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系
肋骨大概斷了,只是稍微欠下身子,劇烈的刺痛就直逼胸口。
原本罩在儀表盤上的玻璃碎成了無數(shù)塊,其中一塊碎片正直挺挺地插在我的側腹,仿佛它原本就是西裝上的一個配件。
記得剛買新車的時候,明子最中意的就是這塊儀表盤,還特意用抹布打了蠟,在上面抹來抹去。那時我還擔心這么擦會損耗玻璃的壽命,現(xiàn)在看來完全是想多了。
我努力抬起頭,看向后視鏡,透過鋼板的縫隙,勉強可以看見明子的脖頸此時正被彎曲成不可思議的角度,暗紫色的液體殘留在額頭上,大概是剛才的撞擊導致的,怎么看都已經(jīng)不行了。
手機也不知道在哪,車子失去控制前,我應該把它放在了觸手可及的地方才對,現(xiàn)在完全不知道它飛到哪里去了。身體無法移動,自然也沒辦法去找手機。不過,就算找得到,我也不知道該打給誰好。
不管是打給認識的人,還是叫救護車,眼前的男人多半都會阻止我。
一分鐘以前,他粗暴地拉開后面的車門,似乎是想坐到后座上。但是發(fā)現(xiàn)后座已經(jīng)堆滿了被撞變形的塑料箱之后,他又立刻皺起眉頭,把身子縮了回去,朝我走來。
可是,副駕駛座的門也深深地朝里凹陷,憑人力根本拉不開。他索性翻到發(fā)動機蓋上,透過已經(jīng)不存在的擋風玻璃,惡狠狠地看著我。
我看著那張面孔,看上去很年輕,最多20歲上下,正是對我這種大叔來說最為危險的年紀。頭發(fā)剃成板寸,缺乏水分的肌膚被曬成近似于咖啡豆的顏色,肩膀非常寬,穿著臟兮兮的工作服,由于角度問題,沒辦法判斷他的身高。
與我對視的時候,他始終抿著嘴,眼球里掛著粗粗的血絲,看上去渾濁無神,但偏偏又被他瞪得老大,活像一條垂死的金魚。
一把折疊刀被他捏在右手掌心。
“錢都給你,別殺我?!蔽蚁乱庾R地說出了這句話,今天以前,我一直以為這種臺詞只會在電視劇里出現(xiàn)。
年輕人俯視著我,似乎非常暢快的樣子。
他把右腳踩在凸起的鋼板上,身子向前弓,露出掛在腰際的一顆棒球,像流出體外的臟器一樣搖搖欲墜。
“喂,大叔,記得——我嗎?”一開口就是粗暴的聲音,伴隨著意味不明的停頓。這不是一個可以正常溝通的男人。
他說話時聲調(diào)上揚,嘴唇也配合著向布滿痤瘡的臉頰歪曲。一股難以名狀的異味從他嘴里逸散出來,好像打開了沒按時投放的垃圾袋。
我不記得他,但我不清楚該不該說實話,可以確定的是,此人來者不善。
從山上的別墅離開,必須走這條路,他一定是算準了這一點,才會提前在路上布置陷阱,讓車輪打滑,最后把我害成這副德行。他是帶著殺意來的。
“你想不起來,也沒有關系。”他繼續(xù)自顧自地說著,“你這樣的——帶著特權的家伙,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根本不會關心我這種——無名之輩,對吧?落到現(xiàn)在這步田地,你一定,從來沒有想到過吧?可是啊,我倒覺得,這才是最適合你的。你每天吃的東西,就是我們身上的血肉。如今,輪到你流點兒血,再合適不過了!”
“我知道錯了。”我感到一股甜味涌上喉嚨,立刻又失去了大聲跟對方爭辯的勇氣,“是我不好,我把現(xiàn)金都給你……”
“不是錢!就、就知道,錢!老子——不是來和你要錢的!”
他突然暴跳如雷地用手捶著車頂,本來就已經(jīng)開裂的鐵板在他的擊打下開始沒有節(jié)奏地晃動。透過搖擺的袖口,我看見他手臂上發(fā)紫的注射針孔。
“我就知道,你們的腦子里,除了錢,什么也裝不下??墒前?,我真的搞不懂,如果要錢,能賺的法子,對你們來說,不是多得是嗎?去炒股票,去投資——什么的,都不難吧?為什么,非得到我們——這里來?你們明明,什么都不懂,連二壘手和游擊手的區(qū)別都不懂,不對,連用幾根指頭握球,都不懂!”
我心里一動。
“你是西中棒球社……”
“閉嘴!”
男人又一次猛擊車頂。
“就因為你們,就因為你們這些,外行,那年的比賽,才會輸?shù)?。就因為,你們不肯讓我上場!去推薦什么,新來的小子,去打外野!體能訓練都缺勤的,對前輩連敬語都不用的,那種混球……就因為,他是你的侄子!”
他一定是搞錯了,我沒有侄子,也沒有兒子,反正沒有類似的親戚。而且,我也不覺得高中棒球隊的外野手是什么需要托關系才能得到的好差事。
不過是高中小鬼的過家家罷了——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但誰會想到現(xiàn)在的小鬼已經(jīng)這么暴力了?
“那可是,我,一生的機會。我把未來,全都押在了那里。離開高中以后,我就能——打職業(yè),我本來就是這樣想的!但是,就因為你們,我十幾年來的準備,完全白費了!這些年來,我有一天沒一天地打著零工,吃著客人剩下的飯菜。這全都是,你們害的!”
“所以你就……”
我沒有說下去,我不想激怒他,但我反倒被他給激怒了。
就因為這種理由?念高中的小鬼有什么資格說“十幾年的準備”?。?/p>
西中本來就是盛產(chǎn)社會垃圾的放牛高中,每年能出幾個大學生都是謝天謝地了,也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畢業(yè)生成了職業(yè)棒球手。再說了,職業(yè)棒球手也掙不到幾個錢吧。
我可是頗有自知之明,正因如此,我才能把學校當成家族企業(yè),普普通通、心安理得地工作下去。
我自己有身為垃圾轉運者的自覺,可這些垃圾竟然沒有!這種連名字都沒辦法叫人記住的小鬼,就知道把美夢破滅的怨氣撒在別人身上!
“你,根本,不知道。我現(xiàn)在,連棒球棒,都沒有機會摸到了。以前的朋友,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十八個人才能打的運動,在便利店,或者餐館,哪里找得到這么多人!我現(xiàn)在連棒子——都揮不動了。明明,對你們來說,是很簡單的事情。只要你們推薦、推薦我一次,我就可以……”
從頭到尾都沒辦法理解。
沒辦法湊夠人打球的話,自己一個人練習不也很好嗎?既然口口聲聲說要當職業(yè)的話,這種程度的苦總能受得了吧。
至于職業(yè)選手的推薦名額,且不說我們這破學校有沒有,就算有,恐怕也輪不到他。自己沒有出類拔萃的才能,還想贏過不在同一條起跑線上的人,未免太以自我為中心了。再說,你揮不動棒子也只是吸毒的后遺癥吧。
從一開始我就確信,這個男人是沒辦法溝通的,他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子的。
“我把棒球別在腰上,當護身符,因為從那天開始,我就被厄運纏身了。這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她說,把厄運鎖住,就能流轉給其他人?!L水輪流轉,她多半,就是看中了,棒球是圓的,這一點而已。明明是我熱愛的棒球,明明是棒球!我還是聽她的話,用了。但是別人看到這個,只會笑話我。我真的被厄運纏身了,就是從,和你見面的那天開始!你還想不起來嗎?那年西中,還死了一個女高中生,這樣說你總有印象吧!”
我感到自己的腹部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痛。
我想起來了,是三年前的那屆學生。這么說,這個小鬼應該是叫白石,或者白鳥……總之是類似的一個名字。
“你,想起來了?”
我的表情一定暴露了什么,“白什么”咧開干癟的嘴唇,抓著折疊刀的右手上下亂晃。
“我就是,那天下午,去你辦公室的,那個白川。我們見過那一次面,之后,你就傳話,決定了陣容,沒有我!所以,我才會回來,找你報仇……”
“你是怎么找到我這里的?”
“有什么,難找的嗎?”他的笑聲聽起來像開了一條縫的煤氣管道,刺耳而危險,“西中,誰不知道,棒球社的顧問、教導主任井澤明,那大叔,一天到晚,喜歡求神拜佛,在山上找了個風水好的地方,快活去處!和你同姓的有錢人,可不多,隨便一查,就能查到……”
真是沒有禮貌,明明也有和我同姓的知名演員,這個年紀的小鬼居然不知道。
“……你冷靜下來聽我說。白川同學,對吧,我們可能在某些地方有什么誤會。你也知道,那段時間因為西中有學生跳樓自殺,學校亂哄哄的,所以……”
“所以就,把我的未來,給隨便處理掉了,是這樣嗎?開什么玩笑!無能,也要有個限度!那個學生,是我找你之后,晚上才跳下去的,不是嗎?那天下午,編隊結果就該出來了吧!你少給我,混淆時間,避重就輕!”
“這個,編隊結果是我們共同協(xié)商的,并不全是我一個人的意思……”
“不可能!那天見過我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其他人,不可能有理由臨時換掉我!絕對!”
“所以說你先冷靜一下。”我努力挪動幾乎不能動彈的下半身,躲避他手中刀子的鋒芒,“真的不好意思,白川同學,我向你保證,我們真的沒有做什么不符合規(guī)章制度的事情,都是按規(guī)定辦事,所以我對那天下午的事情也有點記不清了。如果不介意的話,希望你能重復一下……”
“哈?”
他吐出一口氣,突然像是情緒爬過了最高點似的,身體的抖動也放緩了。
“你想,聽我說?你想拖延時間,想多活一會兒,是不是這樣?但,那也無濟于事啦。這條路,從來不會有其他車經(jīng)過,我早就摸得清清楚楚了。你要是不相信的話,那我就多陪你,聊上幾句。我不介意,完全不介意,跟你聊上多久,都不介意!只要能讓我明白地,解決掉你,就好了!”
白川用左手撫摸著腰間的棒球,樣子逐漸冷靜下來,說話也變得順暢了一點。
“我去找你是秋天的事。你這混蛋,明明是棒球社的顧問,一年到頭卻從來不在我們面前露面。我們都知道你只是掛名而已。掛名嘛,無所謂的,我知道你堂兄是副校長,你表弟是保衛(wèi)處長,連教職工宿舍都是你侄女管的,西中就是你們家的。但是,你這種酒囊飯袋,坐在辦公室里摳指甲不就好了,憑什么連我們的棒球教練都得對你點頭哈腰的?
“秋天剛到,我就聽說你打算改變棒球社的主力陣容,理由就是西中連續(xù)好幾年沒有打出成績了。不去反省自己的問題,就知道在我們身上找原因!我本來不想浪費力氣在你們身上的,可是9月份我又狀態(tài)不好,訓練的時候經(jīng)常打不出安打。那當然,只是因為天氣轉涼,筋骨還在調(diào)整,不代表我有什么問題……”
說實話,我的確不懂棒球,但這個狂熱的小鬼說的話,總覺得缺乏說服力。
“我知道你的辦公室在哪。我是住宿生,我的床頭就靠在窗戶邊上,每天早上,我從那里往外看,就能看見你辦公室的窗戶,比我們整棟宿舍樓還高!我一直很想用一記本壘打弄碎你的玻璃,因為如果不是你,我就不必為能不能上場擔心……總之,我覺得有必要在被你判死刑之前找你一趟。
“我忍了兩個禮拜,終于坐不住了。那天下午我們照常訓練,跑步、壓腿、傳接球,一定是因為下定了找你的決心,那天我覺得自己的肩膀特別輕,投球的速度也更快了……”
他講起棒球來似乎就沒有止境,我的腹部已經(jīng)不出血了,但也不能一直這樣熬下去,必須想辦法把這個家伙解決掉才行。
“……結果直到訓練結束,也沒見到你的影子。當然,我本來也沒指望你那天會突然現(xiàn)身的。我只是打算好了,如果你還是沒有現(xiàn)身,就去辦公室把你揪出來揍一頓。大概是傍晚的時候,太陽下山以前,我從操場出發(fā),去辦公樓找你。我走樓梯到六樓,就是離你的辦公室最近的那一側?!?/p>
我回憶著辦公樓的構造,六樓有教導主任辦公室、副校長室和校長室,平時很冷清,因為一般學生根本不會到這個地方來,樓道就在教導主任室旁邊。
“你見到我了?”
“沒有,你這混蛋,不知道在哪兒逍遙著吧?我敲了半天的門,什么動靜也沒有,就試著把門拉開一條縫。我本以為能看到一頭死豬趴在桌上睡覺,沒想到地上只有窗框的影子,你該在的地方空空蕩蕩的,我只好回到樓道里抽煙。”
“抽煙?你……”
“少來管我!”白川惡狠狠地瞪著我,“都傷成這副德行了,還有閑心當教導主任?”
我其實無所謂他有沒有抽煙,畢竟正如他所說,我都已經(jīng)身受重傷,躺在這里了。我根本不把眼前的人當成自己的學生,不過是個來找碴兒的社會垃圾罷了。只是,聽說他曾經(jīng)在離我那么近的地方違反校規(guī),這還是激發(fā)了我本能的憤怒——權威受到藐視的憤怒。
“我本以為能在樓道截住你的,結果煙都快抽一半了,連個屁都沒見著。我清理掉煙頭,吹了會風,就又回來找你了。這次我可懶得客氣了,直接推門就進去了。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五點半的事,如果你的鐘準的話,你辦公室里那座臟兮兮的座鐘就擺在一進門就能看見的地方。
“我本來想徑直坐到你的辦公椅上,又擔心被你揪住這點不放,等會兒直接把我趕出去。想坐到你的桌子上,又沒空位。最可氣的是,你那里真是啥也沒有!一套桌椅背靠窗,兩面墻擺四個木頭柜子,然后就沒了,連個茶幾都沒有。我就靠在門上,數(shù)著窗簾花紋發(fā)呆。背都快被烤熟了,你才回來?!?/p>
“我想起來了,當時門是被你抵住了,所以我一開始推不開……”
“你還記得啊,哈哈?我感覺到背后有人在推門,從門上起來,你就一頭摔進來了,真是笑死我了。但是我又不能笑,我還得和你說話不是?我把你拉起來,說我是棒球社的白川,希望你放棄給棒球社調(diào)整陣容。我告訴你,外野手不只要會接高飛,也得能撿地滾球。平時訓練接的球都是自己人打的,路數(shù)都被摸熟了,沒有實戰(zhàn)價值。我還告訴你,現(xiàn)在我們長傳的練習太少了,把這一塊抓起來,比換陣容要有用得多……”
“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你一副什么也聽不懂、但卻非得假裝聽懂了的樣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不到兩分鐘,你就開始急躁了,又是咳嗽,又是看手表,嘴里就只會說‘謝謝你的熱情建議‘我們會考慮之類的官話,把我打發(fā)走了。第二天,我就聽說我沒機會上場了,這就是你的考慮嗎?覺得我的想法太多了,就解決掉提出想法的人嗎?我到處找人打聽,但那幾天學校里又鬧自殺,沒人理會我……”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似乎是毒癮又發(fā)作了。
明明同校的學生都自殺了,這個人腦子里還只有自己那幼稚的棒球過家家,就算是我也實在覺得厭煩了,怎么能被這種家伙殺掉!
“你聽我說,這個,白川同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可以為你解答,為什么我把你換下來了?!?/p>
“為什么?我,我管你,管你為什么!你再狡辯,也沒有用……”
“因為我想包庇你犯下的殺人罪。”
本來已經(jīng)重新開始揮舞小刀的白川,突然像被喊了“CUT”的演員一樣停了下來,那張干癟的臉戲劇化地扭曲了。
“哈?你說,殺人……殺人,罪?”
似乎是因為這個回答太過意外,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該如何發(fā)火了。此時,他直勾勾地盯著我,左手捂著大腿,似乎是在發(fā)狂時把自己給劃傷了。
他腰間那顆搖搖欲墜的棒球,終于在和擋風玻璃的碎渣碰撞之后,脫離了他的身體,滾進我身下的廢墟里。
“對。我之所以急著讓你回去,是因為我懷疑你殺了人?!?/p>
“不可能!你、你、你胡,你……”
“你自己回憶一下吧?!蔽遗哼^他的勢頭,“我辦公室的窗戶朝向哪一邊?正對著你們的宿舍樓,對吧。這可是我們家族修建的學校,如你所知,我是個看重風水的人。臥室是不能讓床頭朝北的,因為只有死人的棺木才會朝北放,我不可能在自己的學校里準備那么多棺材。
“你的床頭正對著我的辦公室,也就是說,我辦公室的窗戶不可能朝南。當然,也不會朝北,因為宿舍樓里的床位一般是平行排列的,如果要讓所有的床都不朝北,就只能把它們排成東西走向。所以,我辦公室的窗戶,只能是朝東或朝西的。既然你能看見夕陽,就只能是朝西的,對吧?!?/p>
白川默不作聲地聽著。
“朝西的窗戶,傍晚當然會被夕陽直射。所以你在第一次打開我辦公室的門的時候,才能夠根據(jù)地面上的影子來確定我在不在辦公室里??墒?,在那之后,你第二次打開辦公室門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辦公室里有個座鐘。為什么第一次推門的時候,你沒有從地面上的影子里發(fā)現(xiàn)座鐘呢?
“你自己也是這么說的,我的辦公室除了背靠窗的桌椅,就只有兩側的柜子。而窗戶的位置顯然是在門的正對面,所以你才能靠著門數(shù)窗簾上的花紋。那么,既然你能在推門的同時看見座鐘,那座鐘的位置就只能是在我的辦公桌上。
“如果座鐘從一開始就放在那里的話,你第一次推門的時候,必然會看見它的影子,因為那就是窗戶前的位置。但你說‘地上只有窗框的影子。也就是說,在你第一次推門的時候,座鐘還不在那里。
“那為什么第二次進門的時候,座鐘出現(xiàn)了呢?有四種可能性。第一種可能性是它本來就在房間里,如我所說,那是不可能的。不僅是影子可以證明,你還說我戴著手表,這也可以證明,我的辦公室里不需要有鐘。
“第二種可能性是,在你離開期間,我把座鐘帶了進來。但那也是不可能的,因為你一直守在樓道里。如果我抱著鐘上來,肯定會被你看見。我事先也不知道你會在那里,自然不會想辦法避開你的視線。
“第三種可能性是,在你離開期間,其他人把座鐘送了過來。這……這當然也是不可能的,理由還需要我多說嗎?”
“你、你說啊,你不說,我哪里明白,你……井主任?!?/p>
白川的聲音低了下去,終于開始用姓氏稱呼我。
“因為‘送鐘是‘送終的諧音,你們都知道我很迷信,當然不可能給我送鐘了。”
非得我親口說出來,這個姓白的果然是個白癡。明知道在我們這,職業(yè)棒球根本不流行,還要一門心思地去鉆研,最后把自己逼成這副德行,實在讓人理解不了。但好在他是個白癡,我現(xiàn)在才能徹底唬住他。
“那就只剩下第四種可能性。第四種可能性就是,座鐘本來就在房間里?!?/p>
“這、這不是說過了嗎!這就是,第一種,?。 ?/p>
“并不一樣,第一種是說,座鐘本來就在桌上;第四種可能性則是指,座鐘一直在房間里,但并不一直在桌上。也就是說,座鐘原本是放在柜子里的。因為我不需要使用它,就把它閑置在了柜子里。但那天,座鐘卻被人搬了出來,放在桌上,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我,不知,不知道……”
“意味著有人需要使用柜子。事后,我從柜子里找到了那個女學生的尸體,我當然會覺得是當時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我辦公室里的你做的。可是,這件事傳出去的話,會成為學校的丑聞,為了掩蓋這件事,我們費了好大的勁,才糊弄成自殺的?!?/p>
“可是我沒有!”白川激動地大吼,“我從來都不知道什么尸體!”
“是啊,我現(xiàn)在相信你沒有了。既然這樣,兇手就是同在六樓的……”
“校長,或者,副校長嗎?我早就聽說了,你和他們幾個私下里關系其實很差,到了喊打喊殺也不奇怪的地步了。他們中的一個,想嫁禍給你?”
原來已經(jīng)有這種傳聞了嗎,真叫人頭疼,我開始擔心起未來的事情。
“大概是吧。我會好好找他們談談的。只是,我當時真的以為是你,讓你不出校參賽,也只是怕你壞事而已,畢竟你是殺人犯!你能理解嗎?”
“我……”他低著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我也,不知道。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明明,什么都沒做啊。我只是,那天,剛好去了辦公室而已。只是這樣,就會被當成殺人犯?我本以為,是見到你以后,我才會被厄運纏住的,沒想到,在那之前,就已經(jīng)……”
他說得沒錯,他確實什么也沒做,所以,那具尸體的事情自然也是我編造的。
那個女學生是不是自殺,我也不知道,但她的尸體從來沒出現(xiàn)在教導主任辦公室里。我只不過是臨時編湊了一個能夠被他所接受的理由——用共犯的外衣,去包裹他所受到的厄運,制造一個遭受厄運的理由。
要我說,遭受厄運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但是,話說回來,只是東西被搬出來,就能猜到柜子里有尸體嗎?那,井主任,你的后座也堆滿了東西嘛,該不會,你也……”
白川一邊半開玩笑地說著,一邊抬起頭來,突然,他的表情凝固了。
糟了!我從后視鏡里看到了他眼中的景象。剛才他對車頂?shù)拇窊魟訐u了車子的重心,藏在后備廂里的明子的尸體,逐漸顯露出來。
白川愣愣地看著那具尸體,緩緩念出他的名字:“井……井澤明,主任……”
等的就是這一刻了,我趁著他愣神的瞬間,猛地從座位上彈起,奪走他手里的刀子。他一定以為我被鋼板壓住動彈不得吧?那都是我裝的,我早就偷偷把身子挪出來了。
從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我就打定了殺人滅口的主意。只有這樣,我才能全身而退。好在他只和明子有過一面之緣,又沒見過我本人,根本沒辦法認出我倆的差別。
我和明子是堂兄弟,本來長得就很像,他看見我從明子的別墅里開車出來,自然而然地以為我是教導主任。
還差一點了,馬上我就能擺脫這份厄運了。
我撲向白川,然而在最后一刻,腳底卻突然傳來堅硬而光滑的觸感,好像踩到了什么圓滾滾的東西。
我失去平衡,朝滿是玻璃碎片的儀表盤上摔去。耳邊傳來“嘀嘟嘀嘟”的警笛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