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民
有人說我是留守兒童,我很不服氣——有我爸在家守著我呢。有人說我爸是留守男子,這話還算得上靠譜。我媽去了廣東的電子廠打工,過年的時候才能回來,我爸不留守誰留守呢?其實,我爸也想到外面闖蕩闖蕩,只是,我爸在鎮(zhèn)上最大的一家飯店當廚師,干順手了,老板說我爸就是飯店里的頂梁柱,抽不掉,所以,老板給我爸加了幾次工資。
早上,我還沒起床,我爸就做好了飯,還煮了兩個雞蛋讓我暖手。晚上,我寫作業(yè)的時候,我爸就回來了,給我捎回來一只醬豬蹄,或是半只烤鴨。我夸我爸:“你是暖男,你是男神?!?/p>
我們學校也在鎮(zhèn)上,離村并不遠,一條路直著走,拐一個彎兒,再拐一個彎兒,就到了。
我爸除了會做菜,還會種菜。
我家兩個院子,前院,是我們住的;后院,是我爸種菜的。想去后院,要進入前院,打開一側的木門,才可以進去。
之前,后院是閑著的,我爸勤快,覺得一個院子閑著可惜,趁著上午去飯店之前的時間,翻地,整土,撒種子,栽苗子。
不久,種子發(fā)芽了,菜苗長旺了,后院里綠油油、水汪汪的。除了種菜,我爸還在墻根栽了花木,有月季、芍藥、菊花,還有叫不上來名字的。
更有意思的是,我爸將后院的一個垃圾池改造成了蓮藕池。弄蓮藕池的時候,我爸下了很大功夫。為防止漏水,他把池底夯得很結實,也把池身砸得很堅固。
春天,我爸在池子里下了蓮藕芽,還真是,居然發(fā)出了尖尖嫩芽,長出了圓圓荷葉。
這里有菜有花,有池有荷,讓我十分喜歡。周末,我常常把桌椅搬到后院,一邊寫作業(yè),一邊聞青菜的氣息和花朵的香味,還能臨池觀荷,真是清爽自在。那陣子,就連老師都夸我的學習進步了。
后院,只有我爸和我能進來,村里的人都進不來。
不不,還有小狗能進來。
小狗不是狗,是我的好伙伴,好到我們可以穿一條褲子。比如我們學校舉行朗誦會那天,我的褲子弄臟了,不好上臺,小狗就想了個辦法——小狗朗誦下臺后,我倆跑到男廁所,他把褲子換給了我。那一次,我和小狗都得了一等獎。
我不是留守兒童,小狗卻是留守少年。小狗的爸媽在城里做生意,小狗跟著奶奶在家。因為小狗的奶奶怎么都不愿意進城,所以,奶奶在家照顧小狗,小狗在家照顧奶奶。
可以穿一條褲子的人,自然就可以進入我家后院了。這樣,周末的時候,我和小狗就可以一起在后院里看菜賞花、臨池觀荷了。
有一天,我和小狗驚喜地發(fā)現(xiàn),池子里居然長出了一枝含苞的荷花。
晚上,我爸下班回來,聽說池子里長出了荷花,興奮得像球員射中了球門,馬上打著燈去后院看稀罕。然后,我爸信誓旦旦地說:“荷花,出淤泥而不染。這朵荷花,我要留好,親手送給你媽?!?/p>
我當然相信我爸。我爸我媽的感情,誰不知道呀!
我爸告訴我:“一定好保護好這朵荷花,誰弄走了它,我就打斷誰的腿?!?/p>
我知道我爸說的話是真的。打那以后,那朵荷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當然,我也把這話告訴了小狗。
一天,我爸去了后院,然后,像一條瘋狗一樣跑了出來。我爸沖著我吼:“那朵荷花,被誰弄走了?”
我害怕了,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跑到后院一看,那朵荷花果然不見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荷稈兒。
我爸暖的時候,像小火爐;我爸寒的時候,像大冰塊。我爸一邊怒吼,一邊追打我,我被我爸追打到藕池里,弄了一身泥水。
我委屈地哭著說:“我確實沒有摘荷花,再說,我又沒談戀愛,我把花送給誰呀?”
我想,這朵荷花,一定是小狗摘走了。如果是這樣,以后,我再也不跟小狗穿一條褲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氣沖沖地去小狗家,到了門前,卻看見小狗家圍著很多人,大門上貼了白紙。有人說,小狗的奶奶去世了。
我知道,老人去世是大事,我只好回去了。
過了幾天,我又去小狗家,只見小狗家大門緊鎖。鄰居告訴我:“小狗去城里上學了?!蔽抑溃瑥拇?,我真的不能和小狗穿一條褲子了。
半月后,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小狗寄來的。信上說,那朵荷花確實是他摘走的?!棠倘ナ狼案嬖V小狗,她想要一朵荷花,因為小狗的姑姑,也就是奶奶的女兒,名叫荷花。荷花七歲的時候,被河水淹死了,她想荷花。
小狗還在信里說:“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p>
我把信大聲讀給了我爸。
我和我爸,淚流滿面。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