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筆暢的高山與低谷

余馳疆

周筆暢

當《環(huán)球人物》記者請周筆暢回憶錄制《聲生不息》時印象最深的舞臺瞬間時，她停頓幾秒——這是她接受采訪時的標準思考時間?！癝ally（葉蒨文）姐唱《祝?！返臅r候吧?！彼f，“這算是我第一次現(xiàn)場看她表演，當她站在舞臺上唱起這首歌，那個畫面和感覺，有一點點不真實。”

1991年，6歲的周筆暢隨父母從湖南移居深圳。那一年，葉蒨文發(fā)行了一首紅遍大江南北的作品——《瀟灑走一回》。上世紀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香港流行音樂的黃金時代，用今天的說法，是真正的“神仙打架”。誰不曾在離別時聽一曲《千千闕歌》？誰又不曾在異鄉(xiāng)深夜唱一段《海闊天空》？

讀小學的周筆暢，每晚睡前都會從枕頭下拿出收音機，調(diào)到香港的電臺節(jié)目?！八拇筇焱酢钡牧餍猩?、李克勤的標準港風、王菲的空靈個性、林憶蓮的都市愁緒、鄭秀文的百變動感，20世紀90年代的香港音樂，既承襲了七八十年代的星光，又在世界流行的基礎上兼收并蓄，在繁榮經(jīng)濟的推進下呈現(xiàn)出百花齊放的姿態(tài)。

再后來，陳奕迅、楊千嬅、容祖兒接過接力棒，用一種更為個人化、故事性的口吻，記錄著香江兩岸的“小城大事”。周筆暢在出道初期，《愛是懷疑》《謝謝儂》都曾是她演唱頻率頗高的港樂作品。

“工作了以后，尤其是來到了北京，聽粵語歌的時間真的少了很多。所以當《聲生不息》這個節(jié)目開始錄制的時候，就有一種尋找記憶的感覺，以前喜歡的一些歌手，喜歡聽的一些粵語歌，都會勾起很多回憶?！敝芄P暢對記者說，“就會想到小時候在深圳，看TVB的電視劇，聽香港電臺播放歌曲的畫面?！?/p>

誠然，香港音樂中的先鋒創(chuàng)作和人文情懷，影響了一代人的成長與審美，也為一個時代鐫刻下深深烙印。但在歌手周筆暢看來，港樂對她的意義，還不止于此。

左圖：周筆暢的專輯《LUNAR》封面。右圖：周筆暢的專輯《史萊姆》封面。

周筆暢在《聲生不息》中演唱歌曲《1984》。

“以不變的天真，送上熱吻”

在“回憶殺”盛行的當下，《聲生不息》有一絲獨特之處——懷舊之余，節(jié)目仍不忘向大眾介紹一些沒有那么流行卻影響深遠的香港音樂。這也是周筆暢參加節(jié)目的目的之一。她說：“我覺得不一定總是要唱那些特別經(jīng)典的、大家耳熟能詳?shù)母蹣?。其實一直以來，還是有很多很好的粵語歌，我希望這些歌曲能被更多人聽到?！?/p>

節(jié)目第三期，周筆暢選擇了上世紀90年代末香港組合Swing的《1984》。她形容Swing是香港音樂的“遺珠”：“Eric Kwok（郭偉亮）和Jerald（陳哲廬）都是很厲害的音樂人，像Eric Kwok，大家會在很多香港歌手的作品里面看到他的名字。但是我身邊的朋友都不知道Swing是誰。我覺得他們是‘港樂的遺珠?！?/p>

或許很少人知道作為歌手的郭偉亮，但是身為創(chuàng)作者，他的名字與許多經(jīng)典密不可分：葉蒨文的《傷逝》、梁詠琪的《中意他》、陳奕迅的《夕陽無限好》和《最佳損友》……

節(jié)目里，周筆暢用標志性溫暖聲線將相對冷門的《1984》演繹得細致入微，引發(fā)了眾多音樂人和聽眾對這首歌乃至香港音樂的再次思考。

這首歌的誕生經(jīng)歷頗為有趣。創(chuàng)作之初，郭偉亮給歌曲起名為“1983”，因為那一年的香港娛樂圈巨星云集。譚詠麟、張國榮、Beyond相繼走紅，《鹿鼎記》《新扎師兄》等電視劇成為經(jīng)典。然而，填詞人林寶拿到曲子后，覺得“1983”發(fā)音很難融入旋律，也不好押韻，便將“1983”改為“1984”。同時，1984年還是中英兩國正式簽署《中英聯(lián)合聲明》的年份，香港在這一年邁開了回歸祖國的第一步。

因此，在香港回歸25周年之際，在獨屬于香港音樂的綜藝節(jié)目中唱響《1984》，自然存在著一種特殊的意義。

《1984》的動人之處，不僅僅在于美麗的巧合，其歌詞中的情懷、遺憾和溫暖同樣打動人心?！耙宰顪嘏穆曇?，與不變的天真，送上熱吻?！蹦撤N程度上，這句歌詞也與周筆暢的職業(yè)追求如出一轍。出道17年，經(jīng)歷過一夜成名，承受過流言蜚語，也實現(xiàn)了自我蛻變，到后來，她選擇回到音樂初心進行創(chuàng)作，心境變了，但溫暖的聲音、內(nèi)心的天真，沒有變。

“我覺得好音樂的詞跟旋律是非常融洽的，粵語可能因為有9個聲調(diào)的特性，它在寫詞的時候就更容易按照旋律進行配合，這也讓香港音樂里充滿了細膩的成分。同時，港樂的歌詞往往有很深的觀察性和敏感度，也有很強的文學性，所以能引起很多非粵語地區(qū)的共鳴。”她說，“我現(xiàn)在很注重音樂本身的內(nèi)容輸出，可能也是因為小時候，粵語歌對我有蠻大的影響?！?/p>

不止周筆暢，參加《聲生不息》的歌手，都有著一種使命感。一期節(jié)目尾聲，《千千闕歌》的音樂響起，一眾歌手都紅了眼眶：“來日縱使千千晚星，亮過今晚月亮，都比不起這宵美麗，亦絕不可使我更欣賞，因你今晚共我唱……”

74歲再次出山的林子祥，一頭銀發(fā)依然勁歌熱舞的葉蒨文，苦練粵語的李健，還有“90后”曾比特、毛不易，“00后”單依純，不同世代的歌手用不同個性的聲音唱著粵語歌，音樂里有致敬、有懷念，更有傳承。C05781F9-6644-4AB4-A9DF-4DBA71341344

左上圖：周筆暢為節(jié)目練舞的生活照。右上圖：2021年，周筆暢參加《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二季。下圖：在《聲生不息》中，周筆暢與楊千嬅（中）、單依純（右）合作歌曲《高山低谷》。

“永沒有終點，那永遠極遠”

在《聲生不息》里，周筆暢另一個“出圈”表演，來自她與楊千嬅、單依純合作的《高山低谷》。三位不同代的女歌手，唱著各自職業(yè)生涯的故事，構建起一幅時空交錯的人生畫卷。“70后”的楊千嬅唱的是過盡千帆，“80后”周筆暢唱的是峰回路轉(zhuǎn)，“00后”單依純唱的則是青春啟航。

節(jié)目錄制間里有一面“語錄墻”，每位歌手都把自己對歌曲的理解和感受寫在便簽紙上，然后貼在墻上。演唱《高山低谷》前，周筆暢寫下：“有低谷，才知道高山視野珍貴、不易，不能停止的努力。”

高山，她肯定是見過的，甚至可以說從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大眾視野里，就是一個高峰。到今天為止，當有記者問她覺得自己在哪個時期最火，她的答案依然是“比賽的時候”。那個在評委口中“拯救華語樂壇”的周筆暢，那個唱著《解脫》橫空出世的周筆暢，仍是許多人記憶里抹不去的模樣。

低谷，她也艱難地經(jīng)歷過。出道后發(fā)行專輯，當年猛夸她的評委轉(zhuǎn)而說“完蛋了”;兩次解約，她除了付出違約金的代價，還被不明真相的媒體貼上“難搞”標簽;她有過焦慮，有過不解。為什么不能單純地唱歌呢？為什么不能和平地“分手”呢？2005年的周筆暢，是被300多萬票送進娛樂圈的當紅偶像;2008年的她，是在名利場中找不到光亮的困惑者。

左圖：2015年，出道10年的周筆暢舉辦“BOOM！周筆暢2015巡回演唱會”，并在香港紅館連開兩場。右圖：2019年，周筆暢舉辦“LUNAR巡回演唱會”，圖為長沙站現(xiàn)場。

“現(xiàn)在回看，你覺得最初的10年，內(nèi)心最大的成長是什么？”記者問道。

“從剛開始不那么適應這個環(huán)境，覺得尷尬、別扭，到后來慢慢地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p>

“你想要什么？”

“我要快樂?！彼实爻隽藦埢菝玫母?，哈哈大笑起來。

但這不是玩笑話，起碼在周筆暢這兒，她認真思考過?！拔耶斎槐煌饨绲穆曇粲绊戇^、搖擺過，其實想明白了，這就是兩條路的差別不是么？你是愿意按照別人想要的路去走，還是要按照你自己喜歡的路去走，就看你覺得哪條路走得更開心?！?/p>

2012年，周筆暢成立個人工作室，起名為“Begins Studio”，意為開始，或者說是重新開始?！拔业男愿癫皇菒鄢鲲L頭的人，但不代表我是一個沒有個性的人，我做Begins Studio的初衷，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有什么阻力都要堅定地走下去，讓自己時刻有開始的能力?！?/p>

一方面，她對金錢、收入沒什么概念，一心撲在做自己的音樂上;另一方面，她又承擔著整個工作室的生計，必須對一些執(zhí)拗的堅持做一點讓渡。她也由此從另一個高度審視了過去的自己。

“之前就是自我保護意識強，也不太擅長社交。除了唱歌跟錄專輯，其他的時候都覺得很別扭，可能也讓公司的人覺得我很麻煩。”

所謂的“除了唱歌跟錄專輯”外的事情，事實上正是娛樂圈對明星打造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很多商業(yè)化操作，很多本職工作外的曝光，對20歲出頭的周筆暢而言，是不能理解的困擾和迷茫。經(jīng)歷起起伏伏，自己開始掌舵事業(yè)后，她逐漸釋然了——“曲線救國”是必經(jīng)之路。比如，要想專輯被聽見，就不得不提高曝光度，參加綜藝、演出;比如，要想在做個性音樂的同時維持大眾基礎，就必須唱一些主題曲、商業(yè)曲。

很多時候，熱愛是一條很漫長很遙遠的旅途，需要挨過很多不愛的時刻，才能實現(xiàn)。就像《高山低谷》里唱的：“永沒有終點，那永遠極遠?！?h3>“印下情深故事，更動人”

釋然，讓渡，但不妥協(xié)。這是現(xiàn)在的周筆暢。

汪涵曾說周筆暢是應該生活在“世外桃源”的人，她自己也總是把“佛系”掛在嘴邊。同時，她又是異常執(zhí)拗的人，她的職業(yè)軌跡幾乎就是一場“被打造”和“反抗被打造”的戰(zhàn)爭。以前，她反抗公司的打造;現(xiàn)在，她反抗市場的打造。只是，姿態(tài)變了，她變得更有策略和智慧了。

“現(xiàn)在做專輯，可能你做出來也不一定會有人知道。我也可以做跟大家一樣的，更娛樂性的東西。但是自己的音樂、自己的專輯，我還是想有更多內(nèi)容的輸出，有更多自我的表達?！?/p>

從2013年開始，周筆暢就自己擔任監(jiān)制創(chuàng)作專輯，她也逐漸嘗試越來越多地自我創(chuàng)作。2017年，她一個人背著鍵盤、電腦、合成器，自駕在漫天飛雪的北海道，創(chuàng)作了《無所事事》等歌曲?！耙驗榧儼椎牡胤?，不會讓你那么容易分散注意力?！?/p>

2019年，她又將目光轉(zhuǎn)向社會議題?！耙驗榭吹搅爽F(xiàn)在女性的一些焦慮，想要做一些表達。”在專輯《LUNAR》里，周筆暢參與了大半作曲，容貌焦慮、性別凝視、尋求獨立，都被她寫進歌中。

區(qū)別于剛出道時《筆記》那樣純粹的流行歌曲，今天周筆暢的音樂顯得更為小眾和個性，卻是她真正想做和想表達的東西。她知道“粉絲”會流失，流量會下降，但她在17年的成長里學會了其中的平衡之道——大隱隱于市。

《聲生不息》第一期，周筆暢選了張學友的《夕陽醉了》。她的理由，一是張學友代表著香港音樂的標桿，二是這首歌作曲者是來自臺灣的童安格——港樂，也是流行文化融合與交流的集大成者。

歌詞里唱著：“印下情深故事，更動人。”這是屬于一個時代的浪漫，也是周筆暢音樂人生的寫照。

周筆暢

1985年出生于湖南長沙，華語歌手、詞曲創(chuàng)作人。20 05年獲《超級女聲》亞軍出道，后發(fā)行多張個人專輯《i 魚光鏡》《周游時光》《翻白眼》《LUNAR》《史萊姆》等。近期，參加音樂綜藝《聲生不息》，其粵語歌演繹備受關注。C05781F9-6644-4AB4-A9DF-4DBA71341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