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克
紙質(zhì)蒼黃、半透明,很薄,像竹子內(nèi)壁的膜,沒封面,沒封底,前后少頁,文字右起豎排,頁邊翻卷,不知多少人翻看過它,弄得無頭又無尾,上來就是一個書生和狐女嬰寧的故事。
那是1979年春天,我在讀高一,特愛讀小說,這破舊玩意兒是一個小木匠的寶貝,古書《聊齋志異》的殘卷。他的中醫(yī)師父親和我的西醫(yī)師父親在同一家醫(yī)院共事,隔段時間他會來到他父親的醫(yī)院宿舍里住兩天,我們認(rèn)識了。他用那冊殘卷與我的小說書《家》彼此換讀,后來他把《家》傳給別人看,結(jié)果沒了,對我說用那冊殘卷作賠償。那冊殘卷被我存放著,偶然拿出來翻翻,讀幾頁文言文,聞一聞紙墨的古味,用自己的手指印覆蓋古人的手指印?!读凝S志異》的殘卷是18 世紀(jì)下半葉的乾隆年間的木刻本,在民間傳閱了二百多年,傳到我手里的概率本來是零,卻因?yàn)樾∧窘撑c我相識由零變一,百分之百地成了我的讀物,我的私產(chǎn)。
接下來,小木匠又借了我的小說《春》和《家》,作為交換條件他幫我打了一個書櫥,材料是我家里積留的舊木頭。從1969年五周歲記事起,我擁有一些小人書,1974年十周歲后開始擁有大書即小說,包括“文革”前的傳統(tǒng)豎排版和當(dāng)時的橫排版小說《苦菜花》《暴風(fēng)驟雨》《水滸傳》和《金光大道》《雁鳴湖畔》《沸騰的群山》,還有“文革”前的舊詩集《普希金詩選》《亞當(dāng)·密茨凱微支詩選》《唐詩選》。到了1979年秋天,我有了小木匠為我打制的笨書櫥,把二百本左右的書刊存放進(jìn)去,站成一排排,煞是讓我入迷。當(dāng)時少許出版的時尚先鋒的西方文學(xué)藝術(shù)、歷史哲學(xué)書刊,包括那冊《聊齋志異》的殘卷,都站立在書櫥里。
到1990年,我淘購收藏的書刊已有大約一萬冊,不用說都被我翻看過了,是不是都消化成我的知識了那就難說了。讀而化之益人,讀而教條害人啊。1990年以后,我很少買書了,藏書也開始逐漸失散,許多書刊受潮生霉損毀,直至剩有千余冊老書墊底。
我所說的老書,指1985年前亦即三十年以上的書刊。其實(shí),我的所謂藏書,只是特殊年代的青少年在喜歡讀書之余的瘋狂愛好,與古今真有學(xué)問的藏書人相比,與真有價值的書院圖書館相比,不過就是小兒收了幾件玩具而已。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