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小琴
一聽腳步聲,我就知道壞了,想要躲起來,但反應(yīng)慢半拍,來不及了。
來人笑嘻嘻地站到我面前,我裝著不認(rèn)識他。
“狐大人,我們又見面了?!彼庀聡?,抖著身上的雪花。我翻了一個白眼,本想甩一句“你誰啊”?但覺得太假,只好作罷。
“什么事?”我明知故問。
“托上次買的詞語的福,我最近生意很好哦,只是感到有些累?!?/p>
“那就休息?!?/p>
“沒辦法好好休息,腦子里裝滿了事,跑馬燈似的,在我眼皮子底下來來去去的?!?/p>
聽他這么一講,我眼皮倒跳了一下?!澳阆胍臇|西多,購買的詞語也多,家庭、愛情、事業(yè)一股腦兒都要,不累才怪?!蔽易I諷道。
“是是是,所以來找你想想辦法嘛。”態(tài)度倒蠻誠懇。
這家伙是一個商人。第一次來,說是不知道該如何和別人打交道。他所謂的別人是指競爭對手、合作方等等。
那天我正好吃了一頓好的,心情好,腦子一熱就將“馬屁”和“圓融”倆詞賣給了他。當(dāng)然,后來為了彌補過失,我將“真誠”和“信譽”也賣給了他。
這么多年,我深切地感受到語言就像火焰,可以為冰冷的房屋供暖,也可以使其燃燒成灰燼;又像艷麗的花,可以愉悅?cè)诵挠挚尚M(gǔ)惑愚人;還像海洋,能滋養(yǎng)萬物也能使生命腐爛。這上千年,我也正是受惑于它們,喜歡它們,才不肯放手,開了這家店呢。
貓為他沏了一壺風(fēng)雪茶。他喝了一口,長舒一口氣,放下杯子講起他的項目、家庭、感情。
我認(rèn)真聽著。要知道,他就是那種可以說“鼴鼠蹂躪(róu lìn)了菜園”,也可以說“鼴鼠偷偷進了菜園”的人?!磅遘k”令人生厭,“偷偷”讓人覺得可愛——同一件事,不同的情緒和情感下選擇不同的詞語,卻給人相反的感受呀。
他也屬于那種只呈現(xiàn)你想聽的東西的那種人。也就是說,不一定是他真正想表達(dá)的,而是他想要呈現(xiàn)給你的。他們善于偷換和切換詞語,比如“你的眼鏡很適合你的發(fā)型”,這并不表示他說你的眼鏡好看。
好啦,聽出來了,盡管有所掩飾和隱瞞,但能分辨出他的確被一些東西困住了。
“你需要購買一些詞語。”我說。
“太好了,只要你建議的,我都會買?!彼拥卮晔?。
“不過,你得先刪掉一些。”
“???”
“購買的新詞需要空間?!?/p>
“需要刪掉哪些詞呢?”
我根據(jù)他剛才所講的慢慢說道:“紅酒,夜宵,雪茄,烤肉,麻將,應(yīng)酬,拍馬屁,嗯,還有謊言。”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說道:“都需要刪掉嗎?”
“隨便你,購買多少新詞,就得刪掉多少舊詞。”
“那行,”他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先刪掉夜宵、麻將、應(yīng)酬。”
貓取來一個小火爐。
語言也好,詞語也好,如果要刪掉就不能念了,得寫在紙上,然后投入火中燒掉。 他先寫了“夜宵”。這是一個暗紅色的詞,胖乎乎的,本來很可愛,但可惜已被他養(yǎng)壞,變成了紅褐色,軟癱成一條毛毛蟲的樣子,散發(fā)出一股悶人的油腥味兒。投入火中后,火舌立即將它卷入焰心燒成了灰。
他似乎松了一口氣,說:“我早想戒掉的,卻一直下不了決心?!苯又謱懴铝肆硗鈨蓚€詞。它們都變成了灰燼,讓他不再惦念。
我賣給了他森林、原野、河流。真舍不得賣掉它們。瞧,森林像頭大象,有股青菜粥的味兒;原野呢像一朵盛開的花,香香的;河流呢像一條起伏的銀蛇,軟軟的,有股魚蝦香。
他滿意地走了,我卻惆悵(chóu chàng)了。那些詞語值得賣出更高的價呢。7D0F68E5-D854-4C9B-8640-1EA7B0A8B78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