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橋夜泊

陸惠明

老吳在古玩市場淘了大半天，終于淘到一件滿意的寶貝“楓橋夜泊”。單看工藝，刀法嫻熟，雕刻精湛，自然天成。再看這成色，褐色的船，玉色的橋，淡色的水，還有岸邊綠色的樹，色彩分明，層次清晰。細(xì)看這玉光澤透亮，細(xì)膩圓潤，水頭充足。老吳是愛不釋手。

攤主見老吳神情專注，就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說這是件明代的珍品，品相一級，由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而成，而且是明代大師的作品，十分難得。

老吳邊欣賞邊問：“這要多少錢？”攤主伸出兩個手指。老吳說：“兩萬？”攤主一把奪過“楓橋夜泊”，說：“不誠心買就別在這里開玩笑了。”老吳不樂意了：“你伸出來兩個手指，又沒明確說多少錢，我猜兩萬，哪里有錯？”

攤主不屑地咕噥了一句：“行了，行了，我就是真的兩萬肯割愛，你也未必買得起?！?/p>

這是什么話，老吳心里不服氣：“你真是狗眼看人低，兩萬我要定了。在座的各位可都聽見了，他要是不賣可不行?！闭f著，老吳掏出手機(jī)就要掃碼付錢。圍觀的人都沒敢多嘴，看著老吳掃完碼付完錢，然后從攤主手里奪過“楓橋夜泊”。攤主雖不情愿但也沒辦法，委屈地說：“我就是說說的，兩萬怎么能賣給你呢，要虧到印度洋了，我不賣，我不賣……”

老吳也不說話，拿過寶貝轉(zhuǎn)身就走。老吳走得飛快，生怕攤主反悔。攤主沒有追來，可有另外一個人跟了過來。老吳轉(zhuǎn)彎，那人也轉(zhuǎn)彎；老吳快，那人也快；老吳慢，那人也慢。突然，那人快步追上來，一把拉住老吳。

老吳吃了一驚，厲聲問：“你干什么？”那人神情緊張地跟老吳說：“你上當(dāng)了，你買的那件寶貝是贗品，根本不值這么多錢，市場價頂多五百塊?！?/p>

老吳傻眼了：“五百？”他盯著那人像看外星人一樣，好一會兒才說話，“我也是個古董迷，對此物略有研究，這玉不會有假，這工藝也不會有假，怎么說也不止兩萬?！?/p>

那人見老吳不信，急了：“我天天在這市場上轉(zhuǎn)悠，見你是新面孔才給你提個醒，這古董行業(yè)水可深著呢！你若不信，我們現(xiàn)在回去，那攤主肯定早就收拾攤子溜走了。”老吳當(dāng)然不信，與那人一起回去，果真不見那攤主的人影了。老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自己真的上當(dāng)了。老吳突然指著那人說：“你明知道他賣的是贗品，為什么當(dāng)時不告訴我？”

那人苦著臉說：“上次有個人當(dāng)場戳穿了一個攤主的把戲，誰料攤主一伙把那人打了一頓。”老吳氣憤地說：“難道這事就沒人管嗎？為啥不報警？”老吳怒氣未消，但他還是謝謝那人告訴了他實情。

老吳買了個假貨心里不好受，幾天沒出門。小區(qū)里的人都知道老吳做了回冤大頭，老吳就更沒臉出門了。

突然有一天，有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來廣場上找老吳，大家問他找老吳啥事。中年男子笑而不答，只問老吳在哪里。有個跟老吳要好的人，急忙去找老吳，說廣場上有人找他。老吳好奇地問：“誰找我啊？”

“我也不知道，你快去看看吧！”

老吳來到廣場，中年男子見了老吳十分親熱，把老吳拉到一邊說：“我叫程林，聽說你手上有一件‘楓橋夜泊，能不能讓我一飽眼福？”老吳一愣，問：“你怎么知道我有‘楓橋夜泊？可是……”老吳剛想說這是件贗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有是有，但這價格……”老吳的意思是，這贗品他是兩萬買來的，你肯出兩萬嗎？

程林好像看透了老吳的心思，說：“只要東西好，價格不是問題，先讓我看看貨怎么樣？”老吳說行，于是回家把那“楓橋夜泊”拿給程林看。程林拿在手里左看右看，雙眼放光，滿意地說：“我很喜歡張繼的‘楓橋夜泊，前幾天聽人說你得了這么一件寶貝，我高興壞了。如果你肯割愛，這件寶貝我要了，為了公平起見，明天我們?nèi)ヨb寶齋讓人鑒定一下，你看怎么樣？”

老吳想了想說行，他也想知道這件東西到底值多少錢。于是，第二天兩人來到了鑒寶齋，鑒寶齋的老板頭發(fā)花白，戴著老花鏡，拿著放大鏡仔細(xì)地端詳著“楓橋夜泊”。程林的神情很緊張，不時地問老板：“怎么樣？是真品吧？”老板倒氣定神閑，看了好久，才慢慢地放下放大鏡，對兩人說：“是真品，是明代洪武年間的，出自蘇州雕刻大師之手，這是件孤品，非常珍貴?！?/p>

老吳嚇了一跳，心咚咚地跳個不停：“您說這是明代的？”老板點點頭。程林急不可耐地問：“那值多少錢？”老板伸出一只手。老吳試探地問：“五萬？”老板搖頭說：“起碼五十萬?！崩蠀堑刮豢跊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林看看老吳，說：“我出五十五萬，你看怎么樣？”

本來老吳因為買了這個“假貨”心里很懊惱，見程林想要，打算差不多虧點出手給他得了，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楓橋夜泊”竟然是真的。他的想法馬上變了，不舍得賣了?，F(xiàn)在聽程林催問，他吞吞吐吐地說：“明代的貨，五十五萬，我不舍得出手。”程林見老吳不肯賣，就又加了五萬，可老吳還是不肯賣。

一天晚上，老吳回到家，聽見孫子吳子月在跟兒子吳新業(yè)說要與同學(xué)一起創(chuàng)業(yè)，但缺少資金，希望老爸能支持他。吳新業(yè)淡淡一笑說：“你創(chuàng)業(yè)我不反對，家里所有的積蓄你可以拿去，但別想著讓我?guī)湍阆朕k法?！?/p>

吳子月滿臉苦相：“家里的積蓄老媽都已給我了，那點錢只夠租房子的，還有設(shè)備設(shè)施、技術(shù)人員和前期的廣告策劃等等，沒有八十萬根本別想啟動?！眳切聵I(yè)說：“如果你對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實在不行就去貸款。”

吳子月?lián)u了搖頭：“實在沒辦法只好到時候再說吧！”

老吳聽了一聲不吭，第二天他就去找程林，說：“你真的想要這件寶貝，八十萬，少一分也不行?！背塘致犃斯笮?，笑完后竟然爽快地答應(yīng)了：“成交?！崩蠀切幕ㄅ?，拿了八十萬就去找孫子。吳子月見爺爺給他這么多錢一下驚呆了，問：“爺爺，您哪來這么多錢??？”老吳神秘地朝他笑笑說：“這你就別管了，反正我不是偷，不是搶，這是正當(dāng)?shù)腻X，你放心用吧！”

吃晚飯的時候，吳新業(yè)問吳子月：“你的資金籌集得怎么樣了？”吳子月高興地說：“資金到位了，這下可以放開手腳干了?！眳切聵I(yè)好奇地凝視著他：“這么快就解決了？”吳子月指了指老吳：“是爺爺給我的。”吳新業(yè)愣了愣，問老吳：“爸，您哪來這么多錢？”老吳知道兒子定會追問到底，不敢隱瞞，就把自己買了一件“楓橋夜泊”的事前前后后跟他說了一遍。

吳子月聽了一蹦三丈高：“爺爺，您真是太神了，兩萬買來的，出手八十萬?！崩蠀且妼O子開心的樣子，心里也喜滋滋的。可吳新業(yè)聽了，馬上把臉沉了下來，對吳子月說：“你這錢不能動，必須如數(shù)還給爺爺?！崩蠀呛蛥亲釉虏唤獾赝鴧切聵I(yè)：“這是為什么啊？”

“別問為什么！這錢有問題。你們仔細(xì)想想，老爸您對古董本來是個門外漢，人家是古玩市場擺攤的，哪個不是人精，是真品肯兩萬賣給您？”吳子月狐疑地問：“不是真品那人家為啥出八十萬買去呢？”吳新業(yè)瞪著眼睛說：“對?。扇f塊買的肯定不是真貨，但人家卻花八十萬買一個假貨？你想想這是為什么？不覺得這里面有問題嗎？”老吳不滿地說：“啥問題？明明是我難得撿了個便宜，你非要把事情想復(fù)雜了，那你倒是說說有啥問題?！?/p>

吳新業(yè)堅定地說：“子月，你把錢還給爺爺，創(chuàng)業(yè)資金我們把房子抵押貸款。爸，您把錢還給人家，把‘楓橋夜泊拿回來，如果人家不肯，您就報警。”

老吳哭笑不得地對吳新業(yè)說：“你這是干嗎?。亢煤玫氖虑?，非要這樣折騰?！眳切聵I(yè)安慰老爸說：“爸，聽我的沒錯，這事沒那么簡單，如果這件東西是真品，他必定不肯還，您收了他八十萬，也算是正當(dāng)交易。反之他不讓您報警，說明這寶貝就是贗品?！?/p>

沒辦法，老吳只好拿著八十萬找到了程林。程林說：“那寶貝我已出手了，換不回來了?！崩蠀蔷驼諆鹤臃愿赖恼f：“那我只能報警了。”程林聽見報警，連忙阻止，乖乖地把“楓橋夜泊”還給了老吳。老吳暗暗佩服兒子，啥都被他算到了。

老吳雖然拿回了“楓橋夜泊”，但他心里憋屈，不甘心到手的八十萬就這樣飛了，吳子月的創(chuàng)業(yè)資金沒了。想著想著走到了古玩市場，他不死心，走進(jìn)了一家玉器店，把寶貝給人家看。老板很熱情，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對老吳說：“老先生，您這件貨不值錢，是仿制品，市場價最多五百塊?！崩蠀且汇?，一下子就蒙了。

回到家里，等兒子和孫子回來，他把事情經(jīng)過跟他們說了。吳子月看了看吳新業(yè)說：“老爸，看來那個程林是沖您來的？”吳新業(yè)點了點頭。老吳著急地問：“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吳新業(yè)不緊不慢地說，最近城建局有個城市小區(qū)改造工程，負(fù)責(zé)這項工程招標(biāo)工作的正是吳新業(yè)。如果他猜得沒錯的話，程林就是沖著這工程來的。老吳聽了驚出一身冷汗，差一點把兒子給害了。

果然不出吳新業(yè)所料，幾天后，程林來到了吳新業(yè)的辦公室，找他咨詢招標(biāo)的事情。吳新業(yè)開門見山地說：“招標(biāo)是公開公正的，歡迎你積極參與投標(biāo)，但走歪門邪道就不可取了，這樣只會害人害己?！背塘值哪樛t，說：“吳局，大人不計小人過，下不為例?！眳切聵I(yè)呵呵一笑：“既然你這樣坦誠，那說說‘楓橋夜泊的事吧！”

程林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說他得到消息，市里有個小區(qū)改造工程，而負(fù)責(zé)這項工作的是吳新業(yè)。吳新業(yè)上任的時間不長，他不熟悉，于是到處打聽。有人告訴他，吳新業(yè)的兒子要辦公司，正在籌錢，他覺得機(jī)會來了。但他清楚，直接去找吳子月肯定不妥，于是他找到了老吳。

那天程林見老吳在古玩市場買了件假貨，他靈機(jī)一動，就找上門來，讓老吳帶著假貨來到他事先串通好的鑒寶齋，讓老板說是明代真品，然后他再高價買下來。本想事成之后再來找吳新業(yè)，相信吳新業(yè)一定會網(wǎng)開一面。但沒想到第二天老吳就找他要回了假貨。他當(dāng)然知道，老吳來要貨，背后定是有人指使，而這個人就是吳新業(yè)，于是他對吳新業(yè)有了幾分敬意。也因此他今天才敢來，一是想了解投標(biāo)的情況，二是來跟吳新業(yè)坦白“楓橋夜泊”的事情。

吳新業(yè)聽完說：“今天你能來說明實情，說明你還是有覺悟的，真心希望你在這次競標(biāo)中能勝出，把我市的小區(qū)改造得漂漂亮亮的，把心思用在工程質(zhì)量上才是?！?/p>

程林連連點頭，說一定吸取教訓(xùn)，今后一定認(rèn)認(rèn)真真做事，堂堂正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