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來推拿

孫凡利

鄭成剛過四十，就在單位當了“一把手”。事業(yè)的成功是有代價的，這些年積勞成疾，他患上了頸椎病，稍不注意就脖子酸痛，頭昏腦漲。

這天，鄭成接到父親的電話，說鄰院王叔有推拿按摩的本事，對治療頸椎病有一手，讓鄭成抽時間回家試試。撂下電話，鄭成琢磨起來，王叔五大三粗的，種了一輩子地，怎么會推拿呢？

鄭成從小就沒了母親，是父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這些年父親又當?shù)之攱?，養(yǎng)成了“碎碎念”的習慣，時不時給鄭成上“政治課”。后來鄭成在城里上了班，只要一回老家，父親就會給他念“緊箍咒”。直到鄭成娶妻生子，在城里落了戶，父親才逐漸消停下來。如今自己當了局長，莫不是父親想跟自己“敘敘舊”？一整天，鄭成想起這個事就感覺有些異樣，琢磨著回家還是不回家。

沒想到，父親第二天又打來電話，說：“我給你王叔說好了，你今天下班務必回來?！备赣H下了死命令，不去是不行了。鄭成想好了，回家也不能讓父親“得逞”。

下班后，鄭成就開車回了老家。到家以后，果然看見王叔在屋里坐著，鄭成迎面問道：“沒聽說您老人家會推拿呀？”王叔還沒搭話，父親在一旁不高興了，跟鄭成介紹道：“你王叔當兵時學的，后來種地就把推拿撂一邊了。你一心上學上班，哪里了解這些。”

王叔也對鄭成說：“我大哥說得沒錯，以前生活壓力大沒得施展，現(xiàn)在孩子大了，我也樂得拾起這活計服務鄉(xiāng)親。大哥的胳膊不舒服，我按了幾天大有好轉(zhuǎn)。聽說你經(jīng)常脖子疼，我覺著只要被我按上幾回，保準你會覺得神奇?！?/p>

聽王叔這么一說，鄭成來了興致，往沙發(fā)上一躺：“王叔，我這百十斤就交給您了?！备赣H和王叔都呵呵笑起來。

王叔走到鄭成身邊，讓鄭成趴在沙發(fā)上：“你就瞧好吧?！苯酉聛?，王叔袖子一挽，半蹲在鄭成身旁，就順著鄭成的脖子往下按。王叔的手勁兒一會兒輕一會兒重，一會兒捏一會兒揉。雖然感覺手法有些生疏，但挺舒服的，鄭成居然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鄭成聽見父親喊：“成子，起來吧！”鄭成這才睜開眼，看了下表，已過去半個多小時了。鄭成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左右晃了晃脖子，嘿，就跟上了油似的，輕快多了。

這時，鄭成才完全相信王叔的話，向他連聲道謝。王叔則顯得很謙虛：“侄子你實話實說，得勁不？要是不滿意我下次注意?！编嵆杀煌跏宥簶妨?，一口氣連說了幾個“好”。王叔看鄭成的反饋不錯，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父親對鄭成說：“我沒騙你吧，你王叔就是這么牛。”鄭成活動著脖子點了點頭。父親接著說：“你要覺著好，我讓你王叔經(jīng)常來，他閑著也是閑著，就算是給他練手吧。”鄭成覺著挺靠譜，就順口答應下來。

這時，王叔說要回家。鄭成突然一個激靈，王叔一走，父親肯定會給自己念“緊箍咒”。于是，鄭成先發(fā)制人，對父親和王叔說：“您倆再聊會兒，時間不早了，我得趕回城里了?！闭f著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走。父親顯然沒反應過來，跟在后邊把鄭成送出門。鄭成跳上車，說了句“拜拜”，一腳油門就開走了。等開出村，鄭成忍不住笑了：先下手為強?。?/p>

鄭成打定主意，自己這個局長當?shù)帽仨氂悬c含金量，不能給父親念“緊箍咒”的機會。同時，鄭成也了解父親的脾氣，這次“說教”未遂，父親肯定會再次出手。

僅僅過了一天，父親的電話又來了：“你王叔說推拿要按療程，他正巧今晚有空，你下班后趕緊過來?！编嵆芍栏赣H的心思，但還不能拒絕，只好答應父親下班后就回去。

為避免父親給自己上課，鄭成回村后先去了王叔家。鄭成知道，守著王叔，父親是不好意思開口的。鄭成和王叔一塊回家，就直接進入推拿程序。王叔推拿完，鄭成就說要回城，再一次讓父親的計劃落了空。如此這般，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鄭成做了五六次推拿。王叔的脾氣也特別好，每次都一邊推拿一邊和鄭成聊家常，場面十分溫馨。因為鄭成有防備，父親的計劃一次次落了空。鄭成不免有些小得意，心說：父親老了，我還年輕啊！

慢慢地，鄭成覺著自己的頸椎病癥狀減輕許多，總是麻煩王叔也過意不去，就打電話跟父親說讓王叔歇歇吧。父親和王叔溝通后，給鄭成回電話：“你王叔想再給你推最后一次?！编嵆芍栏赣H的心思，不過他不怕。

這天，鄭成開車回到村子，照例還是先去找王叔?？蛇@次王叔家鐵將軍把門，鄭成就給王叔打電話，沒想到是父親接的：“你王叔早就過來了，你還磨蹭啥？”鄭成一聽王叔在，就放了心。

鄭成進家一看，父親一個人坐在客廳里，王叔連個影子也沒有，不禁問道：“剛才不是王叔的手機嗎？”父親“咳”了一聲，朝茶幾上努了下嘴，桌子上正是王叔的手機：“他剛才有點急事出去了，把手機扔在茶幾上，馬上就回來?！编嵆尚睦铩翱┼狻币幌?，預感事情不妙。

父親看鄭成還站著，就補了句：“自己家你客氣啥，坐下呀！”鄭成挪步到板凳前，慢慢地坐下來。父親又“咳”了一聲。鄭成最害怕父親的“咳”，以往只要聽到父親的“咳”，就意味著一場攻擊戰(zhàn)開始了。

鄭成靈機一動，從板凳上站起來說：“我出去買瓶水。”父親又“咳”了一聲：“站?。≡诔抢飳W嬌貴了，自家燒的水不能喝呀！”鄭成不敢魯莽，停下腳步，愣在原地。

這時，王叔急匆匆地闖進來，迎面說道：“大侄子沒等著急吧，剛才有點事我出去了。”鄭成一看來了救星，長舒了一口氣。

父親看王叔來了，站起來說：“最后一次了，我去買點菜，咱三個人吃頓飯?！闭f完，父親就出了門。鄭成按部就班地躺下來，接受王叔的“服務”。

以往鄭成都會睡一會兒，今天他卻睡不著，他閉著眼想著這幾個月的每一次推拿，終于忍不住問王叔：“您和我爸是不是有啥秘密？”王叔的手突然停住了，隨后，又重新按起來。接著，王叔緩緩地說道：“還真有?！?/p>

鄭成來了精神：“什么秘密？”王叔又停了下來，像是突然想通了，才說：“你是不是覺著脖子舒服多了？”鄭成說了聲：“是。我覺著已經(jīng)康復了。”“你其實不知道，你爸每次都是給我錢的?！薄鞍?？”鄭成想不到父親一直在騙他。

王叔接著說：“你爸實在沒招兒叫你回家，故意說我有推拿的手藝，請我?guī)湍阃颇?。其實，我只是之前母親健在時，給她老人家按過。沒想到，你居然沒發(fā)現(xiàn)?！?/p>

鄭成又接著問：“我爸為什么這么做？”王叔回答：“你爸聽說你晚上的酒局特別多，一坐幾小時，胡吃海塞，著實對身體不好，另外還擔心你在酒桌上學壞、變質(zhì)。你爸說你都四十了，不能再說教了，所以就編個理由把你騙家來，目的是減少你的酒局……”

王叔沒有看見，鄭成趴在沙發(fā)上眼睛紅了。

這時，父親買菜從外邊回來，鄭成站起身，說：“爸，以后王叔接著給我按，錢由我來出?！备赣H一聽知道王叔把實情說了，就回應道：“你王叔雖然接了錢，但每次來咱家從沒空過手?！?/p>

王叔從剛才回來時拿的包里掏出兩瓶酒，笑呵呵地說：“我呀，算是給你這個負責任的父親交贊助了?！?/p>