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與烏鴉

孫悅

春天的風，呼啦啦地刮起來。一夜之間，樹被刮綠了，小草被刮綠了，湖水被刮綠了。萬物嘰嘰喳喳地蘇醒，蟲兒們鉆出地面，四下里張望，鳥兒們歡快地鳴叫，在空中飛高飛低。一切都充滿了笑意。

一只風箏在傍晚的春風里起飛。它是只非常年輕的風箏，渾身還帶著縷縷漿糊的清新和竹枝的幽香。這是它的第一次飛行，它既期待，又緊張。

風箏給自己打氣：“別怕，深呼吸，你是風箏，你天生就會飛。”風箏感覺有一股力量正連推帶頂?shù)匕炎约和衅饋?，越托越高，它很想喊“嘿，悠著點兒”，可是又把話咽了回去。

在它頭頂，在那更高的空中，已經(jīng)有好幾只風箏在飛了，那些風箏看上去氣定神閑，從從容容，自由自在。風箏覺得在這種場合如果自己大呼小叫，肯定會顯得很傻、很膽小、沒見過世面。年輕的風箏自尊心總是很強的，而且也憋足了勁頭兒。此時，風箏身下的那股力量變得更強了，它感覺得到自己正被推向更高的地方。風箏忍不住往下看看，天哪，它距離地面已經(jīng)這么遠了！

幾只麻雀從前面飛過來，飛到風箏身邊停下，議論紛紛：“快看，這只風箏長得多怪，黑頭黑臉的?！?/p>

“哈哈哈，它好像一只烏鴉?！?/p>

“人們都說烏鴉不吉利，很討厭它們。這是誰，干嗎把風箏畫得跟只烏鴉似的？”

“噓，你小聲點兒，別讓后面那群烏鴉聽見了?！?/p>

風箏聽著麻雀們的對話，沒有吭聲。它的眼睛是用兩只輪子做成的，風一吹，就會快速地旋轉(zhuǎn)。這讓它可以看到整片天空和大地。風箏現(xiàn)在只想往更高的空中飛去，它想試試靠膽量和力氣可以把自己送出去多高多遠。而且，它并不知道烏鴉長什么樣兒，畢竟它還只是初出茅廬的年輕的風箏。不過烏鴉肯定是黑色的，就和自己的身體一個樣兒。可是，黑色不是很漂亮嗎？人們?yōu)槭裁匆憛捄谏臑貘f？不吉利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幾只麻雀見風箏不吭聲，就無趣地飛走了。此時，太陽開始墜向天邊，把金色、緋紅色、淺紫色的余暉灑滿天空。各種各樣的鳥兒都開始歸巢了，它們成群結(jié)隊，你追我趕，熱熱鬧鬧地從風箏身邊飛過?？粗@些振翅飛翔的鳥兒，風箏覺得身體里升騰起一股更加強烈的沖動，它要繼續(xù)高飛，去追逐天邊的彩云，去追逐鳥兒的軌跡。

遠遠地，有一大隊鳥兒向風箏這邊飛來。它們渾身長滿黑色的羽毛，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fā)著紫藍色的金屬光澤。它們的眼睛和腳是黑色的，嘴巴直直的。它們的翅膀比尾巴寬大，長長的，有力地上下拍動，身姿優(yōu)美。它們偶爾發(fā)出幾聲鳴叫，那聲音格外渾厚洪亮，傳出去很遠。風箏不由得挺了挺身體，迎著這些黑色的鳥兒飛去。

風箏剛想跟這群大鳥打招呼，它們卻迅速調(diào)整了一下隊列前進的方向，劃出一道弧線，從風箏的頭頂高高地繞了過去。

“小心點兒，你撞過來，被戳漏就完蛋了?！睆年犖槔镲w出一只小黑鳥，責備地警告風箏。和別的黑鳥相比，它長得有些特別，脖子上有一圈白色的羽毛，像系著一條白色絲帶。

風箏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你好，請問你們是誰？”

“我們是烏鴉啊，這你都看不出來？”

“你們就是烏鴉？”

“你這只風箏咋冒冒失失的。記住了，在天上，躲著點兒我們，我們的嘴巴可尖利著呢。當然，我們也會盡量小心，不撞到你?！毙貘f顯出一副很有威嚴的派頭。

“我想確定一下，我身上畫著的，是烏鴉嗎？”風箏問。

“你弄錯了吧？你這畫的不是烏鴉，我看更像……一只鷹?！毙貘f端詳著風箏，然后擺出萬事通的樣子，肯定地回答。

“鷹又是什么？像烏鴉一樣不吉利嗎？比烏鴉厲害嗎？”風箏想起剛才那幾只麻雀的話，忍不住脫口問道，其實它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弄懂“不吉利”這個詞。

沒想到這下子可惹了麻煩，小烏鴉瞬間變得很激動：“誰說的？誰說烏鴉不吉利？我們?yōu)貘f吉利得很！爺爺告訴我，在古時候，人們把烏鴉當作吉祥物呢，認為我們是報喜鳥;我們的智商很高，跟狗進行智力競賽都不會輸;我們能使用和制造工具，會用石塊砸開堅果;‘烏鴉喝水的故事贊美的就是我們，神話傳說太陽里居住的神鳥也是我們！”小烏鴉一口氣喊出一大堆話，脖子都憋粗了。

風箏覺得很不好意思，連忙向小烏鴉道歉：“真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是第一次上天，我不懂！”

小烏鴉還是很生氣：“不懂就別瞎說，我最討厭人家誤解我們?yōu)貘f，最討厭說我們不吉利。這是偏見，無恥的偏見！”

這時候，從烏鴉隊列里飛出來一只稍微大一點兒的烏鴉，它的脖子上也有一圈白羽毛。它飛到小烏鴉和風箏的身邊。顯然大烏鴉聽到了剛才小烏鴉和風箏的對話，它微笑著對小烏鴉說：“臭小子，激動個什么勁兒？吉利不吉利的話，你又不是第一次聽見，至于這么在意嗎？這位風箏朋友初出江湖，沒什么經(jīng)驗，我敢肯定它絕沒有惡意。”

風箏更不好意思了，它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讓自己的翅膀迎著風發(fā)出呼呼的聲音。

小烏鴉猛一轉(zhuǎn)身，“嗖”地一下飛回烏鴉隊列里去了。大烏鴉笑看它的背影，對風箏說：“你別介意哈，我弟弟是個大嗓門兒，就這脾氣?！?/p>

風箏趕緊解釋：“是我不好，我真心向你們道歉，但我不是故意的?！?/p>

“沒事，你別放在心上，我們?yōu)貘f沒那么小氣，”大烏鴉拍著翅膀，灑脫地回答，“誰說我們好與壞，都無所謂，活出自己的精彩就好了。來來，我跟你說明一下，你這身上畫的不是烏鴉，要說是鷹呢，整體上看倒是挺像的，不過你這嘴怎么是直的？真正的鷹嘴是彎鉤狀的。而且鷹的確比我們?yōu)貘f厲害，它是天空之王，我們都服氣它。你雖然是一只風箏做的鷹，但也算鷹，所以，祝你鷹年愉快！”

大烏鴉不等風箏回答，一個瀟灑優(yōu)美的沖刺，斜斜地飛了出去，很快追上自己的隊伍，迅速消失在風箏的視線里。

風箏看著烏鴉們遠去的方向，呆住了。它有些懊惱，為自己的無心之過。它就這樣愣愣地，繼續(xù)往高空飛。突然，它被狠狠地拽了一把，這一下子讓它猛地回過神來。然后它發(fā)現(xiàn)自己不再上升了，它身上那條長長的風箏線牽著它，停在半空中。向上，是一彎淺淺的白色的月牙高懸;向下，是沸騰而喧鬧的大地?？罩械娘L很大，也很穩(wěn)定，風箏抖擻了一下精神，盡情舒展自己的身體，迎接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風箏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喜歡這種迎著風的感覺。頂風飛翔，御風而行，一時間天高地闊，它覺得自己真的成了天空之王。

至于它的嘴是直的還是彎鉤的，它是不是鷹，就像大烏鴉說的，都無所謂吧。下次再見到小烏鴉和大烏鴉，它一定要好好跟它們說聲對不起。還要說：它和它們都是天空中的飛行者、吉利的飛行者，它想和它們成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