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尋子：心靈廢墟上母愛迫降

真顏

11年前，最愛的獨子被拐后，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中衛(wèi)市的市民閆英和丈夫強忍揪心之痛，為尋找兒子，輾轉(zhuǎn)全國各地，不惜傾家蕩產(chǎn)，歷盡人世艱辛。11年后，兒子終于被找到，在寧夏、甘肅兩地警方的幫助下，一家三口得以團圓。

然而，本該盡情享受愛子失而復(fù)得天倫之樂的閆英，卻陷入了深深的焦慮中，不得已再次踏上了“尋子”之路……

愛子歸來：昔日的“乖孩子”焦躁逆反

“我看見過一個孩子，和你家孩子像極了！”2021年1月17日，閆英正在直播時，手機屏幕上彈出了一位網(wǎng)友的留言，她的心瞬間怦怦直跳，連忙高聲喊丈夫林玉軍……

閆英和林玉軍家住寧夏回族自治區(qū)中衛(wèi)市，兩人都是1983年出生。曾經(jīng)，他們在市區(qū)有心儀的工作，共同照顧2007年出生的兒子小富豪。

2010年11月9日，閆英要上班，林玉軍帶著3歲8個月的小富豪去公園玩。哪知，林玉軍和一位熟人下完一局象棋，小富豪就不見了。得知消息，閆英拼了命地和丈夫、親戚們四處尋找，又尋求警方的幫助。接到報案，中衛(wèi)市公安局沙坡頭區(qū)分局派出大量警力尋找小富豪，并通過監(jiān)控捕捉到一段視頻。視頻中，小富豪被一個青年男子帶走，無奈視頻很模糊，根本看不清那個人的臉。

兒子丟了，閆英天天以淚洗面，無心工作。智能手機上市后，她買了一部，學(xué)著使用手機上網(wǎng)，注冊了“尋找林富豪”的微博，一口氣加了十幾個尋子QQ群，認識了很多尋找孩子的父母，得到的信息也漸漸多了。每一次，只要聽到別人說看到有孩子像富豪，不管多遠，閆英和丈夫都會馬不停蹄地趕過去，卻一次次失望而歸。

隨著科技的迅猛發(fā)展，2016年，中衛(wèi)警方找到一家可以將模糊視頻處理得更清晰的公司，得到了更清晰的嫌疑人影像，又找到著名的“神筆警探”林宇輝，請他畫出了嫌疑人和富豪的全新模擬畫像，重新做了懸賞通告并發(fā)布在相關(guān)平臺上。

2020年疫情暴發(fā)，出去找孩子難上加難，閆英想著兒子14歲了，肯定會玩手機，她就利用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臺尋找兒子開直播。

2021年1月17日這天，閆英正在直播：“兒子啊，媽媽到處找你10年了，你快點回家吧，媽媽快堅持不下去了！”就在此時，一位網(wǎng)友的留言讓她心跳加速，也就是本文開頭的情景。

閆英立馬加上這位網(wǎng)友的微信，隨后尋求當(dāng)?shù)鼐降膸椭：芸?，警方在甘肅省慶陽市環(huán)縣的一個小山村里，找到了那個孩子。通過DNA比對后，確定他就是閆英被拐11年的兒子林富豪！

在富豪被解救的當(dāng)天，中衛(wèi)警方奔赴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阿拉善盟的一家化工廠，在當(dāng)?shù)鼐降膮f(xié)助下，將涉嫌拐賣林富豪的犯罪嫌疑人王沖（化名）抓獲。

2021年2月8日，在中衛(wèi)警方的護送下，林富豪回到了闊別11年的家鄉(xiāng)。在派出所見到日夜思念的兒子，閆英和林玉軍抱著兒子失聲痛哭。

他們將兒子改回了原名。林富豪當(dāng)時在養(yǎng)父母家讀初二下學(xué)期，擔(dān)心兩地教材差異大，夫妻倆三番五次請人幫忙，成功安排林富豪到家門口的一所初中，從初一下學(xué)期讀起。

那段時間，閆英恨不得將積攢了11年的母愛一股腦兒都給兒子富豪。親戚朋友們?yōu)榱藨c祝林富豪回來，都100元、200元地給他紅包，他沒拿出來，夫妻倆就讓他留著。

林富豪手里有錢，天天在外面買辣條、串串之類的零食吃，每餐的飯吃得很少，甚至不吃。閆英急了，賠著笑臉勸兒子：“富豪，你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有營養(yǎng)的食物，這些垃圾食品咱要少吃啊！”

“這些不是垃圾食品！”閆英剛說完，林富豪就沒好氣地懟她。閆英又氣又尷尬，想著兒子好不容易才回到自己身邊，她忍住性子，沒發(fā)脾氣。

再度“尋子”：心靈廢墟上母愛迫降

媽媽的隱忍，林富豪卻絲毫體會不到。一連數(shù)天，他都是晚上12點左右才回家。閆英和林玉軍實在不敢再任由兒子這樣下去，更怕他和一些不良的社會青年混到一起，沾染不好的習(xí)慣。一天半夜，林富豪剛進家門，等在客廳的林玉軍就嚴(yán)肅地問他：“富豪，你怎么又這么晚才回家？”不料，林富豪看都不看父母一眼，扭頭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嘭”的一聲狠狠關(guān)上門，只留下閆英和丈夫面面相覷。

在閆英的印象里，富豪一直是個乖孩子。記得兒子3歲那年，剛上幼兒園小班，她送兒子上學(xué)途中，不慎摔倒。兒子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邊哭邊問：“媽媽，痛不痛？”

那么乖巧的兒子，如今怎么變成這樣了？

閆英不知道，就富豪目前這樣的表現(xiàn)，還算“客氣”的，更過分的事情，還在后面呢。

從回家的第一天開始，富豪就用家里的一只舊手機玩游戲，閆英怕說多了會惹兒子生氣。后來，林富豪提出要買個新手機，閆英不答應(yīng)，笑瞇瞇地問他：“你要買手機干什么呢？如果要是打電話的話，可以用爸爸媽媽的手機呀！”聽她這話，林富豪秒變沉默，看媽媽的眼神明顯多了些抱怨。

2021年疫情期間，林富豪在家上網(wǎng)課，玩游戲更加沒節(jié)制了。一天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他不認真聽課，又玩起游戲。閆英氣不打一處來，高聲說：“富豪，老師在上課，你別玩手機了！”林富豪朝媽媽翻了個白眼，冷漠地說道：“要你管？傻X！”

自己苦尋11年的兒子，居然罵自己如此難聽的話，閆英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她生氣地質(zhì)問兒子：“你問一下你們班上的同學(xué)，他們會不會用這樣的口氣跟媽媽說話？”“我偏不問！”林富豪不甘示弱，母子倆就這樣吵了起來。

當(dāng)晚，閆英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迷惘中……

就在閆英倍感無助之際，通過熟人介紹，中衛(wèi)市博慧社區(qū)服務(wù)中心的心理咨詢師向她伸出了援手。心理咨詢師分別和閆英及林富豪做了一次長談，并對他們各自做了一次深度的心理測評。

心理咨詢師發(fā)現(xiàn)，林富豪這個孩子，雖然有些頑皮，但整體來說，很陽光、活潑、開朗，身心很健康。問題出在閆英身上。她現(xiàn)在的焦慮情緒，實際上是過去11年愧疚心理的映射。在她的潛意識里，總覺得自己沒有參與到兒子前面11年的教育和成長中，加上看見兒子和留在自己印象中的樣子大不一樣，這才十分憂心。其實，14歲的富豪，正是青春叛逆的年齡，是幾乎所有孩子必經(jīng)的人生成長階段。更何況，母子倆還有11年沒有共處，有沖突太正常了。

最后，心理咨詢師建議閆英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多和兒子溝通，尋找母子情感的共鳴點，讓兒子從感情上接受父母，父母才能重新找回昔日的親情。

自此，閆英開始用自己的方式開啟了“第二次尋子”的旅程。

閆英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閱讀有關(guān)家庭教育的文章，向同齡人取經(jīng)，了解到，對于兒子這個年齡段的孩子來說，父母的陪伴和理解非常重要。她將一切不必要的應(yīng)酬全部推掉，取而代之的是多陪伴兒子。

閆英還多站在兒子的角度替他著想。兒子在養(yǎng)父母家以饅頭為主食，她就買來饅頭和各種大餅放在冰箱里，讓兒子想吃就吃。

林富豪喜歡打籃球，閆英給他買了個喬丹牌籃球。沒過多久，得知這個籃球丟了，閆英又給兒子買了一個。打籃球是富豪最愛的運動之一，閆英雖然不會打球，但她愿意當(dāng)兒子的球迷、球童，幸福地在球場旁看兒子打球，或者幫他和小伙伴們撿球。

那時候，和父母聊天時，提到養(yǎng)父母家，林富豪總是很自然地說“我們那兒”，閆英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兒。心理咨詢師告訴她，富豪對養(yǎng)父母家親情還有眷戀與不舍，這是所有被拐兒童正常的心理反應(yīng)，要她務(wù)必保持耐心，避免給兒子反向刺激。

謹(jǐn)記專家的告誡，閆英并沒有急著讓兒子改口，當(dāng)他仍下意識地說“我們那兒”時，她甚至?xí)胶蛢删?，隨便聊聊“那兒”的趣聞軼事。與此同時，她有意多跟兒子說“咱們家”，讓兒子潛移默化地從心理上親近家庭。

心的回歸：一聲久違的“爸媽”天亮了

一次聊到養(yǎng)父母家后，林富豪猶豫了片刻，小心地試探著問閆英：“媽媽，你們可不可以不要追究我養(yǎng)父母的責(zé)任？畢竟他們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遍Z英怔住了，一時不知怎么回答。

原本，兒子被找回后，犯罪嫌疑人王沖已被判處10年有期徒刑，兒子的養(yǎng)父母因某些原因還沒有接受法律制裁，閆英一直希望他們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兒子現(xiàn)在卻提出這樣的請求，她難以選擇。

后來，和丈夫商量后，閆英也意識到，自己怨恨兒子的養(yǎng)父母不假，但兒子能牢記他們的養(yǎng)育之恩，也說明孩子很懂事。為了不讓兒子有過重的心理負擔(dān)，她答應(yīng)了兒子。

閆英的努力漸漸地見了成效，她發(fā)現(xiàn)，林富豪開始每天下午放學(xué)后就回家，不再和同學(xué)玩到深更半夜;爸爸建議他晚上9點半的時候睡覺，他到了時間就準(zhǔn)時關(guān)燈……

一次吃飯時，見正在盛飯的林富豪就盛了半碗，林玉軍著急地問他：“兒子，你現(xiàn)在正是能吃的時候，怎么吃得這么少？”誰知，他不問還好，如此一問，林富豪故意又將碗里的飯撥弄了一些到鍋里。換成以前，閆英肯定覺得兒子這是蠻不講理，但她仔細觀察之后，發(fā)現(xiàn)兒子一邊撥飯一邊抿著嘴在笑，分明就是一個愛和父母鬧著玩的調(diào)皮小子??！

一次，一家人看電視時，正好看到一則拐賣兒童的新聞。閆英試探著問兒子：“富豪，你還記得我們家以前的情況嗎？”“我不記得了，但我知道自己是被拐的?！遍Z英夫妻很是驚訝。

可能是看了節(jié)目感同身受，林富豪第一次向父母敞開心扉。他告訴父母，養(yǎng)父母家住在大山里，家境不好，他們本來有兩個女兒，便買他做兒子。后來他們自己生了一個兒子，他就開始要做家務(wù)，跟隨大孩子到山上捉毒蝎子賣錢貼補家用，還經(jīng)常挨罵挨打，所以養(yǎng)成了脾氣暴躁的性格。

聽兒子說完這些，閆英的心都碎了，別人家的孩子在爸爸媽媽懷里撒嬌時，自己的兒子小小年紀(jì)就經(jīng)歷了這么多苦難。閆英恨人販子可惡，也恨這家人無情，她追問兒子還有沒有受其他罪，林富豪又不肯說了。怕兒子傷心，閆英沒有再提。

2022年1月27日，是林富豪被拐后第一次在家里過生日。閆英特地給兒子訂了一個小蛋糕。記得兒子曾經(jīng)提過抱枕，她又精心挑選了一個漂亮、柔軟的小抱枕送給他，林富豪很開心，笑著感謝父母。閆英心中暗喜，趁機和兒子說笑話：“如果一個人睡害怕，就叫你爸陪你睡唄！”她的話剛落音，林富豪就接上話茬，還打趣爸爸：“我才不要我爸陪呢，我爸腳臭，睡覺打呼嚕?！薄肮眱鹤拥脑挾簶妨碎Z英夫妻倆。那一刻，他們感受到了兒子那一如從前的可愛。

更讓閆英欣慰的是，一天放學(xué)回家，林富豪沒看到爸爸，就問她：“媽，我爸呢？”隨口告訴兒子后，閆英這才猛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兒子開始“爸爸”“媽媽”掛在嘴邊叫了，還叫得那么自然，這是孩子在慢慢接受他們呀！

母親節(jié)這天，閆英下午下班回家，聞到一股撲鼻的香味，到廚房一看，兒子做了一大鍋有紅棗和紅糖的糯米飯。見到媽媽，林富豪笑著介紹自己的勞動成果：“媽，這叫紅糖飯，我看家里有紅棗和糯米，就做給你和爸爸嘗嘗。”閆英笑得合不攏嘴，連連夸兒子：“富豪，你做的飯真香?。　蹦且豢?，閆英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媽媽。

6月的一天，天氣漸熱，閆英切好西瓜，送給正在房間寫作業(yè)的兒子?？吹絻鹤訜岬妙~頭冒汗，她柔聲說道：“兒子，媽媽想跟你說件事。咱們家這6樓夏天熱，爸媽想努力掙錢換個房子，讓你住得舒服點?！薄澳翘昧耍瑡寢??！绷指缓酪荒樞老病Ｒ姶?，閆英不忘鼓勵兒子：“那咱家現(xiàn)在開始明確分工，我們的任務(wù)就好好掙錢換房子，你的任務(wù)就是好好讀書！”“行！”林富豪爽快地答應(yīng)著。母子倆的歡笑聲充滿了整個房間……

編輯/戴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