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尤之
流蒴集團這座大廈,受金融危機的沖擊,開始搖晃了。高管們雖然全力以赴,百般出招,可市場是頭不聽話的野獸,誰也牽不住它的鼻子。最后,集團行政中心不得不宣布,緊縮編制,裁員瘦身。此時的瓢洲,裁員已是普遍現(xiàn)象了。瓢洲的企業(yè)都進入蕭條期,裁員一詞,成了熱門話題。農(nóng)民工就像一片片樹葉,被金融危機一掃,紛紛飄落。按照集團規(guī)定,流蒴家具廠要裁員三分之一。老廠一時人心惶惶。雖然集團明文表示,凡被裁人員,將按勞動法規(guī)定予以賠償,員工們還是惶恐不安?,F(xiàn)在要找份工作,比上蜀道還難。人才市場人滿為患,招工企業(yè)寥寥無幾,招的崗位多是技術(shù)工種,且工資壓得低。集團采取自愿和強制相結(jié)合的辦法,先是員工主動報名,再由工廠綜合考慮,確定裁員名單。主動報名的人不多,都是些老員工。他們表態(tài)說,作為老員工,要主動為工廠分憂。其實他們的想法,路人皆知。以他們的工齡,家具廠至少要賠償六七萬。而且他們有技術(shù),有能力,找工作也不太難。廠方也不愿裁掉這些員工,賠償太多,又是技術(shù)骨干。廠方希望工齡短技術(shù)弱的員工,能主動報名。這類群體又偏偏不肯報名,更怕被裁掉。原因不言自明。
老狐也惶惶不可終日。他進廠才四五年時間,得不到多少賠償。而且,家具廠是他一家人在瓢洲的落腳點。他在廠里上班,一家人就能住在廠里。他要是被裁了,一家人住哪兒?讀書的讀書,上班的上班。特別是兒子阿琛,才上四年級。女兒們可以回鄉(xiāng)下讀書,兒子不能。老狐在瓢洲闖了半輩子,就是要給阿琛撐起一片晴朗的天。
老狐會不會被列入裁員名單,老狐心里沒譜。論資格,老狐不占優(yōu)勢。論年齡,論技術(shù),論崗位,老狐都沒有優(yōu)勢可言。論關(guān)系,最近,卻又最遠。老狐剛把阿放得罪了,把距離拉遠了。老狐還在阿放的面前,說了這樣的話:他不怕失業(yè)。
廠長鐘流正好可以借這個機會,辭退老狐。
女人說:“要不,你就找阿放,讓他修祠堂,他肯定不會裁你?!崩虾莺莸氐闪伺艘谎郏骸胺牌?!寧愿裁了老子,也不容他動祠堂一塊磚!”女人嘀咕道:“你把祠堂看得那么重要,你能天天守著祠堂?。磕闳嗽谄爸?,他真要去動了,你能知道???”老狐說:“他要動了祠堂,那,那我媽能不知道?”女人說:“要是動了,風水就破了,媽知道了又能怎么樣?何況祠堂離家那么遠,媽都七十多歲了,哪能知道?”
女人的話,老狐素來少聽。但剛才這句話,老狐聽了進去。老狐有了感觸,而且是深深的感觸。女人說得沒錯,流蒴集團現(xiàn)在岌岌可危,阿放要是狗急跳墻了,悄悄動了祠堂,那不全完了?阿琛的美好未來,不就讓他阿放給破壞了?
阿放是老狐的堂弟,流蒴集團的老板。流蒴集團受了金融危機的沖擊,每況愈下。阿放犯了迷糊,一心想修下祠堂,求祖宗保佑。祠堂也是老狐家的,阿放征求老狐意見,被老狐否決了。風水輪流轉(zhuǎn),祖宗已經(jīng)保佑你阿放了,也該保佑我老狐了。老狐和阿放一樣,把祠堂看得比生命還重。
人都有鉆牛角尖的時候,一旦鉆進去,想出來就難了??v是老狐這般醒目的人,也鉆牛角尖。老狐現(xiàn)在不但鉆牛角尖,而且越鉆越深,越鉆越覺得女人言之有理。老狐還做了一次夢,夢見阿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推著水泥沙包,背著皮尺瓦刀,悄悄鉆進了祠堂,親自動手干上了。老狐嚇了一身冷汗,大喝一聲:“住手!”把身邊女人嚇得一骨碌坐起來,說:“死老狐,深更半夜你見鬼了,大呼小叫的?”
老狐坐不住了,腦子里打架似的,盡想著祠堂的事。集團有人來廠了,老狐會問一句:“老板在公司嗎?”若聽說沒在,老狐便緊張了,追問:“去哪了?今天能回來嗎?”若聽說辦公事,能回來,才放心。要是聽說不知道,不能回來,老狐便像女人來例假似的,忐忑不安,茶飯都沒了心思,抽煙喝酒,愁腸百結(jié)。人也因此消瘦了,弄得女人整天為他擔心。女人說:“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你得振作起來。”老狐說:“我放心不下,也不知道阿放對祠堂下沒下黑手?”女人說:“要不,你回去看看?”老狐說:“現(xiàn)在是裁員的關(guān)鍵時刻,請假不是往槍口上撞!”女人小聲問:“你要是被裁了,能賠多少錢?”老狐說:“不多,一兩萬吧?!迸伺读艘宦暋?/p>
老狐分析了,自己為祠堂的事,得罪了阿放,被裁的可能性很大。就是不裁,也干不了幾年了。老狐五十六了,到六十歲就能退休了。正常退休是沒有賠償?shù)?。與其等到退休,還不如現(xiàn)在裁了合算,至少能拿點賠償。還有,現(xiàn)在被裁了,可以回家護著祠堂,保住兒子的未來。老狐的腦子一刻不停地飛轉(zhuǎn)著。漸漸地,老狐有了主意。
老狐一直沒有報名。報名了,就沒了主動權(quán)了。老狐等著廠里找他。真讓老狐料中了。沒幾天,人事諶經(jīng)理找老狐了,婉轉(zhuǎn)地表達了他將被裁減的意思。老狐心里是愿意的,然而嘴上卻裝著不肯就范,罵罵咧咧的,不答應(yīng)離廠。老狐是想能多賠點錢。諶經(jīng)理年輕,試不出老狐水深水淺來,轉(zhuǎn)而向鐘流匯報了。鐘流早預料到,老狐必定是個釘子戶,裁他沒那么容易。鐘流對諶經(jīng)理說:“老狐必須裁掉,年紀大,又沒技術(shù),留著干嗎?不把他裁掉,我們就沒有理由裁別的員工。你問問,看他有什么條件,我們可以考慮,甚至可以照顧。畢竟,他是老板的堂哥嘛。能解決的,我們盡量解決,別把問題推到老板那兒。不要讓老狐動不動就跑去找老板?!敝R經(jīng)理領(lǐng)了旨,去問老狐有什么條件。老狐說:“你不能按照我做內(nèi)保的工資賠償我,你得按我以前當主管的工資賠償?!辩娏鞔饝?yīng)了。老狐說:“我那間宿舍給我留著,我的家人必須住在這兒?!辩娏飨肓讼?,也答應(yīng)了,算是特殊照顧吧。老狐讓廠里寫個字據(jù),要阿放親自簽字,并蓋上公章。諶經(jīng)理寫了個報告,鐘流先簽了字,又找阿放簽了字。老狐后來想得寸進尺,提了些更高的條件,諸如,每月給五百元的最低生活保障費;報銷子女們回老家蟬村探親的路費等。鐘流沒有答應(yīng)。老狐也沒打算要他答應(yīng)。老狐玩的就是虛晃一槍!
第一批裁員名單出來了。老狐上了“光榮榜”,首當其沖。老狐第一個去財務(wù)辦了手續(xù),領(lǐng)了工資。會計幽幽一笑,說:“老狐,這是你第一次為流蒴集團帶了個頭,也是最后一次帶頭了。”
老狐交了保安服、大衣、手電筒、膠棒,又在廠里走了一圈。走得很慢,像是漫不經(jīng)心,卻又看得仔細,一個角落也不放過,連衛(wèi)生間沖涼房垃圾場都去了。別人以為老狐在找什么呢。是的,老狐確實在找。在這兒干了四年多,一枝一葉總關(guān)情啊。老狐當年開的那臺叉車,比老狐硬朗多了,還沒退役呢。修了用,用了修,現(xiàn)在孤零零地停在車間一隅。老狐圍著它看了一圈,心說:“老狐最后一次來看你了?!闭娴男挠胁簧崃?。別了叉車,老狐又去了食堂。食堂飄出了飯菜的味道,香噴噴的。亞君在忙,看老狐過來,出來和老狐說幾句話,又忙炒菜去了。老狐什么也沒問,都要離開了,問那些鳥事有鳥用。老狐又走到干部餐廳,坐了下來,心里也平靜。干部餐廳是老狐操辦起來的,一直沿用至今。吃水不忘挖井人,不知中層們來就餐時,是否還記得干部餐的締造者?無所謂了,一切不過是過眼云煙。老狐又去了人事部,和諶經(jīng)理聊了聊。諶經(jīng)理客氣了許多,說:“老狐啊,真舍不得你離開啊?!崩虾πΓ骸笆前?,我最舍不得的,是這個環(huán)境。在一個環(huán)境待久了,一草一木都眷戀啊?!?/p>
老狐準備回蟬村了。蟬村也有很多事,老狐要去做。老狐想回去照顧母親,母親年事已高。父親的墓碑,要抓緊壘起來。蟬村的祠堂要看護,要祭拜。還有前妻的墓地,寂寞了這么多年,也該親自給她填些新土了。
老狐只能一個人回去了。女人要留下來,照顧孩子。老狐想,自己在瓢洲折騰了半輩子,到底還是回了蟬村。自己曾想為阿琛在瓢洲買一套房子,現(xiàn)在看來,純屬妄想。不過,老狐又想,或許幾個女兒將來能幫阿琛呢。
說起來,老狐打拼了這些年,還是有收獲的。至少,老婆孩子暫時留在了瓢洲。雖然他們算不上是真正的瓢洲人,瓢洲沒有一寸土地是他們的,他們的戶口也始終落在暫住證上,但他們能繼續(xù)在瓢洲生活,老狐就感到很欣慰。還有一點,令老狐欣慰,就是兒子阿琛在城里讀書了,有了高起點、高學業(yè)、高目標。阿琛生在瓢洲,長在瓢洲,這本身就是一個高起點。老狐又想,人這一生,到底在追求什么呢?自己這一生,什么名堂還沒追出來,就歲月成蹉跎了。
女人說:“想不到我們夫妻十幾年了,最后還落了個兩地分居。”說著,女人眼圈就紅了。老狐故作輕松地笑了,說:“分居就分居嘛,還怕我紅杏出墻呢?”老狐笑得勉強,女人的眼淚出來了,說:“在家照顧好自己,地里的農(nóng)活悠著點做,你多少年沒做農(nóng)活,歲數(shù)也大了,怕是不太習慣,要注意身體。反正孩子也大了,餓不死你?!崩虾闹衅鄾?,故作輕松地說:“我沒事,你照顧好幾個孩子,我就放心了?!迸苏f:“我年輕,照顧幾個孩子沒問題,反正住在廠里。等阿琛讀高中了,讓他住校,我就去鄉(xiāng)下陪你。”
晚上,老狐把幾個孩子叫過來,給了點忠告和要求。特別是兩個女兒,老狐口氣有點嚴厲,說:“你們一天天大了,要好自為之,學會保護自己。你們還小,不要急于找對象。找對象,要先聽我和你母親的意見,不要掩掩藏藏的?!毙∨畠翰徽f話。大女兒說:“爸,找對象的事,一切隨緣吧,緣分到了,誰也左右不了,包括自己?!崩虾f:“這年頭,不講門當戶對,但也要找個條件差不多的。沒錢,寸步難行!”大女兒撇撇嘴,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老狐又對阿琛說:“乖兒子,好好學習,要考上大學,將來爭取干番事業(yè),比你阿放叔更大的事業(yè)!”老狐摸著兒子的頭,深情而寬厚。阿琛不錯眼珠地盯著電視,根本沒聽見老狐在說什么。
第二天下午,老狐要走了。中午,家里只有老狐和女人。孩子中午不回來吃飯,單位和學校都有食堂。兩人吃了飯,老狐把女人拖上了床。老狐五十多了,對性事已能淡定從容了。女人還不到四十,正是如狼似虎之年,以后就要獨守空房,把做女人的滋味壓抑著,痛苦和寂寞不言自明。想女人十八歲跟了自己,勞碌了這么多年,也沒過上幸福生活,又是一番愧疚,便想盡力把那床上之事做好,讓女人好好幸福一回,補救一下。兩人在床上纏綿無盡,時間有點長,女人很滿足,老狐卻體力不支了,漸漸敗下陣來。
摟著女人,小睡了一會,始覺腰酸背痛。醒來,女人忙著打點行李。老狐去和幾個同事道別。站在籃球場上說話。老狐說:“我在流蒴廠能待上四年,不感謝阿放,我得感謝你們。你們好好做,留在城里總比鄉(xiāng)下好?!崩虾椿@球架,像個豆腐架,更破了?;@筐半垂了下來,銹跡斑駁。網(wǎng)兜早沒了。同事幾個笑著說:“你是老板的哥,都被裁了,沒準哪天就輪到我們了。”正說著話,揣在兜里的對講機又嗚里哇啦叫了。老狐說:“你們回吧,我走了?!?/p>
幾個同事剛離開,黃小揚來廠了。黃小揚是流塑集團的家具設(shè)計師,跟老狐也熟。黃小揚把車子停在了籃球場,一下車,看到老狐在,主動打招呼。兩人握了手,寒暄幾句,黃小揚說來廠里看一下成品,有沒有達到設(shè)計時的效果。老狐走近一步,說:“黃老師,能否請教一個問題?”黃小揚點頭:“說吧,別客氣?!崩虾f:“您設(shè)計的作品,去年叫《漂》系列,今年叫《浪》系列,為什么?”黃小揚眼睛一亮:“老狐,你知道嗎?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就是你!別人看我的作品,都是看效果,看成品,不問其中的內(nèi)涵。而你,居然觸動了我作品的核心?!崩虾c點頭:“您要表達的,是漂泊流浪嗎?”黃小揚有點吃驚,盯著老狐看,說:“老狐,你的感悟頗深啊。我們都是打工的,對于漂泊,誰沒有切身感受呢?!崩虾α耍骸拔抑皇遣聹y而已,并不懂您所要表達的內(nèi)涵?!秉S小揚說:“人生有低谷,也有頂峰,它是一條綿延不斷的軌跡。我就是想通過我的作品,藝術(shù)地展現(xiàn)漂泊的軌跡。無論《漂》系列,還是《浪》系列,所要表達的,都是這一點。漂泊的軌跡是什么,是以低矮的態(tài)勢飛翔,以蹣跚的身姿行走。不同的漂泊者,有著不同的漂泊軌跡。有人先高飛,后低沉;有人先低飛,后高亢;有人平淡,有人起伏;有人飄到了天空,也有入土為安的時候;有人飄了一輩子,又回到了生養(yǎng)的土地上。我正是從這林林總總的漂泊軌跡中,挖掘出漂泊的美,漂泊的真,漂泊的豪放,漂泊的深情。我把打工看成是一種快樂,漂泊的快樂,而不是痛苦。人這一生,經(jīng)歷了打工,就像經(jīng)歷過當兵,經(jīng)歷過大學,一樣的彌足珍貴。這便是我的設(shè)計理念,也是我對打工的態(tài)度。我要把各種不同的漂泊軌跡,融進我的作品中,融進家具產(chǎn)品中。通過家具產(chǎn)品這個實物載體,來體現(xiàn)漂泊的美。用漂泊的美,來裝飾家具產(chǎn)品的美?!镀泛汀独恕返南盗屑揖咧?,每一款都是從打工者的身上提煉出來的。線條流暢的家具,演繹的是波折之美;凸凹有致的家具,演繹的是坎坷之美;靈秀飄逸的家具,演繹的是舒暢之美;典雅端莊的家具,演繹的是純樸之美;雍容華貴的家具,演繹的是成功之美。同樣是美,各有各的不同。同樣是美,各有各的藝術(shù)價值。我們應(yīng)當學會欣賞美,理解美,表現(xiàn)美?!?/p>
老狐一向認為自己是睿智的,是有能力的。卻不想黃小揚的這番話,聽得他一頭霧水。老狐何曾想過,家具設(shè)計中,還有這么深奧的理念。老狐忍不住問道:“漂泊,打工,不就是謀生嗎?謀生,能有什么美呢?”黃小揚淡笑,說:“說你淺顯了吧。這么說吧,你看過一些表現(xiàn)農(nóng)民或礦工之類的藝術(shù)繪畫或照片嗎?”老狐點點頭。黃小揚說:“我們都是從農(nóng)村走出來的,都見過老農(nóng)、農(nóng)婦,你不覺得他們有什么美的。但是藝術(shù)家們卻把他們畫出來,拍下來,發(fā)表出來,為什么?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美,他們要謳歌他們的美,那是勞動之美、勤苦之美、生活之美。藝術(shù),就是要從這些平凡的生活中,去發(fā)現(xiàn)美,光大美?!秉S小揚這么一說,老狐便明白一些了。老狐的確在報紙雜志上,看過畫農(nóng)民拍農(nóng)民的圖片。只是,沒想過那是一種美,且是內(nèi)在的美。正聊著,有人叫黃小揚。黃小揚歉意地說:“老狐,有機會找你細談?!崩虾f沒機會了,我被裁員了。黃小揚并不吃驚,看破紅塵似的笑笑:“老狐啊,你也代表了一種漂泊之美?!崩虾f:“我記著您的話,回老家慢慢琢磨。”黃小揚又吟了一首詩送給老狐:“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海內(nèi)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次日,老狐因心里惦掛祠堂,想流蒴集團到了這個地步,阿放時時刻刻都可能動了祠堂,不敢耽擱了,得馬上回去,要和阿放搶時間。老狐沿著北仔路,一路西行。到車站尚有一截路,坐24路公交車可以直達。老狐沒坐公交,他把行李包挎在肩上。行李包里有衣服,還有幾條煙、幾盒茶葉,很輕。老狐慢慢騰騰地往前走,邊走,邊看,邊看,邊走。路上都是匆匆忙忙的人流,老狐走在其中,很不起眼。沒人留意老狐,也沒人知道,老狐即將離開瓢洲了。這樣的離別,在瓢洲天天上演,沒什么好奇怪的。街上那些背包提箱的人,不是剛來的,就是要走的,或是飄無定所的。只是老狐自己,心中揣著離別的愁緒,對眼前的一切,都有了眷戀。此情此景,此時此地,觸動了他內(nèi)心柔弱的地方,弄得心湖里碧波蕩漾,漣漪泛濫,眼圈止不住紅了。
陽光充足了起來,把路面照得白晃晃的。老狐像踩在玻璃上,走得很小心。時間還早,來得及。老狐走著,想著,想著,走著。哪棟樓沒了,哪棟樓冒出來了。哪個廠沒了,哪兒又開了個新廠。在這個理發(fā)店曾理過發(fā),在那個飯店曾吃過飯。老狐的腦海里,像一部電視在回放,許多的情景一一閃現(xiàn):火車站,撈仔路,供銷小區(qū),浪子村……又有一些人,從老狐的腦海里跳出來:阿放,鐘流,黃小揚,阿琛……
街上的人很多,都是行色匆匆。老狐忽然想,滿大街的人海中,會不會有自己熟悉的面孔呢?老狐看了個仔細,真還不少呢,都挺面熟。老狐想,以后就見不到這些面孔了。老狐停下來,舉起手,招了招,想叫個人說兩句。然而,沒人搭理老狐。那些熟悉的面孔,似乎并不認識他,瞄了老狐一眼,就匆匆走了。老狐舉著的手,尷尬地垂了下去。
臉上忽然有了滴水珠。老狐以為自己掉了淚呢。一抬頭,太陽不知何時隱去了,留下一個模糊的瓷白。天色陰了,細細的雨點,洋洋灑灑,在空中飄忽而下。
責任編輯/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