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年少無知犯了錯

荊大州

撿到一個自來熟小子

常茵是渴醒的，唉，這意外的宿醉。

她睜開眼睛，太陽透過薄紗簾，照得人眼暈。她頭痛欲裂，爬起來去客廳找水喝，卻覺得哪里怪怪的。她環(huán)顧四周，客廳沙發(fā)上躺著一個男人。

昨天晚上的回憶開始倒帶：朋友約她去喝酒，她們共有一個社交群，沙發(fā)上這個男孩，常茵昨天晚上酒桌上第一次見，她記得對方比自己小5歲，笑起來瞇著眼，聲音很有特點，還能跟她聊“CV（配音演員）產(chǎn)品線架構(gòu)”這種新鮮話題。常茵喜歡專業(yè)八卦，不自覺地，多干了幾杯……斷片兒了。

“酒品不行，就不要跟人浪??！”常茵在心中咆哮。

客廳桌子上，手機鬧鈴聲響起，男孩掙扎著伸出手，摸到手機，皺著眉坐起來，把鬧鈴按掉，他瞇著一只眼，看到常茵僵站在飲水機旁邊。他愣了愣，露出一個笑容：“嗨！”

常茵條件反射，回復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職場假笑：嗨。

“你先去洗漱吧，你要吃早餐么？！”話語的最后，她專門強調(diào)了重音，希望這小子有點眼色，趕緊走人。

沒想到小子驚喜地問：“吃什么？”

嘿……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這么自來熟？

新房客是冤大頭

公司午休時，常茵翻微信記錄。

那男孩叫翟越，昨晚兩人互加好友的時候，常茵沒來得及看他朋友圈，剛才看了，里面一片空白。

她給沛沛發(fā)了個信息：“昨晚那個翟越，是你拉進群的吧？”沛沛秒速回復：“昨晚怎么樣?。?！”

常茵：“啥事都沒有，你昨晚為什么不攔我，遇上壞人怎么辦。”

沛沛趕緊打圓場，“翟越是我上上家公司的同事，數(shù)據(jù)分析師，工作能力很強，當時還被派駐到海外一陣子，最近剛回花城，人家是正經(jīng)人?！?/p>

常茵回：“正經(jīng)人追著剛認識的女性回家啊，賴了一頓早餐，還說要跟我租房，臭不要臉?！?/p>

沛沛為前前同事喊冤：“您是不是失憶斷片了？你昨天對人家那么熱情，散場的時候，你問他住哪里，人家說剛回花城，還沒地方住，你可好，大方說你家有個次臥空著，可以借給他住。再說了，你一個人供房貸壓力多大啊，找個舍友也不虧啊。”

常茵呆了呆。

一年前，男友提分手，原因很俗氣：他家拆遷了，回村迎娶村長女兒，能多分好幾套房。至于兩人一起買的二手房，就歸了常茵，當然是連同房貸一起。

只是，做一個有房貸的獨立女性，著實有點吃力。

想了一下午，常茵給翟越發(fā)了個訊息：“我昨天是不是跟你說，次臥可以租給你住？”昨晚，她說的是“借”。翟越立即回復，“是的！我一個人，東西也不多，我還會做飯，真的！”

常茵聽著他的語音，仿佛看到一只小貓在撒嬌爭取主人的好感。她心軟了，卻不忘要價：“一月房租4000元，物業(yè)費平攤。押一付三?！焙谛姆繓|常茵的心理價位是3000元，留下了1000元的還價空間。她所在的老小區(qū)，老人多，年輕人少，但離地鐵近，私密性好，綠化好，屋子朝向也不錯，最關(guān)鍵的，常茵不太想租，想拿高價嚇退來者。

翟越很干脆，“成，沒問題。我先付半年?！?/p>

嘿，送上門的冤大頭！

晚上回家，翟越和他的小行李箱，早等在小區(qū)門口。看到常茵，他明顯松了一口氣：“我們一起回家吧！”

你要是只貓，我也不是不可以養(yǎng)

就這樣，常茵多了一個室友。

翟越比常茵小5歲，喜歡搞家務，做飯、洗碗、打掃衛(wèi)生，對他來說像是度假一樣愉快。他常常一邊干活一邊聽相聲，拖地都能拖得喜笑顏開。常茵沒見過這種奇葩，前男友把可樂倒在地上，都能等著她下班才收拾。

沛沛分析說，數(shù)據(jù)分析師這個工種精神壓力大，后遺癥也多，她前前同事中，有人在廁所一待就是兩小時，有人喜歡捏塑料泡，還有人愛對著獼猴桃念《詩經(jīng)》，相比之下，翟越喜歡做清潔，已經(jīng)是健康型的職場后遺癥。

翟越還有個怪癖，走哪都把口罩戴得很嚴實，飯后下樓散步都不帶摘的。常茵常笑他，長得帥怕被打劫。翟越一本正經(jīng)：疫情防控，人人有責。

可能真的怕被打劫，翟越回花城后也不找新工作。常茵納悶：“你沒找新工作嗎？白天的時候，你都在做什么？”

“最近經(jīng)濟不景氣嘛，我努力找的……白天的時候，我就在家流淚?！?/p>

“原來是無業(yè)游民?！?/p>

“就是，我最近真是落魄。你說我要怎么突破僵局，比如找個富婆養(yǎng)我？”

常茵逗他說：“你要是只貓，我也不是不可以養(yǎng)?！?/p>

“喵……” 翟越十分配合。

常茵爆笑。

雖然落魄，翟越還是很有情趣的。他喜歡去花市，花城花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爭奇斗艷，翟越喜歡去晃悠，順便帶一束鮮花回家。家里的花瓶再也沒有空過，鮮花再也沒有枯萎過。

兩人經(jīng)常窩在客廳沙發(fā)上一起看投影電影、一起玩手游。這些娛樂設(shè)備都是翟越添置的，以前，常茵既不愛倒騰這些設(shè)備，也懶得花費時間在沒產(chǎn)出的娛樂上。翟越不一樣，他喜歡拉常茵玩，還要玩出新花樣。常茵也慢慢覺得，把時間浪費在美好的事情上，興許也不是一件壞事。

常茵生日那天，下班回家，客廳關(guān)著燈，只有餐桌上的蠟燭亮著，燭光落在蛋糕上。翟越一直在等她，“蛋糕和我，你要哪樣？”

“我還是想要房租。”

“你能不能有一點情趣。”

“哈，謝謝你的蛋糕?！?/p>

那天晚上，兩人又喝斷片了，常茵最后的記憶是，她先親的翟越，翟越又親了回來。

第二天，常茵早起。伸手擋了擋清晨的陽光，沒有宿醉的頭疼感，整個人神清氣爽。她看著鏡子中容光煥發(fā)的自己，不由感慨：誰說青春男孩帶來的回春活力賽過一千元的面霜，拜托，是超過一萬元的面霜好嗎？！

水泥森林的都市中，男女之間的溫存，有時只是抱團取暖，所以常茵從沒跟翟越確認過彼此是什么關(guān)系。有什么用呢？當初她跟前男友還談婚論嫁買房了呢，說掰也就掰了。感情這種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但常茵感到，兩人之間確實不一樣了。翟越越來越愛撒嬌，她的心越來越軟，軟到偶爾想：不跟他收房租，永遠住下去也是好的。

假如我年少無知犯了錯

九月初的一天，常茵上班中突然接到翟越的電話，“我有事要回老家?guī)滋臁！背Ｒ鹪尞悺?/p>

“別擔心。萬一有陌生人問你，你就說不認識我?！?/p>

“到底怎么了？”

“不準找其他房客哦，我又補了半年房租，已經(jīng)到賬，不能毀約！” 翟越答非所問。

“你是不是欠了網(wǎng)貸？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常茵追問。

“我會回來的，愛你。出門記得戴口罩?！?翟越掛斷電話，常茵的心，仿佛沉入海底。

半年來，翟越第一次不在家，常茵窩在沙發(fā)上，看他留下來的一堆數(shù)碼玩意兒，只覺得茫然。也許他當這個屋子是臨時避難所，而她，當這個房子是家，兩人在一起的時光，會永遠駐留在這里。

常茵的傷感，像河流一樣涌上來，馬上就要翻騰。這時，沛沛的電話飆過來了：“我的媽呀，我都不知道翟越是個小名人啊，他被網(wǎng)暴了，我前前公司都接到粉絲電話了，你沒事吧？”

沛沛發(fā)來的曝光帖鏈接中，列舉了翟越的眾多罪狀和個人信息：木宅本名翟越;木宅臟話;木宅粉絲脫粉回踩……陌生的名詞，常茵看得頭暈。

她一晚上都在上網(wǎng)，只為發(fā)現(xiàn)另一個翟越。

翟越5年前開始，以藝名“木宅”兼職做配音。近兩年，國內(nèi)由小說、漫畫改編的有聲作品很多，相關(guān)產(chǎn)業(yè)迅速發(fā)展。翟越的聲音有很高辨識度，業(yè)務能力提升很快，顏值也不錯，出圈的配音角色也多，在商業(yè)配音領(lǐng)域身價也跟著水漲船高。俗話說得好，人紅是非多。八個月前，翟越上大學時在網(wǎng)上留下的輕狂言論，被網(wǎng)友挖了出來。在跟網(wǎng)友的口水大戰(zhàn)中，他相關(guān)的項目被叫停，他在北京的住址被人查出來，他不得不搬家……

上周，有人拍到他出現(xiàn)在常茵家附近的花市，他當時脫掉了口罩，在嗅一朵花。那張遠景偷拍的照片，掀起了更大的網(wǎng)絡罵聲：“人渣”連個道歉都沒有就跑到“花城”歲月靜好去了，哪個“臭味相投”的同伙跟他在一起？

當然是常茵。

常茵頭暈目眩。難怪他那么懂CV產(chǎn)業(yè)，難怪跟著第一次見面的自己回家，難怪他要在老人居多的老小區(qū)租房子，難怪他窩著不上班，難怪走哪都要戴口罩……難怪，他找上了自己。常茵和沛沛根本不混這個圈子，對他闖的禍，一無所知。

常茵，你是個大傻冒。

煎蛋和男朋友，你想要哪樣？

翟越失聯(lián)幾個月了。這么說也不準確，他會時不時地給常茵發(fā)微信，只是她不回復。

生活不會因為誰的離開而停止，常茵依舊在為升職加薪而拼盡全力。

某日凌晨，常茵還在整理業(yè)務報告，郵箱突然收到一份分析精準的行業(yè)報告，發(fā)件人是翟越。常茵恍惚記得，自己前一天在朋友圈詢問，誰有相關(guān)的報告，借給她參考。常茵看著屏幕里那個消失許久的名字，眼淚悄然落下來。

寒風吹落一地金黃色的銀杏葉，季節(jié)已是深秋。

常茵比往常早到公司半小時，準備工作。上午10點，她要完成述職演講，迎接她期待已久的升職。與前男友分手的時候常茵沒哭，翟越離開幾個月她沒哭，聽到職務任命通知時，卻紅了眼。

常茵更新了一條只對翟越可見的朋友圈，圖片是一個煎得很漂亮的雞蛋。她寫道：曾經(jīng)有一個男孩說，每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都會為我做世界上最好吃的煎蛋。今天，我走上了新的舞臺，男孩，卻不見了。

兩小時后，翟越發(fā)微信：我訂了今天的高鐵票，5個小時以后到。煎蛋和男朋友，你想要哪樣？

常茵回復：都滾蛋。

第二天凌晨，翟越風塵仆仆進屋。他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他一把抱緊常茵：“我回來了。”

早上，常茵一邊吃著煎蛋，一邊問翟越：“你去哪了？”

“回上大學的城市，偷偷報了個培訓，精進了一下業(yè)務?！?/p>

“還有人敢收你這種麻煩精？”

翟越“哼”一聲，“找了領(lǐng)我入行的大哥，通融了一下。網(wǎng)友罵我的很多話都不符合事實，但業(yè)務功底不強這塊，我倒是不否認，我不介意更好一點。而且我躲遠一點，對你也安全。”

常茵氣不打一處來：“你當初找我，就沒想到風險？”

翟越耷拉腦袋：“所以我走哪都戴著口罩，想著避避風頭就過去了?！?/p>

常茵沉默了好一會兒，問：“明明公開道歉可以解決的問題，為什么非要嘴硬？”

翟越不忿：“私下言論和職業(yè)無關(guān)，他們憑什么公開？再說了，我當時是個普通學生?！?/p>

常茵嗤笑，“你上學時的不當言論，我看著都替你丟人。職業(yè)和生活的界限有多遠？成年人的世界，有時私德也是公德。我查了，你有幾百萬聽眾，里面還有未成年人，你說這沒影響？你還覺得自己酷？”

翟越不吭氣。

常茵親他頭：“要不你就繼續(xù)躲在我家拖地，等事業(yè)徹底糊了，沒人搭理你，再出去打工。實在技癢，就悄悄給我做點數(shù)據(jù)分析，姐姐給你發(fā)個幾百塊零花錢?！?/p>

翟越臉色像霜打的茄子，“那份報告有沒有幫到你？”

“也就幫了一點點吧?！背Ｒ鹫f，“述職報告中，關(guān)鍵的一點。”

第二天早上十點，翟越時發(fā)了一條微博，為曾經(jīng)的不當言行道歉，并表示會暫停商務活動，把更多時間用在提高業(yè)務水平上。忠實聽眾歡呼“等待王者歸來”，也有一些評論說他道歉只是走個形式……

網(wǎng)上依然有無數(shù)的聲浪，翟越卻安心地下了線，把一切交給時間來裁決。

后來常茵談起這件風波，說翟越如果沒有做配音演員，沒有成為一個公眾人物，也不會經(jīng)歷網(wǎng)暴，兩人也不會走在一起。翟越但笑不語，專注地看最近剛接的紀錄片資料。相比小打小鬧的廣播劇，他已經(jīng)向?qū)I(yè)配音方向更進了一步。

也許，世界上沒有不會犯錯的職場人。年少無知犯了錯，長大懂事了也得認。人是這么成長的，愛情也是這么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