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賢蘇
我經(jīng)常說自己是半個蘇南人,我出生在蘇南,爸媽也一直在蘇南生活、工作,可我的戶籍卻在安徽,在皖求學(xué),在皖工作,從小就在蘇、皖兩省之間來回穿梭?!靶猩掖掖┞淙?,天光茫茫恐玄月?!蔽覍⑼晏嗟碾x別和家庭些許的溫馨,寄存在了蘇南的河里。
蘇南的河,在童年的記憶中流淌。一路往東的長途車穿過大半個安徽,車過浦口,傍晚的南京長江大橋華燈初上,“天塹變通途”是理想,更是那代人青春的事業(yè)。玉蘭花路燈照亮了滾滾長江水,暖黃的燈光把愛意毫無保留地交給了江水,推著夜航的船舶早些歸家。暖暖的江水感染了半臥在車?yán)锏男『海且豢痰拈L江是溫暖的,是讓人眷戀的。
小孩兒從小愛哭,說罷淚水就滴落在手心,也滴落到長江里。淚水也是小孩兒的期盼,期盼安慶到常熟的距離能越來越近,長江是歸去來兮的中點,但不是終點,過了長江才算回到爸媽的身邊。
每次回蘇南,一見望虞河,那種“心安是歸途”,卻“近鄉(xiāng)情更怯”的矛盾,在我的心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望虞河,南起太湖邊的沙墩口,北至長江耿涇口,望虞河大橋連接無錫和常熟,錫太公路穿過無錫到常熟,我家、二伯家、五叔家和堂姐家都在望虞河邊的練塘生活了很多年。我堂弟在那兒讀完了小學(xué)和中學(xué),練塘是他的整個童年,也是我的半個童年。望虞河能通航,船來船往,水運繁忙,見的最多是運砂石的船,滿載的輪船吃水很深,兩側(cè)的船梆都浸到水了,發(fā)動機喊破嗓子也跑不快??沾筒灰粯恿?,船身三分之二都漂在水面上,高大卻顯得很輕盈。
一艘船就是一戶人家,女人在船頭揮舞拖把,男人光著膀子在船橋里把舵。最讓我羨慕的還是船上的孩子,在我的意識里他們能長期和爸媽在一起,不用離別。休息日的晚上,我爸帶我在橋上乘涼。夏夜清涼,風(fēng)推樹動,蛙鳴蟲啁之間,身后的汽車駛過,演奏著一首首人與自然的交響曲。河邊人家月白的燈光,投在房檐下,安靜地相映相惜。我爸扶著車把,喜歡講述他和蘇南的故事。
小河彎彎,練塘北街往北,到王家小橋,至此,北街小河從我家屋后流過,畫了大半個圓流到五叔家,到社區(qū)中心進入涵洞,望虞河無私地在拐彎后打開一個缺口,接納了它。
蘇南的河不像老家安慶,高山流水,水聲潺潺。北街小河水很深,看不到流水隨波的樣子,聽不見水流擊石的聲響,河底的黑泥是沉積的精華,十分肥沃。我暑假到蘇南的時候,門口的水稻已經(jīng)開始灌漿,是最需要肥料的時候。提前關(guān)閘截流,露出河底的黑泥,種田大戶把拖拉機直接開到河床上,裝上淤泥,拉到田埂上,和著河水給水稻施肥增產(chǎn)。房東奶奶愛種菜,特別是芋頭,種在門口兩米來寬的自留地上。夏季的芋頭一人高,太需要河水解渴了,河里夾著水草是最好的有機肥。房東奶奶每天中午都要從河里提水上來澆芋頭,從不間歇,像照顧孩子似的。河水水位高,家家戶戶都打了水井,夏天最大的歡樂來自井水鎮(zhèn)的西瓜?!拔鞴弦岳K絡(luò)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蓖粼髟凇度碎g草木》中是這樣描寫的,無一字多余。
有一年,我爸在莫城工作,我在那兒過了一個暑假。莫城臨近昆承湖,河網(wǎng)密集,就像切蛋糕一樣分割陸地,就連租住的房子都在大小河的交匯處。大河跑船,小河打魚,各有分工,像是約定俗成的。夏天雷雨天氣悶熱極了,悶得胸腔快要迸開了,小河里的鯽魚也憋不住了,成群地把頭露出水面,大口喘氣。岸上的人們早已把魚叉磨得鋒利,末端的繩子系在手腕上,抓住機會,手起叉落,大半斤的鯽魚就到手了。房東叔叔會做菜,最拿手的就是蔥?鯽魚,是上海菜。用鐵鍋制作,菜籽油熱放姜,把鯽魚煎得兩面金黃,小火煸香小蔥,魚要橫向放在小蔥上,烹黃酒去腥,放醬油和大量白糖,加水、白胡椒粉提味,中火收濃湯汁。最考驗技術(shù)的是翻勺,通過一次顛鍋,把小蔥往上翻,關(guān)火就可以上桌了。蔥香濃郁,魚肉鮮嫩,赤醬誘人。
大河旁是成片的沼澤地,長滿了蘆葦,成了“紅甲小猛獸”的樂園。釣小龍蝦是一件很簡單的趣事,竹梢系上棉線,棉線再系塊咸肉,要系緊系牢,提上小桶,鉆進蘆葦蕩。小龍蝦兩只大螯會夾著餌試探,然后再慢慢地送入口中,耐心點兒,輕輕一拉,就是小半桶。那時候我爸單位一到夏天就會給員工發(fā)成箱的雪碧解暑,麻辣小龍蝦配冰雪碧,是我對莫城河的回味。
記憶里還有無錫羊尖的嚴(yán)羊河、常熟市區(qū)的秦川運河、興隆的常滸河,還有我懷念的蘇南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