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新疆喀什地區(qū)代表性傳統(tǒng)樂器制作世家

艾柯代·阿迪力

摘 要：樂器是音樂的物質化載體，不同的思想觀念、文化意識、審美要求催生出了與之相適應的樂器音響與演奏風格。正是樂器文化、審美、歷史等方面的深刻聯(lián)系，才賜予了其豐厚的內涵和意義。因此，對其形制演變及制作技藝進行追溯，有助于了解不同樂器蘊含的深刻文化意義。

關鍵詞：維吾爾族;傳統(tǒng)樂器;制作技藝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藝術交流的日益頻繁，很多傳統(tǒng)樂器無論是在形制選材、制作技藝方面，還是在創(chuàng)作、演奏技法等方面都進行了很多改革與創(chuàng)新。同時，隨著生產(chǎn)方式的變化，新疆喀什地區(qū)傳統(tǒng)樂器制作文化正在逐漸失去其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和傳播空間，在保護與傳承中面臨諸多嚴重問題。筆者自小生長在新疆喀什地區(qū)喀什市，對喀什地區(qū)的傳統(tǒng)樂器制作工藝有一定的了解，故此，對喀什地區(qū)歷史最為悠久的三大樂器制作世家進行了調研訪談。

一、制作技藝淵源

歷史上喀什是絲綢之路的樞紐通道，早在漢代時就與中原地區(qū)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建立了密切的聯(lián)系。居住在喀什噶爾周圍綠洲上的各族人民，在當?shù)貍鹘y(tǒng)音樂的基礎上，吸收融合了中原地區(qū)音樂以及印度、波斯等地的音樂，創(chuàng)造了高昌樂、龜茲樂、疏勒樂等燦爛的綠洲音樂文化?？κ参幕艿街性貐^(qū)的歡迎，豐富了當?shù)氐囊魳肺幕?，同時，也對西亞、東南亞等國家音樂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

維吾爾族人民對歌舞有極大的熱愛和執(zhí)著，因此，具有維吾爾特色的樂器制作手藝也隨之得到傳承和發(fā)揚。維吾爾族樂器按結構和演奏方法可分為吹奏樂器、彈撥樂器、拉弦樂器和打擊樂器等四大類，主要樂器有都塔爾、熱瓦普、艾捷克、彈布爾、手鼓、胡西塔爾、薩塔爾、卡龍、乃依、納格拉、鏘等。在形制結構、音序排列、音域音色等方面經(jīng)過長期改善已基本定型。

新疆有兩個國家級的維吾爾族民間樂器制作村，分別為阿克蘇新和縣依其艾日克鄉(xiāng)加依村、喀什地區(qū)疏附縣吾庫薩克鄉(xiāng)托萬克吾庫薩克村。2019年11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保護單位名單》公布，疏附縣文化館、新和縣文化館獲得“維吾爾族樂器制作技藝”保護單位資格。目前喀什地區(qū)傳統(tǒng)樂器制作技藝以喀什市古城區(qū)吾斯塘博依路樂器工藝街和喀什地區(qū)疏附縣吾庫薩克樂器村最為集中。

《新和縣志》有這樣一段記載：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二月二十日，林則徐考察水利途中，在托克蘇托瑪回莊借宿。此行，林則徐寫了《回疆竹枝詞三十首》，其中有這樣一首詩：“城角高臺廣樂張，律諧夷則少宮商。葦笳八孔胡琴四，節(jié)拍都隨擊鼓鏜?！痹谶@首詩里，我們了解到當年林則徐領道光皇帝旨意赴南疆七城考察水利期間，曾在某地欣賞過維吾爾族音樂，感覺與漢地音樂大不一樣，少有漢地音樂的“宮商”音階。樂器提到了巴勒曼（篳篥）八孔，艾捷克四弦，還提到有鼓，并提到其器樂演奏都隨著嘡嘡擊打的鼓點，變幻輕緩，掌控節(jié)拍。維吾爾族樂器流傳甚廣，逐步成為中原地區(qū)與西域互相交流、互相了解的重要手段，它在中原也有一定的影響力，《樂書》《漢書》《穆天子傳》《隋書》《舊唐書》《新唐書》《唐六典》《建典》等書中均有記載。維吾爾族樂器流傳到中原的種類有40多種，部分樂器隨著絲綢之路商品的發(fā)展流傳到西方，可以說為世界文化也做出了巨大貢獻?？κ驳貐^(qū)長期以來的交往與交流使本地文化呈現(xiàn)一體多元化的趨勢，在樂器上也留下了交流互鑒的印記。

疏附縣作為古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中巴公路貫穿全境，文化、文物底蘊十分豐厚，在歷史上對維吾爾族文化藝術的繁榮做出過特殊的貢獻，在樂器制作行業(yè)，疏附縣吾庫薩克鄉(xiāng)七村在全國都小有名氣。吾庫薩克鄉(xiāng)七村于2000年被國家命名為“中國新疆民族樂器村”，民族樂器制作技藝（維吾爾族樂器制作技藝）作為傳統(tǒng)技藝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F(xiàn)民族樂器制作規(guī)模已發(fā)展壯大，主要生產(chǎn)制作的民族樂器有27大類，50多個品種，幾乎涵蓋了維吾爾族樂器所有種類，所制樂器做工精細，音色優(yōu)美，極具使用和收藏價值，備受國內外游客青睞。

二、喀什地區(qū)代表性樂器制作大師家族簡介

最早在喀什地區(qū)只有兩家維吾爾族樂器制作世家，分別是阿巴拜克爾家族與艾莎汗家族。

這兩個家族制琴已經(jīng)有200多年的歷史，心口相傳，沒有文字記載，是家族傳承形式。

據(jù)阿巴拜克爾的小兒子第五代傳承人麥麥提熱夏提說，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期，制琴世家阿巴拜克爾家族與艾莎汗家族，從疏附縣移居到了喀什噶爾老城。在喀什噶爾老城沒有人不認識他們，甚至在整個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這兩個維吾爾族樂器制作世家都赫赫有名。

（一）阿巴拜克爾家族

在喀什文化館申報第一批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維吾爾族樂器制作技藝代表性傳承人時，工作人員在記錄阿巴拜克爾家族傳承人信息時，遺漏了第一代制琴師斯拉木，因此，原本第五代的傳承人阿巴拜克爾變成了第四代傳承人。

據(jù)阿巴拜克爾家族第六代傳承人木仔帕爾說，在上世紀60年代之前，都是以家族傳承的方式延續(xù)，爺爺阿巴拜克爾從來沒有對外收過徒弟，但是到了60年代之后，政府請兩位制琴師阿巴拜克爾與艾莎汗對外收徒教制琴技藝，從那以后，就有了越來越多的制琴師，目前在喀什，除了這兩個家族之外的制琴世家都是他們的學徒。阿巴拜克爾大師在世時教出了十幾位徒弟，但是現(xiàn)在繼續(xù)制琴的徒弟只有兩人，其他徒弟已經(jīng)不再制琴了。

阿巴拜克爾大師有三個兒子，之前他在世時，自己和小兒子麥麥提熱夏提負責制作樂器，大兒子麥麥提吐爾遜和二兒子麥麥提依明負責銷售。阿巴拜克爾去世后，小兒子麥麥提熱夏提負責制作樂器，孫子木仔帕爾放棄學業(yè)，跟隨父親麥麥提熱夏提一起學習制琴技藝，大兒子和二兒子繼續(xù)負責銷售。

據(jù)了解，阿巴拜克爾是位制琴速度非?？斓闹魄俅髱?，琴的質量也非常好，除了會做維吾爾族的所有樂器之外，他還會做哈薩克族的冬不拉、庫布孜、尚庫布孜，柯爾克孜族的庫姆孜，塔吉克族的塔吉克熱瓦普，還有西方樂器小提琴等等。第六代傳承人木仔帕爾曾說：“曾經(jīng)有位喀什的商人，為了在路途中方便攜帶都塔爾，委托第三代繼承人賽萊大師給他做一把小巧方便攜帶的都塔爾，于是賽萊大師制作了一把可以折疊的都塔爾，還專門給這把折疊都塔爾制作了一個專屬琴盒，給了那位商人?！?/p>

木仔帕爾說：“從前爺爺給我講過烏茲別克熱瓦普的來源，爺爺說，當時烏茲別克斯坦的商人們來喀什，喜歡上了喀什熱瓦普的音色，于是邀請這邊的一位制琴師去烏茲別克斯坦，請求他為他們做一把類似喀什熱瓦普的樂器，于是那位制琴師為了給他們做一把外表區(qū)別于喀什熱瓦普而音色接近的樂器，就做出了現(xiàn)在的烏茲別克熱瓦普。雖然在新疆，我們把這個樂器稱作烏茲別克熱瓦普，但在烏茲別克斯坦，他們稱之為喀什熱瓦普?！?/p>

2013年12月10日，阿巴拜克爾大師去世。幾年后，大兒子和二兒子與小兒子麥麥提熱夏提產(chǎn)生了矛盾與爭執(zhí)，隨著時間的流逝，矛盾不斷加劇，老三與老大老二的關系徹底破裂，店鋪也一分為二，麥麥提熱夏提選擇了與兒子木仔帕爾一起獨立制作樂器來繼續(xù)生意，而老大與老二選擇疏附縣樂器村制作的樂器進貨到店里賣，從而維持生意。

喀什地區(qū)疏附縣吾庫薩克鎮(zhèn)托萬克吾庫薩克七村（樂器村）的制琴師都非常尊重阿巴拜克爾家族的成員，因為全村的制琴師幾乎都是阿巴拜克爾家族培養(yǎng)出來的徒弟。

（二）艾莎汗家族

說到艾莎汗大師，阿巴拜克爾家族表示非常敬佩他的手藝。阿巴拜克爾家族第六代傳承人木仔帕爾說，許多人來找他維修當年艾莎汗制作的琴，他看到那些琴時都會驚嘆不已，贊其技藝堪稱完美，艾莎汗的那種高超的技藝到現(xiàn)在還沒有一個人能夠超越，包括他自己，他說：“他對這門手藝精耕細作、精益求精，艾莎汗的手藝就是一個傳奇?！?/p>

據(jù)第五代傳承人麥麥提熱夏提說，艾莎汗家族憑著獨特的工序和精湛的技藝，做的琴比別人更勝一籌，即使琴的價格比別人貴一倍也供不應求。艾莎汗因手藝精湛，做過當?shù)貥菲鲝S廠長，還去北京見過國家領導人。1989年，艾莎汗在喀什噶爾老城租了一家小店鋪，每年交的租金越來越高，索性買下店鋪，由于生意紅火，艾莎汗很快將旁邊的兩家店鋪也買了下來，面積擴大到了三層280平方米。比起阿巴拜克爾大師，艾莎汗大師思想前衛(wèi)，喜歡鉆研創(chuàng)新，做工慢但很細致，艾莎汗制作一把都塔爾的時間，阿巴拜克爾可以制作完成十把都塔爾，兩個家族都各有各的長處，關系也很和諧。當時在喀什老城區(qū)里只有他們兩家樂器店。之后艾莎汗娶了阿巴拜克爾的妹妹阿瓦汗為妻，兩個家族交往更加密切。

據(jù)艾莎汗的侄子胡達拜爾迪說，艾莎汗大師對艾捷克的改革做出了非常大的貢獻，維吾爾樂器艾捷克最初的原型就是現(xiàn)在的刀郎艾捷克，因原始的艾捷克音量較小，無法與樂隊融合，且演奏姿勢不美觀等等一系列原因，艾莎汗大師與維吾爾著名音樂家、小提琴演奏家賽買提·阿布都拉合作對艾捷克進行改良，形成了現(xiàn)在的改良艾捷克。并且，艾莎汗大師當年還去了上海民族樂器廠，與那邊的技術人員一起研制出了屬于艾捷克的琴弦。艾莎汗大師去世之后，艾捷克琴弦停產(chǎn)，如今艾捷克琴弦都使用小提琴琴弦。據(jù)新疆著名指揮家、作曲家努斯來提·瓦吉丁先生說，當年在上海民族樂器廠做出的改良艾捷克音色非常美妙動人，簡直無法用言語表達，而現(xiàn)在用小提琴琴弦的艾捷克音色已經(jīng)沒有當年的韻味了。1997年，艾莎汗大師去世，樂器廠也關閉，由他的兒子阿布力米提接管家族店鋪。

阿布力米提1962年4月出生，1976年開始學習維吾爾樂器制作，通過自身的勤奮刻苦和父親的認真教導，阿布力米提因精良的制作技藝贏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評，2008年3月被評為“自治區(qū)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傳承人。2012年10月，樂器制作商鋪擴建，2013年10月完工，總投入100萬元，以維吾爾族民族特色和民族建筑風格裝修商鋪，一層為樂器銷售，二層為樂器制作坊。阿布力米提擅長制作熱瓦普、都塔爾、揚琴、彈布爾、胡西塔爾、蘇乃依（嗩吶）、納格拉鼓、手鼓等樂器，對哈薩克族的冬不拉、塔吉克族的塔吉克熱瓦普等樂器的制作也十分精通。他制作出的樂器雅致、堅實而精美，充分體現(xiàn)出民族特色，每一樣都可以看作是藝術品。阿布力米提為了適應當前旅游市場的需要，大膽創(chuàng)新，制作出大小形態(tài)各異的樂器模型來滿足廣大游客的需求，在推動旅游紀念品產(chǎn)業(yè)發(fā)展的同時也提高了維吾爾族手工藝品和樂器的知名度和影響力。

之后其兒子庫爾班接管了店鋪，繼承了樂器制作技藝，成為第六代傳承人，開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銷售樂器，生意恢復了往日的火爆，2015年達到了頂峰?，F(xiàn)今艾莎汗樂器店由家族其他親戚胡達拜爾迪·斯力木經(jīng)營著。胡達拜爾迪·斯力木也會制作樂器，擅長做改良艾捷克以及樂器維修。

（三）熱合曼家族

喀什地區(qū)疏附縣還有一位樂器制作大師，那就是熱合曼·阿布都拉，他被列為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據(jù)阿巴拜克爾家族第五代傳承人麥麥提熱夏提說，當時廣東援助疏附縣地區(qū)，把疏附縣托萬克吾庫薩克村改擴建發(fā)展為集“職業(yè)技能培訓、旅游觀光”為一體的綜合性技能培訓基地，需要當?shù)卮硇缘膫鞒腥藖泶磉@個樂器村，因此在政府的幫助下，熱合曼·阿布都拉被列為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相比于樂器村里的其他制琴師，熱合曼大師算是最為年長、制作技藝相當優(yōu)秀的制琴大師。雖然熱合曼家族沒有上述兩位家族的歷史那么悠久，但熱合曼曾經(jīng)也是艾莎汗家族的學徒，艾莎汗家族與阿巴拜克爾家族也很認同熱合曼大師的制作技藝。

熱合曼大師為第三代傳承人，現(xiàn)今他的小兒子馬穆提繼承了父親的制作技藝，成為第四代傳承人。

三、結 語

現(xiàn)今，由于傳統(tǒng)樂器市場的需求下降以及疫情對旅游業(yè)的影響，原來制作樂器的制琴師們逐漸放棄制作，制作傳統(tǒng)樂器的名匠面臨斷層。經(jīng)調查，目前喀什市區(qū)從事樂器制作的只有53人，而他們當中大部分人只會制作一種樂器，能做多種樂器的制琴師寥寥無幾。學習民族民間樂器的人數(shù)逐年減少，甚至出現(xiàn)無人學習的尷尬局面。這不僅影響傳統(tǒng)民族樂器產(chǎn)業(yè)的健康發(fā)展，也影響了傳統(tǒng)民族音樂藝術的保護和發(fā)展，這個問題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

（新疆藝術學院音樂學院）

基金項目：新疆藝術學院重點學科音樂學重點科研項目“新疆喀什地區(qū)傳統(tǒng)彈撥樂器制作工藝數(shù)字化傳承研究——以彈布爾、喀什熱瓦普、塔吉克熱瓦普、都塔爾為例”成果之一。課題編號：2021YYXYZDXKE（Y）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