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伴侶：愛在火星四濺時

程程

所謂“虛擬伴侶”原本是在網(wǎng)絡游戲中存在的，但隨著年輕人多元化需求，不少商家也趁機推出了真人扮演的“虛擬伴侶”，提供噓寒問暖、清晨叫早、夜間道晚安、聆聽你的煩惱等服務。

北京男孩胡涂曾對“虛擬伴侶”嗤之以鼻，直到他遇到“虛擬伴侶”背后那個魔系女孩。一個佛系男，一個魔系女，他們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

火星四濺，佛系boy和魔系girl

2021年3月的一天，時年28歲的胡涂正在食堂吃飯。突然，微信對話框里彈出一條留言回復。胡涂點開一看，頓時覺得自己被噴了一臉。

三天前，胡涂在微信里看到一則“虛擬伴侶”的廣告，不由嗤之以鼻，在文尾回復了一條留言：“年紀輕輕，干什么不好？”沒想到，竟被對方懟了回來：“我覺得你的世界觀很有問題，不服來辯?！?/p>

胡涂還真就不服了，在文尾留言板上與對方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賽。

胡涂，1992年出生于北京，父母都是國企高管。2016年，胡涂從新加坡國立大學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后，聽從父母的建議回國，應聘到北京交通規(guī)劃設計院，成為一名橋梁設計師。

胡涂年輕有為，長相帥氣，為人卻十分佛系，無欲無求，還拒絕了所有無效社交。就在這時，朋友給他推薦了一個“虛擬伴侶”服務號。在胡涂看來，“虛擬伴侶”就是網(wǎng)絡聊天，很有可能落得人財兩空。此前，他在新加坡留學的時候，有一個室友就是因為網(wǎng)戀不可自拔，最后荒廢了學業(yè)。所以，每當看到這種廣告，胡涂總是痛批，卻沒想到，這回竟碰上了一個較真的主。

幾個回合下來，雙方火星四濺。最終，號主宣稱自己有事，暫時放過他。胡涂忍不住發(fā)了一個得意的表情。對方發(fā)過來一個微信號，說：“你加我微信，我讓你感受一下什么是虛擬伴侶，洗滌一下你暗黑的心靈?！边@個微信名叫“一笑”，有著一個可愛皮卡丘的頭像的人，胡涂覺得應該是個年輕女孩。他正打算息事寧人，卻不承想被拖進一個三人小群里。胡涂皺了皺眉頭，就看到“一笑”在群里發(fā)了一條信息：“小強，我今天請了一個哥哥來加入我們，你前天不是說想多認識些人嗎？”

同時，胡涂也收到了“一笑”的私聊：“你快說點什么，小強心思敏感，你熱情點。”胡涂被氣得倒仰，敢情對方是將他當下線發(fā)展啊。

正欲退群，“一笑”又發(fā)來消息：“你別著急退群，小強在兩年前出了車禍，不僅失去雙親，還落下殘疾，需要感情的慰藉?！焙縿恿藧烹[之心，卻依舊回復：“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難道悲劇就可以改寫嗎？”

“一笑”再未回復，只是在群里不斷跟小強互動著，胡涂選擇默默圍觀。他能感受“一笑”是真的很關心小強，會仔細詢問他最近的生活，和爺爺奶奶的相處，還讓小強把自己不會的作業(yè)題發(fā)到群里，用語音跟小強講解。

眼看一道數(shù)學題被“一笑”越講越復雜，胡涂忍不住出聲了。他三言兩語就讓小強得出了答案。小強興奮地說：“哥哥好厲害，比燦燦姐厲害多了?！?/p>

此后，“一笑”經(jīng)常死纏爛打讓胡涂給小強講題。隨著與小強的交流越來越多，胡涂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個很樂觀的孩子。可小強卻告訴他：“都是燦燦姐，是她改變了我。”

小強說的燦燦姐就是“一笑”，真名董燦燦。小強一度有些自閉，后來有人給他介紹認識了董燦燦。董燦燦熱情溫暖，總是耐心地陪他說話，漸漸打開了他的心扉。胡涂問小強：“她是怎么收費的？”小強疑惑地說：“姐姐沒收過我的錢啊?！?/p>

胡涂大感意外。記得有一次，他輔導完小強后，給董燦燦發(fā)去信息：“我是不是得找你付下費？”沒想到，董燦燦咬牙切齒地答應了。之后，每次他給小強補完課，董燦燦都主動給他發(fā)“紅包”。

這是什么魔系女孩??？作為“虛擬伴侶”不僅沒有從中受益，反而還“倒貼”？胡涂對她多了一絲好奇。之后，在胡涂的各種套話下，他得知董燦燦是一名網(wǎng)絡工程師。2020年初，因為疫情的影響，董燦燦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型職業(yè)——“虛擬伴侶”。

“虛擬伴侶”的概念最早出現(xiàn)在電腦游戲中。隨著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近年來一批手機APP也推出了類似內(nèi)容，一時間，“虛擬伴侶”火到不行。董燦燦敏銳地嗅到這一商機，于2020年5月，通過自己的專業(yè)技術推出真人扮演的“虛擬伴侶”。

董燦燦告訴胡涂，其實一開始，她只是想跟人聊聊天，聽聽別人的故事?？蓵r間一長，她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似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人們急需一個情感的出口，去釋放在婚姻家庭、擇業(yè)、人際等等關系上存在的困難、壓力、焦慮和抑郁等情緒。

董燦燦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幫助那些孤僻、有社恐的年輕人找到一種交流渠道。她善良樂觀有正能量，還特意去考了國家二級心理咨詢師資格證。

想到自己曾在留言里“黑”她，說她為了錢什么都干，胡涂感到慚愧，主動跟董燦燦道了歉。

美食誘惑，“虛擬伴侶”的三十六計

之后一段時間，胡涂主動找董燦燦，問她：“聽說虛擬伴侶還可以給愛睡懶覺的家伙提供清晨叫早服務，快來拯救一下我吧?！倍瓲N燦回復：“給你打個八折?！贝撕?，每天早上7點，“虛擬伴侶”董燦燦會盡職盡責地給胡涂打電話、發(fā)語音，督促他起床。哪怕他一連三次掛斷她的電話，董燦燦還是會再次打給他。胡涂受不了這種疲勞轟炸，跟她求放過，可董燦燦卻較真：“那不行，我可是收了費的?！?/p>

之后，董燦燦得知胡涂是個吃貨，對每天早上來不及吃早餐就得上班深感無奈。于是，每天早上，董燦燦就用各種各樣的美味早餐來引誘胡涂：“小糊涂神，該起床了，早上我想吃小區(qū)對面那家優(yōu)味面館的牛肉面，你吃什么呢？”“小糊涂神，你是不是睡糊涂了，這可是我們這兒最有名的豆?jié){加油條，你也睡得著？”

董燦燦在微信上給他發(fā)了各種早餐照片，熱氣騰騰的熱干面、清甜的米酒、金黃焦脆的面窩……為了打擊董燦燦的優(yōu)越感，后來，只要一接到董燦燦發(fā)來的語音，胡涂就神速般地穿衣洗漱，以最快的速度沖下樓，尋找美味早餐。

有一次，聽說董燦燦要去吃牛肉面，他也去了一家面館，點了碗牛肉面。面一上桌，他剛想拍照片炫耀一下自己的麻溜勁，一張熱氣騰騰的美食照片就從微信里彈出。胡涂以三秒之差輸給了董燦燦，可他卻笑得如沐春風，連同事都說他比以前看上去更有精神勁，做出的設計圖也深受領導表揚。

2021年8月初，胡涂因工作需要去了一趟四川。其間，他受朋友邀請去了九寨溝?？苫貋砗?，胡涂整個人都悶悶不樂，也取消了董燦燦的叫早服務。

一個周末，董燦燦的叫早服務如期而至。胡涂哀號：“周末啊，大姐，你讓我睡個懶覺，好不？”可董燦燦卻說她是來做用戶回訪體驗。胡涂只好敷衍董燦燦，說自己已經(jīng)起床。可等董燦燦掛了電話，胡涂繼續(xù)癱倒在床上。

15分鐘后，董燦燦的電話又來了：“大周末的，干點什么不好，非得躺平？”說完也不等胡涂回答，接著說，“馬上中秋節(jié)了，武漢從今天起就有燈光秀，北京的慶祝方式是什么？”

夜里，董燦燦拍了一段湖北省武漢市長江二橋上的夜景燈光秀的視頻發(fā)給胡涂。視頻里，燈光姹紫嫣紅，車流川流不息，好不熱鬧。一直籠罩在胡涂心頭的那股抑郁感似乎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對董燦燦說：“其實，我有些害怕熱鬧。周圍越熱鬧，我就越難過?！倍瓲N燦很快回復說：“感覺你從九寨溝回來就不對勁，是有什么心事嗎？別忘了我可是你的虛擬伴侶，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嗎？”在董燦燦的勸導下，胡涂對她講了一段往事。

原來，胡涂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他與初戀女友在大學里相識相戀。他的女友是個很單純的人，幾乎將胡涂當作了唯一?？赡菚r的胡涂正值鮮衣怒馬少年時，他有很多朋友、兄弟，講的都是義氣。但凡只要朋友一個電話，胡涂就會放棄和女友的二人世界，和朋友聚會、泡吧。

然而，他怎么都沒想到，在他忙著跟別人稱兄道弟的時候，女友卻因家庭和就業(yè)的壓力，一直遭受抑郁癥的折磨。直到有一天，女友從他親手參與設計的橋梁上跳橋自殺了，他才恍若大夢初醒。

女友死后，胡涂倍感自責。從那以后，他不再和朋友聚會，整日宅在家中，似乎什么都無法激起他心中的浪花。這次去九寨溝旅游，胡涂重走了當年和女友去過的一些地方。往昔的甜蜜歷歷在目，人間卻已物是人非，愧疚再次爬滿心頭……

得知這一切，董燦燦也很唏噓。之后一段時間，董燦燦總是隨手將自己身邊經(jīng)歷的一些美好畫面發(fā)給胡涂。東湖綠道上依偎的白發(fā)老人，小區(qū)幼兒園里的稚嫩容顏，哪怕一條在草坪上上躥下跳的小白狗，都能被董燦燦說出“幸?！钡母杏X。

胡涂感慨董燦燦的良苦用心，覺得她是一個對生活很上心、對周圍很用心的女孩。在她的影響下，胡涂也習慣在下班途中，跟她分享路邊的熱鬧小攤和北京胡同里的沸騰聲……

在董燦燦的陪伴和開導下，胡涂的精神狀態(tài)一天天好起來。他覺得董燦燦善解人意，人又樂觀又積極。每次和她聊天，笑容總是不知不覺就爬上了他的臉。

周末，胡涂去王府井百貨里選購領帶，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還會拍照片讓董燦燦給他做參謀。買完領帶后，胡涂不知道去哪。突然，他想起董燦燦說過，無事的時候可以陪陪父母，孝順孝順他們。胡涂極為難得地給父母各選購了一件大衣，還去超市買了大蝦和海魚，回去做了一頓海鮮盛宴。

他的轉變驚呆了父母，媽媽樂呵呵地跟爸爸說：“兒子這是怎么了？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兒子最近總是盯著手機，絕對有可能。”

那一天，胡涂的父母都極為開心，喝了不少紅酒。胡涂很是感慨，他沒想到自己稍稍有些改變，父母竟能如此愉悅，而他的心情似乎也不賴。夜里，他給董燦燦發(fā)去微信，想鄭重地跟她說一句“謝謝”。然而，等了很久，董燦燦都沒有回復他。

一眼定情，在千萬人中找到你

直到第二天中午，董燦燦才給胡涂回復了一條短信，對他說：“我發(fā)現(xiàn)虛擬伴侶并不是一個好的職業(yè)，我打算放棄這個了。”這還是胡涂第一次看到董燦燦如此沮喪，一直追問董燦燦怎么了。

原來，那段時間，董燦燦因為“虛擬伴侶”的原因，讓一個男客戶和女友發(fā)生了矛盾，正陷入了一場極大的風波，很多人不明就里，跑到公眾號里留言罵她，她幾乎被網(wǎng)絡暴力打擊得一蹶不振。

董燦燦憂傷地說：“既然這份職業(yè)不被人認可，我以后就不干了。”聽到那個曾經(jīng)充滿了朝氣的聲音，變得無精打采，胡涂特別難受。

這之后，董燦燦似乎從胡涂的世界里消失。他打電話、發(fā)短信都沒有回應。胡涂變得寢食不安，夜不能寐。想起她曾在自己心情低落的時候，一直陪伴自己，開解自己，他也很想在她需要的時候，陪伴在她身邊，給她鼓勵?？芍钡竭@一刻，他才意識到，他根本就不認識董燦燦。

那段時間，胡涂滿腦子都記掛著董燦燦，總是不由自主地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是否開心。他才知道，不知何時，這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已經(jīng)走進了自己的內(nèi)心，他很想找到董燦燦。

可他除了知道董燦燦生活在武漢，其他一概不知，又該如何找到她呢？突然間，胡涂想起董燦燦曾在聊天時提到的“在樓頂上能看到長江二橋的燈光秀”“周圍有一家優(yōu)味面館和中百超市”“離家不遠處有一個大商場”等等。

于是，他憑著破碎的信息，在百度地圖上標記了127處位置，然后在周末時趕赴武漢，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找了過去。兩個月后，他將董燦燦居住的地方鎖定在武漢市青山區(qū)江灘附近的一個居民小區(qū)。因為董燦燦只是租住在這里，物業(yè)沒有她的信息，胡涂無法判斷自己的推測準不準確，只能憑借董燦燦給他發(fā)的一些照片，推測她更準確的位置。

直到5月的一天，胡涂再次來到這個小區(qū)碰運氣。突然，他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正在和鄰居打招呼，他循聲望去，一個穿著紅色襯衣的女孩就這樣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雖然他從未見過那個女孩，但那一刻，他知道一定是她！

來不及猶豫，胡涂就喊出了一聲：“董燦燦?！睂Ψ睫D身看著胡涂，幾秒之后，她猶豫地說出了一個名字：“胡涂？”胡涂仰天大笑，董燦燦也笑了。

董燦燦請胡涂去小區(qū)門口擼串，得知胡涂這幾月來一直都在尋找自己，董燦燦心生感動。夜里，她打開了那個長期不用的微信手機，看到胡涂給她發(fā)的一條又一條的信息，她不禁淚流滿面。

原來，那段時間，董燦燦一直沉浸在自責里，覺得“虛擬伴侶”充滿了負面作用，可胡涂卻在微信上一遍遍告訴她，她曾經(jīng)幫助過的那些人是真實存在的，她在不經(jīng)意中，給很多人帶去了溫暖和鼓勵。而這些看似不經(jīng)意的溫暖和鼓勵，也許能夠改變別人的一生，比如，如今精神大振的胡涂，還有那個積極樂觀的小強。之后，他們坐在一起聊天，彼此都認為，“虛擬伴侶”興起的背后是現(xiàn)代人感情的缺失和孤獨在作祟，但在發(fā)展的過程中被一些不法商家利用，導致這個行業(yè)暗藏各種陷阱和危機，很多受害者最后“情財兩空”。

可董燦燦不一樣，她的客戶群體涵蓋了很多類型的人，有生長在叛逆期的網(wǎng)游少年，有患有產(chǎn)后抑郁的新手媽媽，還有處于事業(yè)低谷的中年男人……如果沒有一個感情輸出的出口，他們很有可能走上極端，就像胡涂的前女友那樣。胡涂認真地跟董燦燦說：“社會需要你這樣的人?！?/p>

看到胡涂這么說，董燦燦突然有了信心。她告訴胡涂：“我想要堅守自己的底線和初心，做虛擬伴侶中的一股清流，為年輕人尋求解壓方式?！焙啃牢康匦α耍麑Χ瓲N燦說：“這才是我印象中那個魔系女孩?！敝?，在胡涂的支持下，董燦燦專門在線上開創(chuàng)了一家“情感工作室”。

見董燦燦恢復了昔日的自信，胡涂也終于放心地回到了北京。臨走前，他跟董燦燦告白，董燦燦笑著答應了……

編輯/包奧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