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

楊海燕

楊莊人原先都姓楊，后來從本隊過來幾個戚姓人。王二是戚老根的兒子，戚老根的兒子為什么不姓戚呢？這得從王二的身世說起。

王二不是戚老根的親兒子。據(jù)說，王二還在娘胎里時，他的親生父親暴病而亡。王二奶奶是個尖酸刻薄的主兒，認為兒媳蘭花克夫，就百般刁難折磨蘭花。王二五歲時偶感風寒，高燒不退，用藥不當致啞。奶奶更是怪蘭花命硬，天天咒罵，蘭花忍無可忍，一狠心，帶著王二離家出走。想回娘家，可蘭花又怕娘家哥嫂不容，只好仗著天生一副好嗓子，一路南下賣藝，半年后到了楊莊。戚老根見蘭花面黃肌瘦，王二跟個瘦猴兒似的，于心不忍，就留下吃了一頓飯。蘭花許久不聞葷腥，見桌上有魚有肉，再看王二狼吞虎咽，恨不得連碗也吞下去，當即眼淚嘩嘩地掉。在得知戚老根無兒無女，獨身一人后，蘭花大著膽子央求他收留。這是戚老根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好事，喜不自禁，慌不迭地應允下來。

到了上學年齡，戚老根送王二去鎮(zhèn)上小學讀書?？墒?，讀了沒幾天，受不了同學明里暗里的捉弄，王二死活不肯再上學了。戚老根無奈，只好留在身邊教其耕田耙地，將來好自力更生。

戚老根、蘭花死后，王二守著戚老根留下的三間房屋和一畝三分地生活。

楊莊的大人們可憐王二家貧，又不會說話，討不上老婆，多多少少會照顧著他，比如搶收搶種的時候搭把手，生病的時候送他去醫(yī)院，哪家燒了肉或是魚，會打發(fā)孩子給王二送一點兒?？砂氪蟛恍〉暮⒆泳筒煌耍绕涫菞钚盏暮⒆?，認為戚姓人本來就是外來戶，尤其是王二還是外來戶的外來子，憑什么大人燒了好吃的要分一點兒給他吃？王二多吃一口，就意味著自己少吃一口，多虧??！所以，他們看到王二就生氣，生氣就想辦法捉弄他。他們最常見的招數(shù)就是在王二走路的時候拍他的背，王二以為是這些孩子瞎鬧，照舊走他的路，卻沒有想到背上已經(jīng)被貼了一張紙條。大人們有時看見了，也會被逗得笑起來。

楊姓的孩子中，楊大寶是孩子王，戚姓的孩子中，戚亞軍是孩子王，他們以姓為界，形成敵我兩派，常常用樹枝當利劍，來個華山論劍，輸?shù)囊环降媒o贏的一方好處，對饞嘴的孩子來說，吃食就是最大的好處。輸?shù)囊环讲桓彝导依锏腻X去買吃的，被大人知道會免不了一頓揍，于是，就把目光瞄向了王二家。他們很有耐心地等王二出了門，然后竄到他家去翻個底朝天。王二出門是不上鎖的，門一推就開，為防止王二覺察，翻到用手帕包著的一張張紙幣，也不多拿，從中抽一張就走。王二每次放錢的位置都不一樣，但他們每次都能找到。

這年冬天，一夜暴風雪后，河面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楊大寶和戚亞軍各自帶著自己的伙伴，雙方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場雪仗。渾身的勁兒都使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議去河面滑冰，勝者有賞。頓時，個個摩拳擦掌，誓要做個勝者。

約定五人一組，勝者再組成一組，直到?jīng)Q出最終勝者。最后，輪到楊大寶和戚亞軍終極對決，雙方伙伴吶喊助威?；梁用嬷行臅r，戚亞軍一個踉蹌，摔倒時撞向楊大寶的腿，連帶楊大寶也跟著摔倒。楊大寶認為戚亞軍故意撞他，就推搡戚亞軍一下，戚亞軍不服，就和楊大寶糾纏在了一起。雙方伙伴一看這陣勢，連忙過來勸架。

冰面不知什么時候裂開了一條縫，大家察覺出異樣，可為時已晚，一個個掉進了水里。雖然平時都有在河里戲水，奈何棉衣沾水后十分沉重，加之驚慌失措，打雪仗和滑冰又消耗了體力，個個只能徒勞掙扎著。

這一驚心動魄的場景被路過的王二看見了，他嚇出一身冷汗，張開喉嚨想喊救命，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喊不出聲來，急忙脫了棉衣從未裂的冰面連滾帶爬地滑向河中間。一些沒有落水的孩子嚇得傻了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水中掙扎的伙伴。直到王二將他們推上岸，才如夢方醒，急忙爬上岸去喊大人。

等大人們趕到時，被救上來的孩子個個驚魂未定，癱坐一團。清點人數(shù)，孩子一個不少，只是不見了王二。

王二被打撈上來后，已經(jīng)沒了呼吸。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五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