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玲
她是一位溫婉美麗的女性,一提到她,凡是見過她的人都會由衷地稱贊她出眾的外貌和優(yōu)雅的氣質(zhì)。高挑修長的身材、亭亭玉立的體態(tài),加上微卷的飄灑的長發(fā)、精致飄逸的長裙,無論走到哪里,她一定是最引人注目的。她有一雙明亮而又深邃的眼睛,透露出柔情、善意和誠摯,時不時也會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淡淡的憂郁,仿佛一汪寧靜的潭水,令人不由得駐足、凝視。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她出生于湖南吉首,那里是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府。六歲那年,她和妹妹隨父母下放到湘西鳳凰古城下的一個叫大馬的苗寨,因為父母每天要和當(dāng)?shù)剞r(nóng)民一樣下地干活,不久,她和妹妹就被寄養(yǎng)到鳳凰城里一戶人家,上學(xué)時才又回到父母身邊。后來,恢復(fù)了教師身份的父母重返講臺,全家回到了吉首。在她18歲那年,全家又一次搬家,來到了江西南部的贛州。在她的印象中,小時候一次又一次地搬家雖然動蕩不定,但卻讓她更多地領(lǐng)略了湘西獨特的風(fēng)土人情,那里的一切都積淀在她的記憶深處,使她形成了獨特的性情與審美,湘西是她永遠思念和熱愛的故鄉(xiāng)。
她做過教師,也在電視臺當(dāng)過編輯,最后,終于選擇了一份真正適合她的工作,成為二十一世紀出版社的一名編輯。此時,她已經(jīng)擁有了兒童文學(xué)作家的身份,因為從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當(dāng)上教師那時起,她就開始利用業(yè)余時間寫作兒童文學(xué),并且長期堅持,不斷有作品發(fā)表在《少年文藝》《兒童文學(xué)》等刊物上。既是編輯又是作家,這樣的雙重身份相互碰撞和交融,使得她無論是編輯兒童文學(xué)讀物,還是創(chuàng)作兒童文學(xué)作品,都能以兒童的視角考慮讀者的興趣和感受,并且用他人的優(yōu)秀作品激勵自己,提升自己,促使自己逐步成長為中國當(dāng)代具有影響力的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xué)作家。
作為一名兒童文學(xué)編輯,她參與編輯了“彩烏鴉”系列等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xué)讀物;作為一名兒童文學(xué)作家,她創(chuàng)作出了《你是我的妹》《腰門》《森林里的小火車》《浮橋邊的湯木》《戴面具的?!贰督ㄗ筛G送給你》等幾十部小說和散文集。她獲得過許多全國兒童文學(xué)獎項,曾經(jīng)三次榮獲具有中國兒童文學(xué)最高榮譽的大獎——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xué)獎。她的作品被翻譯成英、法、日、韓等國文字輸出海外。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她都努力地把生活中、生命中一切美好的、溫暖的東西寫出來,表達出來,讓孩子們讀到——如夢如幻的湘西風(fēng)光、如詩如畫的民族風(fēng)情、神秘奇特的地域文化;贛州的浮橋、贛南上猶的小火車,以及景德鎮(zhèn)的瓷器……這些穿越了漫長的時光沉淀下來的永恒的東西,都在她的作品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她曾經(jīng)這樣介紹自己:“喜歡很靜很靜地呆坐,喜歡很慢很慢地寫作?!钡@并不意味著她的作品脫離現(xiàn)實,缺少兒童趣味。她非常用心地創(chuàng)作自己的每一部作品,用詩意而優(yōu)美的文字,寫出屬于自己的不一樣的故事。
講述
寫作只是我內(nèi)心的需要
我從小體弱多病。我十一歲那年,家里來了一位熟人,是縣少年體校的教練。他看我腿長手長但又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就對我父母說:“這孩子身體條件不錯,就是體質(zhì)太弱,讓我把她帶走吧,就算出不了成績我也能讓她健康起來?!本瓦@樣,我離開了家來到了縣體校。
在縣體校,就我一個是外地人。我住在一間幾平米的木板房里,白天上課訓(xùn)練感覺時間過得很快,到了晚上就覺得十分孤寂。每天傍晚,我常會在體校門外的那條街上游游蕩蕩。走不遠就是縣政府,門口有一排宣傳窗,我會把櫥窗里所有的報紙都讀一遍。如果看到散文、小小說或詩歌,就會讀上不止一遍。這大約是我最初的閱讀。我不清楚它對我以后的寫作有什么影響,但它至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給我?guī)砹司裆系某鋵嵑陀鋹偂?/p>
后來,我去了州少年體校,開始了真正的集體生活。我們田徑隊和體操隊住在一個大寢室里,很熱鬧??墒怯幸惶?,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安靜的角落——住在我對面的上鋪總是垂著帳子,里面常有細碎的翻動紙張的聲音。我猜她是躲在里面看小說。我就悄悄地問她:“看什么好書?看完后借我看看。”她沖我神秘地一笑,點點頭。
終于有一天晚上,她把我叫到寢室外,一只手藏在后面,神情有點緊張,有點興奮,又有點害羞。她的臉紅紅的,猶豫不決地看著我說:“你——你不可以笑話我,也不可以告訴別人,你要保證。”我答應(yīng)她后,她才把藏在身后的東西拿了出來。我展開一看,不是書,居然是一疊稿子。她告訴我,這是她寫的小說。我瞪著她,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每天晚上垂著帳子居然是在偷偷地寫小說!她說,她寫這些只是寫給自己看的,但因為覺得我平時愛看書,所以她愿意把她的稿子給我看。
當(dāng)時,我雖然無法判斷她寫得怎么樣,但她的行為告訴了我——寫作可以僅僅只是為了抒寫自己,給自己看。而我最初的寫作也確實是這樣的,寫作只是我內(nèi)心的需要。
寫作與什么有關(guān)
寫作與童年記憶有關(guān)。如果一個人嫩生生的小腳丫邁出的第一步是踩在了松軟、碧綠的草原上,那么,他的作品里就一定會有大得不能再大的草原,草原上刮著狂野強勁的風(fēng),當(dāng)然還少不了各種各樣的狗;如果一個人牽著奶奶的衣角走在大街上,看見的是弄堂兩邊的青磚房,聞到的是糕點鋪里飄出的誘人的香甜味,那么,她的文字里就會有一種絮絮叨叨的、細膩而隱秘的女孩兒的情懷。
我的童年里有高山密林、深河淺溪,有石頭砌的像是趴在地上的水碾房,有伸手可及的野果子,有少數(shù)民族鮮艷質(zhì)樸的服飾和湘西別具一格的民居,還有彌足珍貴的一切美好的情感和數(shù)不清的離別與重聚。于是,我就有了后來的關(guān)于油紙傘、染屋、腰門、吊腳樓,以及純粹而又美好的人性的故事。
寫作與成長經(jīng)歷有關(guān)。我每次見到多年不見的同學(xué),就會聽到他們對少女時代的我的描述:憂郁的、不快樂的;喜歡低著頭、含胸,使自己看上去盡量矮一些……是哦,那就是我,我生下來就比別的嬰兒長一截。長大后,繼續(xù)比同齡人長一截,而且差距越來越大。我一直都生活在鄉(xiāng)村和小城鎮(zhèn),那時我的這種身高在當(dāng)?shù)厮闶遣徽5?。我常常會被一種驚詫的目光注視著,這讓我恨不得把頭都縮到脖子里去,這使我自卑。
因為自己曾經(jīng)是個不快樂的女孩,所以我更多地關(guān)注她們,我的文字有很多是寫女孩和寫給女孩的。少女時代就像花兒一樣美好又短暫,謝了之后就不會再開。我希望我筆下的女孩子們能夠快樂地、無憾地盛開自己。我在寫作中賦予了她們獨特的性情:清純、真摯、自然、寧靜、羞澀、靈秀、自立……
寫作與文學(xué)追求有關(guān)。文學(xué)追求是什么呢?表現(xiàn)世界的本質(zhì)、生命的本色、兒童的本真;傳承文化、承擔(dān)道義……我在寫作中盡力把我對生命的理解、生活的感受、成長的體悟融入文字中,以期這些文字是有個性的,有智慧的,有美感的,有記憶價值的,并且還是若有所思和余味無窮的。我自己喜歡讀這樣的文字,便有了這樣的追求和期許。如果我的寫作與這些有關(guān)系,而且關(guān)系密切、融洽又美妙,那么它就注定與你有關(guān)了,與許許多多的你有關(guān)——我的意思是,你或許會喜歡上這些文字。
從“女孩系列”到“男孩組合”
我的作品中,有一類是寫女孩的心靈世界和成長經(jīng)歷的:《你是我的妹》中,為了妹妹甘愿付出一切的少女阿桃;《終不斷的琴聲》中,孤獨無依、渴望得到家庭溫暖的小女孩小二;《腰門》中,被寄養(yǎng)在湘西小城中的細膩敏感的少女沙吉……她們都是鮮活可愛、純樸善良、細膩靈動的女孩形象。還有一類,則是塑造了善良懂事、堅強勇敢、活潑機靈的小男子漢形象:《戴面具的海》里,那個脫不下面罩的海;《浮橋邊的湯木》里,一點點變得強大起來的湯木;《森林里的小火車》里兩個愛探險的男孩羅恩和加加;《建座瓷窯送給你》里,熱愛藝術(shù)的黑指和小天……我從起初的擅長寫女孩轉(zhuǎn)向?qū)懩泻?,從寫自己的童年轉(zhuǎn)向?qū)憚e人的童年,是因為我想超越自己。
我覺得寫“男孩組合”拓展了我的創(chuàng)作視野。比如說《森林里的小火車》,你很難想象這樣的故事會發(fā)生在女孩身上,我不可能寫一個小女孩對機械這類東西感興趣,會想去修理它,對它很癡迷;女孩會為搶火車皮里的樹皮大打出手。你也很難想象女孩會爬到墻頭上去(《浮橋邊的湯木》),女孩會翻山越嶺出走一天一夜為旱了幾十天的村子“求雨”(《男孩的雨》)……對于我來說,這種創(chuàng)作是有一定難度的,因為之前我并沒有特別關(guān)注男孩,對男孩的生活比較陌生。要進入陌生的童年個體生活之中,我想,也只有“生活”能幫到你吧,這就又應(yīng)了那句老話——深入生活。去到一個陌生的地域,在一群陌生人中間觀察和體味,即便不為收集素材和寫作,對于自身來說,也是一種豐富和拓延。
我很喜歡英國作家伊迪絲·內(nèi)斯比特的《鐵路邊的孩子們》這本書。書中的父親蒙冤被捕,母親帶著孩子們?nèi)チ艘粋€跟他們原來生活環(huán)境完全不一樣的地方,生活條件一落千丈。但是孩子們并沒有在苦難中消沉下去,反而擁有了很多在原來優(yōu)越的環(huán)境中所不具有的快樂。我覺得孩子們能讀到這樣的故事應(yīng)該會很高興。我還是想寫一些表現(xiàn)人生和人性的東西,但是又能不失童趣。
我在創(chuàng)作上總是不愿意重復(fù)自己,努力追求每部作品都會有突破,有變化,這也許跟我的性格有點關(guān)系。是的,我小時候說話很羞澀,但是有一些舉動卻又很大膽,內(nèi)心有一種比較強硬、粗放和陽剛的一面。我也想把我的這一面放在我寫的男孩子的身上。
寫出獨一無二的“我的故事
我最初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童年和少女時代的獨特經(jīng)歷,講述的都是我自己經(jīng)歷過的“我的故事”:《你是我的妹》中的阿桃一家,當(dāng)年就住在離我家不遠處,小說中的妹妹阿扁有我自己的妹妹的影子,連名字都是直接借用的;《腰門》這個書名來自于我小時候住在吊腳樓里扒在門上,腳一蹬,門就“嘩嘩”擺動起來的記憶,故事中的云婆婆就是當(dāng)年寄養(yǎng)我和妹妹的那個人家的云婆婆,九十高齡才離世;敘寫體校生活的《奔跑的女孩》,則是我童年的刻骨銘心的記憶……
但是這樣的故事寫得多了,我就有點窮盡的感覺,總覺得再寫下去不能比之前寫得更好,也就沒有了寫下去的熱情和信心。那個時期,我的創(chuàng)作觀念也在發(fā)生著一些變化,我越來越認識到故事的重要性,特別是給孩子看的書,有什么比一個引人入勝的故事更能讓他們欲罷不能的呢?就像羅伯特·麥基的《故事》里的一句話:“我們?yōu)槭澜鐒?chuàng)造的,世界有求于我們的,是故事,現(xiàn)在如此,永遠如此。”這句話是對于電影的,但對文學(xué),特別是給孩子看的文學(xué)來說,亦是如此。
我想起了贛州,那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有著許多名勝古跡的地方。雖然我寫的以贛州為背景的故事都是男孩的故事,都不是自己親歷的,而是間接得來的故事,但故事里的浮橋、城墻、老街、屋頂,遠處的高樓,以及贛南上猶的森林鐵軌和小火車……所有的事物和場景都是真實的,是我親眼所見并早已蘊藏于心的。即使是創(chuàng)作以江西景德鎮(zhèn)為背景的《建座瓷窯送給你》,我也是很多次地去那里尋訪、體驗,老巷里那些用廢棄的窯磚砌成的落了斑駁灰釉的墻磚,景德鎮(zhèn)人的深厚和玄妙,一切都是那么古老而又溫暖……
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戰(zhàn)和超越中,我認定我寫的故事必須只有我才能寫得出來,一定是別人不曾講過的獨一無二的“我的故事”。
我是多么渴望能把故事寫得有詩意,有哲理,有情懷,讓人回味無窮,卻又是從容、恬淡和清澈的,靜水深流,舉重若輕——這個目標十分宏偉,也許終生難企,但我至少有了一個努力的方向。
到閱讀中去,到生活中去
讀中學(xué)的時候,我家的隔壁住著語文老師一家,她家的大女兒和我是同學(xué)。語文老師比較重視閱讀,給女兒訂了《少年文藝》《兒童文學(xué)》之類的雜志,我非常喜歡讀。每當(dāng)?shù)搅诵碌碾s志,我都會借來讀,讀到非常喜歡的,就會一連讀上好幾遍。這大約就是我最早的兒童文學(xué)啟蒙吧。不過,那個時候我不曾有半點當(dāng)作家的念想。
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在學(xué)校任教。當(dāng)時我訂閱了《少年文藝》《兒童文學(xué)》,它們不但陪伴我度過了中學(xué)生涯,工作之后我依然是它們忠實的讀者。再后來,我在《兒童文學(xué)》雜志上看到一則招函授學(xué)員的啟示,我就報名參加了這個函授班。最終,我成了《兒童文學(xué)》的作者,那種開心真的非常難忘。
我覺得,寫作一定是建立在閱讀的基礎(chǔ)之上的。當(dāng)然,我所說的閱讀不僅僅是書本的閱讀,還應(yīng)是走進生活中的閱讀。
寫《森林里的小火車》時,我找到了當(dāng)年開蒸汽機小火車的司機,他告訴我“人字線”是怎么回事。最難弄懂的還是開火車:駕駛室有哪些儀器和部件?它們的作用是什么?開火車的具體步驟是什么?因為沒有實物,他比劃了半天,我還是云里霧里不明白。后來我查到了上世紀四十年代的一份雜志,叫《科學(xué)畫報》,里面有一篇文章《怎么開火車龍頭》,配了圖片,介紹得很詳細,我這才大致弄清楚。
最初去到景德鎮(zhèn),我只是想寫一本圖畫書,用一個有趣的故事,把制瓷的主要工序串起來。隨著采訪的深入,素材越來越豐富,特別是有些故事在聽工匠們講述時,我的腦子里不時呈現(xiàn)出一幅幅畫面。比方說,冬天上學(xué)的時候,在窯口撿一塊滾燙的斷磚,用棉墊子裹了當(dāng)手爐帶去學(xué)校,寫字的時候手就不會僵;開窯了,瓷品搬空之后,趁窯溫還沒冷下來拎一桶水進去一會兒就熱了,數(shù)九寒天在里面洗澡有著洗桑拿的爽快。有一次,我在景德鎮(zhèn)的火車候車室候車,手上拎了一個包裝盒,里面是朋友送的瓷瓶。站在我身邊的一位男士指指包裝盒說:“里面的瓷器是釉下彩。”我非常驚訝,他說對了,那個時候我剛弄清楚釉下彩和釉上彩的區(qū)別,可他怎么知道,眼睛能透視?他解釋說:“小時候,我家隔壁就是施釉的車間,聞多了,不用看,鼻子吸吸我就知道?!?/p>
書到用時方恨少。的確,在寫作的時候,常常會需要用到各方面的知識,每到這個時候就會覺得自己讀書太少。所以,我也希望孩子們到閱讀中去,到生活中去,獲取知識和經(jīng)驗,獲得力量和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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