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直
早年,我母親帶著我跋山涉水走了幾個小時的山路,去到一個位于深山中的小寺廟里拜佛,因為我母親聽說這個寺廟很“靈驗”。她會拜各種神靈,不限于菩薩、佛、土地神等;她會為自己拜神,更多時候是為家人拜神。以前,我總是想,如果真有那么靈驗,為什么她拜了幾十年,也沒有獲得神的幫助?不過,后來我又想,或許即便以實用主義甚至勢利的態(tài)度與方式去拜神,拜神本身就是參與神圣人生的一種方式,哪怕這種參與是多么的微弱。
自從通俗小說《西游記》在16世紀問世以來,7世紀的一個名為陳祎(602—664)的人就以“唐僧”“三藏法師”等尊稱,在中國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他成為了中國最有名的佛教和尚,是一位“大德高僧”,同時他也被視為中國法相宗(唯識宗)創(chuàng)始人、佛學大師、三藏法師,著名翻譯家、佛學家、學者等等。不過,或許所有這些稱呼都無法真實地符合于他。那么他的真實在哪里?也許可以用“神圣人生”這個詞來概括他62年的在這個世界中的人生。
在這個“祛魅”與物質(zhì)主義時代,“神圣”已經(jīng)逃離了我們的世界。我們對它很陌生,甚至持有敵意。祛魅時代的人認為,不需要那些無法“證實”與“證偽”的東西,所謂的“神圣”不過是自戀、狂妄與幻覺,人本質(zhì)上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生物而已。然而在玄奘那個時代,“神圣人生”會得到極大的歡迎與尊敬。645年,當玄奘返回長安城時,包括皇帝在內(nèi)的人們熱烈地歡迎這位神圣者的歸來。
在印度古典(吠陀)時代,人們認為人本質(zhì)是神圣的,神圣人生意味著洞見與獲得梵我同一;梵(Brahman)是世界的本源與終極存在,它內(nèi)在于任何事物之中,它也是宇宙本身。在今天,許多印度人依然堅持這樣的傳統(tǒng),依然在尋找這樣的神圣人生。
玄奘也歸屬于這個印度傳統(tǒng),盡管他是一個來自7世紀的中國人,也盡管他是一位反對吠陀(Vedas)的佛教徒。佛教徒的人生目標與吠陀教的人生目標一致,他們都尋求從輪回世界的解脫。佛教徒拒絕“梵我同一”的可能性,因為我(Atman)并不存在,梵也并不存在,一切都是因緣而合。然而,佛教依然尋找從輪回世界中解脫,追尋涅槃(Niervana)。
當陳祎9歲時,他父親去世,迫不得已,他被哥哥陳素帶到寺廟生活。此時的他,或許對于神圣人生沒有太多的了解。然而在神圣的寺廟中生活,他就能夠被神圣人生的光照覆蓋。他能夠初步經(jīng)驗到神圣人生。13歲時,玄奘說他的目的是“意欲遠紹如來,近光遺法”,繼承與發(fā)揚佛法。而擁有佛法的人就是神圣的人。在那個亂世中,佛法能夠讓所有人都獲得無苦,獲得解脫。
也許,從玄奘進入陳素的寺廟開始,他就開啟了通往神圣人生的道路,或者說,神圣人生就為他而開啟。這種神圣人生使得玄奘遠離娑婆世界(Sala)的諸多因果。在20歲時,他在成都的大慈寺接受具足戒(Upasampada),這戒律包括不得飲酒、不得妄語、不得獨自與婦女一起坐在隱蔽處、不得殺害動物等。這樣,神圣人生與通常的“快樂”保持距離,而很多人的“人生意義”就在具足戒所禁止的東西之中。從20歲到他62歲去世這期間,玄奘一直避免自己被沉淪至娑婆世界。
玄奘認同釋迦牟尼佛的教導(dǎo),認識到每個人本質(zhì)上都具有佛性,即每個人都內(nèi)在地是神圣的人。他竭力去獲得這樣神圣的人生,把自己內(nèi)在的神圣性真正地綻放出來。與此同時,作為行菩薩道的“三藏法師”,他也努力向所有人講述神圣人生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