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牦牛白鼻子

蒲靈娟

這天下午，忽然，雷電交加，風(fēng)雨驟起，正在濕地淺水灘啃食青草的野牦?；琶Τ吠耍鼈兿褚还珊谏碾娏鞅寂苓M(jìn)不遠(yuǎn)處的林子躲雨。而在那處開滿藍(lán)蓮花的淺水灘旁，一只母牦牛正臥在淺淺的水灘里，它張大嘴，喘粗氣，一次次用力生產(chǎn)。

一會(huì)兒，母牛生出一頭小牛。母牛伸出舌頭舔干凈它的孩子。小牛睜開眼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一切，然后它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吮吸著母牛甘甜的乳汁。等小牛吃飽了，母牛才站起來，啃食鮮嫩的青草，小牛亦步亦趨地跟在母牛身邊。

夕陽西下，鷹飛過長空。母牛臥在樹下，小牛在吃奶，母牛愜意地看著天邊美麗的夕陽。這時(shí)，傳來悅耳的口哨聲，一個(gè)藏族少年騎著一匹紅馬朝這邊跑來，母牛警覺地豎起耳朵。少年名叫邊巴，他一眼就看見了母牛身邊的小牛。

這是一頭多么可愛的小牛?。∷谋亲邮前椎?，眼睛里藏著羞怯和溫柔。邊巴跳下馬，拉著馬的韁繩，朝白鼻子小牛走去。母牛發(fā)出悶吼，它站起來，充滿敵意地看著邊巴。母牛護(hù)犢心切，而且一頭母牦牛的力氣大得嚇人，可以掀翻一座木屋。邊巴連忙后退，他依依不舍地看著小牛，騎著紅馬離去。

第二天清晨，百靈鳥和黃雀在草地飛舞，啄食草粒和小蟲子。母牛帶著它的孩子，啃著帶露水的青草。這時(shí)，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和“汪汪”的狗吠聲，幾個(gè)獵人背著槍，騎著馬，帶著兩只獵狗朝這邊奔來。隨著“砰砰”的槍聲，白鼻子的媽媽倒在血泊中。

母牛用身體為小牛擋住了獵人射來的子彈，它搖晃著身子，緩緩倒下。可憐的白鼻子用腦袋拱著媽媽，想讓它的媽媽站起來。獵人們騎著馬擁上來，他們看見了小牛。他們準(zhǔn)備把這頭小牛賣到牧民家，平分賣小牛的錢。獵人們拔出腰刀，開始剝牛皮，切割牛肉。一個(gè)獵人用一根繩子套住白鼻子的脖子，把它拴在一棵樹上。

邊巴惦記著那頭小牛，夜里，他做夢都?jí)粢娏丝蓯鄣男∨?。清晨，他帶著一瓶羊奶，騎著紅馬，來到草地。此刻，他驚呆了，獵人們正在用刀子切割母牛肉，把牛肉裝進(jìn)皮袋子里。那頭拴在樹上的小牛默默地流淚，它眼睜睜地看著獵人肢解了它的媽媽，卻無能為力，它難過極了。

邊巴走到樹下，把那瓶羊奶放在小牛面前。小牛看著他，眼睛里是仇恨和驚恐。

獵人們分割完死去的野牦牛，上前來牽這頭小牛，邊巴請求獵人們不要帶走小牛。

“憑什么？”一個(gè)獵人問。

“因?yàn)槲蚁矚g這頭小牛?！?/p>

“這頭小牛是我們的，讓開?！?/p>

“叔叔，我可以用我的馬換這頭小牛嗎？”

獵人們相視一笑，這孩子真傻，他那匹紅馬油光水滑，比小牛值錢啊！

其中一個(gè)長著絡(luò)腮胡的獵人說：“行，成交。”

絡(luò)腮胡牽走了邊巴的馬，獵人們和那兩只獵狗消失在邊巴的視野里。邊巴把白鼻子帶回了家。

邊巴的阿爸去世了，他跟著阿媽生活。阿媽聽說兒子用紅馬換回了這頭小牛，她并不責(zé)怪兒子，覺得兒子做的是對(duì)的。阿媽蹲在羊欄邊擠羊奶，她擠了半桶羊奶，邊巴把羊奶端給白鼻子喝。他告訴阿媽，這頭小牛的名字叫白鼻子。

時(shí)間過得很快，轉(zhuǎn)眼到了秋天。草地黃了，候鳥遷徙了，白鼻子長大了許多，變成了一頭健壯的半大公牦牛。它褪去了野性，性子溫馴，像頭家養(yǎng)的牦牛。

到了白雪皚皚的冬天，白鼻子已經(jīng)長大了，它頭上的角閃著青色的亮光，眼睛卻像馴養(yǎng)的牦牛那般溫和，身上厚實(shí)的長毛快要垂到地上。邊巴騎上白鼻子，趕著羊群在野外放牧。羊群啃食白雪深處的草根，邊巴吹起口琴，白鼻子豎起耳朵聽。

這天傍晚回家，邊巴意外地看見家里來了客人。他是邊巴的舅舅，定居在尼泊爾。舅舅是位成功的商人，他這次來，是要接姐姐和外甥去尼泊爾定居。

阿媽很想去尼泊爾，畢竟她和兒子在藏北高原無依無靠，靠養(yǎng)羊生存不容易?？蛇叞蛷男∩L在藏北高原，他從沒想過離開這里，現(xiàn)在有了白鼻子，他更不想離開。但他又是個(gè)懂事的孩子，他明白去尼泊爾意味著什么。在那里，阿媽和他可以生活得更好。他可以接受教育，還可以享受大家庭的幸福與歡樂……

鄰居央金在門外叫他，邊巴把他的苦悶講給央金聽。央金說：“你把白鼻子交給我，等你回來，依然可以看見白鼻子?！?/p>

央金的話讓邊巴釋然了，他同意去尼泊爾。臨走那天，他撫摸著白鼻子的脖子說：“等著我，我一定回來看你?！?/p>

白鼻子不知道分離的時(shí)刻到了，它溫馴地趴下身子，示意邊巴騎它。它要馱著邊巴在雪地奔跑，可邊巴卻坐上了一輛藍(lán)色的越野車。車開動(dòng)了，白鼻子追在車后面，風(fēng)掀起它黑色的長毛，可它怎么跑得過越野車呢？

邊巴家人去屋空，阿媽賣掉了家里的幾十只羊，木門上掛了一把鐵鎖。央金看見白鼻子，她高興地走過來，把一根繩子套在白鼻子的脖子上，她要拉著白鼻子去她家。白鼻子掀起前蹄，不安地“哞哞”叫，它哪兒也不去，它要守住自己的家。帶不走白鼻子，央金只好獨(dú)自回去。白鼻子安靜地臥在自家門口，它的皮毛很厚實(shí)，完全可以為它抵御風(fēng)寒。

天亮了，白鼻子餓了，它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尋找草根。這幾天，白鼻子都是早上出去，晚上回來，守在自己家門口。有一天，它終于明白了：小主人不會(huì)再回來了，小主人不要它了。小主人邊巴去了哪里？它無從知曉。

白鼻子默默地流淚。黎明來了，寒風(fēng)呼嘯，寒鴉飛過藍(lán)瑩瑩的長空，白鼻子孤獨(dú)地行走著。此時(shí)，傳來奔跑的蹄子聲，一群野牦牛黑旋風(fēng)似的奔跑，白鼻子渾身一顫，它想回歸群落。頓時(shí)，白鼻子像道黑色的閃電，奔進(jìn)野牦牛群。

野牦牛群停下來，領(lǐng)頭的野牦牛詫異地看著白鼻子，身強(qiáng)力壯的白鼻子對(duì)它是個(gè)威脅，它發(fā)出呵斥：“走開，我們不歡迎你。”

白鼻子委屈地看著頭領(lǐng)，它真的想回到種群里。頭領(lǐng)伸出尖利的角，白鼻子躲閃著。白鼻子力氣更大，也更仁慈，它不用角，只用身子撞倒了領(lǐng)頭的野牦牛。這時(shí)，野牦牛群里發(fā)出臣服的歡呼聲，白鼻子重歸野牦牛群了，它成了野牦牛群里新的頭領(lǐng)。

日子一天天過去，邊巴和阿媽在尼泊爾過得很好，但他時(shí)常想起白鼻子，時(shí)常夢見白鼻子。這天夜里，他夢見自己騎著白鼻子，趕著羊群，吹著口琴。從夢中醒來，邊巴流淚了，他不知道白鼻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四月的風(fēng)吹綠了藏北高原，白雪悄悄融化，樹葉和草萌發(fā)了綠芽，候鳥飛回來了，湖泊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澈。一群野牦牛慢慢行走在草地上，啃食鮮嫩的草。一只白鷗歇落在一頭黑色的野牦牛的背上，啄食牛背上的小蟲。

這頭強(qiáng)健的野牦牛抬起頭，發(fā)出“哞”的一聲呼喚，它的白鼻子分外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