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洪濤
劉惠英離開家的時候天就黑了。走到亂泥頭時,已經(jīng)伸手不見五指。街口還遭遇兩條小狗,沖她狂吠不止。一時間,前后街的狗便有了呼應,向街頭集結,把夜都吵碎了。劉惠英絲毫沒有畏懼,她目不斜視一路向前,把小家伙們甩在后面。
好容易到了秦大鳳家門口,劉惠英卻發(fā)現(xiàn)屋里沒開燈,黑漆漆的庭院,像一眼深井,也不知是家里沒人,還是秦大鳳已經(jīng)休息。秦大鳳家是個獨院,左邊的三戶人家,只有一家開著燈。劉惠英知道老黃兩口子去上海哄孫子了,小寧兩口子常年在外邊打工。她不想馬上敲門,在外面稍事休息,身后有個草垛,她拽了捆草,坐了上去。
狗的吵鬧聲漸息,夜又恢復了平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門響,從屋里走出一個人,秦大鳳緊隨其后。這時的劉惠英就有了某種預感,躲到草垛后面窺視。那個人四下看了看,回身抱了秦大鳳一下,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句什么,就把她推回門里,也許是匆忙了些,下臺階時還差點兒摔了。
那個人往外走的時候,步履很輕,生怕踩死蒼蠅,路過草垛旁邊,還回頭望了望。劉惠英多虧躲藏及時沒被他發(fā)現(xiàn),但從他慌張的背影里,她確認是小張,差點兒喊出聲來!怎么是他?難怪村主任范禿子找不到他。
小張走出不遠,便和候在路口的小狗相遇,夜又開始吵了。此時的劉惠英心里七上八下的,百思不得其解。
劉惠英做了多年的村婦女主任,對全村的情況了如指掌,尤其是各組婦女。出于工作需要,她經(jīng)常夜里走街串巷,入戶做工作,差不多人走生了,狗咬熟了,再加上每年的孕情檢查,婦科方面她都一清二楚,基本瞞不過她,包括個人隱私。但對秦大鳳是個例外,她了解秦大鳳的性格,卻沒聽說她有過什么風聲。同樣,也沒聽說小張有過緋聞,小張是村里的治保主任,和她坐對面桌,是正兒八經(jīng)的同事,自以為對他了解很透??磥硭⑦€是閉塞了,真佩服他們,人多面前太會偽裝,把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如果不是劉惠英親眼所見,打死她都不信。也許是男人到非洲出勞務,兩個女兒上大學,兒子念高中,秦大鳳不甘寂寞,是女方上趕著。不管怎么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不可能一廂情愿,畢竟小張不是大款,也非一表人才,有過人之處。思來想去,也想不出所以然,結論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有的時候不能以貌取人,男人更不可信。
過了一會兒,屋燈突然亮了,把夜空穿了個窟窿,把房子和院落襯得格外分明,虛實輪廓清晰可辨,韻味十足,狹長的過道似一條清澈的小溪。此時,她也清醒了許多,小張的出現(xiàn)讓她猶豫,一想起范禿子的吩咐,權衡再三,最終打消了念頭。于是她顧不了許多,趁秦大鳳還沒睡下,便敲響了房門。
秦大鳳像喜鵲似的,一邊喊,來了,來了,你看你,這個粗心的家伙,一邊跑出來開門。由于她身穿襯衫和短褲,穿戴暴露,開門時,見到的卻是劉惠英,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
劉惠英也蒙了,杵在門口半天說不出話。兩個人面面相覷,僵持了許久。秦大鳳半晌才透過氣來,惶恐地說,怎么會是你,這深更半夜的嚇我一跳,不是來查崗的吧?劉惠英趕忙說,鳳姐你錯了,俺找你有事。一陣冷風吹來,秦大鳳打了個寒噤,伸手把劉惠英拽進來。
劉惠英被秦大鳳讓到炕頭,剛想落座,一個紅褲頭赫然入目。秦大鳳也意識到什么,她面色潮紅,把紅褲頭扒拉一邊。其實劉惠英哪里知道,秦大鳳原以為粗心的小張是回來取這個紅褲頭的,沒想到出現(xiàn)意外。劉惠英注意到褲腰上的商標,立馬閃過一念。小張今年本命年,按習俗,姐要給弟弟買一套紅襯衣、一個紅褲頭和一副紅鞋墊,意在辟邪和走鴻運,圖個吉利。小張沒有姐姐,便磨嘰上劉惠英。劉惠英二話沒說,爽快答應。專程去了趟縣城,在專賣店把這些東西買了,劉惠英好面子,買一回當一回,就買了個名牌。她核實準了一模一樣,一個牌子。可以斷定,這條紅褲頭就是她買的,等于人證物證俱在。劉惠英不是心疼錢,總感覺自己被人戲弄,一股無名之火直抵胸口。
秦大鳳強作鎮(zhèn)靜,接過話茬,你看我這張破嘴,一來火就把不住門,千萬別誤會。
劉惠英說,看你說的,都怪我不好,三更半夜來打擾你。
什么事這么急?我聽說政策放寬了,管得沒有以前那么嚴了?男人不在家,女人都閑得腰疼,都成棉褲腰了,想懷都懷不上,啥事你說。
鳳姐,村里修路占你家地了,我聽說不多,二分地不到,我不用說你也知道的。劉惠英知道秦大鳳說話喜歡直來直去,她也不想拐彎抹角。
知道又咋地,還不是你們說了算?你一進門,俺就猜出來了,這點兒破事,沒白天了?范禿子呢?他怎么不來?
劉惠英趕忙解釋說,主任忙,成天破褲纏腿,脫不開身,白天來,怕你不坐家。
你就直說吧,能給多少錢?
你家那點兒地,按規(guī)定應給1500元補償,范禿子為了照顧你,多給500元,注意保密,別和別人說。
這么說,得領范禿子個情唄,定下了嗎?
定了,上級專項,工程隊都進來了,你也看到了,到你這卡殼了,再說了,補償款得村上自己出,還是東挪西借的,你應該為大伙兒想想,要顧全大局。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我想問問,德民家給多少?瘦狼家呢?平生家給多少?我要是范禿子,往墻上一貼,誰多誰少一目了然。你們可倒好,背后瞎捅咕,黑燈瞎火往人家鉆,多虧你是老娘們,如果是大老爺們,我還說不清呢!
劉惠英接連被戧,噎得上不來氣,這才注意到,秦大鳳盤坐在炕中央,像力壓群雄的坦克,反觀自己卻像只小麻雀,相形見絀。
秦大鳳意識到言重了,還自圓其說,你看我,光沖你發(fā)火,這事也不賴你。其實,劉惠英心里清楚,秦大鳳對她和范禿子,包括其他村干部心里都有個結。
劉惠英磨身下炕,秦大鳳橫過身來,想客氣一下。劉惠英說,天不早了,影響你休息了,不好意思。秦大鳳內(nèi)疚地說,你家老爺們也是,這么晚出來他也放心。劉惠英笑笑說,習慣了,這三鄰五村誰不知道你秦大鳳。她回頭望紅褲頭,紅褲頭似乎也在看她。
在院子里,秦大鳳說,你回去告訴范禿子,修路是好事,我不當絆腳石,少5000元我不干,這才叫公平。你家要用,我白送,實話告訴你,我上邊有人。劉惠英不知她指的是不是小張。EAD71427-029B-4DF2-A467-5DAF60BD4D02
第二天,劉惠英匯報給村主任范禿子,沒提半句小張。范禿子一臉鐵青,拉著臉不說話。范禿子心急如焚,上級對項目資金要求很嚴,如果落不到實處,資金就會抽回去,這班車就坐不上了。何況村委會面臨換屆,想通過修路拉拉票,保住原班人馬。知道秦大鳳會挑事,想通過補貼打通,沒想到計劃落空,秦大鳳沒給劉惠英面子。
這時,多日沒來上班的小張露面了。劉惠英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血印,兩眼布滿血絲,聯(lián)想起昨晚那一幕,便猜出幾分。范禿子把臉子拉得老長,也不愿搭理他。小張笑嘻嘻地討好范禿子,一再解釋說,一只野貓抓上鍋臺,沒逮著不要緊,還讓貓撓了。劉惠英捂著嘴偷樂,沒當面揭穿。
范禿子硬撅撅地問,讓媳婦撓了吧?清靜日子不過,總鬧別扭。
小張塞給他兩盒云煙,一遇到這種情況,他就施點小恩小惠,意在堵堵領導的嘴。這一招果然靈驗,范禿子接過煙,一笑了之。
有兩名村民來村上找范禿子,問路都這樣了,為什么不修,草莓運輸不出去,你村主任賠得起嗎?范禿子一再向他們解釋,說,修,哪能不修,正在做工作。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勸走了。
問題嚴重了,半拉子工程,搞不好誤事。工程機械都進來了,火燒眉毛,當務之急必須拿下釘子戶秦大鳳。范禿子想親自上門做工作,被劉惠英攔住,說秦大鳳記仇,對你有成見。聯(lián)想起昨晚看到小張,劉惠英建議范禿子讓他試試,沒準秦大鳳能給面子。范禿子不相信,他面子不如你,把頭搖成撥浪鼓。劉惠英說,你聽我的沒錯。在班子里,范禿子很尊重劉惠英,畢竟在村里干了多年,她經(jīng)驗豐富,就依了她。
小張應承下來,完了就后悔,因為他知道秦大鳳不是省油的燈。雖然和秦大鳳有那層關系,秦大鳳虎了吧唧的,做起事來不計后果,未必給他面子,擔心卷進去,想打退堂鼓。
于是他跟劉惠英商量,兩個人結伴。劉惠英沒告訴他昨晚去了,秦大鳳沒給面子,關鍵是一想起昨晚那一幕,她就感到惡心。小張哭臉巴巴的,拿出可憐相。劉惠英更瞧不起,罵他德性,軟蛋。小張反而不惱,說,姐,又和俺老婆鬧別扭了,你看我這張臉,怎么去?劉惠英假裝吃驚,為什么事兒?有那么嚴重?小張說,姐,你不去就算了,讓范禿子看著辦。
劉惠英面硬心軟,小弟有難,當姐的又不能看笑話。周全起見,她去水果攤買了幾樣水果,讓小張拎著,兩個人一前一后,去了秦大鳳家。
秦大鳳突然發(fā)現(xiàn)小張那張臉,就掩口笑起來,拍了小張一把,說,讓媳婦撓了吧?另一只手下意識地撫在小張臉上,又說,什么事能讓你媳婦下死手,是不是你又花心了?劉惠英夾在兩個人中間,進退兩難。
小張笑嘻嘻地說,嫂子家門檻低,我們倆又來了,不嫌棄吧?秦大鳳嗔怪小張,又扯了一把,小張羞紅了臉。
秦大鳳見兩人帶了禮物,自然客氣多了。秦大鳳沖小張說,你要向姐姐學習,姐姐是一所學校,誰都高看一眼。小張說,確實要向姐學習。秦大鳳說,你成天想啥了?是不是光盯著大姑娘、小媳婦啦?小張說,哪敢啊,連你都不敢。秦大鳳臉上涌起一朵紅云,得了吧你。小張伸手想拍秦大鳳,突然意識到場合不對,趕緊收回來。
扯到正題時,秦大鳳又固執(zhí)起來,說少了5000元誰也不好使,小張想加1000元,劉惠英沒同意,說你這樣加來加去,讓秦大鳳以為我們在作弄她,結果還是不通。這等于劉惠英在秦大鳳面前吃了兩次閉門羹。
離開秦大鳳家時,劉惠英在前,小張故意在后面磨蹭。趁劉惠英不備,秦大鳳把紅褲頭塞進小張褲兜里。小張漲紅了臉,趕緊捂住了,生怕劉惠英看見。劉惠英知道兩個人沒好事,假裝視而不見。
兩個人走到村外的草垛旁,劉惠英告訴小張,草垛里有一窩小狗崽。小張湊過去,小母狗吠個不停。小張氣不打一處來,抬腳踢向小母狗,結果由于用力過猛,褲襠開線了。劉惠英樂得不行,攆他回家縫上。好好的一條褲子,變成裙子了,好在周圍沒有人,就一蹦一跳地跑了,紅褲頭歪出頭來,一閃一閃的。
下午小張媳婦找到范禿子,問上午小張和誰在一起?范禿子說,劉惠英啊,怎么啦?小張媳婦說,這日子沒法過了,離了算了。范禿子說,為啥?過夠了?小張媳婦說,你看這是啥?范禿子見是一個紅褲頭,不解其意。她的臉紅了,說,小張今年本命年,穿紅襯衣為了辟邪,昨天晚上回家,我發(fā)現(xiàn)他的紅褲頭沒了,問他去哪兒了?他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我們就打起來了。上午他急赤白臉跑回家讓我縫褲子,我發(fā)現(xiàn)了褲兜里的紅褲頭,你說是哪出來的?能和劉惠英沒關系?我要報警,鑒定。范禿子說,啥?你彪???鑒定也是你男人的東西,我對天發(fā)誓,這事絕對與劉惠英無關!我們一個槽子吃食這我還不知道?小張媳婦說,你們官官相護,我不信沒說理的地方!
小張媳婦找到劉惠英,又拿出紅褲頭,問,上午小張和你在一起嗎?劉惠英說,是啊,怎么啦?她把紅褲頭舉起來,問,你見沒見這個?劉惠英當然知道,但她啞巴吃黃連,說不出口。劉惠英越是這樣,小張媳婦越是懷疑,瞪圓了眼睛說,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去哪兒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個時間點你不在家,你上哪兒了,和小張在一起吧?天這么冷,怎么沒凍死你們倆。劉惠英氣得半天說不出話,她辯駁不清。小張媳婦又說,傻了吧?戳到你血管子了吧,我問過你男人了,他想翻供都翻不了。小張媳婦把紅褲頭踩在腳下,往上吐唾沫,然后使勁兒碾。劉惠英有苦難言,紅褲頭是自己花錢買的,小張媳婦糟蹋紅褲頭,就是打她的臉。小張媳婦還不算完,從地上撿起來,甩在劉惠英腦袋上。
劉惠英實在忍不住了,含著淚說,小張媳婦,別胡亂猜疑了,我都快給他當媽了。小張媳婦卻說了狠話,你少來那套,你饑不擇食啊!這下惹惱了劉惠英,撲向了她。
劉惠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跌倒了爬起來,又被她打倒,連連被摔。等范禿子聞訊趕來時,劉惠英已倒地不起了,被范禿子送到了醫(yī)院。
CT片子出來了,大夫交待,是輕微腦震蕩,需要住院觀察。劉惠英說,我可待不了,男人癱在炕上,我不回家,什么都停擺了。她想起床,怎奈腦袋像灌了泥漿,腦門子疼得厲害,老半天動不了身。范禿子把她按在床上,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官不差病人,家里的事我自有安排。劉惠英一再叮囑范禿子,千萬別說漏了,就說我去參加培訓班了。EAD71427-029B-4DF2-A467-5DAF60BD4D02
兩名警察來醫(yī)院了解情況。劉惠英問是誰報的案,怎么能驚動你們?警察沒說是誰報的案。劉惠英說,我是當事人,我不追究,誰也不好使。氣得她拔了吊瓶,打電話讓范禿子來辦理出院手續(xù)。
范禿子勸她說,身體重要還是工作重要?病還沒好,出啥院,觀察兩天再出院也不急。劉惠英說,她哪能不急。
說起來劉惠英能當村干部,緣于參加鄉(xiāng)里的以案說紀比賽,她得了第一名。正趕上村婦女主任嫁到外地,位置空缺。劉惠英當時是不二的人選,就接替了村婦女主任,沒想到干了這么多年。
劉惠英能到村里工作著實令人羨慕,因為人長得漂亮,工作又好,人們都以為能找個好婆家,誰知她和齊忠好上了。齊忠是村里的養(yǎng)蝦大戶,掙了點錢在當?shù)匦∮忻麣猓恍业氖墙Y婚后老婆死了,劉惠英嫁給他等于是二婚。這在當時頗有爭議,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包括范禿子都不看好。
那是一天中午,在上班的路上,時任村民組長范禿子把劉惠英給堵在了村口,直截了當?shù)貑査?,想嫁給齊忠這事是真的嗎?劉惠英頓時紅了臉,說,是啊,弟弟啥意思?范禿子笑了,你拍拍你的良心,我覺得齊忠嫂子對你不薄。劉惠英低下了頭,說,這我知道,可是……說起來范禿子和劉惠英沾點親戚,關心姐姐在情理之中,擔心劉惠英嫁給他得不到幸福,就說,我是對你好,凡事要多長點兒心眼,我也不是想挑撥你倆的關系,想給你提個醒。劉惠英想了想,但她什么沒說,轉身走了。
不聽勸阻的劉惠英,還是和齊忠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也不知何故,后來齊忠的日子就不好了,先是養(yǎng)蝦賠錢,后來就得了一種怪病,醫(yī)學上還診斷不出來,結果就臥床不起了,需要人照顧。
范禿子和齊忠不同,不管有錢沒錢,人生的信條沒有變。找了個老婆個子不高,相貌一般,但他沒有嫌棄,這么些年一直沒有緋聞。
和劉惠英接觸的人,都覺得她心地善良,誰家有了困難,劉惠英能幫的盡量都幫,給育齡婦女做孕情檢查,如果查出子宮肌瘤之類的疾病,劉惠英就陪著去醫(yī)院,找大夫,忙前忙后,有時還墊上住院錢,事后有的還了,有的欠個一年半載的,她也不急要,所以,劉惠英在村里享有很高的威望,工作也出色,年年都是先進。那年趕上村委會換屆,劉惠英是村主任意向性人選,她卻以家里脫不開為由推薦了范禿子。
初始的時候,范禿子工作沒有經(jīng)驗,遇事不敢拍板。鄉(xiāng)里安排審核低保,意在把不符合條件的拿掉。范禿子為難了,想頂著不辦,又怕交不上差,劉惠英那段時間身體不好,請假了。
實在沒辦法,范禿子把她請到村上,想聽聽她的意見。劉惠英說,這種好事,都三貓六眼瞪著,也不能藏著掖著,只要一碗水端平,首先一把手帶頭,發(fā)揚民主,走群眾路線。
真是不啟不發(fā),范禿子腦子開竅了,說,拿我開刀可以,然后呢?劉惠英說,然后以組為單位開戶代表會,背靠背推薦,結果公之于眾,接受群眾監(jiān)督,誰有異議當面提,你看誰能說你一個不字。范禿子說,說得輕巧,怎么操作呢?劉惠英說,村干部包組,組干部包戶,你們先挑,剩下的給我,你跑面上,遇事大伙兒商量。
結果,名單確定張榜公布,及時上報鄉(xiāng)民政辦,全部過關。范禿子對劉惠英刮目相看了。這件事以后,劉惠英就成為這個班子的核心,受人尊崇,稱她為劉惠英大姐。
小張媳婦找到村上,說家里的存折沒有了,讓小張偷了,小張已關手機了,找不到他,就懷疑村里明知小張在哪兒,故意瞞著她。
范禿子說,你自己男人都看不住,你來找我,我找誰去?小張媳婦說,你是村主任,是當家人,我不找你找誰。
范禿子把這件事告訴了劉惠英。劉惠英沒想到這樣,關鍵是小張不回來,秦大鳳的事辦不了,還得指小張。
說起來,小張能到村里工作,也和劉惠英有關。小張當時承包了二十畝水田養(yǎng)殖河蟹。那時候很多人不敢養(yǎng),苦于不懂技術,小張靠學習得來的知識,在全村先行一步,其實這種養(yǎng)殖說起來簡單,在水田地挖上環(huán)溝,田埂圈上塑料布,地面保持二十公分水深,不影響插秧,定期投料,科學養(yǎng)殖。小張很快就有了效益,也帶動了一方,有了些名氣。
那年村里缺團支部書記,劉惠英推薦了小張,進了村委會,小張成為名副其實的村干部,自然也沒忘了這個大姐,處處尊重她。
后來,一位姓高的客商投資建起了河蟹苗孵化場,專門為當?shù)匦忿r(nóng)提供河蟹幼苗,徹底改變村里河蟹苗由外地供應的歷史??蜕套屝埲珯啻?,負責技術和管理。說起來,河蟹孵化場用女工較多,活不累,工資不高也不低。劉惠英家境不好,就想在場里打工。小張說,我用誰都得給人家工錢,這種活沒有技術含量,你也不是干不了,你干我放心。劉惠英說,我有一個條件,只上半夜的班,因為家里還有個病人。小張答應了。
劉惠英也和村主任打好招呼,怕人家挑理。村主任說,只要你不耽誤工作,打工掙點兒錢我看行。
就這樣,劉惠英就成為了小張的員工,孵化場在海邊,距離劉惠英家五公里。劉惠英就比平常累了許多,做飯不及時,那天齊忠也許是餓了,想夠柜子上的面包,結果他摔骨折了,劉惠英回來那個氣呀。
給齊忠送醫(yī)院的時候,小張送來了2000元錢,劉惠英感動得哭了。小張說,你去醫(yī)院伺候我姐夫吧,不用來孵化場上班了。
給劉惠英錢的事讓小張媳婦知道了,非要他從工錢里扣回來。小張不干,兩個人為此還打了一仗。就憑這點,劉惠英覺得小張可交,她認定這個弟弟,小張媳婦比他差遠了。劉惠英知道,小張媳婦時常到場里去,比比劃劃,說這干錯了,那干不對了,還盯小張的梢,老是疑神疑鬼的。小張用的出納員,是小張表妹,表妹是離婚的,人長得漂亮。小張和媳婦直說,說那是我表妹,和誰我也不能和她。有一天晚上,兩個人在對賬,被小張媳婦看到,她當兩個人的面把小張給罵了,說,我白天看到你打麻將,晚上你倒工作起來了。小張解釋說,這筆賬今晚必須算完,明天盤錦那邊來算賬,漏掉一筆,損失是我們。小張媳婦說,純粹是借口,你倆常在一塊兒喝酒。小張也不和她說,他表妹說,表哥陪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小張媳婦哪肯信,說,我不聽你講,你倆穿一條腿的褲子,氣得小張把表妹拽上車,說咱換個地方。EAD71427-029B-4DF2-A467-5DAF60BD4D02
小張媳婦對誰都不放心,包括劉惠英在內(nèi),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議。本來小張也屬于公眾人物,小張媳婦這么做,無非是打小張的臉,讓他下不來臺,影響了小張做生意。小張對此很無奈,媳婦越這樣,小張越疏遠她,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小張媳婦也一氣之下回了娘家,兩個人的婚姻出現(xiàn)了危機,甚至到了崩潰的邊緣。劉惠英看不過眼,做小張的工作,要他看在孩子的面子上,維系這個家。小張兒子在上高中,學習成績不錯,很討人喜歡。小張在劉惠英的開導下,主動把媳婦找回來,兩個人重歸于好。
劉惠英后來才明白,小張媳婦是反復無常的人,也正因為她的誠實,才讓小張媳婦誤解了,這么一想,劉惠英的氣也就消了許多。問題是,小張媳婦還想借題發(fā)揮,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小張又不在家了。她氣不過來,就往劉惠英頭上撒,以為罪魁禍首還是劉惠英,是她挑撥了他們的家庭關系,小張媳婦又不聽劉惠英解釋,怎么解釋?越解釋越糊涂,越抹越黑。
一籌莫展之際,秦大鳳拎著水果來看劉惠英,給她賠不是,都是我不好,讓你受這不白之冤,受了委屈。不管怎么說,秦大鳳能主動認錯讓劉惠英欣慰,就說,沒關系的,你也不用自責,事都趕在這兒,回想起來,我也有過錯,被小張媳婦刺激了一下,沒控制好自己,興許,忍忍就過去。秦大鳳說,忍是忍不了,擱我,早把她打趴下了。不過,小張也挺不容易的,我理解小張,小張講義氣,你要對他好,他能把心扒給你。劉惠英問她,這么說,你早就和小張好了?秦大鳳的臉紅了。
劉惠英想起修路的事,對秦大鳳說,你別要那么多了,村里修個路不容易,照這樣下去,會引起民憤。秦大鳳卻說,輕易答應,總感覺對不住小張。
劉惠英聽出來了,以為秦大鳳講究,面子想給小張,看來兩個人的緣分不淺,就說,你自己聯(lián)系小張,我現(xiàn)在不方便。
說到這,秦大鳳的眼睛紅了,眼淚快下來了,說,哪能不打,關機,你說,他會不會出什么事?劉惠英勸他,不會的,真的不會,我了解小張,他心胸開闊。
那他能去哪兒,不會又有相好的吧?沒想到秦大鳳的心眼兒那么小,看來秦大鳳還是鐘情于小張。
不會的,不管怎么說,小張對家庭還是負責任的。
屁,我早知小張想離了,離了更好,我都想……秦大鳳看看劉惠英,意識到自己失言,別過臉去。
劉惠英突然意識到,早聽說,世上最毒莫過女人心,秦大鳳是個爽快人,說話不拐彎,都是大實話,為了達到某種目的,搞不好真會出事。
劉惠英雖然沒做通秦大鳳工作,卻弄清秦大鳳的來意,知道她是來探風聲的,打聽小張的下落。
劉惠英出院的第二天就上班了。范禿子告訴劉惠英,那條路還沒修,秦大鳳躺在鏟車前阻工。劉惠英說,報警啊,也只有報警。范禿子說,報警了,警察把她帶走了,說不夠拘留又放了。
劉惠英有些慚愧,畢竟沒啃下這塊硬骨頭,辜負了范禿子。剩下的,也只有范禿子去做工作了,興許能給面子。
范禿子說,面子值多錢,想當年我?guī)退k了那么多事,誰想到她能忘恩負義。這種情況我更沒法找了,秦大鳳已經(jīng)把矛頭指向我了,怨我報警了。
劉惠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想做通秦大鳳工作,還得靠小張。
范禿子告訴劉惠英,小張已經(jīng)多日不見,不知去向。劉惠英也覺得奇怪,自從她和小張媳婦鬧翻,住院以后,小張理應去醫(yī)院看她,可小張打了個問候電話,再就沒有音信。實際上,禍是他惹的,劉惠英純屬傷及無辜,反而成為受害者。
找不到人,最急的還是小張媳婦,賴在村上不走。小張有個親戚在黑龍江,小張媳婦說多年沒聯(lián)系,找不到地方,還是范禿子想辦法找到了地址,又幫她買了車票,送上了車,小張媳婦開始了尋夫之旅。
聽范禿子說,這個工程有大包二包,二包姓張,大包姓徐。平時和范禿子接觸的是二包,大包看不到。工頭都是范禿子接觸,那天范禿子開會去了,只有劉惠英在村上。來一小老頭,劉惠英一看這不是徐五嘛,老同學,二十多年沒見面,也沒有聯(lián)系。徐五自我介紹,說他就是包這項工程的,劉惠英這才對上號,他就是那個大包。
兩個人就開始嘮嗑,一直嘮到天黑。徐五想去劉惠英家。劉惠英說,齊忠心眼兒小,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徐五說,有些事我都忘了。劉惠英含著眼淚說,還是不去吧,你是大老板了,再看看我,人這一輩子,唉,信命吧,老天爺早安排好了。徐五勸劉惠英,不管怎么著,你那口子還在,我老伴都走六年了。劉惠英說,不管怎么說,你身邊也不缺女人。其實,當年徐五也追求過她,差在條件上,徐五家哥五個,家里窮得連房子都蓋不起,那個年代誰想嫁個窮漢。誰能想到他能有今天,看起來這都是命。
臨走,徐五才把正事說了。劉惠英告訴徐五,我看路要修不成。徐五問怎么回事?劉惠英說差在秦大鳳那。徐五說,給錢不就完了,哪有那么難?劉惠英說,你不知道怎么回事,事情沒那么簡單。徐五說,你急死我了,這項工程是我包的,錢我都墊上了。這段路干不上就不能通過驗收,你具體告訴我怎么回事?
劉惠英述說了事情的主要經(jīng)過。徐五說,這好辦,你領我去見秦大鳳。
見面時,徐五先甩給她1000元錢,然后附在她耳邊嘀咕著什么。秦大鳳聽完,把臉沉下來,說,徐老板,我可以給你面子,前提是,你得領我和劉惠英去,還得把錢給我拿走,你把我秦大鳳當成什么人了?我不是那種見錢眼開的小人。徐五佩服秦大鳳,連連說好,咱姊妹處著看,我不會虧待你的。劉惠英不明就里。徐五說,明天我領著你,還有秦大鳳,咱一塊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別人是進不去的,我有個哥們在那當領導,保準咱能見上面,你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我派車拉你們倆,吃喝我全包。劉惠英掐了徐五一下,說,還像當年那樣頑皮。
從戒毒所出來,兩個人以為上了徐五的當,因為他們看的不是小張,而是小張孵化場的投資人老高。老高除了孵化場,還有自己的買賣,這幾年掙了些錢,沒承想染上毒品,到后來控制不住只有強戒。
他們關心的是小張,他去哪兒了?;貋淼穆飞希煳宀耪f出實情,老高吸毒發(fā)展到剎不住車,動用了企業(yè)資金,包括個人借貸。講義氣的小張當然也跑不了,背著老婆把家里的錢拿出來。所有這些外人不知情,我和老高關系好,都是他告訴我的。眼看企業(yè)快敗光了,小張去了南方,催要貨款去了,據(jù)說是一筆死賬。為了不影響家人,小張想耗在那里,手機也關了,很少有人能聯(lián)系上他。
徐五還感慨說,這人也怪,老高好的時候,那么多人都圍著他轉。落魄成這樣了,根本沒人關心,只有我時常來看他。咱不能沒良心,他也幫過我。
他們這才明白小張的孵化場停產(chǎn)的原因,關鍵是知道了小張的下落,吃了定心丸。小張的工作由劉惠英接過來,她不能看笑話,劉惠英一點兒沒覺得累。倒是徐五經(jīng)常來,也去了劉惠英家,見了齊忠,齊忠認得徐五。經(jīng)歷了大病的齊忠心態(tài)早就放平了,多年不喝酒的他,還沾了點酒。
徐五問齊忠,老哥你信命不?齊忠說信呀,但我也信天無絕人之路,我能活到現(xiàn)在全憑心里那團光亮,那光亮讓我有盼頭,那光亮就是劉惠英。EAD71427-029B-4DF2-A467-5DAF60BD4D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