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致的《愛情故事》講述了一個被欲望化敘事包裹的、不乏日?,嵥榕c人性溫暖的愛情故事。從表層上看,《愛情故事》講的是一個留守女人的故事。小芹的男人小王去福建泉州打工,小芹留在了農(nóng)村,為了排遣生活的無聊,她多次在精心打扮后去鎮(zhèn)政府廣場上參加交誼舞會,小芹“穿著一件杏黃色的衣裙,頭發(fā)新燙過,腳上穿一雙黑色帶跟皮鞋”,跳舞是她與外界少有的溝通方式。在作者的敘述中,小芹的行為有越軌的可能性,“我”對她的擔憂也充斥著全過程。倘若順著欲望化敘事的軌道前行,小芹的逾矩似乎在所難免。
接下來,作者筆鋒一轉(zhuǎn),有意放棄了庸俗化的獵奇書寫。當小王回來秋收后,小芹和小王的生活重歸平淡,農(nóng)作物賣得的錢與小王打工獲取的收入,使得夫妻倆干勁十足,對生活充滿了盼頭。“兩個人出雙入對”,徹底粉碎了“我”心中的隱憂。需要指出的是,小芹和小王的家庭生活始終呈現(xiàn)出一種穩(wěn)定的狀態(tài),即使小王外出打工,生活的變化也沒有改變這種狀態(tài)的穩(wěn)固性。溫和的小王對小芹呵護有加,他從不罵人,不打老婆,性格外向的小芹喜歡與人交流,處處也尊重小王,家庭倫理是維系二人關(guān)系的情感潤滑劑。
在小芹的身上,隱藏著另一個略顯悲劇意味的“尋死故事”?!凹依锬腥诵锞?,還每醉必打她。打還不小心打,不分頭還是屁股”,原來家庭的暴力讓小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尋死,小王在關(guān)鍵時刻挽救了小芹的性命,小芹對著瓜棚和小王的哭訴實則是一種絕望的吶喊。小芹的尋死過程敞開了當下農(nóng)村社會部分男性對女性權(quán)利的踐踏和侮辱,男性的種種卑劣的行徑無疑擠壓了女性的生存空間,讓她們的處境變得舉步維艱。幸運的是,小王救下了小芹,在事實層面上,小王“英雄救美”的行為也解決了自身的婚姻難題。顯然,小王的老實本分給了小芹安全感,他和小芹都是生活在底層的普通人,二者的命運因彼此的理解和幫扶增添了一絲溫暖色彩。
值得注意的是,《愛情故事》的敘述存在著某種戲謔色彩,在故事的開篇,作者以第一人稱“我”的視角再現(xiàn)了小芹的生活日常,這種敘述是在“我”的觀看中呈現(xiàn)的,對小芹生活的窺視,“我”既擁有天然的地理位置優(yōu)勢——“我住處只有一個鄰居,就是小芹家”,“農(nóng)村,私密性很不好,沒加的院子都是半開放的”,又有著后天的幫手——小芹家的狗“小田田”和“我”家的狗“小白”,這些共同決定了“我”敘述的小芹故事的真實性。吊詭的是,在此階段,“我”的敘述被讀者的期待視野或曰大眾的獵艷心理裹挾了,雖然“我”的敘述客觀公正,分析邏輯清晰,但得出的結(jié)論事與愿違。不可否認,小芹的真實生活“我”是從櫻兒那里得來的,在烏爾街,診所才是信息的真正集散地。這種所謂的道聽途說補充了小芹生活的既往史,櫻兒講述的種種細節(jié)讓小芹的形象更加豐富飽滿,更加真切動人。至此,“道聽途說”瓦解了“眼見為實”,“我”的敘述也從主動參與轉(zhuǎn)變成被動轉(zhuǎn)述,二者之間存在的戲謔色彩耐人尋味,也呈現(xiàn)出作者敘事的轉(zhuǎn)向。
在《愛情故事》的結(jié)尾,作者復(fù)原了一種古老的農(nóng)耕文明生活情態(tài),小芹坐在院子里的一塊石頭上,給她下的一缸黃豆醬打缸,她緩慢的動作與黃豆散發(fā)出的香氣拼貼出一幅濃郁生活氣息的圖景,生活的意義都回歸生活本身,瑣碎、庸碌、緩慢、勞作……這些詞語才能抵達生活自身的狀態(tài),不僅僅是生活如此,愛情也可作如是觀。從這個意義上來看,《愛情故事》的敘事突破在于,作者寫出了一種超越讀者期待、拆解既定敘述、回歸日常生活內(nèi)在肌理的愛情故事——它與獵奇、獵艷等庸俗化、色情化的生活情調(diào)無關(guān),它只講述普通人的柴米油鹽、愛恨喜樂;它與風花雪月關(guān)聯(lián)不大,它只關(guān)注冰冷河水中女性的命運,以及太陽下豆醬散發(fā)出的陣陣誘人的香味。
周聰,長江文藝出版社編輯,湖北省作協(xié)第二屆簽約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