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天文
一縷陽光下,我漫步在澧水堤岸,穿梭于城市公園,花團簇擁,春風和煦。這優(yōu)美的環(huán)境,讓我憶起那段難以忘懷的歲月,那搖搖欲墜、滿目瘡痍的舊站房把我?guī)нM了那個可歌可泣的年代。
記得是個夏天的上午,張家界市永定區(qū)原禹溪鄉(xiāng)政府的庹年梁書記,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與我談話:“你去禹溪鄉(xiāng)林業(yè)管理站工作吧,給趙明初同志當助手?!?/p>
那一次談話,我知道既是信任,又是責任。全鄉(xiāng)1個鄉(xiāng)辦林場 ,8個村辦林場 ,群山迤邐,溪溝縱橫,方圓二三公里,總面積6000多公頃,其中林業(yè)用地面積就占了65%,森林覆蓋率達77%。
報到那天,我走到為我安排好的辦公室—一個只能擺下一張床和辦公桌的屋子。進屋還來不及打理,那幾個等我辦理采伐手續(xù)的老百姓就擠到了屋里。對于老百姓的事,我不敢有半點怠慢,以后的口碑還要靠他們來樹立呢,于是,一天的工作就這樣開始了。
核發(fā)林木采伐許可證是件很嚴謹?shù)墓ぷ?,我初來乍到,生怕弄出紕漏來,把杉木變成松木,?根變成5根,把到甲地采伐變成到乙地采伐,讓持證人鉆空子。
“同志,給我的砍伐證可多加幾根樹嗎?谷鄉(xiāng)長給我批少了,我修屋急著用?!痹谖页每丈蠋囊凰查g,一個中年漢子把我拉到一邊,嬉皮笑臉地拿出申請報告,將一支煙遞到我面前,要我開開綠燈。我接過報告,認真審閱,看著那上面蓋的鄉(xiāng)村兩級的大圓章,還有谷付鄉(xiāng)長的簽字,立馬對他說:“老哥子,這恐怕不行,領導只批你20根,我只能發(fā)20根?!币娢疫@么一說,他也不好意思再糾纏下去。
林管站是鄉(xiāng)鎮(zhèn)七站八所之一,實行的是雙重管理。站址設在省道的公路邊上,由兩層磚瓦房蓋成。白天我們兩腿跋涉,穿越于崇山峻嶺之中;晚上我們要道路執(zhí)法,檢查無證運輸木材。當時,林業(yè)執(zhí)法簡單,無服裝,也無標識。若碰上拖運木材的車輛過關,我們就舉著停車牌,或揮手示意接受檢查。這其中不乏有個別的司機或車主刁鉆、蠻橫,盛氣凌人,無論你如何宣傳,都裝著聽不懂的樣子,其目的就是想逃避國家征收的林業(yè)稅費。
有一次半夜三更,我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叫醒,起床一看,原來是明初同志。只見他僅穿條短褲,急急忙忙地說道:“快起來取停車牌,有人舉報,一車木材要過關?!蔽伊ⅠR起床,剛穿好衣服,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轟隆隆”拖運木材的車輛聲。“同志,我們是林業(yè)執(zhí)法人員,請下車接受檢查!”明初同志舉著停車牌,帶著一幅嚴肅的表情。我打開車門,勸承運人下車接受檢查??墒?,車主默不作聲,司機也有些不耐煩,臉頰鐵青,大有一種加大油門欲沖關的樣子。這時我和明初同志也不知那來的膽,橫下一條心,把命豁出去了,兩手撐著車頭,車輛每前進一下,我們就后退幾步。這樣僵持了一個多小時,司機才熄下火來,車主不得已交了林業(yè)稅費并辦理了運輸手續(xù)。
有段時間,上山砍竹子的人成群結隊,拖竹子的車輛擺起長龍。到了晚上拖竹子的人為了過關,先派人到站里打探,看是否有人值班,見站里燈黑著就“轟”地加足馬力沖關。針對這種情況,我們來個將計就計,翁中捉鱉。有時故意把燈黑著,裝著悄無聲息的樣子,而等車輛一到時,我們又立馬出現(xiàn)在路中央,迫使他們不得不接受檢查。記得有一年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天剛現(xiàn)出魚肚白,我正要刷牙洗臉,忽然不遠處傳來“噼噼啪啪”的手扶拖拉機聲,我迅速拿起停車牌橫在路中央,示意車主接受檢查。車主是本村的一個小木材商販,臉上褶起橫肉,并大聲吼道:“今兒個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山前山后幾個人,你們不要過分了!”面對如此的態(tài)度,我保持冷靜,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最終同意接受檢查。
面對無證運輸竹木資源十分猖獗的現(xiàn)象,我和明初同志決定去一趟教字埡中心林業(yè)站匯報工作,請求增加人手,以剎住這種歪風邪氣。匯報的那天,正好中心站的陳國炳從區(qū)林業(yè)局開會回來,經(jīng)過林管站時要我們坐他的車輛去匯報,車開至離中心站只有近千米的軍家埡路段時,車子方向盤突然失靈,翻下幾十米高的坡坎,來了個底朝天。我從駕駛室摔倒出來,幸好手指只破了點皮。明初同志被摔到幾米遠的田埂上,腿上流了好多血。中心站的陳國炳被壓在車輪下,動彈不得,鮮血充溢著口腔,不斷地發(fā)出呻吟。我急得直跺腳,幸好駕駛員劉師傅急中生智,和我們幾個迅速有力地抬起車廂,讓輪胎落空,這才把他扯了出來。那一次陳國炳住了一個多月院,還落得個腰凸背駝。
上世紀80年代中期,全鄉(xiāng)“有證多伐、無證采伐、盜伐他人木材”的現(xiàn)象有些抬頭。有一次我們來到牛角洞村,行至河邊組時,見一個老農(nóng)正在搬一根杉木,他神色有些慌張,故意往暗處躲辟。帶著疑惑,我和明初同志跟著進了一塊山地,山地中發(fā)現(xiàn)有好幾處紅薯洞,洞口長滿了雜草。我用眼掃視了一下周圍,但見一洞里藏著幾根木頭,直徑有三四十公分,不仔細看,真還發(fā)現(xiàn)不了。我們斷定樹木來路不明,十有八九是盜伐。以此為線索,沿山地來了個地毯式大搜索,不出所料,好幾個洞里都藏有樹木,有杉木、松木等,還有經(jīng)加工過的板材。我們請人搬了出來,一共有40多根,足足裝了一手扶拖拉機。做賊心虛的人,此時也不好出來嗯一聲,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把樹木拖走。那時我想,這次清理定會起些震懾作用,破壞森林資源的違法行為會有所收斂。然而過了許些日子,我們接到群眾舉報,該村寒峪組周某有盜伐木材嫌疑。我們迅速趕到他家,發(fā)現(xiàn)了十幾根剛砍伐下來的杉樹。沒想到的是,在詢問時,周某突然提了把斧頭在我們面前晃動,并大聲吼到:“今天哪個敢查我的木材,我就叫誰去死!”見這一陣勢,我迅速報警求救。兩個小時后,派出所的同志趕到,哪知周某不但沒被嚇住,反而更加肆無忌憚,把斧頭揚得高高的,氣焰十分器張。這時,民警不得不拔出手槍,鳴槍示警,槍聲劃破天空,不一會兒,村干部趕到,周某的勢頭才有些減弱,最終在眾人的勸說下去鄉(xiāng)政府接受處理。
上世紀90年代初,永定區(qū)全面啟動長防林工程建設,以此為契機,向省里提出消滅宜林荒山的口號。我與明初同志的壓力頗大,特別是公路兩邊的第一層山脊線要先啃下來,按照因地制宜、適地適樹的原則栽上樹。有個別地方在執(zhí)行決定時,不實事求是,把本長得完好的灌木林植被給砍下燒掉了,造成了新的荒山和水土流失。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后,我們及時向鄉(xiāng)政府及上級林業(yè)主管部門匯報,總結經(jīng)驗教訓,及時糾正了這一錯誤現(xiàn)象。
除了抓好滅荒工作,還要注意森林防火。有次我們下村回來,由于沒有便車,走了幾個小時的路,一到站里,我已精疲力盡。“不好了,不好了,童家峪村與教字埡香爐山村毗鄰的地方失火了?!边@時鄉(xiāng)政府的一個干部火急火燎地跑來轉達這一訊息。我和明初同志來不及吃晚飯,又投入到一場新的戰(zhàn)斗,那一夜整整在山上跑了5個多小時?;饟錅缌?,可我在家卻軟綿綿地躺了兩天。
十月,秋風習習。如火如荼的消滅荒山和長防林工程建設進入攻堅階段。我將鄉(xiāng)里的滅荒情況,寫成簡報向省林業(yè)廳和區(qū)林業(yè)局寄去。沒過幾天,區(qū)林業(yè)局的領導來檢查工作時說,我寫的那篇稿子已被省林業(yè)廳長防林工程建設辦公室采用,我當時一愣,我是個鄉(xiāng)里的泥腿子、大老粗,只是把下面的工作實事求是地反映一下,沒想到……
1993年,我告別了工作7年的林管站,借調(diào)到區(qū)林業(yè)局工作。那是個稻穗金黃的季節(jié),一輛紅色的吉普車嘎地停在我的面前,明初同志和鄉(xiāng)直的幾個同志一一地與我握手道別,車漸行漸遠,我心潮澎湃。7年啊,2500多個日日夜夜,猶如一江春水,永不回返,只有那山,那水,那人,那些酸甜苦辣在我的生命和記憶中成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