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杯

騰翔　品然　何家俊　呂釗

夏天的記憶

二十年過去了，我忘不了中土之戰(zhàn)。那天下午，學校組織全年級學生去市立醫(yī)院體檢。我們以班級為單位集體出動，要抄近路穿過一條小巷，再沿著大街步行一公里多。六月的華北平原，晴天時宛如炭火一般烤人。小巷里有過堂風，我們尚能排成嚴整的隊列。大街上悶熱得風絲都無，這群初中生便三兩結伴而行。打頭的班長和殿后的班主任之間，呈現(xiàn)出紡錘型的人流，隊伍比巷子里拖長了一倍。當時我大概在中后方，右邊是彭波，左邊緊挨著馬路牙。天氣太熱，班主任輕易不說話，但初中生們充滿活力。有人走上路肩，或者隊伍喧嘩聲太大，她才會干預。于是大家談天說地，似乎半分鐘換一個話題。但沒幾個人討論國足。而九天前，班里后兩排幾乎人手一臺收音機。

彭波是個狂熱球迷。第一場，他當堂高喊一聲“危險”。歷史老師是我們班主任，隨即敲了敲教鞭，把注意力引到講臺上。她正聲說：“聽收音機的各位，進球跟我說一聲?！蔽逄烨按虬臀鳎峭砩媳荣?，彭波給我打了四五個電話。我們兩家很熟，最后母親回他“輸定了，寫作業(yè)去吧”。體檢那天，他沉默了，安靜了，對周遭世界漠不關心。他雙手插袋，目光仰視斜前方，偶爾甩頭仰脖，沒人知道他思考些什么。

“ 怎么了？”

一陣混亂傳到我這。我抬頭看前方，原來是班長號令大家停下整隊。我們馬上要橫穿一個三岔口，一條來自棚戶區(qū)的斷頭路斜向與大街交叉。路口有些小販坐地鋪貨，馬路過客跟平房住家都是潛在買家。在紅燈轉綠的瞬間，隊伍前方突然爆出一陣歡呼，隨即傳來喊聲，拍手聲，跳躍跺腳聲，嬉笑叫罵聲。班里亂作一團，不時有人高喊“好”。有位攤主半蹲半坐間上身前傾，左手急速地揮舞，土話跟國語夾雜在一起問：“學生，真的嗎？”

“ 怎么了？”彭波茫然地拍我右肩。

絮語從隊前傳來，含有一些熟悉的名字，楊晨、李霄鵬等等。同學們相互打聽，可混亂間無法核定任何事。巷口有風，我分明感到一絲涼爽，遠不似方才悶熱?！斑M了嗎，進了”，聲音由小及大，如涓涓溪流逐漸匯聚成江河。隊伍愈發(fā)混亂，夾雜著跟攤販的互動。班長高喊“靜一靜”，卻瞬間湮沒，如同小石子投進湖泊。

“嘟，嘟，嘟……”

有哨聲，來自班主任。她不知何時走到隊首。我們暫時沉寂，緊接著迸出一陣更猛烈的歡呼。“楊晨進球了！”熱情如火山般噴發(fā)，如巖漿般流動，彭波順手抱住我，狠狠跺著腳，發(fā)力拍打著我的肩背;隨即又趕忙放手，抓住我手腕甩了甩以示歉意。“我太激動了！”他混不似日前那個罵天懟地的憤怒少年。大家的熱情最終凝聚成一陣鼓掌。隊前又傳來幾聲哨，伴隨著班長沙啞的喊聲：“大家排好隊，整齊點，馬上到醫(yī)院?！?/p>

我們去得快，回得快，規(guī)整得空前絕后。當然，歷史沒有改寫。等我們回到教室，班主任正式，莊重，又略帶愧疚地告訴大家：

“中國隊0比3負于土耳其隊，楊晨上半場擊中門柱?！?/p>

“ 哦”“嗨”……臺下發(fā)出一陣嘆息，似恍然，似感慨。我確是此刻才知道事實。但如今我不太相信，這么多人能被瞞幾個小時，或許在返程途中有人已經(jīng)得知了結果。返程時真的秩序井然嗎？時光荏苒，誰又記得每個細節(jié)，也許只是一種善意推測。善意？對，班主任能瞬間發(fā)明一個善意的謊言，而一定還有個真球迷帶了收音機，否則哪來楊晨二字。但我想，我們主觀相信這件事情，是因為我們所有人盼望它發(fā)生。憤懣者有，失望者眾，但誰會真心以中國隊輸球為樂呢？

其實，他們很多人不懂什么叫越位，包括班主任。

夢中臆想

世界杯臨近的日子，對球迷而言是很幸福的，因為會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2006年世界杯期間，我和大學舍友們都看過一個名為《中國隊勇奪世界杯》的惡搞視頻。從那之后，每逢世界杯臨近，我都要看好幾遍，用來宣泄激動不已的心情。

晚上閑來無事，一連看了十遍，直到睜不開眼，倒頭睡去。睡夢中，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竟夢見即將到來的卡塔爾世界杯上，太極虎與藍武士兩隊會師決賽！

夢境中的世界杯，兩支球隊一路走來都可謂是峰回路轉。兩隊小組賽首戰(zhàn)皆負，但隨后便在規(guī)則范圍內靠各種顛覆三觀的神奇操作一路過關斬將。既有10-0-0的奇葩陣型，也有朝角旗處大腳開去的神來之筆。

這場在卡塔爾冬季踢的決賽，冠軍將在藍武士隊與太極虎隊之間產(chǎn)生，盧塞爾體育場8萬名現(xiàn)場觀眾九成都是亞洲球迷。不知道百年之后，人們會不會將這場較量誤認為是亞洲杯決賽。

比賽一開始，藍武士隊依靠亞洲頂尖的團隊配合不斷沖擊太極虎隊防線，而太極虎隊轉守為攻的速度也堪稱亞洲一流，并且眾多年輕球員繼承了太極虎隊跑不死的優(yōu)良傳統(tǒng)，每一個拿球隊員都像是孫興慜附體，讓英超金靴深感自己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兩隊可謂棋逢對手，為全世界球迷展現(xiàn)亞洲足球的最高水平。但由于后場傳球失誤過多，同時無球方不知疲憊地展開前場逼搶，使得雙方都很難將戰(zhàn)火燃到對方半場，比賽因而越發(fā)顯得緊張刺激。

皮球終于到了孫興慜腳下，由于之前的比賽節(jié)奏非常緊湊，球迷誤以為孫興慜是在上半場接近尾聲才替補登場，但其實剛剛過去十分鐘。孫興慜全場首次拿球就頗顯不凡，高空停球、轉身一氣呵成，緊接著一個馬賽大回旋，終于越過了球場中線，引得場邊觀戰(zhàn)的齊達內連聲叫好。

藍武士隊由于此前持續(xù)處在陣型前壓狀態(tài)，看到孫興慜帶球深入本方腹地，趕忙轉頭集體回防。依靠強大的默契，藍武士隊有多達七名球員將孫興慜團團圍住，那架勢仿佛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齊握在手。見孫興慜孤立無援，太極虎隊無球隊員紛紛壓上，卻只能看到一大團藍色身影嚴絲合縫，孫興慜被緊緊包裹其中。

但此時，亞洲頭號巨星沒有怯場，使出渾身解數(shù)護住腳下的皮球，簡直如亨利一般。就這樣，藍武士隊既無法從孫興慜腳下?lián)尩狡で?，孫興慜也難以突破藍武士隊的包圍圈。而其他太極虎球員也沒閑著，在外圍帶動現(xiàn)場數(shù)萬名太極虎球迷高喊“Son”，高唱“阿里郎”，也有人隨時準備舉起手臂，向裁判示意對方球員犯規(gu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補時最后一分鐘，孫興慜終于寡不敵眾，因體力不支而主動交出球權。一大團藍色身影瞬間如泄洪一般，朝對方半場奔涌而去，只留下孫興慜一人癱倒在地。這幾乎是人們第一次看到太極虎球員在比賽沒有結束就出現(xiàn)抽筋的情況。

藍武士隊門將苦苦站立了90多分鐘，眼看全場第一次機會終于出現(xiàn)，而且此時正是比賽最后一分鐘，便也按捺不住飛奔出去，如同諾伊爾附體。藍武士隊孤注一擲，絕不將比賽拖入加時，不會給太極虎隊任何的機會。

但出人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就在太極虎門將即將以1敵11時，一聲尖利的哨響，如無形的大壩瞬間攔截了洶涌的藍色洪流。帶球沖鋒在最前端的藍武士隊長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主裁判，兩個人都一臉茫然。原來，這哨聲竟是從太極虎球門后面的球迷群體中發(fā)出的！對這哨聲，只有站夠90多分鐘的太極虎門將最熟悉。沒等藍武士們反應過來，太極虎門將一個沖刺，如猛虎撲食將球斷下，一個大腳開向前方。

此時孫興慜見到來球，腿上的筋竟然不抽了，迅速起身迎著皮球跑去，最后將球緩緩送入空門！場邊觀戰(zhàn)的勒夫見此情此景，不禁打了個寒顫，扣了扣鼻孔，又假裝摸了摸下巴。

1比0！太極虎絕殺藍武士，捧起了夢寐以求的世界杯冠軍，也繼2002年之后刷新了世界杯上的最好成績！這一次他們實至名歸！賽后，太極虎一位老球迷深情地寫到：“我已經(jīng)很老了，老到記不清很多事情。但我將永遠清晰地記得2022年冬天，太極虎勇奪世界杯！”

伴隨著鬧鈴聲，夢醒了。我看了看手機，距離卡塔爾世界杯開幕，還有22天。

我在德國看奪冠

每逢大賽年，德國各座城市的各處廣場都會豎起大屏幕，支起啤酒攤，把每一個德國隊的比賽日變成一場盛大的狂歡。各家飯館也是“張燈結彩”，把能放電視的地方都放上電視，離電視最近的觀賞座位甚至要提前3小時到場占座，頗有點廣東人喝早茶一喝一上午的味道。至于酒吧，在漫長的聯(lián)賽期已經(jīng)是死忠球迷的聚集地，大賽期間更是熱鬧非凡。

2014年我正在德國留學，巴西世界杯期間和一眾好友把看球的不同場景體驗了個遍——有在酒吧看的，有去飯館看的，有到露天廣場看的……每次看球都十分驚訝：這個平素安靜無比的小小鎮(zhèn)子，比賽日竟會涌出這么多人！印象最深的是和阿爾及利亞的八分之一決賽，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們打聽到近郊有一處小廣場拉了遮雨棚，便驅車前往。德國夏天本來就偏涼，那一日的室外更是冷得像冰窖，凍得人直跺腳，說話都能飄白煙，只想早點看完球早點回家。偏偏當天的比賽焦灼無比，90分鐘互交白卷，場上最耀眼的明星反倒是四處掃蕩的諾伊爾……許爾勒和厄齊爾在加時賽頭尾分別建功的時候，可以明顯感受到現(xiàn)場的情緒更多是松了一口氣。

半決賽那場對巴西的7比1，頭30分鐘就進了5個球，不時有球迷去上廁所后聽到尖叫，再提著褲子匆匆出來，痛惜自己錯過了精彩瞬間。賽前采訪，里瓦爾多還能和卡恩一起愉快地暢想比賽，但中場休息時他已經(jīng)笑不出來了。隨著比分越拉越大，球迷的歡呼也沒那么熱烈了，大家可能都在思考同一個問題：今天把東道主暴打了一頓，等下隊員們可以安全離場吧？

決賽是另一個令人窒息的120分鐘，僵局遲遲不能解開，讓桌上的高碳水大漢堡都顯得不香了。當格策接許爾勒傳球一記掃射入網(wǎng)時，在場的球迷才終于迸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歡呼，從此一路載歌載舞直到終場哨響。也難怪德國人那么激動，畢竟是時隔24年重新捧起冠軍獎杯，在場的很多觀眾那時都還沒有出生。三代球員從2006年本土世界杯開始就接續(xù)奮斗，想要續(xù)寫往日榮光，如今終于如愿以償，不論是球員還是球迷，怎么慶祝都不過分！

當晚回家的路上，每一輛車都搖下車窗縱情歡呼，用盡全力摁響喇叭。那些在路邊值守的警察也是滿面笑容地同每一輛車打招呼。能夠在德國見證德國隊捧起大力神杯，也算是很難忘的一段經(jīng)歷了，只是當全世界終于安靜下來后，我還是忍不住去想，什么時候能為自己的國家這樣瘋狂一次呢？

難忘的時刻

作為一名90后球迷，我沒有見識過球王馬拉多納在1986年世界杯上演上帝之手和連過數(shù)人的世紀進球。但自1998年法國世界杯起，隨著齊達內、亨利、歐文等球員的橫空出世，我沒再錯過任何精彩瞬間。也許世界杯的比賽沒有英超、西甲那么具有觀賞性，畢竟國家隊球員磨合的時間不長，被高強度的聯(lián)賽消耗后的明星球員未能在世界杯上表現(xiàn)出最高的水準，但世界杯的全球影響力和關注度卻是其他體育賽事無法比擬的，原因就在于，世界杯充滿著戲劇性和話題性。

2002年韓日世界杯是國人參與度最高的一屆，我還在讀小學，也對此印象深刻。在課上，班主任打開電視機，我們一起為國足吶喊助威，大街小巷都在討論著國足的表現(xiàn)，能切實感受到全民參與的熱情，無比懷念?？上鞘菄阕鳛橹鹘橇料嗍澜绫摹肮卤尽薄Ｄ且荒暧伞巴庑侨恕绷_納爾多、羅納爾尼迪奧、里瓦爾多等名將組成的五星巴西，在我心目中仍屬歷屆冠軍之最強者。

2006年德國世界杯最經(jīng)典的一個鏡頭，屬于齊達內在決賽中頭頂馬特拉齊的一幕。惱羞成怒的齊祖施展鐵頭功技能，馬特拉齊過于浮夸地應聲倒地，成功讓齊祖喜提紅寶石卡一張。意大利最終在鐵血防守下，依靠點球戰(zhàn)勝法國。

2010年南非世界杯首次在非洲大陸舉行，歷史上最煩人的助威工具嗚嗚祖啦登場，也“禁錮”了裁判的執(zhí)法技能，硬生生地把蘭帕德的世界波吹為無效。在當年還沒有門線技術的年代，星光熠熠的英格蘭最終慘淡收場。相反，烏拉圭的蘇亞雷斯卻在嗚嗚祖啦的助威聲中施展“門將技術”，在加時賽上將加納的必進球用雙手拒之門外。雖然被紅牌罰下，但對手罰的點球也踢飛，烏拉圭在點球大戰(zhàn)中戰(zhàn)勝加納，神奇地闖入四強。雖然蘇亞雷斯有違體育道德，但確實鬼才！那年的主角無疑是把傳控施展地行云流水的冠軍西班牙，“無冕之王”荷蘭再次飲恨而歸。

2014年德國世界杯的名場面除了梅西深情望著大力神杯的一幕，感嘆“這么近，那么遠”之外，最令我難忘的依然是蘇亞雷斯，這次他施展的是“口技”，一口啃了意大利后衛(wèi)基耶利尼的肩膀。演技浮夸的他卻像是被傷害的那位，讓人哭笑不得，最終也遭到禁賽處罰。

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法國所向披靡，幾乎沒遭到太大阻攔便成功捧杯，但門將洛里在決賽中重演卡里烏斯手拋球失誤的一幕，讓人啼笑皆非。

不知即將到來的卡塔爾世界杯會有什么樣的精彩時刻，讓我們共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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