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椰
嘩啦!
一個女生路過姜書雨座位時,碰倒了桌上的書立,課本和練習冊悉數(shù)掉在了剛拖完還沒干的地上。
“哎呀,不好意思,”她看起來好像在道歉,語氣里的嘲弄卻更明顯,“里面可沒有稿子吧?”
說罷,旁邊正照著鏡子打理劉海兒的另一個女生也故意搭腔:“哎呦!別打斷了大——作——家的靈感?。 ?/p>
姜書雨垂著眼沒理會,蹲在過道開始撿書,地板上的水漬洇濕了最下面的幾頁紙,濕漉漉的,像踏上了泥濘的腳印。
“栗色的短發(fā)和眉尾的痣……”嘲笑姜書雨的女生也在她的對面蹲下,重復著她小說里的語言,然后,冷冷地問她,“大作家,把肖逸安寫得這么帥,你配嗎?”
姜書雨手里一頓,隨即仿佛沒聽見一樣,依舊自顧自地收拾書,全然不理挑釁的女生。
忽然,一片陰影落在面前,班里也一陣嘩然。
“怎么這么不小心?”男生把懷里的籃球往旁邊一丟,擠走了看笑話的女生開始幫她撿書,姜書雨詫異地抬頭,正好看見男生眉尾的痣。
“肖……肖逸安,”姜書雨低著頭囁嚅著對男生說,“政教主任說過,不,不讓串班的?!?/p>
男生頭也沒抬地反問:“政教主任還說過同學之間要友好相處呢,她們聽了嗎?”
高中這幾年,姜書雨在班級里都不起眼,長相普通,性格沉默,成績也是各科老師說完優(yōu)秀的、罵完倒數(shù)的、鼓勵完進步的,最后作為“剩下的同學繼續(xù)努力”里的“剩下的同學”。
眼下會遭到全班女生不約而同地針對,起因是什么呢?是她的格格不入,還是那篇獲獎的比賽征文?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許被欺負是不需要理由的。
沉默如她,寫作是自己唯一的慰藉。那次征文比賽,她很用心地寫了一篇小說,沒想到最終獲了獎,更沒想到的是,組委會把樣刊和獲獎證書寄到了學校。感到驕傲的女老師自作主張地在全班面前朗誦了她的獲獎作品,就這樣把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學生推到了風口浪尖。
因為姜書雨寫得太明顯了,連帶著那個有著“栗色短發(fā)和眉尾痣”的“肖逸安”從此也在整個年級赫赫有名起來。肖逸安開朗幽默又善良,少說也得是半個年級女生想做同桌的候選人。
姜書雨在小說里寫肖逸安鼓勵自己寫作,鼓勵自己參賽,是自己低落時的勇氣。她隱秘地藏在文字里的萌動情愫昭然若揭,故而全班女生揶揄的惡意也來得氣勢洶洶。
姜書雨嘆了口氣,等到全校師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收拾書包離開,到教學樓門口時,果然又看見了一直在等她的男生。
肖逸安拍著球問:“她們還在欺負你?”
“快畢業(yè)了?!苯獣甏鸱撬鶈?。
肖逸安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畢業(yè),一切不友好的對待就都可以結(jié)束了。
“你在后悔?”肖逸安抱住了籃球,堵在姜書雨面前。
傍晚的云霞被夕陽余暉染成了橘粉色,像海浪一樣層層疊疊地推向天際。女生看著遠處,瞳仁中倒映著云彩,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在看云。
“有什么可后悔的?寫那篇文章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很幸運,也很幸福?!苯獣晖h處的云霞,嘆了一口氣,“這就夠了?!?h3>[4]
第一次見肖逸安,姜書雨是蒙的。
那天,姜書雨又落單了,她一個人坐在食堂的角落默默地啃著饅頭。肖逸安抱著籃球,坐到她的對面:“你們班物理老師又拖堂?。?!”
姜書雨抬起頭,確定不認識他,但還是點了點頭。他又說:“你天天這么晚來食堂,肯定打不到喜歡吃的菜?!?/p>
沒等她說什么,肖逸安抱著籃球就跑去打飯了。
看著肖逸安的背影,姜書雨有點莫名其妙,但又有一點點開心從心底像七喜的氣泡一樣咕嘟嘟地冒出來。
后來熟悉了,肖逸安告訴姜書雨,是他們班的語文老師總是提起她,把她的作文當作范文讀。他說,在不知道姜書雨是誰之前,就好像已經(jīng)認識她了。
姜書雨才不相信他的鬼話,但她很喜歡有他這樣的朋友陪伴。那時的姜書雨,那么孤獨。姜書雨班級的女生是單數(shù),每次分組活動時她都落單;她自己在食堂吃飯,自己去做課間操;有一次肚子痛去衛(wèi)生間,偏巧打了上課鈴,來不及回班,她都不知道該找誰幫忙跟老師請個假。
這樣的姜書雨,怎么可能不依賴這個從天而降的朋友。
肖逸安就這樣出現(xiàn)在了姜書雨的生活里,就像每周一的全校大會一樣沒有任何波瀾。下課時,他路過她的班級會偷偷地搖一搖手,算是和她打個招呼;在食堂里,會坐在她的斜對面,假裝若無其事地陪著她共進午餐;間操擦肩而過時,會在她的頭頂悄悄地說,放學后一起去街角的公園溫習功課……
所有的這一切,是姜書雨和肖逸安的秘密。在她那篇征文沒有曝光之前,是給予她許多慰藉的、隱秘的友情依靠。
可是,那篇文章還是被所有人知道了。大家傳著她和肖逸安的八卦,嘲笑她自不量力地喜歡那么閃閃發(fā)光的男生。
班里的女生開始有意無意地議論姜書雨,雖然是在背后,但聲音又是那么大:
“拜托,有什么了不起的,寫了篇文章以為自己是誰了?!?/p>
“對啊,平常也一副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樣子……”
“要不……我不再來找你了吧?!毙ひ莅部粗獣旮鱼俱驳臉幼?,終于忍不住想要退出她的生活。
“不要?!币幌蛭ㄎㄖZ諾的姜書雨這一次異常強硬。
“可是……日子總是要你自己過的,你的未來,光靠許愿可不行?!毙ひ莅才牧伺乃念^,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堅定地說,“這樣吧,我們每個月見一次面,這一個月里,你要保證好好地學習、努力地生活!”
姜書雨的眼中充盈起淚水,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她更希望自己不再依賴肖逸安。
那之后,姜書雨依然沒有收獲新的友情,但她開始試著享受獨處,無人問津時,她就努力讀書,累了就寫字,寫了很多故事,里面的男孩,都只有一個名字。
肖逸安有時會出現(xiàn),他們彼此遠遠地點頭微笑一下,但更多的時候他消失在了姜書雨的視線里?;蛟S是高三太忙了,每個人都在忙著為自己的夢想而拼搏;也或許,是什么在悄悄地發(fā)生改變。
終于,姜書雨去了心儀的大學。放寒假回家那天,她提著沉重的行李箱等公交車,上車時手一滑,即將掉落的行李箱被一雙手一把提住。
“同學小心!”手的主人善意地幫忙搬好行李箱,又轉(zhuǎn)身戴上耳機。
姜書雨看著男生栗色的短發(fā)和眉尾的痣愣住了。
怎么會呢?是肖逸安嗎?不,他分明只是她幻想出來的角色,是她那篇比賽稿件里的主角。那時同學們的嘲諷讓姜書雨漸漸清醒——其實生活中從來都沒有肖逸安,那只不過是她孤獨無依時創(chuàng)造出來的幻影,到最后竟讓她自己也混淆了。
混淆了現(xiàn)實和幻想的她在日記里寫:請離開吧,等我足夠勇敢時再見面。
不知什么時候,一片片雪花從天而降,來來往往的行人裹著大衣和圍巾呵出縹緲的霧氣,姜書雨憑著感覺追了幾步,卻沒能見到男生的身影。
忽然,她的靴子擋住了一張被風吹來的紙。那是一頁手稿,被融化的雪水洇濕,被踩上了泥濘的腳印,一如她高三的那個課間。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