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的縫

儲勁松

是蛋都有縫。禽獸的蛋不用說，蛋殼上必有氣孔用于呼吸，否則短時間內(nèi)蛋就會變質(zhì)發(fā)臭。即使是石蛋、鐵蛋、金蛋，在自然形成和冶煉過程中，由于空氣的進(jìn)入，內(nèi)部或表面也必然會留下一些氣孔。所以嚴(yán)格說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這一俗語是不成立的，抑或可以這樣說：“是蛋就有蒼蠅叮。”

人必有死穴，正如蛋必有縫。

話說北宋政和年間，福州有個叫羅儔的官員，為人極是正直清廉，并且精明過人，屬下沒有敢在他面前耍奸使詐的。羅儔酷愛讀書，勤于學(xué)問，每有會意處，眉飛色舞，仰天長嘯;如果遇到不解的難題，則抓頭搔耳，躊躇無措。時間一長，奸猾的手下掌握了他的習(xí)性，總是乘其長嘯時，把公文抱來請他批閱。因?yàn)檫@個時候，羅儔正心曠神怡，小吏哪怕有點(diǎn)小差池，耍點(diǎn)小滑頭，甚至包藏些隱惡與私心，羅儔也會寬宏大量，不去計較。相反，如果羅儔正在搔首苦悶時，即使小吏有小小的欺騙，羅儔也會痛加責(zé)罰。事見洪邁《夷堅(jiān)甲志》卷六《猾吏為奸》。以羅儔的讀書解事，明察秋毫，尚且有縫可鉆，其他愚昧者、昏聵者、貪鄙者、淺陋者、酷虐者，更不消說。

少年時讀武俠小說，最羨慕武林豪杰練就了一身金鐘罩鐵布衫奇功，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馳騁江湖，立于不敗之地。

又讀過一則民間故事，大意是：古時有一位學(xué)子從私塾畢業(yè)，臨行，先生問他：“社會上險惡得很，不容易混，徒兒初出校門，不知道帶了些什么東西打開局面？”學(xué)生說：“我?guī)Я艘磺ы敻呙弊樱耆司退蜕弦豁??！?/p>

先生說：“你老師我最討厭高帽子了?！睂W(xué)生趕快接嘴道：“吾師一貫虛懷若谷，求真務(wù)實(shí)，從來不戴高帽子。”先生拈著山羊胡子，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學(xué)生私下大喜，哈哈，高帽子果然人人愛戴。

由以上數(shù)事可知，世間從來沒有無縫的人，而人的命門，可能是自己的弱點(diǎn)、癖好、喜惡，也很有可能是自己的長處、優(yōu)勢。

千古一帝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廣求神仙方術(shù)，妄想長生不老，被徐福騙得臉沒處擱不算，最終還是因?yàn)樾殴砩衩孕g(shù)士，殞命在第五次巡游的路上。漢末楊修聰明博學(xué)，變成了主公肚子里的一條蛔蟲，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遭曹操妒恨，誤了卿卿性命?！兑膱?jiān)志補(bǔ)》卷四《麻家鸚鵡》里，鸚鵡被困籠中三年，不得脫身返回自然，十分憂愁，于是向僧人壽普求救。壽普說：“誰教你會說話呢！”鸚鵡頓時覺悟，從此不發(fā)一言，幾個月后，主人嫌它不說人話，打開籠子將其放飛，鸚鵡得到了它所向往的自由。雖是寓言，卻有至理在。

至于世間貪腐者因貪身敗名裂，財多者因財被強(qiáng)盜索命，嗜賭者因賭家破人亡，有才者恃才放曠，好名者為名所誤，求官者為官所累，好色者做了風(fēng)流鬼，淹死的大多是會游泳的，這樣的故事，朝朝代代，月月日日，都在前仆后繼地演繹。直到老掉死掉，也鮮有人明白是蛋都有縫、是人都有穴的道理。即使明白，那縫仍然還是縫。

縫曰：“嘿嘿，其奈我何？”

（摘自《雪夜閑書》）7375248F-7773-4432-ADCC-FE4ADBFB97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