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貍公主”野外人生：穿瀚海，跨礫漠，青春嫣然一顧

稀飯

在美麗的“戈壁大海”——烏倫古河住著一種比大熊貓還稀有的國家一級萌寶，它們是動物界的頂級建筑師——蒙新河貍。2018年，一位美麗的女孩放棄北京的高薪工作，從父親手里接過保護野生動物的接力棒，將162個河貍家族擴大到190個，帶動數(shù)百萬名網(wǎng)友共同“云守護”著河貍寶寶。

這位女孩名叫初雯雯，被稱為“河貍公主”，是北京林業(yè)大學生態(tài)與自然保護學院在讀博士、新疆阿勒泰地區(qū)自然保護協(xié)會創(chuàng)始人，統(tǒng)領著190個蒙新河貍家族，守護著阿勒泰地區(qū)400多種野生動物，將青春和熱血揮灑在了這片土地上。

她的身上有一種野生的自信，似乎被自然“洗了腦”，被野生動物“勾了魂”。而這一切都要歸功于她的父親，從她童年起就帶著她和普氏野馬、蒙新河貍、黃羊一起長大……

“野生”成長：夢的種子在心底發(fā)芽

2009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遭遇了一場60年不遇的大雪災，成批成批的黃羊被凍死餓死。野外救災團隊自發(fā)將這些尸體扛回動物保護站統(tǒng)一處理，初雯雯就在其中。

那些天，初雯雯扛著死去的黃羊往車上走，總會忍不住淚流滿面。天寒地凍中，她的眼淚結成冰碴子，硌得臉生疼，可她的心卻更疼……

初雯雯，1994年9月出生于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阿勒泰地區(qū)，祖籍卻是山東省煙臺市。她的父親初紅軍是一名動物保護學家。當年，初紅軍從山東大學碩士畢業(yè)之后為支援邊疆，自愿來到新疆保護河貍，從事野生動植物科研與保護工作。

當年，交通還不便利，通訊也不發(fā)達。初紅軍每天騎馬進山，一去就是六七個月。那時，初雯雯的媽媽李麗是指導農(nóng)村農(nóng)用機械使用的工作人員，經(jīng)常要待在田間地頭，彼此都忙得不可開交。

眼看初雯雯就要上幼兒園了，他們卻連接送的時間都沒有。于是，初紅軍做了個特別牛的決定——帶著初雯雯去野外。于是，2歲多的初雯雯就開始坐在爸爸的懷里，騎馬走過雪山;趴在爸爸的肩上，看河貍“蓋房子”、啃樹枝……

每一天，爸爸會為她翻開嶄新的“自然童話書”，跟她講憨態(tài)可掬的蒙新河貍、縱情馳騁的普氏野馬，還有怒目圓睜的野牦?！职指嬖V初雯雯，河貍被稱為動物界的建筑師，會“建水壩”“蓋別墅”，為其他水生及鳥類動物提供棲息地，是世界上除人類外，唯一能通過營造小環(huán)境來改善大環(huán)境的動物，能促進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良性循環(huán)……

初紅軍帶娃的方式很獨特，有一次，初雯雯被一朵粉色的花吸引，伸手去觸摸時不小心被扎了一下，疼得哇哇大哭?？沙跫t軍知道后，拉起她的手說：“雯雯，這叫刺旋花，是旋花科刺旋花種，一定要記住了！”初雯雯邊哭，邊跟著念：“刺旋花?！?/p>

初紅軍還帶著初雯雯去野外觀察，教她騎馬，使用望遠鏡。初雯雯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了解了整個野外考察的流程，能夠幫爸爸記錄數(shù)據(jù)，識別一些植物的科種……7歲那年，爸爸送初雯雯一個單反相機，讓她自己打點行囊，拿起GPS、風速儀，然后跟著團隊，開始野生動物的拍攝之路。

與爸爸一起工作的時光很幸福。初雯雯翻越一座座山脈，記錄盤羊求偶期打架的身影;踏過卡拉麥里的熱土，追尋野放普氏野馬的蹤跡……這一切都讓她感受到了自然的偉大。

然而，2009年，新疆遭遇幾十年不遇的大雪災，數(shù)以萬計的動物因為找不到食物，不幸死于這場雪災，初雯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疼。每一次追蹤與救助，都讓她更明白野生動物保護的意義，為此奮斗一生的種子在她內心生根發(fā)芽。

這一年，初雯雯加入野生救助團隊，主導并參與了“烏倫古河流域蒙新河貍秋冬季生境因子選擇及社區(qū)保護意識調查”項目，獲得第二十六屆全國青少年科技創(chuàng)新大賽二等獎。

她走上《我是演說家》的舞臺，用親身經(jīng)歷向大家講述她曾目睹的那些野生動物生存的惡劣環(huán)境。她的深情演講，警示了物種缺失、環(huán)境變化將帶來的惡果，在場的人無不跟著她落淚。

在保護野生動物的同時，初雯雯也沒有放棄自己的學習。從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畢業(yè)后，她又考上北京林業(yè)大學野生動植物保護與利用專業(yè)攻讀碩士研究生。讀研期間，她成立了“瞳之初自然影像工作室”，進演播室，出紀錄片。在許多同學還在為未來感到迷茫的時候，初雯雯就已經(jīng)扎身野外，見過野生動物們或壯觀或溫暖的場景，以及自然環(huán)境、野生動物遭到傷害的樣子。

保護它們，變成了初雯雯心中的使命，也成了她生命的意義。

回歸自然：野生青年的愛與痛

然而，野外的環(huán)境遠比我們想象的更難熬。有一年，初雯雯為了拍天鵝，在野外蹲守整整一天，真正感受到了天寒地凍，忍不住吐槽：“以前以為被凍吐是玩笑，這次我真的體會到了。”

一次，一只被成功救助的雪豹要放歸自然，初雯雯想記錄這個畫面。當時，她趴在山坡上，把自己藏在灌木叢里。誰都沒想到，雪豹走著走著，突然拐了個彎沖初雯雯過來了。初雯雯狂按快門，一邊按一邊想：“它這幾天吃得還不錯，應該不餓。”

好在雪豹走到離初雯雯幾十米的地方，又轉了個方向走了。初雯雯跟隊友說：“我剛剛一直在想，如果它走到我跟前來了，我一定要狠狠摸它兩把再離開這個世界。沒想到，它竟然走了?！?/p>

有時，在救助站不具備救助條件的情況下，初雯雯會把動物帶回家。一次，她救助了一只被鐵絲網(wǎng)掛斷翅膀的白肩雕，發(fā)現(xiàn)它已有一周水米未進，狀態(tài)特別差，必須為它打肉糜、下胃管。

她當即將白肩雕帶回家，買了肉。正當她為如何打成肉糜苦惱的時候，媽媽不舍地拿出自己心愛的破壁機說：“哎呀，煩死了，我這個破壁機好貴，都沒用過幾次，就要先給它用?！?/p>

可雖然嘴上心疼，但媽媽手上的動作卻一點沒猶豫。之后，媽媽又陪著初雯雯輾轉于醫(yī)院、醫(yī)療用品店，找合適的胃管和注射器。因為擔心這只白肩雕，初雯雯下胃管的時候手一直在抖，媽媽嫌棄地說：“你個沒出息的！我來！你抱好它！”然后，媽媽小心翼翼用手掰開它的喙，將胃管放了進去。

一連三天，初雯雯和媽媽悉心照顧著白肩雕。第三天的時候，白肩雕站起來了，并成功地活下來了。初雯雯打趣媽媽：“你還說我，自己還不是為了這只小雕整夜整夜睡不著覺?！?80B13B6-B6B6-49AF-B6A9-AB31BEFA009F

媽媽卻想起她小時候的一件趣事。有一年，初紅軍在山上發(fā)現(xiàn)一只母黃羊因遭遇車禍不幸去世，它身邊還躺著一只小羊羔。小羊羔在媽媽的保護下安然無恙，初紅軍被感動了，抱著小羊羔回了家。

當時，初雯雯才一歲多，媽媽正在給她喂牛奶，初紅軍一進家門，從衣服里掏出小羊羔，對妻子說：“快快快！這要活不下去了，趕緊喂點啥！”當時，家里沒有現(xiàn)成的食物，李麗就把初雯雯抱著嘬了兩口的奶瓶給扒了出來，遞給初紅軍說道;“這是我剛沖好的，給它先喝這個，明天再給它找點羊奶。”聽著媽媽的講述，初雯雯哭笑不得，佯裝委屈說：“那一夜，我肯定是餓著睡著的?！笨蓩寢寘s說：“你呀，就是得了你爸的真?zhèn)??！?/p>

2017年，初雯雯碩士畢業(yè)，身邊很多同學都選擇留在北京，初雯雯原本也可以留在北京，有一份安穩(wěn)的工作?？擅棵肯肫鹪诖笞匀焕锟粗参?、找動物的日子，她就覺得無比懷念。

于是，她做了一個決定，回歸她熱愛的自然。辭職前，初雯雯給父母分別打了一個電話，初紅軍沉默了許久，說：“想好了嗎？”初雯雯堅定地回應：“想好了?！笨吹脚畠簯B(tài)度堅定，初紅軍心中五味雜陳，沒人比他更了解野外生存的危險和艱苦，作為一名父親，他真的要眼看著女兒踏上自己的老路嗎？可最終，他還是對女兒說：“你的事情你自己決定吧，爸爸沒意見?！?/p>

初雯雯原以為媽媽會反對，沒想到媽媽竟說：“啊？你爸知道這事兒嗎？”“知道，我和他說了……”初雯雯小心翼翼地回答，媽媽立馬說：“哎哎哎，325方向有個人（游戲術語），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定，我打游戲了。”媽媽如此敷衍，初雯雯不知說啥才好。

可事實上，很長一段時間，初雯雯的媽媽都很難接受自己的丈夫和女兒都扎根野外，無數(shù)個漫漫長夜，她都會因為思念和擔心他們而睡不著覺。可父女倆視野生動物為命，一天不和它們在一起就渾身不舒服，所以，她只能選擇支持。

就這樣，初雯雯帶著一枚“長炮”回到了阿勒泰地區(qū)，然后，奔走在全國各地，追尋著野生動物的足跡，用相機讓更多的人看到了大自然的光鮮亮麗——

“猞猁的耳朵上有一撮毛，它躲在巖石后以為我們看不見它，其實那撮毛就在石頭上面飄啊飄，我們看得可清楚了。”

“雄藏羚羊的‘后宮很龐大，它們一只羊就要圈好幾十只雌羊，雌羊還會跑，它們還要追……所以一到交配期，雄羊特別心累?！?/p>

為了這些精靈，初雯雯可以暫時忘卻身處的艱苦環(huán)境。與此同時，她考取了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就是河貍保護相關內容。

然而，有一年，初雯雯在伊犁拍天鵝時，忽聞噩耗，媽媽哭著和她說：“雯雯，你姥爺突發(fā)腦梗去世了，你趕緊回來吧！”初雯雯悲痛欲絕，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家，可終究沒能見上姥爺最后一面。這件事對初雯雯打擊很大，覺得愧對愛她的姥爺。姥爺走后的一年里，初雯雯不停歇地外出拍攝野生動物，每天開著吉普車行駛在泥濘崎嶇的山路上。

初紅軍不忍看女兒如此低沉，對她說：“我特別理解你的感受，因為我也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這樣的痛苦。記得當年你奶奶去世時，我正在野外監(jiān)測野生盤羊，一直在山里，一點信號都沒有，還是同事騎馬進山找我，我才知道你奶奶突發(fā)心臟病去世了。當時，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來新疆那么久，其間只回過一次山東，誰承想，第二次回去竟是給你奶奶送行……”話未說完，初紅軍就哽咽了。

初雯雯也鼻子酸酸的。她依稀記得，奶奶去世那段時間，爸爸的情緒特別低落。此后，他去野外都格外拼命，仿佛越拼命，越能抹掉心里的傷痛。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種傷痛即使結了痂，也會不時發(fā)痛，難以承受。

背后有愛：做野生動物的發(fā)聲者

自這之后，初雯雯對生命有了新的感悟。從前，因為常年忙于工作，初雯雯很少陪伴和照顧家人，這讓她一直很愧疚，想要彌補。

那時，初紅軍因為長年累月騎馬科考，加上熬夜寫論文，身體一直不太好，初雯雯就攢著工資，給爸爸買按摩儀、泡腳球、睡眠眼罩。初雯雯的媽媽愛美，她就買護膚品、香薰咖啡豆送給媽媽。得知姥姥患了白內障，初雯雯聯(lián)系醫(yī)院，帶她去做手術，給她備艾灸的器具和眼藥水。雖然不能常伴家人身邊，但初雯雯卻想盡辦法讓愛遠程傳送給家人。

2018年初，初雯雯聽說烏倫古河一帶的河貍頻頻受傷、死亡的消息，從小和河貍一同成長的她很心痛。在進一步走訪調研后，初雯雯發(fā)現(xiàn)，我國最后的162個河貍家族岌岌可危：它們的棲息地烏倫古河兩旁許多區(qū)域的灌木柳被消耗殆盡，有的地方甚至連一棵灌木柳都沒有了。究其原因，河谷林地不單是河貍棲息地，也是牧民們世代生活的地方，雙方對河谷林里灌木柳的消耗日積月累，使得烏倫古河生態(tài)環(huán)境逐漸退化……

為了更好地保護河貍，2018年，初雯雯成立了阿勒泰地區(qū)自然保護協(xié)會。她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發(fā)起野生動物保護公益項目“河貍守護者”，邀請牧民參與到保護河貍的行動;通過眾籌方式號召大家省下奶茶錢，為河貍種植灌木柳，建造“河貍食堂”;還開設“河貍直播”，舉辦“野生動物見面會”，讓更多人成為“河貍守護者”。

可這些活動說起來容易，要付之于行動卻是難上加難。比如，“在哪里種樹比較合適？”“什么方法能夠提高存活率？”“怎樣讓牧民也參與進來？”所有的問題疊加在一起，初雯雯感到很棘手，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整個人處于崩潰邊緣。

就在這時，初紅軍出現(xiàn)在她眼前。爸爸像小時候那樣，帶著她查閱許多文獻，研究灌木柳的種植方法;又帶著初雯雯去拜訪一些林業(yè)專家，然后一起去河谷考察，對不同的地方進行分析以確定地塊。

初紅軍還帶著女兒徒步走訪了725公里長的烏倫古河流域，找到他當年工作時認識的牧民，他們動情地說服了牧民成為種樹工人，通過種樹來賺牧草和錢，并保護種植的樹不被家禽啃食。

在父女倆的齊心協(xié)力下，他們成功動員了當?shù)?90戶牧民參與到自然保護工作中來，緩解了自然保護人才不足的問題。終于，在牧民和網(wǎng)友后援團的幫助下，初雯雯為河貍種下了42萬棵小樹苗，大大緩解了蒙新河貍缺乏食物和棲息地的問題。

2020年8月，在紅外攝像頭的鏡頭前，河貍寶寶挪動著身子，從河里游上來，抱著一根大家種的樹枝啃了起來，吃飽后，它揉了揉肚子，擠出河貍香和進泥巴灘，做出一個氣味堆。這意味著河貍寶寶們擁有了更大的家園。

如今，在初雯雯和更多野生動物保護者的共同努力下，蒙新河貍由162窩增加到190窩，取得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種群數(shù)量增長近20%的好成績。

繁忙之中，初雯雯回家看望媽媽。短暫的相處時光，初雯雯忍不住和媽媽斗嘴，說起自己成為“野孩子”的起源。初雯雯吐槽說：“還不是因為我小的時候你不帶娃，所以我爹才帶著我去野外?！眿寢尣粯芬饬?，回說：“哎，你知不知道那些年，我一個人在家擔驚受怕都是為了誰？那時候，我整夜整夜睡不著覺，一想到你那么小，要是遇到什么危險，我可怎么辦？我只能不停地給自己找事做，半夜還起來給你織毛衣，生怕你在外冷著了?！背貊凰骸笆鞘鞘?，我小學的時候你就開始織，到初中我還沒穿上呢?！?/p>

后來，初雯雯的媽媽又迷上了拍鳥、玩游戲。經(jīng)常一打游戲就打到凌晨一兩點，為此，初雯雯父女倆沒少抱怨。初雯雯回家時，爸爸還跟她吐槽：“你能不能管管她，別讓她打游戲了，我回家她都沒時間跟我說幾句話?！笨沙貊┮贿秼寢?，媽媽就說：“你們父女倆長年累月在外面野，沒一個人陪我，我總得找點事做吧。”

初雯雯深知，這么多年，媽媽獨自守護著家，守候著她和爸爸，心里肯定也有過很多委屈和不滿，可她總是一個人默默消化，用玩游戲的方式去自我調節(jié)。初雯雯打心眼里感謝媽媽，心疼媽媽，可她不太擅長表達，只能繼續(xù)和媽媽佯裝著相互嫌棄，可事實上，她真的很愛爸爸媽媽，很愛這個家。

2021年10月11日，初雯雯受邀參加聯(lián)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開幕式上，初雯雯作為中國青年代表向世界講述了中國青年對自然保護的態(tài)度，收獲眾多好評。2022年4月11日，初雯雯入圍第26屆“中國青年五四獎章”候選人名單。

如今，春天的阿勒泰生機盎然，初雯雯和爸爸站在山頂，看著植物欣欣向榮努力生長，野生動物勃發(fā)生機的景象，爸爸喜悅地說：“好呀，今年的草很好，動物們也會很好的！”

父女倆的身影在大自然中閃閃發(fā)光……

編輯/包奧琴580B13B6-B6B6-49AF-B6A9-AB31BEFA009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