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在流浪
長夜籠罩著挪威的斯瓦爾巴,在朗伊爾城西南的山腰上,有一抹幽藍和極光映襯。那原本是一處廢棄的礦坑,在這座因煤而生的極地小城里,它是最不值得被提及的所在。
但在今天,如刀鋒般插入山體的水泥門庭明示了它的與眾不同,門側著它的新身份——斯瓦爾巴全球種子庫(Svalbard GlobalSeed Vault),一座為農作物種子打造的“末日方舟”。
只依賴種子里的“卷王”是不行的
在人類邁人種植文明的一萬三千年里,保存種子一直是攸關性命的大事。
在伊拉克耶莫遺址,人們還能找到九千年前的農人把大麥、小麥和扁豆種子小心儲存在陶器中的痕跡。哪怕在技術昌明的現代,優(yōu)良的種子依舊是來年豐收的保證。但并非所有種子都能受到這般呵護,長達萬年的人工選育歷程里,人們總是追逐那些更高產的“良種”。按照粗略的統(tǒng)計,至少75%的人工選育作物品種因性狀暫時不占優(yōu)勢而被淘汰消亡。
誠然,人們栽種作物,便是期盼它能有更好的收成,但過度依賴單一良種很容易為全球農業(yè)埋下隱患。在過往的歷史故事里,我們不難找到這樣的例子。
17世紀初,從南美舶來的馬鈴薯逐漸成為愛爾蘭和蘇格蘭高地的主要糧食作物。但自19世紀40年代開始,由卵菌Phytophthora infestans導致的馬鈴薯晚疫病在西歐蔓延,愛爾蘭和蘇格蘭高地馬鈴薯單一品種劇烈減產,由此導致了持續(xù)近10年的慘烈饑荒。
與之相比,那些產量暫時不占優(yōu)勢的作物品種,很可能就擁有對某些特定疾病的更強耐受力,或更能適應極端環(huán)境條件。在人類面臨全球性戰(zhàn)爭威脅、氣候變化日益加劇的當下,這些作物品種就更能突顯其獨特的價值。
1700多個種子庫還不夠
20世紀20年代,在饑荒中成長起來的蘇聯(lián)植物學家尼可萊·瓦維洛夫率先意識到保存農作物多樣性的意義。他將自己從全球范圍搜集來的作物種子集中到列寧格勒(今圣彼得堡)植物遺傳研究所保存。這也是世界上第一座農作物種子庫。時至今日,世界各國和國際組織建設的全球種子庫已達1700多處。
遺憾的是,遍布全球的種子庫雖然數量繁多,但它們規(guī)模大小不一,對種子的保護水平也良莠不齊。
瓦維洛夫創(chuàng)建的列寧格勒種子庫曾忠誠地發(fā)揮了它的作用。在列寧格勒被戰(zhàn)火圍困的28個月里,12位種子庫工作人員寧可活活餓死,也從未對庫里的種子動過心思。但在2010年,這座種子庫的分支機構——用于儲存漿果種子的巴甫洛夫斯克實驗站險些因為附近的豪宅開發(fā)被拆除。
1983年興建的國際干旱地區(qū)農業(yè)研究中心(ICARDA),旨在保護一些適合在干旱、半干旱地區(qū)栽種的作物種子。但它所處的敘利亞阿勒頗,歷經戰(zhàn)火蹂躪,種子庫的損毀也相當嚴重,而在此之前,伊拉克、阿富汗和埃及西奈省的種子庫已經被戰(zhàn)火摧毀。
在2006年,旨在保護作物種子免受臺風威脅的菲律賓國家種子庫直接被強臺風引發(fā)的洪水襲擊,艱難重建后,又在2012年毀于火災。
建設種子庫的目的是為了保障作物的多樣性安全,但當種子庫自身的安全都無法得到保障時,這樣的宏大工程就等同于泡影。
末日方舟,設計多嚴密都不過分
要破解這個難題,除了可以從種子庫選址、建筑設計和消防角度持續(xù)精進外,在更安全的地方給這些種子庫再做一次備份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本著這樣的初衷,國際農業(yè)研究磋商組織( CGIAR)開始了全球范圍內的漫長選址,直到2004年,挪威朗伊爾城邊的那座礦洞承接下了這個重要使命。
只要我們理解了“確保安全”這條宗旨,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這座“末日方舟”最終落地在偏遠的斯瓦爾巴。在這片北極群島的發(fā)現史上,也曾出現過復雜的主權紛爭。但有趣的是,各國的互不退讓,不僅沒有讓斯瓦爾巴陷入戰(zhàn)火,反而塑造了群島獨特的政治地位——根據《斯瓦爾巴條約》的規(guī)定,群島的主權歸挪威所有,但包括中國在內的40多個締約國都可以在島上進行商業(yè)開發(fā)活動,群島本身也被定義為非軍事區(qū),種子庫設置在斯瓦爾巴島,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它因戰(zhàn)火而遭破壞的風險。
即便如此,斯瓦爾巴種子庫還是把儲存庫選在了120米厚的山體下,4道氣密門和巖層的共同防護,可以讓種子庫抵擋核武器的直接沖擊。而為了預防全球氣候變化帶來的海平面抬升威脅,種子庫的入口選在了海拔130米高的山腰。依靠l臺10千瓦的制冷設備,種子庫可以常年保持18℃的低溫,即便設備斷電,山體上覆蓋的厚重的常年凍土層也能將庫內溫度維持在4'C左右。
而在種子庫山下不遠處,人口還不到2 000的朗伊爾城卻擁有一座機場和郵輪碼頭。在和平年代,這為其他種子庫前來運送備份提供了便利,而一旦災難降臨,它也有足夠的條件把至關重要的種子疏散到世界各地。
向死而生,為終結作的準備不能停
但我們必須承認,100%的安全是不存在的。
2017年,斯瓦爾巴氣溫較往年提高了7℃。種子庫地勢雖高,但積雪大量融化和降水異常增多還是超過了當時設計的排水能力,通往儲存庫的甬道出現了漏水險情,盡管并沒有影響到種子庫的正常運行,卻也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如果氣候持續(xù)波動,凍土層是否會融化?種子庫的結構強度是否會降低?它的內壁是否會透水?
或許,我們會找到更合適的方式加固它;亦或許,會有其他方式給它再上一道備份(比如發(fā)射到太空?)。但歸根結底, “末日方舟”只是一個兜底的方案,而我們努力的方向,應該是永遠不需要用到這個方案。因為生物(及作物)多樣性的喪失、戰(zhàn)爭的破壞和環(huán)境的惡化,威脅的不僅僅是種子。種子尚且有“末日方舟”保護,那當我們給自己編織的未來降臨的時候,誰又能保護我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