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筆

王吳軍

廢太子

正月的一天，下著大雪，魏汝璽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白發(fā)蒼蒼的老父親魏征走向咸陽渡口。這時，宰相房玄齡帶著一個手提紅漆食盒的仆人匆匆忙忙地來給魏征送行。

這次為了廢立太子的事情，魏征直言勸諫惹惱了唐太宗，被逐出長安。

說起太子的事情，那話可就長了。長孫皇后生了三個兒子，大兒子李承乾，二兒子李泰，三兒子李治。李承乾從小患有足疾，走路的時候有點兒跛腳，但是聰明敏捷，深得唐太宗的喜愛，八歲的時候就被立為太子。

長孫皇后在世的時候，對李承乾的管教非常嚴(yán)格，那時候李承乾用心讀書，知書達理，為人謙恭，太宗外出巡視的時候，他留在長安代掌朝政，處理軍國大事。長孫皇后去世后，唐太宗對李承乾過分溺愛和寵信，他便放任自流，不再努力讀書了。

魏征多次勸說李承乾努力讀書，李承乾答應(yīng)得倒是爽快，可轉(zhuǎn)身便繼續(xù)吃喝玩樂。后來，唐太宗知道了李承乾不務(wù)正業(yè)，為此大為震怒，就想廢掉他，改立魏王李泰。

說起李泰，他從小愛好文學(xué)，唐太宗下旨專門為他建造了一座文學(xué)館，讓他召集當(dāng)時的文人學(xué)士，在文學(xué)館里吟詩作賦。

其實，李泰心里早就對太子之位垂涎三尺，他打著文學(xué)館的旗號網(wǎng)羅了房玄齡之子房遺愛等一大批人做自己的門客，謀劃如何登上太子之位。

為此，李承乾和李泰兩兄弟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唐太宗也很苦惱。這一天，唐太宗在朝堂之上故意提起李承乾和李泰，讓文武百官權(quán)衡這兩個人的優(yōu)劣。有的大臣袒護現(xiàn)任太子李承乾，有的大臣擁戴魏王李泰，雙方爭執(zhí)不休。最后，唐太宗把問題拋給了魏征：“魏愛卿，你怎么說？”

魏征沉吟半晌，對唐太宗說：“太子李承乾雖然驕奢放縱，但東宮不能易主，否則將釀成大禍。魏王李泰聰明好學(xué)，卻心思難測，若貿(mào)然讓他入主東宮，恐難服眾心。請圣上三思，千萬別給國家和黎民百姓帶來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p>

聽了魏征的這番話，唐太宗覺得言之有理，只好打消了廢太子的念頭，并且下了一道圣旨，命魏征為太子太師，讓他教導(dǎo)李承乾。

哪想到，李承乾辜負了唐太宗和魏征的一番苦心，不僅不思悔改，反而變本加厲，派心腹武將、車騎將軍侯君集的女婿賀蘭楚石，化裝蒙面潛入魏王府行刺。幸虧魏王府戒備森嚴(yán)，賀蘭楚石幾次都沒能得手，最后失手被擒。

賀蘭楚石被擒之后，還沒等拷問，就乖乖地把李承乾派他行刺魏王的事情全說了，為了保命還說自己愿意為魏王效力。李泰轉(zhuǎn)怒為喜，如此這般交代賀蘭楚石。

話說賀蘭楚石回到太子府之后，竟說動了自己的岳父侯君集，一起鼓動太子李承乾發(fā)動政變。李承乾早已不是那個溫文爾雅、運籌帷幄的太子了，與其在太子位上提心吊膽，不如效仿自己的父親，發(fā)動一場政變，自己登基當(dāng)皇帝。

人算不如天算，正當(dāng)這伙人密謀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人稟報了唐太宗，結(jié)果侯君集和賀蘭楚石當(dāng)場被擒，押入了死囚牢。

發(fā)動玄武門之變的唐太宗，見自己的兒子如今要對自己逼宮，簡直要被氣瘋了。氣急之下，他決定廢了李承乾，另立李泰為太子。

魏征聽說后，不顧阻攔來見唐太宗，勸說他慎重對待廢立太子一事，言辭十分懇切：“太子謀反的真相現(xiàn)在尚未查明，如果在這個時候立魏王李泰為太子，只怕會引起朋黨作亂，那將后患無窮，請圣上三思而行！”

盛怒之下的唐太宗根本聽不進去魏征的苦心勸諫，他板著臉說：“朕還有知人之明，朕不是昏聵之人！”

魏征語氣堅定地說：“老臣看圣上在廢立太子一事上的做法，覺得是浮躁行事，不聽忠言勸諫，根本就沒有知人之明。”

唐太宗頓時勃然大怒：“魏征，君命如天，誰敢違抗？朕已經(jīng)決意要廢掉李承乾，另立魏王，難道你不怕殺頭嗎？”就這樣，魏征被逐出了長安。

見皇帝

魏征和房玄齡飲完了杯中酒，忽然，聽見路上傳來“嘎吱嘎吱”的踩雪聲，他們抬頭望去，只見一群百姓用手推著笨重的木輪車，肩上扛著沉重的木料，艱難地朝長安城的方向而去。站在一旁的婦人把昨天官府貼出的告示告訴了他們：“京郊的百姓都在忙著到山里開山鑿石，砍伐樹木，為魏王重新修建宮院。”

魏征目光凝重，久久不開口說話。房玄齡神色黯然地說：“皇上真的要立魏王李泰為太子，已經(jīng)命中書省把立魏王李泰為太子的圣旨都擬好了！”

魏征緊鎖眉頭問房玄齡：“你覺得李泰人品如何？”

房玄齡沉思了一下，回答道：“我奉命審理李承乾謀反一案，得知那天太子謀反乃是賀蘭楚石挑唆的，賀蘭楚石去行刺魏王李泰的時候，在魏王府被李泰擒獲，本來，李泰可以把賀蘭楚石押入監(jiān)牢，可不知怎么卻放走了他，其中必有隱情?！?/p>

魏征聽了房玄齡的話，非常焦急地說：“看來所謂的太子謀反一事，魏王有脫不了的干系，如今案情還沒有調(diào)查清楚，怎么能立他為太子呢！”

房玄齡長嘆了一聲說：“皇上已經(jīng)下了決心，而且，圣旨很快就要頒布了，現(xiàn)在看來是木已成舟了！”

魏征聽了房玄齡的話，渾身顫抖，沖著兒子魏汝璽大喊道：“汝璽我兒，趕快筆墨伺候！”房玄齡趕緊問道：“魏公，你意欲何為？”魏征神色莊重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阻止皇上頒布圣旨！”

魏征的話讓房玄齡大吃一驚，他一把拉住魏征的衣袖說：“魏公，你如今已經(jīng)惹怒了皇上，被逐出了朝廷，可謂是山窮水盡，前途未卜，如果再勸諫，不僅會有性命之憂，還會禍及九族啊！”

聽了房玄齡的話，魏征的兒子魏汝璽也趕緊苦苦哀求道：“爹爹，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逐出了朝廷，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求求您，千萬不要再做引火燒身的事情了！”

聽了兒子魏汝璽的哀求，魏征把雙眼一瞪，聲色俱厲地說道：“既然如此，就不用你費力為我準(zhǔn)備筆墨紙硯了！”

說完，魏征把自己的中指咬破，用殷紅的鮮血在紙上寫下了兩句話：“所謂的太子謀反之事尚未查明，圣旨請暫緩頒行！”

房玄齡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魏征以手指為筆寫下的血書，心中不由得對魏征更加肅然起敬，他決定立即進宮把這份血書呈給太宗，迅速提審魏王李泰一黨的重要成員、自己的不肖子房遺愛，查清楚魏王李泰一幫人的真實狀況。

魏汝璽見房玄齡和他的仆人走遠了，就請父親趕緊乘船過河，迅速離開京城長安這是非之地，遠避他鄉(xiāng)，不再過問朝廷之事?？墒?，魏征卻目光炯炯，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地對兒子說：“我不過渭河了，我要和房公一起返回長安城面見皇上，承擔(dān)阻擋皇上頒行圣旨的所有責(zé)任！”

就在這時，那邊的路上又傳來了一陣陣車輪滾動和腳步踏在雪地上的聲響，還有民工的號子聲。魏征聽了，更是憂心如焚，“哇”地吐了一大口鮮血。

魏汝璽急忙和仆人上前扶住了他。魏征在兒子的攙扶下，頂風(fēng)冒雪一步一步返回了長安城。

回長安

正當(dāng)唐太宗準(zhǔn)備祭祀宗廟并宣讀圣旨、冊立魏王李泰為太子的時候，他突然收到了房玄齡呈上來的魏征的血書。

他一看，不禁氣得大聲叫道：“寡人一定要殺掉魏征這個愛管閑事的老匹夫！”接著，氣沖沖地傳令御林軍，立即將魏征的府第包圍起來。

此刻，房玄齡已經(jīng)把魏王李泰陰謀陷害太子李承乾的罪行全部查清了，他立即把自己的兒子房遺愛和賀蘭楚石的親筆供詞呈送給了唐太宗。

然后，房玄齡上奏唐太宗說：“所謂的太子?xùn)|宮謀反一案，實是由魏王李泰挑唆而起，魏王李泰用重金收買賀蘭楚石，令其煽動太子李承乾謀反，太子李承乾原本就沒有謀反之心，這個案子的始作俑者是魏王李泰……”

唐太宗看了房遺愛和賀蘭楚石的親筆供詞，又聽了房玄齡的話，又氣又急，對自己怪罪魏征的事情悔恨不已。想到魏征為了國家社稷不顧個人生死，真的是難得的忠心耿耿、赤膽愛國的大臣，頓時，唐太宗不由得脫口高喊道：“忠心為國的老愛卿魏征何在？”

左右的大臣急忙奏道：“皇上已經(jīng)派了御林軍把魏征老丞相的府第團團包圍。現(xiàn)在，魏征老丞相病危在床，聽說他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了……”

唐太宗聽后，忽然如夢初醒，他急忙傳令趕快把包圍魏征府第的御林軍撤掉，然后，他匆匆忙忙地趕到了魏征的府第。

在魏征的病床前，唐太宗看到魏征重病在床，只見他形容憔悴，命若懸絲，已經(jīng)是奄奄一息了，在枕邊，放著一份尚未寫完的奏章。

就在這時，魏征緊閉的雙眼慢慢睜開，他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兒子魏汝璽準(zhǔn)備好筆墨，他要口授那份尚未寫完的奏章，命兒子魏汝璽代筆記錄。

魏汝璽急忙奔到魏征的床前，準(zhǔn)備告訴魏征，說皇上此刻駕到?？墒?，魏汝璽還沒有開口，唐太宗急忙擺手示意魏汝璽不要把他到來的消息告訴魏征。

魏征又微微閉上了雙眼，斷斷續(xù)續(xù)地口述著自己要上奏朝廷的事情，都是關(guān)系到國計民生、社稷安危的事。

這時，唐太宗急忙悄悄地接過魏汝璽手里的紙和筆，虔誠地站立在魏征的床前，仔細聽著魏征的口述，一絲不茍地記錄著。

等到魏征口述完畢，他已經(jīng)累得氣喘吁吁，昏了過去。

唐太宗的熱淚流滿了面頰，說：“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魏征老愛卿啊，你就是寡人的一面明鏡啊，你在那份血書上寫字的手指就是人間難得的千鈞筆啊！”

到了第二天，唐太宗上朝召集大臣議事的時候，他下了一道圣旨，宣布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謀逆有據(jù)，二人都被廢為庶人，侯君集、賀蘭楚石等一干人犯依律嚴(yán)懲，冊立晉王李治為太子。

這時，魏汝璽一身素服來見唐太宗，他哭泣著上奏說，父親魏征已經(jīng)與世長辭。唐太宗頓足痛哭著說道：“魏征老愛卿去世，寡人失去了一面明鏡，也失去了一支千鈞筆！”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