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芷楊
每到濕冷的春天,我的關節(jié)炎總要發(fā)作,朋友告訴我她認識一位神醫(yī)手到病除,只要參加了她創(chuàng)辦的中醫(yī)課程,下半輩子基本就告別了醫(yī)院,不管有什么怪毛病,都能自己把自己治好。我盡管每月都要買幾本書,或去幾趟裝飾別致的飯店,月底余留的生活費總是所剩無幾,聽到這個消息后,我還是讓朋友趕緊將這位神醫(yī)介紹給我,并且迫不及待把書本里夾著的一小沓輕薄的鈔票貢獻給了這位學術(shù)高深的師傅。
三省是在我之后幾天才進的師門,順理成章就成了我的師弟。老師的門徒人丁興旺,但是像三省一樣是農(nóng)民的只有一個。聽他的自我介紹,他還有一個種滿枇杷的果園。至于他拜師的理由,也不和其他人一樣是受到了病痛的侵襲,他希望用中醫(yī)理論為他的果樹把脈。
在成為我?guī)煹艿牡谝惶?,他就在我們的學習群中進行了大膽的發(fā)言:
“早上施肥,下午下雨。肥都流失了,天氣我就沒有把握好。種樹和做人一樣,以前做得不足的好多,現(xiàn)在真的需要反省?!?/p>
他剛剛發(fā)言時,大家都覺得很新鮮,和他打招呼的人很多。但是現(xiàn)代人行色匆匆,他這樣每天空虛地掰著手指發(fā)愁日子怎么過,講話又仿佛外星人似的,久而久之,大家懶得接話了。
不知道潛意識里我是不是有著異稟,在三省師弟的信息下,只有我一個人給他留言,肯定或是贊揚他的高見。
我時常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真的理解他的孤獨,懂他的不識時務;還是僅僅看見他受到冷落,想通過上前幫助他來體現(xiàn)我的包容,是這樣一個虛偽的好人。
直到三月十三日早晨,我站在洗漱臺前,嘴里的牙膏沫還沒有吐去,手機就已經(jīng)發(fā)出聲音告訴我,有個大閑人找我了。拿起手機,果不其然,師弟發(fā)消息來了:“昨天撿到一部手機,很新,我還是交給司機,讓他還給失主,雖然自己手機很舊?!?/p>
我知道他講這些話出于本性善良,但他總是不分場合和時間,每天都要向我匯報這些我毫不感興趣的消息,就像一個無時無刻不需要表揚和安撫的小孩子,我顯然已經(jīng)對他窮追不舍的聊天需求不能忍受了。
就在我頭皮發(fā)麻的時候,他又有一條消息過來了:“小孩不學好,學了世界地理,又想學世界史,感覺沒啥用,我女兒不可能出國,學習外國的歷史感覺多余?!?/p>
我這個時候終于理解了其他師兄弟為什么要無視這個樸實的農(nóng)民了,因為我才按下按鈕讓手機屏幕回歸黑暗,它又立刻像蠟燭一樣被點亮了:“除了干活就要學習,不搞社交,我給自己立個規(guī)矩,半個月出來玩耍一次。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不喝茶不吃酒,買了日記本,跟新來的師妹們交流,認真做筆記?!?/p>
我不想理睬他,告訴他:“我在備課?!北M管我想沒有哪個副科教師會勤奮到一邊刷牙一邊備課的,還只能領一點剛好滿足生活的工資。
他依舊不依不饒,“師姐你應該好好休息,勞逸結(jié)合?!?/p>
“休息了誰養(yǎng)我呢?”我為他的無知和不知趣倒抽了一口涼氣,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扔到一邊,自己喂貓去了。
一連好久我都沒有理睬他發(fā)來的消息,我裝得自己冷若冰霜,像高不可攀的山峰,他終于識趣了,沒有發(fā)來任何東西。
但是這個春天才剛剛開始,不管是疏離,還是靠近,蕩起的漣漪勢必還會波及每一個人。
進了這個班一個月后,我的關節(jié)炎也不見有半點改善,而為了買老師畫的符咒或是法寶倒是花掉了少說我一半的積蓄。老師也很少現(xiàn)身,只有她的兩個助手在群里每天向我們推銷產(chǎn)品。在所有的弟子里,除去幾個富有的老板娘,幾乎就是我給老師貢獻了最多的錢財,老師還以為我是她忠實的粉絲,想要發(fā)展我做她的下線,幫她推銷中草藥保健品。我要求老師退還學費,而不是成為她這個騙子的走狗,我在群里把老師的產(chǎn)品對關節(jié)炎毫無用處這一事實廣而告之,本以為義憤填膺的師兄弟們一定會揭竿而起,撬開老師那張石頭一樣硬的嘴,將學費從中吐還出來。但是大家只是沉默觀望。
只有三省在學習群里發(fā)出一個哭泣的表情,說他是殘疾人農(nóng)民,一年掙不夠五千,老母患有糖尿病,女兒欠了學校書錢,妻子不僅是弱智一頓還能吃三四碗,一家人生死全系腰間。本指望學點本事開診所改善生活,誰知這一交學費搭進兩年收成,農(nóng)民消費不起這保健品,他們只付得起三塊錢挑一次火針。
三省的訴苦激起了我憐憫的水池的一點水花,還有一絲勇氣。我威脅老師,若是不把錢退回來,便要在網(wǎng)上抹黑她,還要請電視臺的朋友采訪他,“發(fā)揚”她的事跡。
老師看我去意已決,估計不想跟我煩下去,免得節(jié)外生枝,退我一半學費,順帶給了三省一千,然后我們倆被掃地出門。
我感謝三省危難之際的拔刀相助,問他:“你怎么不趁機去為老師說好話,說不定得到了老師的欣賞,還能教你一招半式?!?/p>
他說:“我戴了老師那里買的陰陽寶后,著枕即睡變成輾轉(zhuǎn)反側(cè),因為我光想著進財招財了。”
“你應該和其他人一樣不作聲的?!?/p>
“我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嗎?雖然我過得苦,但我不愿意騙人。” 他情緒好像突然變得很高昂,“師姐,有些話說出來很難為情,但我就是想對你說,你一定是來拯救我的。不僅僅因為一千塊我就這么說,是有人愿意幫我讓我感到高興。”
消息一條接著一條,很快又淹沒了整個手機屏幕,我起初對這個離我相當遙遠的男人的高亢發(fā)言還有點興趣,可惜才看到中間就感覺到了乏味,尋常的表達感謝的話像是猜字謎一樣,我被他講得迷迷糊糊,趕緊裹上被子睡覺了。第二天醒過來才看見他最后又把話題說到自己身上去了,可惜我對他已經(jīng)不是特別感興趣,所以我只能告訴各位我還依稀記住的內(nèi)容,在概括以后是一句非常無趣且少見的話:
“我的父親在我出生的村莊打架,所以我遭了報應,生下來就殘疾了?!?/p>
雖然這段悲慘的經(jīng)歷被他描述得冗長且難以閱讀,感覺就像赤腳走在石子路上,值得令人發(fā)出一陣悲憫,而且還可以想象出他深嘆了口氣,因為最后幾句話和上一句隔開十幾分鐘才發(fā)出來,不知道是他看我沒有給他回音覺得自尊受到了傷害;還是我一個人自作多情,其實他只是在做一個農(nóng)田里的哲學家罷了。
最后兩句是這樣的:
“謝謝你師姐?!?/p>
“我真是個廢物?!?/p>
我看了直皺眉頭,把他說的這些不明所以的話轉(zhuǎn)發(fā)給另一個朋友看,朋友誠懇地告訴我:這些話他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勸我千萬不要再和這種人有來往,要多和社會上那些有正能量的人多交往。我本來還想再給三省回復一句,顯示出人民教師的禮貌,聽了之后趕緊把懸在發(fā)送鍵上方的手指按在刪除鍵上,再長長舒一口氣,這口氣彌漫在空氣中,終于把我和他隔開來了。
好幾個星期三省都沒有來找我,而在這段時間里,我樂于在課后加入辦公室同事之間的閑聊里,不是聽地理老師講怎么炒股,就是聽歷史老師闡述如何炒房,盡管這兩個老男人都節(jié)約得很,每天中午到食堂都要多打有補貼的飯菜,好留到晚上吃。不過他們講話的時候從不會體現(xiàn)他們的囊中羞澀,只是高談闊論的時候,真知灼見總是要伴隨著嘴角四溢的唾沫一起出來,告訴在場每個人他們從農(nóng)村帶出來的習慣還沒有完全改掉。
正巧我住在鄉(xiāng)下的母親也給我來了電話,先是咒罵我這個不孝順的女兒不愿意去鄉(xiāng)下看她,再是告訴我,我的兩個姐姐和一個哥哥是如何買各種美味的水果和飲料給她這個糖尿病人來甜嘴的,她每說出一樣她們帶去的慰問禮,就好像對我宣判了一道刑罰,還加深了一份我“不孝”的罪惡感。我不得不在周末放棄咖啡館或是書店的小憩時光,讓剛上完班頭腦還在發(fā)脹的丈夫送我去鄉(xiāng)下。
經(jīng)過路上快一小時的顛簸,可以看見兩列房子排列在一條窄窄的河流兩旁了,我就知道我現(xiàn)在離老家就只有一步之遙。當我坐的這輛有了年代的車,停在一幢墻面不久前才重新粉刷過的矮屋前時,母親和我的兩個姐姐就正坐在大門口嗑瓜子,一只狗趴在地上嗅瓜子殼,希望里面能長出肉或者骨頭來。
“你來了啊。”我母親從石頭門檻上站起來,招呼我坐到里面的廳堂里去,給了我一把瓜子,示意讓我加入其中。所幸我母親在我跟前沒有在電話里一樣兇狠,我接過母親用黑乎乎的指甲抓著的瓜子,和墻上貼著的菩薩一起坐在桌前。
“你啊,一點都不知道惦記家人,我們喊你一次兩次都不肯來,每次都要媽媽發(fā)火你才肯來這里?!蔽业膬蓚€姐姐在母親講完后開口了,自從我成人離開這個地方后,雖然很少和她們見面,但每次和她們見面,她們總是氣勢洶洶,好像我不是她們應該疼愛的親妹妹,而是偷吃了她們田里稻谷的不知道哪里飛過來的一只鳥?!拔覀兌荚谶@里等你等了一個小時啦,媽媽每天都說想你,可你就是不肯來,你說你孝不孝順?”
我記起來母親電話里沒有一次不提到村里哪戶人家孩子經(jīng)常回來看望父母,她好像羨慕且享受這種被子女所環(huán)繞,眾星拱月的感覺。我的兩個姐姐都沒有工作,全靠她們丈夫兩個結(jié)實的手臂養(yǎng)活她們,還有她們兩張在我進行思考時已經(jīng)吃完了一個西瓜的嘴。我不像她們嫁了愿意無私奉獻的丈夫,家里孩子還在讀書,每個月都要我寄開銷給他,學校里又三天兩頭要開會或進修,周末才能難得抽出一點自己的休息時間。
我應該為自己辯解兩句。
我的嘴才做出“不”的形狀,看見兩個姐姐瞇起來的眼睛,立刻想起來她們以前把我喜歡看的書扔到灶頭里,讓它和柴火一起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你要說什么?”這兩個拷問官發(fā)話了。
“哥哥怎么沒有來?”
“他前幾天一直在這里,今天回去忙公務了。哪像你平時有空也不肯來看望爹媽,哥哥忙到飯都沒工夫吃,還要每個星期來鄉(xiāng)下,每次還要背大包小包的東西。”這兩個姐姐指指她們手里正捏著的雞腿,顯然這就是哥哥所帶來的其中之一了。
我才剛剛低下沒有分量的頭來懺悔,她們又開始提我穿的衣服:“怎么你成天都穿的是黑色,一點都不喜氣,來看媽媽就要穿有花色的,最好還要穿裙子,就像我們這樣。”
我看著五彩斑斕的裙子套在兩個姐姐被各種食物所填滿而顯得臃腫的身軀上,就像是要脹破了的花氣球。我記起在十幾年前還有人稱我新生枝丫一樣細的胳膊和腰肢是“身材好”,現(xiàn)在步入了中年,周圍的聲音都成了“呀,你怎么面色這么差!”或是“你太瘦了,是不是身體哪里出了問題,趕緊去找個醫(yī)生看看吧?!?/p>
“街上有個裁縫做衣服很好看的,我們身上的衣服都是找她做的,媽媽也找她去做的,我們是不是也帶你去做過衣服?你要不要吃完飯也去做一身裙子?”
我立刻想起去年冬天在鄉(xiāng)下街上做的那條厚實的羽絨服,穿去學校的時候,沒有一個同事不直截了當告訴我這件衣服比操場上學生堆的雪人還要臃腫,而且顏色老土——是咖啡色的。連辦公室里那個終日盯著股票漲跌的折線,眼睛只認得紅和綠的地理老師,也要抬頭看我穿著這套“戲服”,時間長了他覺得不好意思了,問我:“這件衣服挺暖和的,哪里買的?”我以為終于有哪個眼光獨特的人發(fā)現(xiàn)了這件衣服的優(yōu)點,告訴他鄉(xiāng)下找人做的,很實惠,還只要八百塊,商場里肯定買不到。
“哦?!彼抗廒s緊又回到了電腦顯示屏上。
因此我趕緊找理由拒絕了兩個姐姐的建議:“我最近身上錢不多,都用掉了。再說我平常習慣穿難看了,突然穿得好看,旁邊的人都要不習慣的?!?/p>
“呀,錢不多!”一聽到“錢”這個字眼,這兩個中年女人幾乎就要跳起來了(盡管她們身體笨重也跳不了多高就是了),“以前就告訴你了,要每天督促家里的男人賺錢,男人生來就是給女人賺錢用的,你看我們身上哪件衣服、哪只手鐲不是丈夫買的。女人活著要學會享受,還有用男人的錢?!?/p>
我雖然很想說“你們的衣服送給我我都不想穿”這樣一句膽大妄為的話,不過我也只能在心里小聲嘀咕了,怕多想了脫口而出,惹得這兩個氣勢洶洶的女人生氣。我只好告訴她們:“教師的工資每年都稍微漲點,我有這點工資很滿足了,是我最近太大手大腳,在網(wǎng)上買了好多保健品才弄得自己現(xiàn)在沒什么錢,等下個月工資到賬了再買新衣服吧?!?/p>
“我是寧愿去后面豬圈里刨一刨挖一挖,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點老祖宗留下的什么遺產(chǎn),也不愿意去等那兩個工資,還是一句話,多催男人去賺錢,不然你穿什么用什么呀?!?/p>
我看見一只翡翠鐲子在大姐的衣袖里時隱時現(xiàn),前兩個月這個誘人的值錢玩意兒還沒有套在她的手臂上,把她粗壯的手臂勒出紅色的痕跡來。
正當我的兩個姐姐傳授我成為幸福女人的秘訣時,手機響了,是同事打來的:“你快來學校呀,出大事啦,你在哪里呀?”
“在鄉(xiāng)下?!?/p>
“啊,你怎么在鄉(xiāng)下,你批的試卷一堆問題,總之快來學校?!比缓笫峭ㄔ捊Y(jié)束的“嘀”的一聲。
我只好打斷在桌上吃得正歡的丈夫,給父母和姐姐匆匆道別后,又從鄉(xiāng)下趕到學校去。丈夫估計因為是他面前的那一整只雞沒有吃完,臉一直是陰沉的,可以猜出他的心情很差,連同他饑餓的腸胃一起。
我想到剛才兩個姐姐對我的諄諄教誨,看著在一旁開車的丈夫緊皺的眉毛,問他:“你能多賺點錢嗎?我姐姐說我穿的衣服不好看,應該買新衣服穿?!?/p>
“我的錢都是老板給的,你去跟我老板講啊,你說多賺錢就多賺錢,那你自己怎么不去賺錢啊,我還想找個賺錢給我用的女人呢,讓我躺在家里歇歇,不用開車帶你跑到鄉(xiāng)下飯還沒吃上兩口就又要跑回去?!彼o接著又列舉了他單位里多少男員工找到了富有的妻子,從而過上幸福日子的。好像但凡是家里有些財產(chǎn),并且生了女兒的,都要到他在的單位里面去挑選女婿,當然除了他自己。聽起來這樣就成了我虧待了他,并且他在以極大的耐心包容我。他又警告我,如果我不愿意坐這輛十年前買的最便宜的轎車,不管是女保安還是女護士,都表示過愿意代替我,坐在這個渾身纏繞著煙味的男人身邊。
我除了選擇閉嘴還能怎么樣呢?
當汽車還沒有開到學校門口時,丈夫就讓我下車了,理由是學校門口堵得很,不好停車。我沒走多久就看見了學校的鐵柵欄,不過今天是周末,沒有一個學生被它困在里面。
到了批試卷的教室,負責我們那科的組長正站在里面,她看見我來了,也不和我講話,就一直用那雙分得很開的眼睛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瞪著我。
“我來了,不好意思,出什么事啦?”
“出什么事啦?你講得這么輕松,出大事啦!你看看你,給你批的卷子的選擇題你全都批錯啦!明天就要統(tǒng)計成績了,你怎么一個人拖了整個組的后腿,別的組都交上去了,只剩我們還沒好,年級主任都找我談話了,說我們組辦事效率低,還不都是你害的?!彼岩豁尘碜尤拥轿颐媲暗淖郎?,我拿起來檢查了前幾張,發(fā)現(xiàn)自己批的時候拿錯了答案。
“還愣在那里做什么呀,快點改回來啊,就等你了!本來我周末可以帶丈夫孩子出去玩,就因為你,讓我只能在這里陪你受罪。”
組長的話就像鐐銬一樣,把我的雙手雙腿統(tǒng)統(tǒng)銬住,我當即覺得自己是罪人,趕緊待在角落里改試卷——服刑了。
直到黃昏所散發(fā)出的橘色的光芒透過了窗戶,折射到了我面前,我終于把批錯的試卷一一訂正過來。組長不久前走了,她告訴我她丈夫給她買了珍珠項鏈,要回去戴給他看。還特意說她已經(jīng)原諒我了,因為她是一個美麗的妻子,她的美麗不允許她生氣。
我抬頭看著顏色逐漸濃郁的天空,準備出校門,卻被門衛(wèi)叫住了,說我有一個快遞。接過來,寄件人寫的是三省?;氐睫k公室拆開來,是一個簡陋的紙袋子,里面兩罐枇杷膏,倒進罐子里的時候還有褐色的汁液從蓋口流出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凝固了。
我打開手機,翻到被我隱藏的三省師弟的消息:“早上干活,下午學習中醫(yī)。師姐好,突然打擾你,你一定是因為很討厭我才不理我,但是你一直是我心里那個勇敢、愿意為我挺身而出的師姐。這是我自己做的枇杷膏,家里窮,就只有這些東西了,希望你不要嫌棄?!?/p>
我鼻子發(fā)酸,心里產(chǎn)生一陣熱火。我看見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我感覺我自己就好像和影子一樣長了。我抱著這兩只罐子,好像抱著自己的尊嚴一樣,我對自己說,我要讓那個盛氣凌人的組長向我道歉。
我提著這只紙袋子,一路小跑,截住了走到半路、鼻子里正在哼歌的組長。我要告訴她,今天你講話的腔調(diào)太過分了,你不可以對我這么講話,你要向我賠不是,并且以后和我談話要客客氣氣。
但話還沒有說出口——
“怎么了,這么快就改好了嗎?這次沒有向年級主任告你的狀,你自己最好好自為之?,F(xiàn)在不要煩我啦,看見你心情就糟糕得很?!?/p>
我先像是被電擊中了一樣呆滯地愣在原地,隨后趕緊賠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以后我會注意的——對了,我有認識的人從鄉(xiāng)下寄來的枇杷膏給你補償,好嗎?”
我打開這只因為顛簸而破了口子的紙袋,她看了看里面盛了深褐色液體的玻璃罐子,眉頭都擠到一起去了,像趕蒼蠅那樣朝著我揮手:“呀,這是什么東西,惡心死啦,趕緊拿開,離我遠一點!”
我拎著這只遭人嫌棄的袋子回到家,丈夫已經(jīng)一個人吃完晚餐在房間里休息了,桌上還留著給我的殘羹剩飯。
我久違地給三省師弟發(fā)消息,告訴他最近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他:今天我的組長對我蠻不講理,但是我很勇敢地用語言教訓了她,讓她懂得了什么是謙卑的態(tài)度。
責任編輯 張 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