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有情與追夢人
——讀王小朋的中篇小說集《巨翅白鳥》

魏華瑩

《巨翅白鳥》是王小朋2020年在河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中篇小說集，收錄的作品多是作者書寫青春往事與都市異人。王小朋是土生土長的洛陽人，且任洛陽文學期刊《牡丹》主編，因之頗得城市氣韻。洛陽為中國著名古都之一，河山拱戴，素有九州腹地、十省通衢之稱。歷史上，有9個王朝在此建都，被稱為九朝古都。顯而易見，洛陽城就成為王小朋作品中的故事發(fā)生地：九都市。

大概有著“千年帝都”的興廢滄桑，王小朋其人其文也略顯波瀾老成，仿佛縱橫捭闔都是這座城的前世今生。他明明很是年輕，總自稱“老漢”，讓同齡人也不得不審視一下年齡，且不得不對照聯(lián)合國的標準，以尋求少年自信。其文雖多為短、中篇小說，卻百轉(zhuǎn)千回、蕩氣回腸，暗含多條線索，以有情的方式敘說人世間的樸素道理。

《空瞳》寫女棋手唐素素的故事。眾所周知，洛陽棋風頗盛，被譽為“百段之城”和“全國圍棋之鄉(xiāng)”?！昂勇濉倍肿怨啪褪菄宓膭e稱。西晉以洛陽為都，晉武帝司馬炎嗜棋，常在宮中與中書令張華、侍中王濟對弈?！锻鼞n清樂集》中保留了《晉武帝詔王武子弈棋局》。明代解縉《觀弈棋》有“河洛千條待整治，吳圖萬里需修容”的詩句。洛陽還有著我國首個圍棋文化專題博物館。

但在這篇短短的故事中，多條線索齊頭并進，寫出了洛陽城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國企改制中，企業(yè)破產(chǎn)，工人生活的窘迫；老城改造與歷史車輪的滾滾前進，人才的外流；唐素素的身世之謎，父親和養(yǎng)父對于其不同的關(guān)愛；唐素素的戀愛經(jīng)歷，遭遇渣男與無視身邊守護者等。這一切人道都通過棋道反映出來。養(yǎng)父老唐頭給她講棋與人生，“你親爸是你的勢，看上去無限可能但只是有可能；我是你的實，圈住了我這塊實地你才能有所依附，才能用得上那個勢。宋明是你的勢，周成是你的實，周成這小子對你死心塌地，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宋明跟你在下棋上有默契，頂多只能交個朋友?！?/p>

而故事結(jié)尾，唐素素也在和宋明的對弈中，雖棋風凌厲，卻不得不投子認輸，甚至導致視網(wǎng)膜脫落。復明后，雖然失去了進入棋院事業(yè)編制的絕好機會，但也并不介意。只是她下棋慢了許多，每次落子都要耗盡時間，每次對局，不管對方是初學者還是高手，總是終局險勝，贏得不多不少，回回都是一目半。儼然參透人生之感。

作者將棋道與人道融為一爐，圍棋本身是我國國粹，其文化精華通過一位小姑娘的成長故事娓娓道來。作品如下棋般驚心動魄，處處設(shè)置懸念，如開篇竟寫出唐素素終于如愿以償，成了瞎子。而老唐頭聞訊后連聲說好，這孩子成了。認為心明比眼明更重要。一直以為唐素素是老來得子，讀書需要贊助費時，下崗的父母找兩位兒子討要，被無情拒絕。沒想到其父母另有其人，只不過那個年代未婚先育不被接受，老唐頭為徒弟做了善事。

作品打動人心的是其間真摯的情感。讀者被帶入唐素素是老唐頭的老來子，因之格外溺愛，幾十年來珍藏的初戀女友送的鋼筆，連老伴都不敢觸碰，卻為了取悅素素，任由她拆得七零八碎。老唐頭一心想要把一身本事傳給素素，悉心教她下棋，廠子辦的學校質(zhì)量不高，他請回兒子們，拿出珍藏的好酒，期待他們贊助素素能上個好學校。而親生父親雖然因官職和社會地位不敢相認，卻屢次暗中相助，甚至拒絕見面，怕傷了女兒的心但還專程前來觀看對弈，且一直留心規(guī)劃女兒的前程。這些樸素的情感似乎暗合棋道與人道，雖然步步驚心，卻不乏溫暖的力量。

《量子錄夢機》中，作者著力刻畫一位都市異人，“民科”范特西，他特立獨行，不容于世，高中以前數(shù)學成績非常好，其他課程一塌糊涂?；蛟S是超出了中學課程的范圍，他在課堂上問老師哥德巴赫猜想，被老師痛斥不務(wù)正業(yè)，并將一截粉筆頭扔在他的腦門上。后來他就離開了學校。再相見時，是對方得知“我”是《九都文藝》的編輯部主任，要求刊載一篇他的關(guān)于費馬定理的學術(shù)論文。再次相見在一次酒局，那天晚上他妙語連珠，給在座的上了一堂飽滿的科學課。從宇宙大爆炸到弦理論，從牛頓力學到霍金蟲洞，從摩斯密碼到二進制編程，當然也包括他的高能氣體壓縮機。后來“我”還真到他的實驗室看了看，發(fā)現(xiàn)了他的核心科技“量子錄夢機”。據(jù)說，這是一種高能干涉儀，而頭盔面罩發(fā)出的藍光還是讓“我”有試一試的沖動。范特西也向“我”講述他剛和老婆離婚，因為壓縮氣能源汽車的事兒，惹上了官司，被索要20萬。去北京領(lǐng)個獎，會務(wù)費就收了他1萬多。這些年錢都花上面了，要賣房子，老婆不愿意，只好離婚了。但他還是對自己的“量子錄夢機”充滿自信，“這個東西如果搞成了，我今后的路就是金光大道，我將來的身份絕對是超級富豪。到那時候，她再怎么求我都沒用，我在最需要家人支持的時候她站在了我的反面，這是她該有的結(jié)局。當然，我要報答社會，我要建設(shè)祖國，我要造更多更厲害的機器，我要當中國的托尼·史塔克，我知道那件鋼鐵戰(zhàn)衣的關(guān)鍵，我能制造出比它更牛的。”

作品所營造的，是一個有些瘋魔的都市異人，但結(jié)尾處卻觸目驚心，“我”聽不進去范特西的興奮話語，但還是尤為向往他的“量子錄夢機”，因為妻子難產(chǎn)去世，多想將她的生活錄下來交給兒子。原來開篇所預(yù)設(shè)的妻子來扯“我”的被子，只是一場幻夢。

近年來，“民科”成為備受爭議和質(zhì)疑的群體，被稱為“科學妄想家”，他們通常沒有受過專業(yè)訓練，不具有必備的專業(yè)知識，但是又自稱作出了重大科學發(fā)現(xiàn)、未獲得科學界認可，卻以其畢生精力不懈地推銷自己的人。而在部分人看來，“民科”們大多不屑于研究小問題。他們的“研究”往往針對某個重大的科學問題，要么試圖推翻著名的科學理論，要么致力于建立某種龐大的理論體系，立志于研究一些聽上去很玄、很牛的東西。他們基本沒有受過專業(yè)科學訓練，也無意接受科學訓練，數(shù)理功底較差，并且常常把科學和神話混搭。缺乏邏輯求證的科學方法，按照這種方式做“科研”，不僅不會對人類文明進步有任何實質(zhì)性貢獻，往往還會影響個人生活。在這篇小說中，王小朋雖然寫出了“民科”性格中的執(zhí)著和奇特，但也沒有任何歧視之感，反而帶著有情的目光關(guān)注他們的理想，甚至有些期待他們的“神話”來滿足人類世界的缺失。畢竟，他們之中不乏偏才，也需要社會的寬容和理解。

王小朋所書寫的，多是不為世俗所限的人。正如《邙山奇?zhèn)b傳》中自幼熟讀的《射雕英雄傳》，金谷臥溫梁。千古文人俠客夢，作者也在現(xiàn)實世界中營造詩意江湖。古代的大雕亦會幻化為今日城市中的《巨翅百鳥》，讓一位喪失了愛惜美好事物能力即將離異的中年男子重燃生活的激情。這只亦真亦幻的巨翅白鳥甚至驚動了整個城市，杜遇也仿佛變成了百鳥，消失在藍色的天空中。也許我們每一個人心中都期待能有一個雕兄或巨翅百鳥，載著逃離日益逼仄的現(xiàn)實。

在贈書的扉頁上，王小朋用精美的書法寫到：夢想是每個人的巨翅白鳥。

這部書塑造的諸多人物都略帶仙氣，仿佛是被俗世裹挾的不自覺且不甘愿者，總有著伴隨精靈般的巨翅百鳥展翅高飛的白日夢。也許，在道不盡的滄桑，與有情的世界中，選擇在裹挾和掙扎間尋求平衡，能做一位俗世人間的追夢人，保持適度的清醒與逃離，也是一件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