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子街”傳奇

翟明

去年12月31日，泰州市人民醫(yī)院院長朱莉在微信上給我發(fā)來一張照片：姚林芳抱著一束鮮花坐在病床上，病床兩邊，一邊是主治醫(yī)師和護士，一邊是朱莉和泰州市人民醫(yī)院黨委書記。朱莉告訴我，我讀到這條微信的時候，姚林芳正躺在移動病床上，被護士推往手術(shù)室。

看了短信，我立即安排記者前往人民醫(yī)院采訪，同時，把照片發(fā)進了“坡子街作者群”。群里的作者看到我轉(zhuǎn)發(fā)的短信，一片點贊。群友華正堂留言：是文字的力量、愛心的力量，共同譜寫了泰州最新最美的大愛頌歌！

需要解釋一下。坡子街——泰州老城區(qū)的一條主街道，繁華了六百多年，是泰州的城市地標，也是泰州人的集體記憶。我——《泰州晚報》總編輯。2019年9月12日，《泰州晚報》的文學副刊易名為“坡子街”。

我們的文學副刊原來叫 “望海樓”，為什么要改名呢？原因有三個。其一，“望海樓”顯得高冷，與普通百姓的生活距離遠了點;“坡子街”人氣旺、與大眾零距離，更利于形成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情感共鳴。其二，副刊作者隊伍多年來已經(jīng)固化成了文化人的小圈子，都是老面孔，作品不接地氣。讓副刊變得親近、可感、耐讀，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其三，這兩年晚報紛紛減版，副刊往往首當其沖。其實，在新傳媒生態(tài)下，雖然晚報的一些傳統(tǒng)優(yōu)勢正在失去，但恰恰是晚報副刊仍然具有較強的生命力，不少讀者之所以仍在訂閱晚報，一個主要的動因正是副刊。因此，晚報不僅不能給副刊減版，相反，應該揚長避短、做大做強副刊，持續(xù)提高晚報的品位和檔次，鞏固老讀者、爭取新讀者。

改名是一方面，重要的是用稿標準的變化。我們推出了“非虛構(gòu)、接地氣、抒真情”的用稿標準。要求每一篇文章來自生活、發(fā)乎內(nèi)心、充滿鮮明的地域色彩。這一改，改出了副刊的新氣象，閃著露珠、帶著土腥的稿件如雪片般飛來。不到兩年半的時間，近1000名本土作者在“坡子街”副刊發(fā)表了2500多篇文章（其中600多位是第一次在紙質(zhì)媒體上發(fā)表作品）。由于好稿件越來越多，坡子街副刊“被迫”從最初的每周一版，擴大到如今的每周十二版，版面仍然供不應求。

姚軍也是坡子街的作者，他是一名瓦匠，常年在無錫搞裝修，上門給人家貼瓷磚。去年4月7日，他在坡子街副刊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叫作《跛腳鴨》，文章寫的就是他的妹妹姚林芳。這篇文章在泰州引發(fā)了巨大的反響。我做《泰州晚報》總編十多年，一篇新聞在讀者中產(chǎn)生較大反響比較常見，一篇報紙副刊上的散文在讀者中引發(fā)巨大反響委實不多。姚軍的文章見報后，一位叫封紅年的盲人讀者給我打電話，他說：“翟總啊，你知道嗎，姚軍的妹妹姚林芳沒有上過一天學，但她也會寫文章啊?！碑斖恚以凇袄蠘吩诰€”公眾號上找到了姚林芳的幾十篇文章。她的文章寫的都是作為一個殘疾人的真實感受。

我把姚林芳一篇題為《誰能說匍匐前行不是前行》的文章，發(fā)表在了“坡子街”副刊上。這篇文章在泰州同樣產(chǎn)生了巨大的反響。泰州市人民醫(yī)院院長朱莉也是“坡子街”的一名作者，看到姚林芳的文章后，立即在“坡子街作者群”中給我留言：“請幫我聯(lián)系姚林芳?！?/p>

第二天，市人民醫(yī)院的醫(yī)生就來到了姚林芳的家中。

泰州市人民醫(yī)院先花兩個月時間治好了困擾姚林芳40年之久的褥瘡。在姚林芳休養(yǎng)了三個月后，決定繼續(xù)免費為她治療，直到她能站起來。

2021年的最后一天，姚林芳進了手術(shù)室，醫(yī)院為她實施了雙小腿中下三分之一處截肢手術(shù)，然后給她安裝假肢。1月1日，姚林芳在“坡子街作者群”中向文友們致謝。

文友毛家旺在群里留言：這是新年伊始最為暖心的消息。

我在后面跟帖：《跛腳鴨》的故事，姚林芳的故事，坡子街的故事，是泰州好故事，也是中國好故事。

“坡子街”副刊的700多位作者（目前仍在滾雪團一樣增加），都是像姚林芳、姚軍這樣的普通人，他們年齡、職業(yè)、身份不同，每天都在“坡子街”上盡情書寫。除了在報紙刊登，這些普通人書寫的故事還同步刊登在“坡子街筆會”微信公眾號上。公眾號創(chuàng)建不到一年，粉絲已達到75000人?！捌伦咏帧备笨呀?jīng)成了他們共同的鄉(xiāng)愁。

吳周文是揚州大學文學院教授，中國散文學會原副會長，因為寫了一篇回憶家鄉(xiāng)的文章，也進了坡子街作者群。每天在群里“開壇設教”，點評文章得失，樂此不疲?！吨袊鐣茖W報》發(fā)表了吳教授的文章《人民的自我書寫——從茅山餛飩店說到“坡子街”現(xiàn)象》。文章說： 從“坡子街”，我想起了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開端之時，一些思想先驅(qū)所提出來的“平民文學”的口號。但討論歸討論，由于沒有處理好文藝與大眾的關(guān)系，由于全民文化水平的限制，很多作家還是沒能最大化地實施為大眾寫作的文學實踐?，F(xiàn)在，“坡子街”將散文寫作的創(chuàng)作主體，變成了腳踏里下河土地的瓦工、木工、油漆工、種地的等底層勞動者，反而讓一些知識分子向他們靠攏，融入其中。在“大眾寫作”實踐的意義上，“坡子街”昭示著文學創(chuàng)作主體建構(gòu)擴容的可能性與實踐性。假如全國幾百家晚報副刊都辦成“坡子街”，那文學的明天該是怎樣一道靚麗的風景！

不久前，我把言實出版社剛出版的《坡子街文萃》送給吳周文教授。吳教授一邊翻看一邊對我說：“翟總啊，大家都說紙質(zhì)媒體不行了，文學副刊不行了，你們坡子街副刊倒是一個傳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