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許勤華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fā)展與戰(zhàn)略研究院副院長、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能源戰(zhàn)略研究中心主任
王鵬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能源戰(zhàn)略研究中心研究部主任
連云港中哈物流基地全景Panorama of China-Kazakhstan International Logistics Park in Lianyungang
“歐亞”這一概念,既模糊又清晰,其歷久而彌新。它廣義的定義博大而包容,它狹義的定義則富含歷史深蘊和政治智慧。
從嚴格的地質學(geology)意義上講,歐洲和亞洲之間并無地質邊界(geological boundary)。除西伯利亞東北部邊緣、阿拉伯半島、印度次大陸外,歐亞大陸各部都同屬于“歐亞板塊”(Eurasian Plate)。人們只是習慣于以烏拉爾山、黑海、博斯普魯斯海峽為地理邊界(geographic boundary),將這塊原本連貫的大陸分隔開來。
所以,廣義的“歐亞”應當包含整個歐洲和亞洲,且可被視為一座由北冰洋、太平洋、印度洋、紅海、蘇伊士運河、地中海和大西洋所環(huán)抱的“世界島”。今天,有近50 億人口生活在這座面積5473.9 萬平方公里的巨島之上。
而狹義的“歐亞”則更加富含歷史深意。自西漢以降,中國古籍所載的“西域”“大宛”“大食”“大秦”等都表征著不同歷史時期中國古人所理解的“歐亞”概念。在這片古老大陸上,東西方的先民們曾建立并經營著條條商路:有的從中國古都長安出發(fā),經由西域至中亞、西亞,再通往地中海、歐洲,因途經大漠而被稱為“駝鈴絲綢之路”;有的則通過北方游牧民族在東西方互通有無,故被稱為“草原絲綢之路”。在歐亞大陸數(shù)千年的歷史脈絡中,這些商路時而繁盛,時而因戰(zhàn)火、瘟疫而衰落、改道;時而齊齊聚向那些崛起帝國的華麗新都,時而又分道揚鑣,如毛細血管般朝著不同文明交界的邊地款款延伸,然后織起一張流動著財富、知識與規(guī)則的大網(wǎng)。歷史上歐亞商路的興衰離合恰是沿線諸文明共同命運(shared future)的縮影與寫照。
千百年來,歐亞大陸有多位主角。與秦漢帝國同時期存在的西有羅馬帝國,中有帕提亞帝國(中國古稱安息)和波斯薩珊王朝,南有印度孔雀王朝和貴霜帝國(系中亞大月氏人所建)。遙遠的距離和山川大漠并未阻隔幾大文明的交往,在絲綢之路的駝鈴聲聲中,他們之間商賈往來不絕,文明的交流互通、互學互鑒從未止息。也正是從那個時代起,遠居歐亞大陸東端的中國人,第一次把玩著晶瑩剔透的“夜光杯”品嘗葡萄美酒;胡床、胡笳、胡蘿卜,豐富著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同樣,中國的儒家文明也聲名遠播,中東地區(qū)至今都有“求知哪怕遠在中國”的民間諺語。
隋唐時期,諸王國興衰更替,查理曼帝國噴薄而出。東羅馬帝國(拜占庭)與波斯薩珊王朝對峙,阿拉伯帝國倭馬亞王朝和阿巴斯王朝崛起于沙漠之中,印度文明也邁向新的高峰。
在蒙古帝國的十三、十四世紀黃金時代,歐亞大陸有史以來第一次被納入同一個政權之下。來自威尼斯的旅行者馬可·波羅見證了大都的繁華與“東方”的富庶。他的《馬可·波羅游記》數(shù)百年來不斷激勵著西方冒險家們尋找東方,大航海時代隨之到來。
新亞歐大陸橋東端起點The eastern starting point of the New Eurasian Land Bridge(雷露 攝)
在新航線開辟后,盡管歐亞大陸上的絲綢之路逐漸被取代,但從泉州、廣州、長崎到馬六甲、果阿、好望角、塞維利亞、倫敦、哥德堡的海上絲綢之路卻日益興盛。它們以另一種方式將歐亞大陸,連同美洲的“新世界”連接起來,一個仍以“歐亞”為中心的全球化時代日漸成形。
盡管在某種意義上講,海洋文明的興起以其大船海運的成本優(yōu)勢間接導致了陸上曾經繁盛無比的都會、綠洲日漸式微。然而時過境遷,今天,隨著新一代高鐵、新能源、5G 通訊、特高壓輸變電等關鍵技術的成熟,一輪“新歐亞大陸時代”的旭日正噴薄欲出。
2013 年9 月7 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哈薩克斯坦納扎爾巴耶夫大學發(fā)表了劃時代的演講《弘揚人民友誼 共創(chuàng)美好未來》。八年來,“一帶一路”與哈薩克斯坦的“光明之路——通向未來之路”新經濟計劃緊密對接,雙方傾力合作,致力于實現(xiàn)聯(lián)合國可持續(xù)發(fā)展目標,并通過區(qū)域合作惠及中亞其他國家。
2014 年5 月29 日,俄白哈三國元首簽訂《歐亞經濟聯(lián)盟條約》,并于2015 年1 月1 日生效,“歐亞經濟聯(lián)盟”正式成立。2015 年5 月8 日,中俄元首在莫斯科發(fā)表《中華人民共和國與俄羅斯聯(lián)邦關于絲綢之路經濟帶建設與歐亞經濟聯(lián)盟建設對接合作的聯(lián)合聲明》,標志著兩國間高度的戰(zhàn)略共識將為歐亞區(qū)域的可持續(xù)發(fā)展提供政治保障。此后,中俄兩國首腦多次進行會晤并發(fā)表聯(lián)合聲明,逐步提升“一帶一路”和“歐亞經濟聯(lián)盟”的對接層級與合作深度,并做出實質性制度安排。
與此同時,作為中、蒙、俄三國友誼的結晶,“草原絲綢之路”進一步加強了三國的互聯(lián)互通,促進其共同發(fā)展。在“草原絲綢之路”的北方,受益于人類破冰航海技術的進步,以及中俄等國對和平利用北極資源的共識,一條亙古未有的“冰上絲綢之路”已然破冰啟航,將歐亞大陸的東西兩端更緊密地連接在一起。
如果說“帶盟對接”等項目在基建層面為歐亞大陸的整合搭建了骨架,那么同步推進的上海合作組織則為歐亞共同體的形成奠定了制度、組織和思想的基礎。2018 年6月10 日,習近平主席在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十八次會議上發(fā)表主旨演講《弘揚“上海精神”,構建命運共同體》。 從此,推動構建“上海合作組織命運共同體”成為引領歐亞國家求同存異、和睦團結,不斷增強組織的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思想指南。2021 年9 月17 日,習近平主席在上海合作組織成員國元首理事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上發(fā)表重要講話,高度評價上海合作組織成立二十年來取得的偉大成就,尤其指出它“致力于世界和平與發(fā)展和人類進步事業(yè),為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和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重要理論和實踐探索。” 由此可見,在歐亞國家中推動構建上海合作組織命運共同體,本身就是為最終建成人類命運共同體打前站、打基礎。
古往今來,偉大的事業(yè)從來不是一蹴而就、輕易可成的。當下,如火如荼的歐亞建設、“帶盟對接”同樣面臨全球層面大國競爭、經濟放緩、環(huán)境污染、地區(qū)層面以及部分國家內部治理、社會穩(wěn)定等問題的困擾。因此,矢志復興歐亞大陸的決策者和建設者們需要有底線思維和危機意識,方能未雨綢繆地識別、排除風險,保障建設項目扎實開展、穩(wěn)步推進。
Chinese President Xi Jinping delivered a keynote speech entitled Carrying Forward the Shanghai Spirit to Build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at the 18th Meeting of the Council of Heads of Member States of the 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SCO) on June 10, 2018. Since then, to build an SCO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has served as a guide for Eurasian countries to boost harmony and unity by seeking common ground and setting aside differences, and thus enhance the cohesion and appeal of the organization. On September 17, 2021, President Xi addressed the 21st Meeting of the Council of Heads of Member States of the SCO,speaking highly of the great achievements the SCO had made in the past two decades since its establishment. In particular, he said, “The SCO has endeavored to promote world peace, development and human progress, and to explore new ground, both theoretically and with actual steps, with a view to building a new type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This shows that building an SCO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among Eurasian countries in itself will lay a foundation for eventually building a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for mankind.
區(qū)域國別研究是一門方興未艾的新興交叉學科。人們將作為整體的世界劃分為國家——區(qū)域——世界三個層次。正如中國社會科學院地區(qū)安全研究中心主任張?zhí)N嶺所指出的:“國家是世界的本位和基礎,國際區(qū)域介于國家與世界之間,盡管不具有獨立的法權地位,但有事實上的存在、認同上的定位和治理上的職能?!?/p>
如果人們將歐洲的治理、亞洲的治理視為典型“區(qū)域治理”,那么“歐亞治理”嚴格講或當屬于“跨/超區(qū)域治理”研究的范疇。它可能在分析層次上介于“全球”和“區(qū)域”之間。因此,對“歐亞(跨/超)區(qū)域”治理的研究在范疇、內容、方式上也會與經典的全球治理或區(qū)域治理有所不同。
歐亞諸國近八年來圍繞“一帶一路”“歐亞經濟聯(lián)盟”“光明之路”等倡議所開展的治理合作,尤其是與美西方的同類研究進行橫向比對時,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在這里,國家從未缺席。主權國家的政府從來都是治理舞臺的主角,而接受政府領導的國有企業(yè)則發(fā)揮著提綱挈領、綱舉目張的作用。對此,如何理解這種“非典型/反傳統(tǒng)區(qū)域治理模式”的學理意義?如何重新認識政府在區(qū)域治理實踐中的作用及其在區(qū)域治理研究中的價值?對上述課題的探索不僅具有高度的政策意蘊,更有無可替代的學術價值。因為,只有不帶偏見地將政府與非政府組織放在不同案例、數(shù)據(jù)庫中進行“公平比較”,才能識別出最有影響力的變量,從而發(fā)現(xiàn)最具解釋力的因果機制。而這些基于“歐亞”地區(qū)經驗和實踐的在地化研究,不僅有可能挑戰(zhàn)甚至顛覆既有的主流認知與學科體系,更是培育原創(chuàng)性理論創(chuàng)新的富礦與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