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玉
很多人喜歡金黃色麥田的豐收美景,殊不知青麥田才是最美的?!盁o邊綠錦織云機,全幅青羅作地衣”,八百多年前,大詩人楊萬里便對青麥田發(fā)出了由衷的贊美。
季春時節(jié),青麥在雨水的滋潤下,微風的吹拂下,陽光的親吻下,慢慢地拔節(jié)到了我小腿的高度。此時的青麥苗已熬過了一冬的嚴寒,變得日漸濃密,遮住了土地的“肌膚”。
曾經的我在中午放學后,一次又一次走在碧綠麥海中的羊腸小道間,放飛了回家的心,暖洋洋的日頭曬得我發(fā)困,我順勢倒在了青麥田的懷抱中。
我聞到了麥苗青澀的味道;看到了一只小蟲子爬到了葉尖,在陽光下伸了一個懶腰;還看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繞著不規(guī)則的圓在我頭頂飛舞了兩圈,嘲笑了一個鄉(xiāng)村少年的無聊,然后又飛走了;我甚至看到一條小青蛇從我的腿邊爬過,我倆對望了三秒鐘,它又扭動著身子悠然地爬走了。于是,我閉上雙眼,任陽光灑滿全身,在眼皮下看到一片緋紅的世界,氤氳著溫暖。然后,我睡著了。
不知不覺間,青麥已長到了我大腿的高度。此時的青麥,已經開始抽穗,麥穗上掛滿了點點白色的麥花,并長出嫩嫩的麥芒。折一棵青麥穗往臉上一觸,癢癢的,麻麻的,酥酥的,長風吹過,棵棵青麥在一起奏出“沙沙沙”的樂曲,并隨風扭動腰肢,翩躚起舞,呈現(xiàn)出一幅“曉來掠面更東風”“麥浪翻云漲碧空”的動人畫卷。
我更喜歡在這個時節(jié)的黃昏徜徉于青麥田,隨手拔一株青麥稈,放在嘴中,咂出淡淡的甘甜味,直沁心脾。
我也曾經在這樣的一個黃昏,看到一對少男少女手牽手漫步在青麥田,卿卿我我,呢喃耳語。忽然間,那對靚麗的身影不見了,他們迷醉在了鋪滿青麥苗的柔軟的田野中。
我還看到過一個個農村少年,為躲避父母的責罵,一頭扎進青麥田,哼起動人的鄉(xiāng)間野調,把父母的責罵拋到了九霄云外。那一望無垠的青青麥海,多么令人心胸開闊,這是大自然最美的圖景。當我后來離開鄉(xiāng)村,走進城市,做了一名教師,并看到身邊越來越多的學生患上抑郁癥時,我甚至覺得那些學生抑郁的原因之一,和他們經常無法接觸開闊的自然美景有關。我深以為,一個被父母批評后躲在三居室的房間里生悶氣的孩子,和一個躺在青麥田里眺望天空和原野的孩子,前者抑郁的概率比后者不知要大多少倍。
初夏時節(jié),青麥已長到了和我齊腰的高度,它不再是多汁的嫩青,而是成熟的深青。那麥芒也不再是害羞的纖柔狀,而是黃澀的粗硬狀,麥粒開始灌漿飽滿了,在田野間向路人頻頻點頭炫耀,仿佛在說:“難道你們不嘴饞嗎?我是這樣的味美!”
于是,有人摘起一根深青而微微泛黃的麥穗,把它放在雙掌間使勁兒搓起來,直到麥皮散落,露出圓滾滾的青麥粒,緊接著深吸一口氣,吹飛麥皮,挑揀出余下的麥芒,就只剩下青麥粒了。然后,那人一仰頭,將一把青麥粒送進了口中,一嚼,白色淀粉的面和淡淡麥芽糖的甜便彌漫在整個口中了。
當然,也可以摘一把青麥穗回家,在灶火上烤一烤,把麥芒和麥皮烤焦后,再一搓,這時候的青麥仁不但有了面感和甜感,還增添了一股焦香味,甚是好吃。
皖北平原的鄉(xiāng)人,還有哪個沒吃過青麥仁呢?
終于,灼熱的南風陣陣吹來,一夜之間,青麥田就變得金黃了。當我們吟誦著白居易“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的詩句時,千萬不要忘記,那金黃的麥田,是青麥經過冬之忍耐、春之生長、夏之灌漿的長期日夜孕育,才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