對手倒逼的結果;而摩拜早期設計團隊的主要成員是設計汽車和搞移動通信的,正如王超所說,“我作為一個自行車行業(yè)外的人,順手就把你這個行業(yè)給攪得亂七八糟,我覺得也是挺好玩的一個事情?!?/p>
難道就沒有自行車行內人入局共享單車嗎?當然有,李剛就是一個典型。野獸騎行是一家智能自行車解決方案提供商,誕生于2015年初。那時,戴威正忙于做騎游項目,胡瑋煒還在猶豫是否自己建廠生產單車。
2016年共享單車創(chuàng)業(yè)潮風起云涌。之前,野獸騎行在智能自行車領域雖然發(fā)展也還不錯,但整個行業(yè)都是不溫不火。這次,李剛覺得趕上了一個難得的風口,此前在智能自行車方面積累的科技和硬件優(yōu)勢,正好能派上用場。
小藍單車甫一亮相,就受到各方好評。很快獲得了1.5億元融資,和它基本同時入行的哈啰單車,此刻還在拿著幾千萬元精打細算。平穩(wěn)避震、靈敏剎車、騎行省力和后來推出的變速擋,讓小藍單車顯得似乎很完美。
2017年2月,春節(jié)假期后,在試水了深圳、廣州、南京、佛山等南方城市后,小藍單車昂首挺進ofo和摩拜競爭最為激烈的北京。旋即獲得4億元B輪融資。對未來信心滿滿的李剛多次強調,小藍單車是市面上最好騎的共享單車,用戶是會用腳投票的。
尷尬的是,自拿到4億元融資之后,小藍單車就再沒能從資方手上拿到一分錢。不是小藍單車產品不好。即使在2017年9月曝出押金難退問題后,依然有忠實用戶在社交媒體上表示,“小藍單車是騎過的所有共享單車中最好騎的一款”。
但“好騎”是有代價的。共享單車不是輕資產行業(yè),造車、運維和推廣都需要大量資金。尤其是在競爭白熱化的2016至2017年,各家公司都通過五花八門的方式搞補貼,甚至限時免費騎行,在這種情況下,不少想在共享單車這個大碗里分一杯羹的新入行企業(yè),由于囊中羞澀,沒有多久就被踢出局。
從一開始,小藍單車就選擇了一條燒錢的不歸路。小藍單車第一代產品造價就達到1000元,二代產品bluegogo pro更是上升到2000元檔位,與第一代摩拜造價基本持平,而兩者時間上差了近一年。
2017年上半年,共享單車第一梯隊的摩拜和ofo分別完成了3輪融資,從投資機構里拿到的錢合計超過21億美元。朱嘯虎表示,共享單車市場95%的份額已被ofo和摩拜占據,其余品牌只能拿到5%;摩拜和ofo唯有合并才可能實現盈利。兩家行業(yè)“寡頭”的身后分別站著騰訊、阿里、滴滴這樣的巨頭,如果無法擠進前兩名,則很難融到足夠的資金。
曾有傳聞稱永安行將收購小藍單車,不過最終收購對象是哈啰單車。據不完全統(tǒng)計,摩拜和ofo兩家在2017年的單車數量投放都超過了1000萬輛。而小藍單車的投放數額在8月份后就一直停滯在70萬輛。在一片橙色黃色的大海里,偶爾瞥見的一點藍色,已經掀不起什么大的風浪。更何況,在6月初,小藍單車還出現了嚴重的宣傳事故,更是讓資方退避三舍。
與小藍單車與橙黃軍團在北京“硬剛”不同,幾乎同期誕生的哈啰單車,則把擴張矛頭指向二三線城市,隨后又下沉到三四線城市,最終上演了“農村包圍城市”的經典逆襲。
為籌措資金,小藍單車“拆東墻補西墻”,選擇挪用用戶押金。結果它比小黃車提前一年多上演了排隊退押金的風潮,預示了它的窮途末路。
當初意氣風發(fā)進軍共享單車領域的李剛,本以為終于抓住了風口。哪知,在風口上轉了一圈,迎接他的卻是風暴。
當李剛從風暴眼重重跌下的時候,恰好遇到了剛與戴威“分手”的程維。
外界猜測,ofo跌入“至暗時刻”,就始于2017年11月戴威將來自滴滴的高管團隊“掃地出門”,徹底與此前濃情蜜意的最大金主鬧掰。
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戴威都將程維視作老師。
一位ofo負責投資關系維護的員工記得,剛入職時,她問戴威,有哪些投資人需要重點溝通?戴威給出了4個人的名字:徐小平、張穎、朱嘯虎、王剛。之所以沒有程維,因為他是戴威自己經常打電話討教的人。
網約車行業(yè)的獨角獸,成了共享單車領域舉足輕重的攪局者。
作為網約車老大,滴滴的體量令人敬畏。早在共享單車剛剛火起來的時候,投資圈就在一邊拉攏程維,一邊猜測他的態(tài)度:是自己做車,還是扶持摩拜或ofo之一,或者什么也不做。滴滴自己做車,是當時投資人最怕看到的情況。
2016年9月,當戴威決定調整戰(zhàn)略,“沖出校園,走向城市”時,程維適時出現在他的面前。一年前,程維剛剛吃掉快的。一個月前,滴滴又收購了優(yōu)步中國,成為網約車領域唯一巨頭。程維的風頭一時無兩。當他坐在戴威面前談笑風生地講起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史,推心置腹地向面前的小弟弟傳授商戰(zhàn)經驗時,后者眼里滿是渴望。從程維身上,戴威仿佛看到了明天的自己。
戴威雖然比程維小八歲,兩人的成長路徑更是大相徑庭,但骨子里他們都不是甘居人下的人。程維說,“滴滴要做全球最大的出行平臺”。戴威則說,“讓世界沒有陌生的角落”。
2016年9月,滴滴以數千萬美元投資ofo,二者開啟了一段并不短暫的蜜月期。此后滴滴又主導了ofo的三輪融資,占股比例達到25%,已經成為第一大機構股東。程維希望戴威用共享單車來解決滴滴未能解決的短途出行問題。龐大的自行車用戶也有可能轉化為滴滴用戶。
但隨著時間推移,戴威對程維的心態(tài)開始變化。有段時間,ofo的高層發(fā)現戴威不怎么提滴滴的故事了,開始頻繁講述阿里的故事。阿里與蔡崇信取代了滴滴與程維?!按魍茉缇捅磉_過類似的意思:滴滴終究還是靠不住?!?有ofo員工說。
也有人說,程維與戴威的關系并不平等。戴威把程維視作兄長,而程維則以父子關系待之。程維眼里看的是ofo,盯著的其實是與美團的競爭。
十年前,當美團CEO王興聲情并茂地對程維講述他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時,正在支付寶工作的程維聽得心里癢癢,終于決定創(chuàng)業(yè)。成立了一家叫滴滴的公司。程維和王興開始上演相愛相殺的商戰(zhàn)風云。
在業(yè)內人士看來,共享單車是熱錢堆出來的一條賽道。門檻低、成本高,并不是一門容易賺錢的好生意,卻能帶來巨大流量。滴滴不需要ofo掙錢,它希望ofo的流量為其整體商業(yè)邏輯服務。
2017年7月,滴滴提出收購ofo,收購后ofo成為獨立于集團之外的全資子公司,由戴威擔任CEO。與此同時,滴滴同意幫ofo拉來軟銀15億美元投資,并安排孫正義與戴威見面,孫正義還簽了投資意向書。
作為交換條件,滴滴3位高管進入ofo核心管理位置。2017年7月,付強出任ofo執(zhí)行總裁,南山任市場總監(jiān),柳森森任CFO。
外界推測滴滴要控制ofo,有內部人士表示,“其實不是,滴滴未來是要收購這家公司的,得幫它捋順,因為花的是滴滴的錢?!?/p>
2017年底,滴滴內部正式啟動上市計劃,目標是數百億元甚至上千億美元市值。收購ofo可以幫助滴滴形成出行閉環(huán),為滴滴帶來每天2000萬以上的單量,使其日活總量逼近5000萬。
南山進駐ofo后,當即停止一切廣告投放,專心做單量增長。他花一個億補貼,推出“一元月卡”和“紅包車”活動,連續(xù)低迷數月的ofo在短短兩個月內,單量達到摩拜的兩倍,最高單日3200萬單,ofo迎來了最后的輝煌。
整個10月,ofo的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耙磺卸己茼樌?,一切都能達到目標,只要你想到就一定能做到?!币晃籵fo員工描繪當時的境況。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向前推進,直到收購進程“被很簡單的一個坎卡住了”。
當時,滴滴的盡調團隊要求查看ofo的押金賬目,遭到劇烈反對。
在滴滴看來,共享單車企業(yè)挪用押金并不罕見,但需要把高達數十億元的押金情況搞清楚,才能收購ofo。但戴威認為滴滴要抓住押金這個漏洞把他干掉。同時,滴滴認為,ofo冗員情況非常嚴重,而且薪資水平過高,表示收購時要求裁員。
有知情人士說,當時滴滴的人“恐嚇”戴威,告訴他“公司現在危如累卵,我們是在打尼古丁給你續(xù)命,錢斷一天你就得死”。
也有人認為,是戴威利用一票否決權,多次否決滴滴系管理層提出的建議,導致后者嚴重不滿??傊?,戴威被激怒了,與付強發(fā)生爭執(zhí),后者被趕出了辦公室。
戴威召開了一場臨時員工大會,通知公司要提高收入。這是ofo內部第一次傳遞出資金不足的信號。一位接近戴威的人士稱,戴威事后反思,去年在融資節(jié)奏把握上過于樂觀。2017年9月、10月,ofo與摩拜競爭焦灼,ofo占據有利地位。那時國際資本排著隊要投,戴威從來沒想過自己會缺錢。
付強被戴威“掃地出門”后,同時入駐ofo的滴滴高管團隊及他們后期新招募的一批人一夜間“失蹤”。11月,滴滴高管團隊前往三亞海棠灣度假。程維當場拍板決定自己花10億美元做單車。因此,滴滴的單車事業(yè)部在內部也被叫作“海棠事業(yè)部”。
12月,戴威公開喊話,“資本要理解創(chuàng)業(yè)者的理想和決心”。似指滴滴對ofo業(yè)務發(fā)展的干涉,剝奪了戴威獨立發(fā)展的訴求。
2018年初,滴滴在成都推出青桔單車。滴滴還收購了小藍單車的資產及在部分城市的投放權,以“待遇double”的條件從ofo挖人。
同時,阿里也在積極布局共享單車。每天5000萬單支付帶來的高頻線下支付入口,是阿里對抗騰訊決不能失掉的戰(zhàn)場。雖然曾兩次投資ofo,但從2017年10月永安行與哈啰單車合并后,阿里明顯已經更加“中意”哈啰單車。
ofo已經無力再打價格戰(zhàn),取消了“一元月卡”和全國20個城市芝麻信用免押金活動,開始尋求廣告變現。而持續(xù)在全國免押金的哈啰單車2018年5月公布數據,稱單量已超過ofo和摩拜的總和。到2018年下半年,ofo拖欠供應商貨款、挪用押金、發(fā)不出工資、收縮辦公空間等負面消息不斷被曝出,戴威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事后有媒體采訪程維:“一項新業(yè)務,自己做還是投資,判斷標準是什么?”程維回答:“有人做好了我們就合作,沒人做好我們就自己做,這是我們的原則。”“如果這項業(yè)務對滴滴很重要?”程維說:“那就買下來。”
把對自己重要的業(yè)務買下來。在這一點上,王興與程維英雄所見略同。
2018年12月20日,國家語言資源監(jiān)測與研究中心、商務印書館、人民網、騰訊公司聯合主辦的“漢語盤點2018”揭曉儀式在北京舉行。“美團收購摩拜”與“貿易戰(zhàn)”“雙創(chuàng)”等詞匯一同躋身年度經濟類十大流行語。
2018年4月3日凌晨,距摩拜2周歲生日(2016年4月22日摩拜正式進入城市)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摩拜董事會投票通過摩拜被美團收購,價格為27億美元。戴威聽到這個消息,在ofo內部群里說了句,“真的很可惜”。
許多人還記得,一年前ofo與摩拜在互聯網上的一場隔空“互懟”。
2017年4月22日,星期六,摩拜一周歲。雖然是個休息日,但摩拜、ofo的新媒體小編都沒歇著。
下午兩點多,ofo先祭出大招,在其官方微博發(fā)布一張海報為摩拜慶生:“@摩拜單車mobike(注:此為當時摩拜的官方微博賬號)生日快樂!感謝一年來的共同成長,沒有你的那一年我很孤單!”
在海報中,還有一行小字注釋:“2015年6月16日,ofo首創(chuàng)無樁共享單車模式。”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是借為對方祝賀來給自己打廣告,表明是祝賀,實際是拉踩。
來而不往非禮也,很快,摩拜的回禮來了。僅過20分鐘,摩拜就轉發(fā)了這條微博并回道,“感謝祝福!那一年,看著你們緊跟我們的步伐,從象牙塔里走出來,并且學習我們努力去研發(fā)電子鎖、高品質車輛,我們也很欣慰~?!?/p>
之后,摩拜也許感到意猶未盡,文字的力量似乎遠不能表達他們的“誠意”。于是,當天下午四點多,摩拜又發(fā)布一張海報,上面寫道:“當年在城里,看不到你也蠻無聊。答應我,下次碰面時,機械鎖換個密碼好嗎?”
ofo說摩拜“出道”晚,還是“小弟弟”;摩拜嫌ofo機械鎖太low,雖然“出道”早一年,但一直縮在校園里,在城里壓根兒看不見。
兩張海報,一輪交鋒,好不熱鬧。網友亦樂得吃瓜看戲。有人馬上指出,ofo的海報是學的奔馳。一年前的3月7日,寶馬誕生100周年,奔馳特意設計一張海報為競爭對手祝賀生日。在海報左下角同樣有幾行德語小字:“感謝你100年來的陪伴,沒有你的那30年我很孤獨。生日快樂!”慶祝海報一出來,就被廣告商和網友交口稱贊,認為既彰顯奔馳的襟懷氣度,又含蓄表明自己更為悠久的歷史。
ofo不僅完全照搬了這個歷史梗,還增加了一句,“2015年6月16日,ofo首創(chuàng)無樁共享單車模式”。這句話被網友認為是蛇足,讓含蓄變成了露骨。更有眼尖網友指出,ofo微博小編連自家公司生日都記錯了。
2015年6月6日才是ofo的生日。那一天,北大學生胡言彪推著自己的自行車,找到ofo創(chuàng)始團隊。這輛被上了“8808”號牌的車,被認作是ofo校園共享計劃的第一輛車。那是ofo創(chuàng)始團隊每個人都永遠難忘的一天。不到兩年,ofo負責新媒體的員工就已經忘記,或誤記了自家的生日。不過這也難怪。這兩年,隨著融資越來越多,ofo擴張的步子也邁得越來越大,新人進得太多太快。這些人對公司短暫的創(chuàng)業(yè)史不很熟悉,也情有可原。
這次海報風波,不過是摩拜誕生近兩年來,ofo和摩拜兩家公司在公關營銷方面明爭暗斗的冰山一角。
可以說,摩拜從誕生到被美團收購的這兩年,大體上就是共享單車風頭最勁的兩年。關于ofo和摩拜的很多新聞,都能登上熱搜,成為人們茶余飯后的話題。
前腳ofo發(fā)布融資消息,后腳摩拜的新融資就到賬了;摩拜宣布進駐全球200座城市的話音未落,ofo就吹響了投放20個國家的小目標;胡瑋煒豪言,如果創(chuàng)業(yè)失敗就當做公益;戴威喊話,請資本尊重創(chuàng)業(yè)者的理想……
漸漸,人們習慣了文藝范兒的摩拜,聽聽胡阿姨在發(fā)布會上講充滿情懷的故事,看看摩拜又發(fā)布了哪些“黑科技”;人們看多了ofo的小清新,昨天哪個“頂流”明星又騎小黃車了,今天小黃車與小黃人成了CP,明天小黃車又會有哪些營銷花樣……
漸漸,人們發(fā)現,本來奔跑在兩條賽道上的單車,越來越像彼此。摩拜的車越來越輕便,ofo的車越來越智能。
漸漸,跑在馬路上的所有共享單車幾乎變成實心輪胎、智能鎖……盡管各家在融資、供應鏈、用戶、營銷上打得熱火朝天、硝煙四起,但透過硝煙,人們發(fā)現,單車正在趨同。在現實的考量中,沒有哪家共享單車是一成不變的,沒有哪些特點是獨一無二的。除了顏色?
甚至顏色也可以變,被美團收購后的摩拜就變成了昔日對手ofo的黃色(其實仔細觀察,美團黃要比ofo黃深一些),這讓摩拜的眾多擁躉意難平。其實,他們沒有說,或者不想說,那也是美團的顏色。美團總不能讓自己收購的摩拜一直用宿敵滴滴的顏色吧(當然,雖然滴滴和摩拜可以籠統(tǒng)地說都是橙色,但也有細微的差別)。
人們發(fā)現,在短途出行中,一個手機完全可以容得下兩個以上的共享單車App。除了某些對一種單車情有獨鐘的人之外,大多數人不會執(zhí)著于某一個牌子,而會根據自己的需求和現實情況,選擇一款觸手可得的安全、時尚、好騎的智能單車。
俱往矣。這些你追我趕的戲份,隨著摩拜被收購,已成為往事。
在摩拜被收購的第二天,李斌的妻子王屹芝就在微博上發(fā)了一條長消息,其中寫道:
我不喜歡許多報道中把明明是董事長寫成“早期投資人”,因為他不是要落袋為安,他是創(chuàng)始團隊啊。我看見摩拜從他的一個wild idea到交給胡瑋煒實現,到王曉峰的移民計劃被打斷被拉回北京加入摩拜,再到一輪又一輪融資,一個個神奇的lite輕騎、“紅包車”idea落地。摩拜Mobike這個名字,我甚至都覺得是他起名起得最好的一個。這三年在摩拜,我看見了一個最年輕最有創(chuàng)意的李斌。我們永遠是Mobiker摩拜客。
不過,美團王興似乎并不稀罕摩拜這個名字。2019年5月,王興宣布摩拜單車將更名為美團單車。美團聯合創(chuàng)始人王慧文解釋說:“共享單車這個業(yè)務賺不了多少錢,經營成本挺高的。但這對于美團來說一個是獲取用戶的業(yè)務,所以收購摩拜是為了獲客。”
對摩拜改名,李斌回應:“這已經不是我的主戰(zhàn)場,在我這里早就翻篇了。至于它改不改名,當然我不認為這是個好的idea,但這是人家的權利?!?/p>
摩拜被收購、改名、易色,一次次成為公眾談論的話題。畢竟,以摩拜和ofo為代表的共享單車見證了許多年輕人激情澎湃的青春歲月。
眼看小黃車越來越頹,退不回來的押金幾乎磨光了人們曾經對它的好感。越來越多的人把浪漫的想象寄托在以情懷見長的橙色摩拜身上??粗徊讲奖幻缊F的“精細化運營”不斷同化,甚至消失,許多人感到些悵然若失,也在情理之中。
俗話說,“編筐編簍,全在收口”。無論之前如何風光,創(chuàng)業(yè)者能否體面謝幕,企業(yè)給人留下的最后印象是什么,往往很重要。相比較ofo創(chuàng)始人以被1600萬人追著討要押金的方式狼狽收場,摩拜創(chuàng)始人以這種“功成名退”的方式被人銘記,則要好得多。
這場收購,表面上是美團和滴滴兩個小巨頭的正面沖撞,背后則是騰訊和阿里兩大巨頭的全面布局。由于滴滴在阿里和騰訊之間輾轉騰挪,而美團是堅定的阿里對抗者。因此騰訊寧愿讓摩拜賤賣給美團,也不愿以較高的價格賣給滴滴。
對滴滴而言,此前針對共享單車的一切布局都已落空,只好并購小藍單車,自己還做了青桔單車。
美團接手摩拜時,共享單車總體上還是不能盈利的買賣。截至2018年4月30日,摩拜擁有4810萬名活躍單車用戶,710萬輛活躍單車,累計騎乘次數為2.6億次,平均一輛單車每天只被騎0.3次,每次騎乘收入為0.56元。
收購摩拜,為美團增加了約15億元的營收,但也帶來了45.5億元的虧損。
2019年的春天來了,隨著草長鶯飛,包括摩拜在內的共享單車也紛紛漲價。從起步價半小時0.5元、1小時1元,漲至半小時1元、1小時2.5元。
10月9日,美團單獨發(fā)起了新的漲價,北京地區(qū)全部車型將執(zhí)行新的計費規(guī)則,30分鐘之內收取1.5元,超出30分鐘,每30分鐘收費1.5元。
共享單車行業(yè)正在從燒錢搶流量的階段進入精細化運營階段。從早期對規(guī)模和體量的競爭,轉變成對運營與質量的比拼。努力實現盈利才是王道。當行業(yè)的硝煙逐漸落定,也意味著平臺帶給消費者的紅利逐漸減少。避免惡意競爭,探尋良性可循環(huán)之路,才是共享單車健康發(fā)展的出路。這已經成為行業(yè)共識。
截至2019年10月,哈啰、美團、青桔三家共享單車市場占有率已達95%。
如今的城市街頭,ofo的身影幾近絕跡,而早期的摩拜單車隨著“不用維修的四年”期限已到,紛紛退役。美團黃代替了摩拜橙,藍色的哈啰和綠色的青桔越來越多。
共享單車從雙寡頭時代進入三國殺時代。
美團黃發(fā)布那天,江宇翔在摩族獵人的打卡圈里發(fā)了金庸小說《倚天屠龍記》的片段:范遙勸趙敏,“郡主,世上不如意事十居八九,既已如此,也勉強不來了!”趙敏道:“我偏要勉強?!鞭D頭向張無忌道:“張無忌,你是明教教主,男子漢大丈夫,說過的話作不作數?”
摘抄完這一段,他又補充道,#美團黃#又一個歷史時刻到來。江宇翔不是摩拜員工,他來自一個與共享單車聯系緊密的民間群體“摩族獵人”。所謂摩族,是指他們認同摩拜單車的理念;所謂獵人,他們狩獵的對象不是動物,而是違停的共享單車。他們致力于把共享單車從錯誤的停放地點解救出來,向平臺舉報違停等行為。他們把這個過程稱為打獵。莊驥是摩族獵人的發(fā)起人,他被獵人們稱作莊主。
“摩拜是中國人送給全世界的禮物,世界都在看,千萬別搞砸了”,這是摩族獵人最常說的一句話。在江宇翔看來,共享單車就像一條鯰魚,能夠倒逼社會各個方面升級,比如人們的素質,城市道路規(guī)劃,自行車路權等。
為了整齊碼放單車,莊驥發(fā)明了一種擺放單車的方法,江宇翔把它叫作“獵人盾”,在全國各地的獵人中間廣泛傳播效仿。雖然緣起是因為摩拜,但所有亂停放的共享單車都是摩族獵人拯救的對象。當獵人們把共享單車從各個角落解救出來,搬到路邊碼放整齊,等待被使用的時候,內心很有成就感。打獵就像一個游戲,而不是一種負擔。
他們把劉慈欣的《三體》奉為經典?!度w》是摩族獵人修養(yǎng)訓練必看的書,否則就可能聽不懂群里方說的是什么。劉慈欣說,世界上很多地方都會有亞文化群體的存在,這只是他們的一種生活方式。摩族獵人則正是這樣一個有趣的亞文化群體。
被美團收購后,人們發(fā)現,摩拜不像以前那么注重品牌營銷了,把更多精力投入運營,更強調單車實用性,而不是建構歸屬感和身份認同感。
莊驥說,摩族獵人不會改名字,“這本來就是一個松散的佛系群體”。之前,摩族獵人常被人誤會為是摩拜的“雇傭兵”。如今,獵人們不再擔心被誤解。堅持“摩族獵人”的稱呼,對他們來說,更像是一種信念?!拔覀冞@群深度用戶,為了讓這份禮物不忘初心,甚至不同程度介入到共享單車生態(tài)圈內?!苯钕枵f。
有的摩族獵人不滿足于只是打獵,進而成為共享單車公司的員工,深度介入共享單車管理流程之中。而像莊驥這樣的老獵人,雖然沒有加入摩拜,他的許多建議都被共享單車公司采納,成為企業(yè)發(fā)展的諍友。
當被問起如何看待共享單車衍生的種種問題時,莊驥喜歡用《三體》中的一句話來回答: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位于京西古道的門頭溝,多山,多寺,是京城香客與游人青睞的去處。這里因為道路崎嶇,不宜騎行,也是北京16個區(qū)中最后一個被共享單車覆蓋的地方。
2021年12月29日,正在迎接新年和元旦小長假到來的人們,幾乎很難注意到這么一個不起眼的新聞——北京市門頭溝區(qū)正式試點投放200輛共享單車。
這意味著,從2016年在北京開始出現的共享單車,在5年之后,終于將其車轍遍布于北京所有城區(qū)和郊區(qū)。
誕生于“萬眾創(chuàng)業(yè)”的大潮,頂著共享經濟的光環(huán),共享單車像“含著金湯匙的嬰兒”,一出生就受到資本的追捧。在還沒有搞清盈利模式的時候,就像待字閨中的皇帝女兒,被萬千投資者追求;身披“新四大發(fā)明”的榮光,作為中國形象的代表登上世界舞臺;也曾因過度投放、用戶亂停放等問題被人詬病。
幾年間,數十家創(chuàng)業(yè)公司“你方唱罷我登場”,所費資金以百億計,從群雄逐鹿到兩強并立,再到如今的三足鼎立。短短幾年,共享單車的發(fā)展歷程就像一個三棱鏡,折射了這個時代的變遷。
那些共享單車創(chuàng)業(yè)者們,有人豪情萬丈,有人挫折彷徨,曾經風光無限,也有低谷迷茫?!伴L江后浪推前浪”,一批批創(chuàng)業(yè)者,不曾停止過探索的腳步。共享單車創(chuàng)業(yè)者花費數億,成敗功過,值得后來者深思。
曾經,共享單車的一顰一笑都惹人關注。如今終于塵埃落定,這輛單車卸下光環(huán),褪去鉛華,露出本真面貌,不再承載她的腦袋難以承受的皇冠之重,逐漸回歸作為公共交通工具的原初意義。
2017年11月,兒童文學作家鄭淵潔在個人微博上發(fā)文,稱北京朝陽區(qū)六里屯一帶,原本狹窄的道路被畫上停車線,并有人收費停車,導致自行車騎行時無路可走。
近年來,我國私家車保有量驟然上升。機動車占自行車道、人行道的問題其實很普遍,據公安部交管局統(tǒng)計,截至2016年底,全國機動車保有量達2.9億輛,其中汽車1.94億輛,保有量凈增2212萬輛,均為歷史最高水平。
2017年4月,北京清華同衡設計研究院與摩拜單車共同發(fā)布《共享單車與城市發(fā)展白皮書》,報告顯示,共享單車出現前,小汽車出行占總出行量的29.8%,自行車占5.5%;而共享單車出現后,小汽車占總出行量的比重下降至26.6%,自行車騎行的占比則迅速上升至11.6%。
在進入城市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共享單車就成為小汽車、公交、地鐵之外的第四大出行方式,實現了“自行車王國”的人性化復興。
人們欣然看到,不知不覺間,馬路上機動車道變瘦了,自行車道變寬了、變多了、變長了。自行車停車位變多了,騎著車,轉圈找不到可以停放地方的情況變少了。共享單車的布局調配更加合理,經常會適時地出現在需求量大的地方,找車難的現象變少了。
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人民美好生活”是一個高頻詞語,在全文中出現過14次,足見其重要。美好生活離不開碧水藍天,離不開豐衣足食,也離不開健康的體魄和飽滿的精神。
今年是王肖在北京的第16個年頭了。他依然清晰記得,第一次騎著共享單車路過國家體育總局大樓時的情景。
那是一個春風沉醉的傍晚,他清楚地看到大樓上有“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十個紅色大字。那一刻,他想,騎著共享單車,既能鍛煉身體,又能放松心理,真正達到了“增強人民體質”的目的。夕陽下,他看到金黃的陽光灑在光明路上,灑在許多像他一樣,騎著共享單車,奔向美好生活的人們身上。
作者簡介
郭超,男,北京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第六屆中國傳記文學學會理事,供職于光明日報社。合著《實用文體寫作》,編著《北師大名師伴我讀古代詩歌》,合譯英文小說《雪中寶藏》。有報告文學、散文等作品選入《報章里的改革史》《走近文藝家》等。
責任編輯 丁莉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