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盤錦蟹

王強

賀小波是市第一中學的語文老師，他帶的班都是重點班，工作能力有目共睹。但是有傳言說他跟教育局張局長有一層特殊的關系，所以學校領導才會這么器重他，每一次評優(yōu)都有他的名字。

其實對于這種傳言，賀小波不在意，但是他心里卻一直有個疙瘩。以他的資歷和表現(xiàn)，早就可以參評高級教師了，但不知哪里出了問題，他一次次與高級教師擦肩而過。

這不，眼看又要開始評定工作了，學校這次有三個名額。賀小波暗自盤算，不說是鐵板釘釘，也是八九不離十。這天晚上回到家，他破天荒地打開了一瓶珍藏多年的西鳳酒。妻子紅蓮一看，不禁有點奇怪，賀小波告訴她，他這是提前慶祝自己評上高級教師。

想不到紅蓮聽了嘴一撇，不屑地說：“你這光知道悶頭做事的書呆子，現(xiàn)在都什么年代了，還想著好事平白無故落到頭上來？別人都知道去校長那兒走動走動，你悶屁不放一個，校長為啥要把名額給你？”

紅蓮這番話，賀小波想想也有點道理?？墒窃撛趺醋邉幽兀靠凑煞蜻@副沒出息的樣子，紅蓮從廚房拿出了一盒螃蟹。

“這螃蟹是給爸的……”賀小波說。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每年的這個時候，父親都會讓他幫忙買一盒盤錦蟹，成了他家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

“你回頭再給爸買一盒，這盒先拿去給校長。”紅蓮說著打開盒子，往里塞了一個不薄不厚的紅包。

第二天，賀小波提著螃蟹推開了校長室的門。校長一見，臉一下拉長了，說：“賀老師你這是干什么？”賀小波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有點緊張，但還是把螃蟹遞了過去，說是自己的一點心意。

“心意我領了。賀老師，你是為了職稱的事吧？”

“這個，嗯，還請校長多多關照啊?！辟R小波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斑@次評職稱，局里只給了我們學校三個名額，上面的文件規(guī)定，到邊區(qū)去支過教的老師要優(yōu)先考慮，你也知道，我們學校有兩位老師都到云南支過教，你的情況我們也會慎重考慮的?！?/p>

賀小波垂頭喪氣地提著螃蟹回了家，紅蓮一看，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沒想到你們校長這么不開竅，看來是嫌螃蟹不夠貴重。行了，你也別郁悶了?！?/p>

“我就說這招行不通，你非要我去。”賀小波說著，從盒子里掏出紅包，“這盒螃蟹我還是給爸送過去吧。”紅蓮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轉身又從臥室里拿出一個更厚的紅包，塞進了盒子里，“你現(xiàn)在就拿上螃蟹去找張濤?！?/p>

“張……局長？”

“對，張局長。你爸和他爸可是過命的交情啊?！?/p>

紅蓮這話說得沒錯，賀小波他爸與張局長的爸是一個連隊的戰(zhàn)友，后來一起轉業(yè)到遼河油田，再后來，倆人又一起來到這個地方成了家，扎下了根兒。賀小波聽父親說起過和張濤爸有過命的交情，但具體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他和張濤在兩家的家宴上見過幾次，平時也不來往，最多也就算是認識?？粗@盒螃蟹，賀小波想起學校里的傳言，說他之所以有現(xiàn)在的成就，離不開張濤的“幫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讓傳言成真吧。

提上螃蟹到了張濤家，張濤聽了賀小波的來意，又看了看那盒螃蟹，倒是很客氣，說了一些場面話，把螃蟹留下了。賀小波明白，這說明他評高級教師的事有戲了。

過了兩天，父親給賀小波打來電話，問螃蟹買了沒有。賀小波這才想起來，自己把這事忘得一干二凈，現(xiàn)在再從網上訂購已經來不及了，他只好去市場上隨便買了幾只蟹，給父親送去了。

轉天，父親打來電話，說自己在清風大飯店，要賀小波馬上過去。賀小波不知道父親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等他趕到酒店，發(fā)現(xiàn)包間里除了自己的父親，還有張濤和張叔叔。見到張濤，賀小波還有點不好意思，張濤臉上也紅一陣白一陣，像是有什么話要說。等賀小波坐下，才看到父親椅子旁邊正放著他送張濤的那盒盤錦蟹。

這時候，父親開口了：“你們都知道，我與老張是戰(zhàn)友，也知道我們一起轉業(yè)到了遼河油田。但你們不知道，本來我們是四個人，從部隊到油田，關系一直很好。那時候遼河油田大會戰(zhàn)，我們風餐露宿，沒日沒夜地干活?？臻e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在灘涂上抓螃蟹，現(xiàn)在回想起來，抓螃蟹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但是沒想到，有一次我們剛剛抓了幾只螃蟹，突然傳來‘井噴了的叫聲，我們四個一起沖了過去……后來，井噴控制住了，但他們倆，卻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說到這里，父親有點哽咽，張濤爸爸接著說：“后來我和老賀來到了這里，成了家，每年這個時候，我們都會以自己的方式紀念他倆。后來，市面上有了盤錦蟹，我們哥倆兒就會買一些，聚在一起吃吃螃蟹，喝喝酒，也算是一種慰藉?！?/p>

賀小波這才明白為什么每年父親都會讓他幫忙買一盒盤錦蟹，他又看到了父親椅子旁邊的那盒螃蟹，心里五味雜陳，這時候，他看到張濤也盯著那盒螃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張濤當上了局長，小波呢，成了一名人民教師。我們對你們沒有更高的要求，只希望你倆一定要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好生活，為人為官，頭腦要清，做人要明。”

“爸，是我不對！”張濤打斷了父親的話，他看了一眼賀小波，終于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了。原來，他每年也會給父親買一盒盤錦蟹，今年卻把這件事給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因為疫情快遞不接單了，正當他為這事發(fā)愁的時候，賀小波提著螃蟹登門了。

“小波兄弟的業(yè)務能力沒得說，我也愿意為他的事幫忙，因為一點私心，我就留下了螃蟹，但是我真沒想到，螃蟹盒里竟然還有錢……”說到這里，張濤看向了父親，一臉無奈。

賀小波送蟹的第二天，他提著螃蟹去了父親家，父親當著他的面打開了盒子，誰也沒想到，盒子里有個大紅包，里面包著兩萬塊錢。這下，張濤傻眼了，父親問他是怎么回事，他只好把賀小波送蟹的事情說了。

“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不會收這個錢，我給老賀打了電話，把這件事說了，開始只是想把錢退給你，但是后來我們老哥倆一合計，感到有必要通過這件事給你們敲敲警鐘，特別是我兒子，他是局長，常在河邊走，千萬要當心濕了鞋啊?！睆垵职终f。

這時候，老賀拿出那個大紅包，甩在賀小波的面前，說：“你看看你，作為一名教師，應該為人師表，結果你卻為了一己之利，搞起了這種歪門邪道，還差點把張濤拖下水。我不敲醒你，百年后我怎么面對我的戰(zhàn)友！”賀小波臉紅得像煮熟了的螃蟹，他站起身來說：“爸，我錯了。也對不起張濤，讓您和張叔叔擔心了?！?/p>

“好孩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希望你和張濤以后能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凈凈做事。”張濤爸爸說。這時候，服務員敲門進來，把蒸好的螃蟹端上了桌。只見兩位老人給兩個空位的餐盤里各放了一只螃蟹，也斟滿了一杯酒，這才端起自己的酒杯，賀小波和張濤也跟著端起酒杯。

“經過這件事，你們算真的成長了，以后每年這時候，你們就陪我們哥兒倆一起跟老戰(zhàn)友喝酒，也能警醒你們，好好做人?！备赣H說。

沒多長時間，高級教師的名單公布了，賀小波位列其中，他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相反，他覺得自己身上的擔子更重了，但他的腰板更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