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隱山

紫? ? 華

本名張紫華，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十月少年文學》《中國校園文學》等刊物。曾獲第六屆公木文學獎（吉林文學獎）、第二屆小十月文學獎、第二屆“接力杯”金波幼兒文學獎等，出版有《巴掌城的腳印》《山神爺爺?shù)穆曇羯痰辍返茸髌贰?/p>

·01·

同只喜歡盯著軟糯甜點的我不同，爺爺最愛喝茶、品茶。他有一個舊茶壺，每回他都會把茶壺放到院子里的老樹墩上，然后劈一堆好柴，燒一鍋好水，小心翼翼地將熱水倒進茶壺里。不久，茶香便在整個院子里彌漫開來。

作為自封的“茶中老餮”，爺爺只輕輕地品上一小口，便能說出茶的滋味，還時常會用上一些奇奇怪怪的說法。比如，前天他說茶有風的咸味，昨天說茶有云的甜味，今天說茶里加了淡淡的月光味……誰也不知道那些味道是什么樣的，他是怎么品出來的！

爺爺心情好的時候要喝茶，煩悶的時候要喝茶;天氣晴朗的時候要喝茶，陰雨蒙蒙的時候還是要喝茶……從很小的時候我便疑惑：爺爺喝的是普通的茶葉嗎？為什么不管他什么時候喝，都會產(chǎn)生很多不一樣的情緒？難不成他趁我不注意，把什么奇妙的東西放進了茶壺里？

為此，我常常拎起茶壺蓋，睜大眼睛往里面看?？赐旰?，疑惑更深了。因為那黑黝黝的舊茶壺里，除了茶水和泡開的茶葉，其他什么都沒有。

每次看到我皺著眉頭的樣子，爺爺總在一旁打趣：“看到了嗎？”我搖搖頭，爺爺就會哈哈大笑起來?？粗靡獾臓敔敚倚闹懈涌隙ㄋ欢ㄔ诓鑹乩锊亓耸裁疵孛?！

我就這么一直鍥而不舍地猜啊猜啊，猜著猜著，便長成了一個大孩子。

·02·

最近的天氣真不錯，谷雨節(jié)氣剛過，氣溫不斷回暖。周末，我和爺爺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愜意地享受著溫暖舒適的陽光，像兩只剛結(jié)束冬眠的懶散的熊。

爺爺泡了一壺茶，喝了兩杯后便放下茶盞，伸個懶腰，在躺椅上做起美夢來，獨留我一人在這內(nèi)外蔥蘢的小院里醒著。

盯著遠處波浪起伏的樹冠，耳畔盡是鳥兒的啾鳴，曬著曬著，我也昏昏欲睡，打起了連天的哈欠。當我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能徹底跌入夢鄉(xiāng)時，一只胖嘟嘟的橘貓從墻外翻了進來。我從沒見過這么富態(tài)的貓，不禁多看了兩眼。這時，我聽到了一個細小的聲音：“就是從這兒能去茶隱山？”

原來這貓是來找路的。不過，它肯定走錯了，這是我家，哪兒來的什么茶隱山？忽然，我猛地意識到一個問題——貓怎么會說話呢？我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瞪大眼睛觀察這位不尋常的客人。

或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眼神，橘貓警覺地盯著我，停下了腳步。我心里一激靈，不知道該怎么辦，還好它隨即移開了視線，跳到了老樹墩上，去嗅爺爺?shù)呐f茶壺。

橘貓晃動著毛茸茸的大尾巴，繞著舊茶壺打轉(zhuǎn)。我有點擔心，因為那可是爺爺最寶貝的茶壺，千萬別讓它一不小心給打碎了。

就在我猶豫著要不要起來將橘貓趕走時，更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橘貓竟用爪子靈活地將茶壺蓋拿起來，放在一旁，然后舌頭一卷，飛快地舔了一口茶壺里的茶水。隨即，這只橘貓竟在茶壺旁消失不見了。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我驚訝不已，瞬間睡意全無。

我從躺椅上跳下來，急忙跑到樹墩旁查看。來來回回檢查了好幾遍，我也沒能發(fā)現(xiàn)可以藏下一只胖貓的地方。那只橘貓，究竟去了哪里？難不成……它鉆進了茶壺？

這樣的想法讓我不禁一愣。我轉(zhuǎn)頭看了看熟睡的爺爺，又聯(lián)想到他之前說過的話——難道這茶壺真的有秘密？

我探頭往茶壺里看去，發(fā)現(xiàn)里面的茶水沒有了——那只橘貓只舔了一下竟然喝完了所有茶水！我蹲在樹墩子前，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忽然靈光一現(xiàn)：既然貓能鉆進茶壺里，我應該也能！

事不宜遲，我決定趕快燒水沏茶。廚房里有現(xiàn)成的柴火，不過我頭一次獨自燒水，折騰了好半天才將水燒開。

接下來就是泡茶了。我捏了一點新茶葉扔進茶壺，倒進熱水，然后深吸一口氣，開始靜靜地等待。不一會兒，香氣四溢，茶泡好了。

我迫不及待地將茶水倒入茶盞，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很快，我感覺自己越來越困，像喝醉了一般。我趕忙放下茶盞，打算坐到躺椅上去。這時，周圍忽然飄來一陣濃濃的茶香。緊接著，層層疊疊的霧靄在我眼前蕩漾，我聽到一個聲音說：“茶隱山終于到了！”

霧靄散去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置身山間，滿眼都是茶樹，數(shù)也數(shù)不清。大山在茶樹的掩映下，仿佛穿上了一件清爽的綠衣，自然又美麗。

難道……這就是茶隱山？可這山的樣子我好像在家里墻上掛著的那些照片里見過。我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便邁步向山的方向走去……不經(jīng)意間，我低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動物！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面前那條原本寂靜的山路上，忽然出現(xiàn)了成群結(jié)隊的小動物，它們一個個背著小筐，呼朋喚友地向前走著。我定睛一看，那只胖橘貓也在隊伍里。

橘貓轉(zhuǎn)頭看到了我，趕忙跑過來，拍拍我的后背說：“你跑哪兒去了？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熳甙桑蹅?nèi)ゲ刹?！”聽那熟稔的語氣，就像在對相識多年的好友說話。說完，它還遞給我一個小筐。

·03·

很快，云霧籠罩的茶隱山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歌謠聲：“百花開來好春光，采茶姑娘滿山崗。手提籃兒來采茶，片片采來片片香。采呀，采呀，片片茶葉片片香……”

我們踏著歌聲一路上山，來到了幾棵茶樹旁。眼前的茶樹蒼翠飽滿，每一片葉子都像一只小翅膀，在微風里輕輕地搖曳。而我們要做的，就是采摘最鮮嫩的“翅膀”。

一些身材高大的動物迫不及待地摘了起來，而那些身材矮小的動物，有的拿出了小筐里的板凳，站在上面摘;還有的干脆跳起來拉下一枝，采摘嫩芽。

我覺得自己應該是世上唯一看過動物采茶的人。哦，不對，我現(xiàn)在也是小動物了。不管是什么，這眼前的一切都讓我忍不住好奇地東張西望。于是，我成了采得最慢的那個。

不一會兒，開始落雨了。采茶的動物們紛紛戴上了斗笠，披上了油紙或蓑衣。橘貓也遞了一頂斗笠和一件蓑衣給我。

我們就這樣采了許久，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采茶如此辛苦。就在我快要堅持不住時，遠方響起“炒茶嘍，炒茶嘍”的吆喝聲。

大家停止了采摘，背著裝滿嫩芽的小筐，順著小路來到了山腳下的村子里。放眼望去，家家戶戶都支起了炒鍋。

黃狗蹲在自家門前炒茶，喜鵲站在樹上炒茶，我和橘貓則坐在屋頂炒茶……這樣炒出的茶葉，肯定會有風的味道、云的味道，如果是晚上炒，那就會有月光的味道。

我看到有些小動物把自己喜歡的東西放進茶葉里一起炒，比如松子、柑橘或鮮花。有一些東西我實在接受不了，比如薄荷、八角或小茴香，它們和茶葉混在一起，散發(fā)出的味道太奇怪了。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怪不得爺爺喝茶時時而感嘆，時而稱贊，時而美滋滋，時而咧嘴皺眉，時而又高深莫測地放下茶杯眺望遠方。原來，他喝的茶葉有這么多種味道啊……

茶炒完了，接下來是品茶時間。

“泡茶嘍！泡茶嘍！”隨著一聲聲吆喝，小小的山村漸漸被各種各樣的茶香包裹其中。忙碌間，我隱約聽到茶隱山好似滿足地呼了一口氣，連周圍的云霧都被輕輕地吹散了。

結(jié)束了一天的忙碌，月光適時地籠罩了大地。夜晚的藍色蒙住了茶隱山的眼睛，我伸了個懶腰，也漸漸進入了夢鄉(xiāng)。

·04·

再次睜開眼時，我發(fā)現(xiàn)自己仍睡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我剛才真的去過茶隱山了？還是說，我只是在茶香里做了一場奇幻的夢？

我趕緊跑回屋，到墻上那些老照片里找茶隱山……啊，找到了！那張照片上，爺爺和他的兄弟姐妹正站在茶隱山前，開心地笑著。

原來，爺爺老家的那座山就是茶隱山。爺爺曾告訴我，小時候他和父母、兄弟姐妹一起采茶、炒茶、泡茶、品茶，無憂無慮。那段時光停留在了一張張照片里，或許，也停留在了那個舊茶壺里。這大概就是爺爺常說舊茶壺里裝著最好的茶、最好的水以及最好的山的原因吧！

“孩子，你自己泡的茶??？”爺爺醒了。我忙應著，跑回院子里，給爺爺?shù)沽艘槐K茶。

“你這茶里有一點清新的雨水味道呢?！睜敔斊妨丝诓?，點著頭說道。

這回，我不用再去茶壺里看了，因為我已經(jīng)知道了那里面所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