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翻閱徐重慶先生(1945—2017)給我的50多封信件,想到他離世已5年了,不禁感慨萬千。雖曾寫《重慶兄,我來遲了》小文,因似乎意猶未盡。每次想到他,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赤子之心,兄弟情誼,比金子還珍貴。
以書會友 共品逸事
重慶兄給我的書信,每封都會談及書,書信書信,幾乎無書不信,可見他為書消瘦為書忙。他有什么書,總是想到寄我,與我分享。他生前研究作家趙景深,愛屋及烏,關心有關趙景深的相關書籍出版情況。他來信說:“趙景深的公子易林兄的《趙景深的學術道路》(原題是《我的父親趙景深》,被編輯改換,似與內容不大相符)已出書,我當會送兄一冊,他要給丁景唐老先生一冊,也寄至我處,日內稍空,將兩冊書從郵局寄您,其中一冊轉丁老就可?!边@本書傾注了重慶兄的大量心血,他其實是個不掛名的責編啊。此外,他還自費為趙易林出版《趙易林日記》《八旬翁詩文選》等,深得趙的稱贊。我去看望年近九旬的易林老,他對我說,恩重如山,卻至今未謀徐重慶一面??!
重慶兄知道我的喜好,見有相關書籍,總想到給我留一冊。他知道我寫過新詩和書法方面的文章,就格外留心。一次,他信中寫道:“《沈尹默書法集》一時找不到便人帶上,也會給兄留著。因編選的是沈氏各個時期的書法,包括五四時期的新詩手跡,值得留藏的,這類書幾乎不可能再版的,是湖州博物館出巨資所印,外面不見的。我會想辦法送到兄手上,請放心?!边@大開本的精裝書法巨冊,一直是我手頭欣賞的常閱書,里面的新詩還是第一次看到以書法體書寫。
互寄書目 約法三章
投桃報李。我在上海買書總方便些,就根據他的研究方向與興趣愛好寄書給他。而每次收到我的書,他總會來信致謝:“拜接到十四日來信并費心覓得的《殘月孤星》一冊,至感至謝!為此書讓您花費不少心神,很過意不去,書是托學弟代購的,不能不付款,不然往后我就無法再請學弟覓書,為圖方便,將書款夾于信中寄上,二元零頭用郵票抵數了?!边@本書,是徐訏女兒葛原為父親寫的傳記,因我知道徐重慶對香港作家徐訏比較關注,就寄此書給他,也因為我的忘年交沈寂先生為此書寫了序文,使我得以結識葛原和她的母親。弄本書寄重慶兄,當然不用太費勁。
他收到我寄去的書,總是不忘書款,往往夾在平信中寄來。為此,我與他明確寄書的“約法三章”:互通有無,互不寄錢,互不虧欠。我知道他的收入不多,平時除了購書,還有各種文事花費,更要贍養(yǎng)年逾八旬的老母,手頭并不寬裕。但我不收他書款,怕引起他的誤會,傷了他的自尊心。他在信中說:“頃拜接到九月三十日來信,并《上海話大辭典》一冊,在二日已拜接到兄快件寄下的《上海金融志》一冊,兄均用掛號寄書,真是多謝千萬!代為找書且不收書款,我實在說不過去,當會報謝?!苯浳叶啻巍翱棺h”,他才接受我的建議,不再往信中夾現金。
以書為媒 傳遞友情
更多的來信,是他為朋友求購資料和書刊。上海書店出刊了《博古》叢刊,我知道他一定喜歡,就寄了一冊創(chuàng)刊號給他。他回信說:“方便時,創(chuàng)刊號及第二期乞各購三冊(往后各期亦盼同購此數),是要配套送人?!?/p>
他來信說:“逛舊書攤時,乞代留意福建人民出版社八十年代出版的‘上??箲?zhàn)時期文學叢書第一、二輯各種(每輯十種),如見請代購下。又1938—1945年出版的《雜志》,如有全套,也要購買,都是一位日本朋友所需,拜托。”這位日本朋友,即日本漢學家鈴木正夫先生,是研究中國現代文學專家。重慶兄為他收集和代購了不少這方面的資料和書刊。一次,他讓我找上海友人,復印舊刊《少年讀物》上的兩篇文章,回信寫道:“十七日來信并關于陸蠡的兩文復印件拜收到,多謝千萬!據我所知,當今還無人研究陸蠡這個專題。以前與陸蠡有交往的黃源、陳瑜清老先生均與我極熟,不然是可以獲得一些史料的,鈴木正夫先生估計九月來中國,他要到陸的故鄉(xiāng)臺州、教過書的泉州去實地考察?!边€在一次信中說:“有一事相懇,方便時請問問要好的書友,是否藏有日本石川達三著、夏衍譯的《未死的兵》,需要這一書夏衍的《后記》,1938年重慶南方出版社三、四版中。如有能否復印一份,我已托了多人?!蔽乙粫r未找到此書,不知此事后來解決否。
生活瑣事 真美各半
除了信中談書,作為私信,有時他也會談些家常,我從中可以了解他的一些真實生活。交往之初可能是新世紀開始,我尊稱他老師,無論是年齡還是學識,他都無愧于這個稱呼。他回信說:“我還有兩年方到年齡退休,歲數比先生大多多,但‘老師萬不敢當,朋友不論年齡,都是平等的,不知先生以為然否?”以后,我們就以兄弟相稱了。
重慶兄總是對我鼓勵有加。他介紹我認識章克標老先生后,就一直關注著:“交通可以的話,章老還可去拜訪。仁弟前說的舊版章老譯的夏目漱石小說,實可撰文。十月號《書屋》上有談《人言》公案,為章老鳴不平的文章絕妙,我已復印了寄章老?!庇绕涫撬趫罂峡吹轿野l(fā)表的文章,總是寫信來稱許有加:“學弟的《淘書日錄》很有內容,我已讀到過幾篇,實應結集出版,先出一本再說,日后第二輯、第三輯這么出下去,對讀者的吸引力不會差,當可傳世也!”我心里明白,這是重慶兄在鼓勵我。以后,我出版了淘書日記《跟韋泱淘書去》。
他知道我愛寫字,說“湖州雖是毛筆之鄉(xiāng),但制筆者投機分子太多,質量不過關,讓人嘆息,先生平時用何種型號的順手,日后告我,設法請老筆工制幾支試試?!边@些生活中的瑣事,他都為我想到了。我家中至今所用的湖筆,都是重慶兄寄贈的。
他的來信,一律用自印信封和“人間過路書齋”專用信紙,從右至左豎寫,傳承古人傳統(tǒng)書信格式??粗煜さ墓P跡和字體,心中油然生起敬意。我想,有一個兄長般的文友,在遠離本城的地方默默關注著你,牽掛著你,幫助著你,這該算多大的福道?。∵@是我的緣分,我的幸運。這樣的友情,會在我的一生中珍藏,并給我恒久的溫暖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