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平
扎西的棗紅馬在大山里名聲很響。馬兒體高大,臀滾圓,鬃毛和尾巴黑亮,全身棗紅色,閃耀紅亮亮的光澤。扎西一邊給馬兒刷毛,一邊夸耀棗紅馬的非凡:“我這寶馬是純種的西域汗血馬,當年霍去病大敗匈奴時坐騎的后裔。這四條腿的寶馬比城里四個輪子的‘寶馬金貴呢。”扎西說著雙手揮動,唾沫星子亂濺。
棗紅馬連續(xù)幾年在鎮(zhèn)上的六月六賽馬會上奪得了冠軍,還在縣里的賽馬會上得過第二名。這馬兒能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那“對側(cè)步”跑得疾速平穩(wěn),灑脫耐看。有愛馬的人千里迢迢趕來,出兩萬八千元的高價買棗紅馬。扎西搖頭拒絕。與棗紅馬相伴了這么多年,馬兒早已成了家里人,他怎舍得呢?
扎西體格壯實,臉膛紅黑,常騎著棗紅馬翻山越嶺去走親訪友。山里人好客,有客人來必喝酒。扎西愛跟人斗酒,高聲猜拳,大碗喝酒,喝醉了別人,也喝倒了自己。酒友把不省人事的扎西像褡褳一樣搭到棗紅馬上,不論翻幾座山、蹚幾條河,還是走林間小道、峭壁小徑,棗紅馬都能把扎西安然無恙地送回家。
那年冬天下大雪,扎西去細水河村貢保家喝酒。兩表兄弟放開來暢飲,喝得天昏地暗,不分南北。回來的路上,扎西從馬背上滑下來摔在了雪地里。棗紅馬用蹄子扒拉,用嘴拱叼,弄醒了扎西。接著,棗紅馬臥倒,讓醉成一攤泥的扎西爬到背上,安全地把他馱回了家。老婆拉毛吉罵扎西:“那馬尿再不要灌了,要你老命哩!”扎西哈哈笑,輕撫馬兒的背:“有寶馬護佑,我怕啥呢!”
這天早上,一個一瘸一拐的矮壯漢子走進了扎西家。扎西捧上酥油茶,端來炒面。漢子喝了茶,吃了糌粑。漢子告訴扎西,他要去細水河村找親戚南巴,走山路崴了腳。漢子挽起褲腳,扎西看到了漢子青紫的腳踝。
漢子看到院里的棗紅馬,對扎西說:“老哥,我實在走不了了,求你把馬借我騎騎吧。”扎西猶豫。漢子從包中掏出兩瓶酒放在桌上:“這馬真威武,老哥行行好吧。”扎西眼睛發(fā)亮,大嘴咧到耳旁:“中。出門在外誰還不遇到點兒難事呢?馬借給你騎了,你到細水河放開馬,它識得路,自己會回來?!崩对鞯囊潞蠼?,扎西扭身掙脫,對漢子說:“大兄弟,你騎上我的寶馬快去吧,保管又快又穩(wěn)。”
傍晚,扎西伸長脖子站在村口,望霞光涂染的金燦燦的山路,不見棗紅馬的影子。拉毛吉拉長臉:“老頭子,你咋相信不知底細的人呢?”扎西賠著笑:“老婆子,做人不能見死不救,他那樣子怎么走路呀?”拉毛吉鼻子一哼:“就你心善!”老兩口兒等到天黑透,棗紅馬也沒回來。
老兩口兒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沒睡踏實。第二天早上開門,院子里依然空蕩蕩的。扎西搓手跺腳,拉毛吉鼓著嘴不說話。
中午,貢保出現(xiàn)在村口。扎西迎上前,急急地問:“兄弟,你見我家棗紅馬了嗎?”貢保說:“昨兒下午碰到一個男人騎馬出村子去了大水村,我還問他,他說你借給他馬了。”拉毛吉拍著大腿坐在地上:“天哪,那是出山的路呀!你這老不死的,為了兩瓶馬尿,棗紅馬讓這挨千刀的騙子騙跑了?!痹鞯痛瓜骂^,原地轉(zhuǎn)圈。
貢保擂一拳扎西:“還愣啥?還不快去報警追他呀!”三人急慌慌地回家。扎西換了套衣服沖出屋門,卻一頭扎進了漢子懷中。漢子笑嘻嘻地牽著棗紅馬,站在院子中。
扎西一把扯住漢子,紅了眼說:“你這人怎么搞的!咋這會兒才回來呢?”
漢子賠著笑說:“老哥,讓你等急了。南巴到大水村吃席,我去找他了,回來順便逛了集市……”
貢保撇嘴:“你是誰呀!真把棗紅馬當自家的,想咋使喚就咋使喚?”
拉毛吉黑了臉:“真是的,你白使喚了兩天。城里坐出租車都要掏租車費,你也要掏租馬費!”
貢保冷臉說:“就是,一天租費五十,兩天一百元?!?/p>
拉毛吉漲紅了臉,跳起來叫道:“太便宜了,不行!”
扎西瞪眼:“行了,再不要瞎咧咧?!鞭D(zhuǎn)而又對漢子說:“就一百元,你出錢吧。”
漢子張張口,臉色絳紫,從身上摸出一沓零鈔,點出幾張大的遞給扎西,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出了院。
三人仍罵罵咧咧數(shù)說漢子的不是。拉毛吉抱起一捆青草去喂棗紅馬,突然她像被馬兒尥了一蹶子,驚呼:“老頭子,你快來!”
扎西和貢保跑上前,拉毛吉扯去馬背上的褡褳,只見一個紅彤彤新嶄嶄的馬鞍套在馬背上,使棗馬紅顯得分外精神。
扎西的臉成了一塊紅綢布——這紅馬鞍他早在集市上相中了,要三百元,他舍不得買。這是漢子買了紅馬鞍,換了他的破馬鞍。
扎西咚咚跺腳,朝拉毛吉和貢保瞪了幾眼,翻身上馬。棗紅馬昂首嘶叫,“嘚嘚”地疾步?jīng)_出了院子。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