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幫扶戶田愛兵

幫扶戶田愛兵走了，帶著滿腔的致富夢走了，永遠離開了他生活的山山水水，還有那含辛茹苦養(yǎng)殖了一年多的、寄予夢想的一百多只山羊。

愛兵走得很突然，沒料想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在疾病面前竟然如此脆弱，甚至不堪一擊，住院僅幾天，就溘然長逝。他是一個孤苦的人，無妻無子，病逝時年僅48歲，甚至還沒有到“知天命”的年紀(jì)。

幾天前，正開會的我，手機上突然出現(xiàn)十余個陌生的未接來電，散會回撥才知，電話均來自醫(yī)院急診室的醫(yī)生和護士，他們告訴我，一個叫田愛兵的人因病住進醫(yī)院急救室，由于身患急癥，可能九死一生。醫(yī)生問其親人的聯(lián)系方式，田愛兵就告訴了我的手機號和名字。了解病情后，我一邊給鎮(zhèn)村負責(zé)人打電話通報情況，一邊快速趕到了醫(yī)院。

躺在病床上的愛兵，見了我顯得非常高興，還笑嘻嘻的，就不像個病人，一會兒才瞅著我慢騰騰地說：“看，我就知道你會來，又麻煩你來看我了！”一旁的護士了解我們的幫扶關(guān)系后，顯得有些吃驚。一名幫扶干部竟能為幫扶戶跑到醫(yī)院來，可見這個病人眼里幫扶干部成了他最親的親人了。我安慰他，要安心地好好養(yǎng)病，他卻放心不下自己的那一坡羊。

那會兒，我壓根沒想到，他的病情會惡化得如此快。雖然他躺在急救床上，渾身插滿了各種管子，但其精氣神卻如常人。我問他哪里不舒服，他還笑嘻嘻地說，就嘴有點苦，近幾天吃不進飯。從醫(yī)生那里了解到愛兵屬精準(zhǔn)扶貧戶，住院費用全免費，就掏出一千元遞在愛兵手上，希望住院期間以供其生活花費用。愛兵推托了一下，有點羞澀地嘻嘻一笑，說：“謝謝了，以后，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蔽艺f，見外了，不要考慮太多，好好養(yǎng)病就是一種報答。其間，經(jīng)駐村書記打電話，愛兵唯一的親弟以及他的堂妹們，也陸續(xù)趕到了醫(yī)院。

愛兵最終還是沒有逃過此難，帶著剛剛開啟的致富夢走了。一年多時間里，他從一無所有到羊只過百，從破窯爛洞到新蓋板房，從毫無斗志到滿懷奮斗?？上?，脫貧夢才剛剛掀開，也許馬上就會成真。事后，村干部們說，其實僅一年多時間，愛兵就把一群輕口的瘦羊養(yǎng)育得很肥壯，如果變賣可能也值十幾萬元了。

與愛兵有緣結(jié)識，純屬組織牽線。在全市精準(zhǔn)幫扶工作中，這一波次我被分配了兩戶，愛兵就是其中之一。愛兵個兒不高，長得精瘦，瓜子臉紅撲撲的，頭發(fā)有點自然卷，長著一雙古銅色的大花眼，猛看上去有點像生活在大草原上放牧的蒙古族青年。第一次上門調(diào)查算收賬時，他僅有三孔破窯洞，一孔自個住，兩孔放雜物，窯洞明顯已成危房，幾畝薄田基本撂荒，一年下來幾乎沒有什么收入。進屋一看，臟亂不堪，床被亂七八糟得滿炕飛，黑油油的，一看就是好多年未洗。一地塵土，雜物滿地，異味叢生，或像垃圾場。很意外，他本人穿著干凈利落，一點不像睡在臟亂炕上的年輕人。聽村人說，愛兵以前有時也跟著進城打些短工，趕上黨的扶貧政策就又回來了。愛兵是因病致貧的，天生一只腿無膝蓋，走路極不穩(wěn)當(dāng)，干活出行經(jīng)常跌跌撞撞，給人感覺好像智力出了問題。由于身有殘疾，加之多年前曾經(jīng)花費七千多元錢從外省討過一個老婆，也未辦理手續(xù)，一年后就因家窮，偷偷跑了，再無蹤影，從此就失去了致富的想法，活一天算一天，得過且過，整天衣不洗，臉不擦，家不收拾。

有村人說，愛兵有些智障，但經(jīng)短暫交流后，發(fā)現(xiàn)屬心直口快之人，說話精明，性格開朗。說明來意后，愛兵很高興，一個勁兒說：“特別想富，真的想富起來，求你們幫幫我吧?！毕敫恢?，好幫！但我故意黑著臉說，一屋不掃何以致富，看看臟成啥，腳都沒地方落，年紀(jì)輕輕這么懶，連屋子衛(wèi)生也不打掃，不怕染病？就是再娶個媳婦人家也不會找個邋遢人吶，如此幫扶工作也不好開展啊。愛兵一聽，羞愧地低下頭，諾諾地說，打掃打掃，一定打掃。隔幾日再去，進屋一看發(fā)現(xiàn)屋里屋外，打掃得非常干凈整潔。這次我為愛兵買來了一整套新被褥和一條地毯。重新鋪炕后，又故意夸贊了一番，說這還差不多，人窮點不怕，怕的是懶，只要肯吃苦，一個好漢三個幫，富也就不遠嘍！只要發(fā)了財，面包會有的，老婆也會有的。愛兵聽了，甚是興奮。

之后，在政策及親友們的幫扶之下，愛兵終于蓋起了新房。還根據(jù)市上政策，貸回了三萬元扶貧貸款。愛兵用此購回了八十余只口輕山羊，并把原來的幾間危房打柱，院墻圍攏，圈起來后就成了一個非常不錯的羊圈。從此，生活一下變得有了目標(biāo)，有了追求。逢人便說，不敢想啊，如今共產(chǎn)黨的好政策，我肯定是能脫了貧的。每次看望愛兵，就會和駐村第一書記呼虎雄攀談一番，他告訴我，愛兵能享受的政策，咱們都已落實到位，人也肯吃苦，志氣也高，生活的實質(zhì)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已經(jīng)走向富裕了。

一年間，愛兵勤勞致富，起早貪黑，飼養(yǎng)著他的羊子。過年過節(jié)，也沒舍得殺一只。愛兵曾告訴我，一次過節(jié)弟弟從城里回來看他，都沒舍得給殺一只吃，覺得再養(yǎng)肥點把貸的款還差不多了自己才能享受。見愛兵如此辛勞，我就勸他，該吃也要吃，自己也不能太苦了。但愛兵就這樣倔強，自始至終自己沒舍得吃一只羊。到了今年已新繁殖了二十余只羊羔，加上政府獎勵的十只種羊，愛兵的羊群一下就擴展到一百二十只。愛兵的致富信心也空前高漲，他幾次告訴我說，我肯定能早早還了貸款，早早脫了貧。我開玩笑說，這就對了，說不準(zhǔn)還能早點娶個漂亮老婆回來呢！愛兵又是嘿嘿一笑說：“領(lǐng)導(dǎo)也還開玩笑呢！”但臉上卻多了一些自豪和自信。

愛兵對生活有信心后，人也明顯精神了許多。尤其還喜歡與村人們喝上幾杯，醉了好似喜歡到處打電話，經(jīng)常半夜來電，問我再何時來看他，又添了幾只新羊羔，云云。有時也拉些家常，但每次幾乎都不忘告訴我一句話，盡管放心，一定能富起來，一定能把貸款還上。其實，我從未跟他談過還貸款的相關(guān)事宜。每次去愛兵家，我總要帶點食物類的東西，愛兵總會推讓一番，說你人來就成，能拉陣話也不錯。之后，就會談一些自己的設(shè)想。從未有過絲毫的拘束，有說有笑，隨心所欲，熱情豪放，有時還免不了開些玩笑話。有時愛兵也說，脫貧僅靠你們領(lǐng)導(dǎo)和政策幫也富不了，真正還要靠我們自己來奮斗。接觸過程中，竟然從未聽他提起自己有過什么病痛，總是笑嘻嘻的。也曾多次參加體檢的他，竟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如此疾病。也許天氣炎熱或過度勞累，最終導(dǎo)致遺傳性先天心臟病的突發(fā)，令他英年早逝。

按民間傳統(tǒng)，出殯的前一天親戚朋友要去祭奠的。我以為，愛兵無兒無女，孤苦伶仃，必須再去看他一下，送他最后一程。于是，從花店精心選插了一大株鮮花。一路上，山路彎彎依舊，感覺卻與往昔異常不同，心情如綿綿的陰雨般沉重?；叵虢鼉赡暌詠恚吭轮辽僖幸淮伪寂茉谶@條路上，一路上滿滿的牽掛和構(gòu)想，回憶起與愛兵一起探討發(fā)家的點點滴滴，淚水竟然悄然滑下。記得有一次我和包村干部在仔細研究了他家的舊窯洞后，特別是屋內(nèi)柱子橫豎疊加的情形后，商議認為，要富也必須先解決危房問題，并向他介紹了有關(guān)危房扶貧相關(guān)政策。他一聽，也非常高興，也同意修房。十多天后，再次來到他家時，地基已開挖，并決心和弟弟一起蓋。又是十多天，估摸著新房要上樓板，對農(nóng)村來說蓋新房上樓板是大喜事，我專門買了兩盒中華煙，買了米面油去看望，見到我他也非常興奮，熱情地向客人介紹了我。家里有不少來幫忙的親戚，正巧遇上飯點兒，聽說我來了都跑出來，我就給他們散了排喜煙，后跟大家拉了陣家長，告訴大家，就要這樣，一個好漢三個幫，姑表姨兄、鄰里鄉(xiāng)親的，大家都要互相照應(yīng)，才能早點富起來。大家都夸贊當(dāng)下的共產(chǎn)黨政策好，真心向著窮人，生在這個時代，真好！村里人又向我提出不少建議，認為愛兵身有殘疾，干啥也不行，就讓養(yǎng)羊最合適。其實，這也是駐村書記及許多幫扶干部經(jīng)過對愛兵的情況分析后，形成的共識。

汽車又拐過一道深溝，我突然想起愛兵的另一特長——識藥材，挖藥材。有一次去愛兵家里了解養(yǎng)殖情況，發(fā)現(xiàn)他家里多出一只鐵桶，里面竟然養(yǎng)著不少蝎子，周圍還晾曬有不少的藥材。看我吃驚的樣子，他就告訴我，自己從小就認識一些藥材，經(jīng)常半夜跑進山里捉蝎子，也爬上高山挖一些藥材，有時一年時間就能賣兩千多元，以前這還是他最主要的經(jīng)濟收入呢。還耐心地給我講解了一番如何使用綠光捉蝎子的技巧。

愛兵的簡易靈棚設(shè)在原住處的西側(cè)，由于他的新房剛剛刮了泥子貼了磚，條件不成熟，招待客人的場所就設(shè)在了不遠處的堂哥家。村支書在全力張羅著，親戚們、堂兄堂妹們、村里鄰家都陸續(xù)趕了回來，有的在守靈，有的在做飯，都在忙碌著愛兵的身后事。有村人告訴我，愛兵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老大也同樣在年輕時得此疾病離世，現(xiàn)在只有老三身體比較健康，且已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人們在嘆息這位苦命人的同時，也認為這兩年黨和政府把愛兵幫好了，幫富了，生活變了樣，可惜其命運坎坷。從大家的言語中，也能看出，愛兵在村里很有人緣，與人處得也非常融洽。一個自稱愛兵酒友的人，不失時機地悄悄告訴我，愛兵生前不止一次告訴他，年底一定要把羊群里最肥的一只羊送給我。聽了后，淚水不禁再次打濕眼眶，想想自己也僅僅做了一點應(yīng)盡之責(zé)和做人處事之義罷了。但在他眼里，卻竟然會如此感恩！

送別愛兵，在回來的路上，心里亦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我深知，雖然時間短暫，但經(jīng)過交心交流，已結(jié)下了深深的友誼，幫扶戶愛兵已經(jīng)不再僅僅是一個幫扶戶，而是深山的遠親、結(jié)識已久的朋友。瞬間，也令我再次更加深深懂得，幫扶工作不僅僅是領(lǐng)導(dǎo)干部幫助貧困農(nóng)民發(fā)家致富的過程，更是一種百姓的實惠、黨員干部受教育的過程。

習(xí)近平總書記曾說“幸福都是奮斗出來的”“奮斗本身就是一種幸?！保头鰬籼飷郾窃诟骷墡头鲋?，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在脫貧道路上踐行了人生的奮斗價值！雖然他的人生如白駒過隙般短暫，但他曾經(jīng)奮斗過，在高山深溝間留下了無數(shù)拼搏的足跡和汗水，他的人生是無憾的！

安息吧，愛兵！愿所有奮斗者，不生疾病，消滅貧困，早日富裕！

劉生強，陜西神木人。出版?zhèn)€人詩歌攝影畫冊《醉美神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